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周永清自吹自擂之际，一个中年人来到档口，他赶紧躬身上前迎接。

    “牙叔，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赶紧进来坐！阿雅，赶紧去商店拿罐红牛过来！”

    “好的，老板！”短发小妹应声而去。

    “不了！”赵叔牙摆摆手，从背包里掏出3件T恤递给周永清，直接开门见山，“这3个款，你报个价？”

    一款T恤后背是凤凰展翅的图案，两个翅膀的前端延伸到衣服前面的胸口。一款前面靠近右肩胛骨处一个镂空椭圆形，一条条带有长方形玻璃钻的烫钻以此为端点，如射线般覆盖前身。一款前面一个掺杂着八角片的流苏吊带烫钻图案。

    “版衣面料是40支平纹精梳拉架棉，三款都是重工烫钻，花位这么大，烫钻成本会有点高，要订多少件？”周永清问。

    赵叔牙递过去配货清单，“按单子上的颜色码数配货，第一手每个款3000件，做工质量OK的话，后续还会返单，还有其他烫钻系列款拿来你做！”

    听到这话，周永清有些兴奋。咬咬牙报了个低价，“24块！”

    “22块！”赵叔牙立马还价。

    “牙叔，我已经报价很低了，如果算是各方面损耗，再压点库存，那就一点利润都没有了！”

    “22块！”赵叔牙又重复了一遍，依旧如当初订购羽绒服一般，咬定青山不放松。

    周永清叹了口气道：“能给点时间，我去中大询问一下面料和烫钻的价格，再给您答复吗？”

    “可以，不过你最好快点，晚上我会赶往广州十三行那边的酒店！”

    牙叔走后，冯正仪开始抱怨。

    “这只老狐狸每次将价格压得太低了，如果是我，没10块以上的利润，是不会做的！”

    “这不是那些衬衣款，T恤跑量价格压得都低，我先拿版衣去中大那边问价后算算成本！真是赚的是卖白菜的钱，操的卖白粉的心！”

    “喂，整天外面浪了，今晚早点回家！”冯正仪嗔怪道。

    “逛面料辅料很花时间的，晚上回来还得去工厂监督出货！”周永清不耐烦道。

    走出档口没多远，周永清回头看了一眼妻子逐渐方化的脸，不仅心里感叹：果然夫妻一起生活久了，会变得越来越相像。哪天你会不会超越《还珠格格》里面的蒙丹？我开始方了，比我还方吗？别说话，吻我？

    男人脸方，那是阳刚帅气；女人脸方，那是倒霉晦气。脸小遮百丑，方脸毁所有！一张大方脸走夜路，那就是鬼见愁，就是恐怖电影的名字——心慌方！果然，老夫老妻亲嘴如猪拱白菜一般恶心……

    心中将相濡以沫的妻子调侃一番，离开时冲她做了个儿时的鬼脸。

    心有灵犀的妻子朝他轻轻一脚踢去，“说，心里是不是在骂我？”

    周永清闪身躲开，“没有，夫妻之间性格相近、互相包容、三观默契、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半斤八两、并驾齐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挺好的！”

    ……

    周永清和妻子斗完嘴，风风火火地来到市场后门的停车场，开着他的心爱的路虎向广州出发……

    中大市场依旧喧闹嘈杂，没有遇见黑哥，他避开王忻梦所在的大兴布行街道，在瑞康九州轻纺城门口的广场，见到一个熟悉的大长腿女人的背影，兴奋地冲上去打招呼。对方蓦然回首，却是一张陌生面孔，并不是自己念想中的人，他赶紧道歉离开。

    掏出手机，盯着通讯录里赵璇的名字，有些惆怅，有些神伤，最终抑制住没有拨出。

    曾经的自己，是有前女友的人；现在的自己，是结过婚的人。那个曾经穿着各种时尚服饰表演梯台走秀，气质绝佳、青春洋溢的富家千金，一直就不属于他。

    “努力赚钱吧！”他叹了口气调侃道：“宇宙的尽头是黄金屋，我要金屋藏骄！”

    真功夫快餐店里，周永清在一个角落里边吃饭边比对着几十份色卡。

    突然，他一把将色卡推倒一边，叹气道：“销售的嘴，骗人的鬼！什么一公斤出多少米，公差是多少，都特不靠谱。布料只有拉上裁床，裁出裁片的数量才是最真实的数据。数量多就便宜，数量少就贵，其他都是扯淡！

    比来比去，还是大兴和东升两个大布行的面料靠谱一些，8块钱面料，8块的烫钻，1块5工钱，1块5尾部，算1块的损耗，加起来就20了，最后剩下库存，我还赚毛线钱！

    烫钻第一手货还是在长江辅料市场订。如果大量返单，就去制衣厂周围的烫钻小作坊压点价格订做。如果长期返单，就自己招工人刷钻。东升的面料价格讲不下来，还是得去大兴。我要拉下面子去求王忻梦，真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

    当周永清起身准备前往大兴布行时，一个熟悉的中年人走进快餐店。来人正是赵璇的不知真假的伯父潘文海。他心下大喜，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赶紧上前打招呼。

    “潘叔，好久不见！”

    “你是嘎子？”

    “不是，潘叔，我是周永清，赵璇的朋友，大兴布行二楼见过您！”周永清心里骂道：难道你忘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了吗?怎么只记得潘嘎之交？

    “是小周啊！好久不见！”

    “您过来吃饭吗？不介意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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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永清跟随潘文海点餐台买了单，帮忙端着快餐找了空位，两人开始闲聊。周永清想旁敲侧击问一下赵璇父亲的来头，潘文海拐弯抹角问他和赵璇发展情况。两只狐狸都打着哈哈，不说真心话。

    算了，本着大树底下好乘凉想法，套套差点成为丈人的信息，没想到这老家伙口风这么严！不过从这个十三行大老板的语气里的敬畏可知，赵璇老爸一定很牛逼！不过他再厉害也是在东北，乘个凉我有必要跑东北去吗？

    想到这里，周永清赶紧谈眼前的正事。

    “王叔，我现在想去东升布行进一批布料，想用你的名义下单，讨个大客户的价格！”

    “没问题，小事一桩！不过大兴和东升的价格都差不多，你怎么不找你姐？”

    “我跟我姐正是闹了矛盾才出来做服装生意的，现在不太想去找她！”

    “这样啊！行，我这里有东升销售经理的电话，我电话给他说一声！”

    “那太谢谢王叔了！”

    周永清打电话给说接受了牙叔的价格。他将布料和烫钻单子交给小刚车队，自己先开车回广州。

    夜幕下，车在高速路上疾驰，周永清叼着烟，心里算着账。

    一条布料大概24.5千克，大客户每千克优惠3块，一共优惠73块5。一条布料大概裁一百件，每件省了7毛钱的成本。

    想到这里，周永清一把将烟头吐出了窗外，爆了句粗口。

    “他奶奶的，为了7毛钱在中大折腾了半天！还是回去想办法降低烫钻的成本吧！”

    他将车内音响调到最大声，跟着撕心裂肺地吼起了乌兰托娅的《我要去XZ》，接着又唱起阿杜的《撕夜》……

    第一批出货后，牙叔对质量很满意，他从东北又寄来一系列烫钻T恤。每天8000到10000多件的订单持续3个多月，直到年底。

    中途，周永清在上水径找了个烫钻工厂刷钻，成本又降低2元。

    每天在厂里不是盯着裁床，就是盯着烫台，时不时去代车间转几圈……

    年底时，明华服装市场装修完毕。一千多户商家在一楼大厅排队抓阄。依次轮番从大纸箱里抽出一个档口号。抽到位置好的商家如同范进中举般激动得手舞足蹈。抽到位置差的商家如同祥林嫂一般不住地唉声叹气。

    周永清突然想起童年，市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举行一次的抽奖活动。

    一家小型飞机飞过，轰隆隆的，如同抗战电视剧里轰炸机的声音，在乡镇上空响起。一张张宣传单如同一片片雪花在高空中飞落。男女老少纷纷出门驻足观望，望着这“雪花”翩翩起舞的天空，这种姿势像是一种独特的注目礼，会持续很久很久。传单接近地面时，一群孩子们开始在大街小巷奔跑，疯狂争抢……

    或许在孩子们眼里，这只是一场童趣。但是在大人眼里，这是一场发财梦的入场通知。当人们倾巢出动，聚集在市中心某个高台下，当台上的主持人宣布一等奖一辆桑塔纳轿车，二等奖一台彩电，三等奖一辆摩托车时，每个大人，甚至是孩子，他们的眼里都有了光……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周永清在心里感叹。一个档口地理位置的好坏，决定着未来十年内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差价，在这些商户眼里看到任何精彩纷呈的表情，都不会觉得诧异。

    意大利经济学家维尔弗雷多·帕累托研究得出结论：20％的人口掌握了80％的社会财富，这个法则又被成为80/20法则。而二八定律认为20%的品种带来了80%的销量。很多人努力着让自家档口的衣服成为这20%的商品，努力让自己成为这20%的人口。于是，物业管理处会收取了20%左右商家的1到3万的“喝茶费”，将地理位置好的号码给了他们。这些人在将手伸进纸箱抓阄时，会将事先藏在袖子里面的号码纸团取出……

    一些名人名言和著名理论有时候，会用来掩盖和粉饰某些人的肮脏行为和龌龊内心。在他们心里，不管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必然联系，不管正确与否，他们认为是对的就好了。如同古代起义一定要师出有名，至于这个“名”有多么虚假荒唐，这并不重要。一种思想，即使是假的，也可以影响我们，只要我们相信它是真的，这无异于笛卡尔的哲学观点——我思故我在。

    2009年除夕夜，深圳群星广场3栋3521房。

    冯正仪坐在客厅沙发上，双腿搁在茶几上，笔记本搁在腿上，一般嗑着瓜子，一般浏览淘宝上女装款式。一旁的杨语濛正襟危坐，静静地看着韩剧《原来是美男啊》，女神和女汉子互相看不顺眼，各忙各的，相顾无言。

    周永清和冯鹏飞两个大老爷们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做着饭。

    周永清抱怨道：“去酒店整一桌不就完事了？非得在家折腾！”

    冯鹏飞一脸惬意地说道：“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吃饭，腻了！”

    周永清白了他一眼，继续提出异议，“这分工也不太不合理了吧！全家福、泡蒸鳝鱼、天门三蒸、排骨藕汤，这几道硬菜全分给我做。再看看你，除了拌了两道凉菜，就是往蒸笼里摆现成的顶糕、溜巴、张港火烧粑，这些是你做的吗？”

    冯鹏飞坦然承认道：“不是，托老家亲戚寄过来的！”

    周永清诧异地问：“吃的东西怎么寄？”

    冯鹏飞随口答道：“给点托运费，天门到深圳的卧铺车下面可以放行李，十几个小时就寄过来了。很多老乡吃不惯广东的蔬菜，还从老家托运蔬菜过来。”

    周永清欣喜地说道：“这法子不错！开年让我爸寄点锅盔过来。”开心不过三秒，他又开始抱怨：“我说，大过年的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在厨房里忙活，媳妇是娶来干嘛的？”

    “用来伺候的。我媳妇可是空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冯鹏飞接着调侃：“至于你媳妇，是个富婆。富婆钢丝球，富婆金箍棒，富婆火焰山，富婆闭月扇，俗称富婆四宝。”

    周永清没好气道：“她算什么富婆，也就几百万而已！”

    冯鹏飞反驳道：“娶进门一分钱彩礼没花，倒贴几百万！你那有钱的舅舅就给你一个档口，本钱可都是大厅里那位富婆出的，你还想怎么样？富婆的年龄长相，通常与她们的财富成反比，下次帮你介绍个重精求子的？”

    经过冯鹏飞这么一说，周永清想想，觉得娶的老婆还不错，赶忙拒绝道：“那算了！不会做饭也没啥，毕竟软饭自己动手比较香，等着富婆主动来喂，我牙口可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