与婉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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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上

    差不多饭时,何太医才过来,除了为她把脉,还带来上次她作为拜师束脩的方子成品,药膏甚有奇效,昨天上山采药,秋阳春生都被毒蛇咬了,因这个药膏竟救了一命,这两人见卫婉时神色显得颇不自然,卫婉自然不可能与孩子计较什么,为了打探赖妈妈的病情,还留了师傅与两个师弟一道吃饭。灯儿拿了饭菜摆上桌,都是几样清淡可口的菜式。

    不经意间还是提起了慈心大师,见卫婉怏怏不乐,何太医安慰道:“婉儿尽力了,谁也不能想月华族人竟然会如此凶残,为了报复我朝竟对胡统寺大开杀戒。”

    “徒儿明白。”卫婉苦笑道,“只是一下子死了那么人,心里面有些不好受。”

    “死者已矣,与其伤感,不如多花时间在生者身上。”何太医淡淡道,“我们医者,要习惯坦然面对生死。”

    卫婉凛然,马上应道,“是。”

    她其实早已习惯,可偏偏在胡统寺这件事上难以释然。

    何太医又道,“你能把慈心大师救醒来,可见技艺进步一日千里,等会我带你去见赖妈妈,你亲自帮她把脉辩证开方,待为师看看你的本事。”

    听师傅如此说,秋阳与春生猛地吃了一惊,抬头彼此对望了一眼,低头默默吃饭。

    “我可以?”卫婉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刘妈妈也好,张妈妈也好都不是太复杂的病,只是腕管综合征,慈心大师那叫死马当活马医,不得已为之,可赖妈妈并不一样,其症状很可能是冠心病,。

    “自然可以。”何太医道,“不必担心犯错,医不在于用药,而在于辩证。”

    卫婉喜不自禁,胃口突然变好了,比平常都多扒拉了几口饭。

    赖妈妈在房中休养,韩总管特意拨了两个婆子过来照顾她,这天不知怎的本来好了的腿又扭了扭,心中不自在,忽报林娘子与何太医来了,遂被婆子扶着出门迎接。

    “见过娘子。”赖妈妈还想行礼,被卫婉一把扶着,“赖妈妈因我而心疾发作,我愧疚难以,得师傅容许,我前来帮你治病,无须多礼。”

    赖妈妈惊愕万分,迟疑地看着何太医,“您帮我看病?”

    被质疑的滋味其实不太好受,卫婉心中有些受伤,下意识为自己辩护道,“我救醒了慈心大师……”

    “奴婢是官奴,与那张妈妈,刘妈妈,灯儿她们并不一样,您是奴婢的主子,这怎么可以!”

    原来赖妈妈并非质疑自己的医术,卫婉心中一喜,道,“官奴难道也是人,病了也得看病。”

    “万万不可。”赖妈妈态度很坚持,卫婉有些无语,“我要想成为好医师,那必须得有病人呀,病案积累多了方可成为神医。我志向就是要成为神医,赖妈妈你可得帮帮我。何况赖妈妈说我是你主人,那是不是我说什么就什么,你不得忤逆呀。”

    “……可娘子你才学了几天医……”赖妈妈嗫嚅道,她这话半真半假,一则也是抱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算,林将军身份何等尊贵,他娘子怎能纡尊降贵,二则确实她闻说林娘子拜师也就几天而已,除非她是神仙下凡,否则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就能出师。虽说她有胆子去救慈心大师,按她推测慈心大师极大可能中了毒,林娘子无非带着何太医配置的解药让慈心大师服用罢了。

    卫婉面色微变,顿时有些泄气,果然还是不相信她医术。

    见两人如此扯皮,何太医皱着眉头,指责道,“清芙,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我让你好好休息,你怎么还起床了?而且怎么脚又扭了。”

    又对婆子说道:“你们也不说说她。她总不安分,不肯养病,病怎么能好。”卫婉见赖妈妈顿时尴尬起来,忙解围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赖妈妈所以才下床,原是我的不是,师傅别怪赖妈妈了。”

    何太医横了卫婉一眼,道:“胡说。俗话医者父母心,对于不听话的病人就应该好好训斥一顿,原本这番话应该你来说,而不是我说,你就该拿出你医者的身分,而不是总打圆场。你这心活面软的样子,病人怎么听你话。”

    卫婉忙陪笑道,“是的,是的。”

    又走过去把赖妈妈扶回了床上,让婆子把赖妈妈安顿好,就要帮赖妈妈把脉。

    何太医见她这般,面色才变得和缓一些,道:“要想当一个好医者,要得硬心肠,若是柔柔弱弱,解释什么,就会被病人怀疑了。”

    卫婉脸一红,心想若是我用的是西医就不会如此不自信了。

    “脉象沉紧,舌有瘀点。体内阳虚,胸阳不振,阴寒之邪乘虚而入,寒凝气滞,胸阳不振,血行不畅,心脉痹阻不通,痰积于胸,而发本病……”大抵因为把慈心大师救醒开了窍,卫婉摸赖妈妈的脉象竟觉得不怎么难了,结合舌苔颜色,于是更有信心,立即就辩了证,甚至还开了方子,瓜蒌薤白半夏加温胆汤。

    瓜蒌薤白半夏汤宽胸化痰,通阳泄浊,温胆汤虽然名字是温胆,实际上可治痰浊内扰。

    何太医之后也帮赖妈妈四诊,半晌站起来,微微一笑,抚弄颔下白髯,“你可以出师了。”又问,“你因何用温胆汤?”

    卫婉道,“先前赖妈妈情况紧急,师傅您用了瓜蒌薤白半夏加四逆汤回阳救逆,如今得扩张血脉,温胆汤配合有大作用。”

    “正该如此。”

    赖妈妈躺在床上听这师徒俩对话,心中有些百感交集,她没想到从前沉迷佛法的林娘子脱胎换骨,进步神速,开的方子竟连医术高明,有着神医之称的何太医都点头称赞。

    卫婉凝思了片刻,又盯着赖妈妈的伤脚,“赖妈妈,能让我看看你的伤腿吗?”

    赖妈妈茫然地看着卫婉,嘴巴张了张,手不知所措地乱摆一通,一脸诚惶诚恐,卫婉暗忖道,这赖妈妈四十来岁了,脚伤处理不好,拖时间久了就成为顽疾,恐会影响下半辈子的生活质量。身为战地军医,外科和骨科那是最拿手的,自然对赖妈妈的脚伤胸有成竹,这个比她那半吊子中医得心应手多了。

    “娘子真真折煞我了。”

    卫婉忙含笑说,“赖妈妈别慌,我既然能治你心病,自然也能治你脚病。”

    “我信娘子。”赖妈妈踌躇片刻,小声嗫嚅,“我先去洗洗脚,我的脚很臭,会熏了娘子……”

    “我不怕臭。”

    大周朝虽然比较多渣滓,还好女人却没裹脚的习俗,赖妈妈歇息了将近十天,每天都在房中歇息,怎么可能臭?卫婉二话不说就掀开了被子,帮赖妈妈脱下袜子,露出了干净白皙的脚,卫婉微微一笑,就知道赖妈妈那么爱干净整洁,脚怎么会臭呢,她又把赖妈妈的裤子稍稍卷起来一截,露出了脚踝,左手托着右脚跟固定,右手心轻轻摸着伤处,脊筋隆起,没脱臼,跖跗关节有些小错位,卫婉右手微微用力,左右小角度旋转了片刻,等赖妈妈脚完全放松那一刻,轻轻一提拉,遂纠正了位置,“这下走路不痛了。”

    何太医脸上若有所思,然后微微一叹,他这个徒弟真让他越来越惊喜了,刚才那手法纯熟得让人难以置信,与显得有些生疏的脉诊完全不同,看起来应该是真治疗过不少病人的。

    整个过程太快,赖妈妈还没来得及反应,治疗过程就结束了。赖妈妈整个儿处于震惊状态,当卫婉帮她穿好袜子,她吓得慌忙站起来想说些话,竟发现自己的痛脚真的不痛了,一点都不痛,就是有些紧。她瞪大双眼,指着卫婉,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子,您您……竟……是神,神……医,神技!”

    何太医都不懂骨科,先前她脚伤了,还得找专门治骨科的大夫,那大夫名气大得很,也是西京有名的,如今看林娘子手法,竟能与那大夫相提并论了。

    “这不是什么神技,外公教我的呀,因我天生愚笨,所以还学不到外公十分之一。”卫婉微笑说道。赖妈妈又呆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说道,“娘子,您以后别这样,奴婢是官奴,值不得您这样做……士人文官会讥嘲您,说坏了礼教规矩,不仅仅说您坏话,还会诋毁将军,编故事搞坏你们的好名声,他们最擅长干这种事了,因为他们心黑,容不下品德高洁者,就会使出各种下流手段泼脏水,好让他们看起来反倒才是好人,依仗着识几个字,就颠倒黑白。”

    可能忆起了什么糟心事,赖妈妈恨恨地说,“他们敢编故事,咱们找说书的也编他们的故事,谁怕谁!他们一肚子坏水,造谣生事,污蔑构陷好人,呸!假模假样,下流胚,饱读圣人书却行禽兽事,干尽了坏事从不干好事,倒满嘴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就是一群衣冠畜生,满脑子声色淫欲,偏生说女子勾引他们,呸!”

    何太医叹气,“清芙,少动怒,少动怒……你就是这样子,病怎么可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