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次日，辰时。

    迦南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卯时已过，窗外雾气开始消退，阳光勉强能照射到湖面上。迦南走出乌篷，赫然发现乌篷船正停靠在破亭旁，船头摆着几十坛酒。循声望去，破亭里燕姐姐正在戏弄着书青墨。迦南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燕姐姐还是一如既往，一点都没变。

    迦南左手持剑，右手拟着剑诀，脚法轻柔踏空而行，脚下雾气氤氲朦胧，直直飘向破亭。她脚踏氤氲水汽而来，半步林的雾气也知趣地往两旁散开。淡青色素衣淡雅别致，映衬着朝阳熠熠生辉，宽大袖口在空中舞动好似两团祥云，袖口边的纹路亦如祥云中的烈火，散放下的长发随风飘扬，丝滑柔顺。

    迦南面色平静，不似昨日那般冷峻，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面上还带着点点慵懒，眉眼间透出些许娇媚。朝阳初上，迦南这座冰山未及伪装，书青墨站在这未加修饰的冰山面前，忘了呼吸。他看得痴了，入了迷。她就像仙境云雾中飘然而出的仙子，闪耀夺目，晃得他睁不开眼，却又忍不住睁眼去看，美的不真实。书青墨第一次为自己的画技感到无能为力，这是他画不出来的美。

    黑燕看着呆立不动的书青墨，转头看向云雾中飘来的迦南，心中自然全都明了。

    迦南御风而来，落在破亭边上，问道：“燕姐姐几时回来的？这些酒可都是你弄来的？”

    黑燕莞尔一笑，道：“卯时回来，那会儿雾气浓厚浑浊，白蒙蒙的一大片，看不见你的船，就先把这些酒暂放在这破亭里。辰时一到，雾气开始消退，我便把船停靠在这儿，把酒搬到船上，见这呆瓜帮我搬酒，好心赏他几口，这呆瓜还嫌弃，死活不喝，你说气人不气人。”

    书青墨憨笑着挠挠头，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不胜酒力，怕是喝多了，胡言乱语。”

    黑燕抱起一坛酒，道：“这可是福城最好的酒，我可是特地托人从莺香阁里买来的，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呢。”

    书青墨微微皱眉，小声自言自语道：“莺香阁？那不是福城最大的青楼，青楼里还有卖酒……”

    黑燕把酒坛放下来，瞪眼坏笑，指着书青墨，大声朗道：“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枉你相貌斯文，书生模样，连莺香阁都知道，真是看不出来啊。伤风败俗，世风日下，斯文败类。”

    书青墨脸色登时涨得通红，抬眼看向前方迦南，又看向面前一脸坏笑的黑燕，抓心挠肝，心里着急，越急反而说不出话来。

    黑燕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表露。她靠近书青墨，脸上似笑非笑，挤眉弄眼好似猥琐淫贼，用迦南能听到的最小语调问道：“这么了解，想必没少光顾，说不准还是个常客。莺香阁里也有我认识的人儿，下回给你熟人价，怎样？”

    书青墨急地跳脚，连忙摆手，手摆得比习武之人的剑法都快，虎虎生风。他结结巴巴解释道：“在下，在下只是给人画像时去过一次，就一次。清清白白啥都没做，只是画像而已……”

    黑燕知道对方中了她的圈套，脸上笑意不止，得意道：“哦哦哦……你瞧瞧你这话说的，只是画像，不然你还想做什么？再者说来，你这借口也太不高明了，就这种托词骗三岁小孩都够呛。”

    书青墨几欲抓狂，正要辩解，迦南上前抓住黑燕的袖子就往湖边走，边走边说道：“燕姐姐何需跟他多费口舌，过不了几日便会自行离去。”迦南挽住黑燕手臂，继续道：“我都安排好了，尽地主之谊，带你畅游半步林，庆祝燕姐姐安稳隐退。”

    黑燕转头看向身后，书青墨涨红着脸望向这边，只好朝他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随迦南走去。

    破亭里，书青墨低声喃喃道：“给青楼女子画像，当然在青楼啊。”

    回到船上，迦南盯着黑燕上下打量，黑燕被盯的发毛，正要开口，被迦南抢了先：“燕姐姐换身衣裳吧，这夜行衣白天穿着反而显眼。若燕姐姐不嫌弃，可以从我的衣服里随便挑选。”

    黑燕看了看自己一身黑的夜行衣，欣然接受迦南的建议。

    黑燕在迦南的怂恿下从船底的隔层里选了件朱红色的衣裳，便在乌篷内更换，迦南坐在乌篷外。

    迦南望着湖面如烟的白雾，道：“我都安排好了，吃过午饭，我们带上酒，去北边那山上游玩。据说那山上有四对翅膀的蝴蝶，每个翅膀颜色都不一样，山上还有一个悬崖，崖边有个石碑，在那儿能看清整个半步林，烟雾袅绕，好看的很呢。”

    “好，都听你的。”乌篷内黑燕应道。

    迦南一边望着湖面，一边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用带有如意珠的簪子扎好，再用几片竹叶固定住。不一会儿，黑燕换好衣服走出乌篷，迦南上下打量一遍，笑道：“这衣服真适合燕姐姐，真好看。”

    黑燕有点害羞，左看看，右瞧瞧，犹豫不决，道：“你的衣服对我来说都大了点，就这件还差不多。我呀，好久没有穿这般艳丽的衣裳了。有任务在身不是夜行衣就是‘时辰袍’，平日里也都是尽量简朴，福城不比这儿，人多眼杂，处处需要小心。”

    黑燕面色娇羞带着点犹豫望向迦南，低声问道：“这样会不会太艳了点？”

    迦南上前牵着她的手，低声道：“不会不会，合适的很，燕姐姐放心吧。”

    黑燕笑道：“也是，反正这儿也没人，随意自在吧。”

    迦南拿起一壶露水，黑燕一脸嫌弃急急跑开，从船头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坛酒。迦南真是哭笑不得，就在二人准备对湖饮酒之时，一声炸雷声响彻半步林的上空，迦南望向天空，双眉微蹙，红唇微撅。

    二人站在船头，阳光消失不见，狂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呼啸狂涌，湖面雾气随之翻滚起来，白蒙蒙的雾气不断翻腾，狂卷急变，给人以莫名的恐惧。天空中阴云急行，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在头顶，四下瞬间昏暗，云中隐约有雷电显现，须臾，雷声再次响起，竹林在狂风中摇摆不定。迦南解开绳索，乌篷船便自由自在地随波而行。

    不久骤雨即至。

    大如豌豆般的雨点砸在湖面上，顿时激起阵阵涟漪，涟漪之间相互碰撞，又相互妥协。雨点落在竹叶上，顺着纹理从竹竿上流下，滋养这片土地。竹林里的雾气变得淡薄，竹林在骤雨的清洗下焕然一新，显得更为翠绿。黑湖上的雾气渐渐浓厚了起来，好似竹林中的雾气全都聚集到黑湖上一般，乌篷船也被这浓厚的雾气包裹起来。湖中的鱼儿全都浮到水面上，争先恐后张开嘴争夺空气。

    黑湖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迦南望着这突如其来的骤雨，沮丧写满脸上。黑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既然老天让我们留在这湖上，那我们就顺天意吧。我看在这船上观景也不错，若你能给姐姐吹上一曲，美酒配雨景，那我便满足了。”

    迦南打开两边的木窗，狂风与雾气一下子便涌进乌篷内，黑燕靠在一角，喝着酒。迦南取下头顶上的一片竹叶，站在窗边吹奏起来。曲声乘着狂风四散开来，混进白雾中弥漫了整个半步林。

    书青墨在破亭内避雨，望着这瓢泼大雨，忽闻风中曲调幽幽，很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他兴致陡升，也管不了那么多，摆好画架竟在这狂风骤雨中即兴作起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