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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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尸骨沼泽

    尸骨沼泽边缘。

    吃完干粮,和尚三人再次启程赶路。

    断仇和尚在前开路,震云震阳紧随其后。随着天色渐暗,气氛变得凝重,连震云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高大粗壮的灌木遮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光,日光无法直接照射到沼泽内部。日光在沼泽外逗留、徘徊,形成一个看不见的热气罩子。一丝微风都没有,沼泽内部闷热无比。

    沼泽内地下水源充足,灌木放肆生长,植物长势异常茂盛,可造型全都是歪歪扭扭,形态奇特,姿态各异。

    灌木们枝叶宽大肥厚,无论形态如何怪异,均有两人般高。行走在其中,只有零星微弱的几道日光透过枝叶的间隙照射进来。借着这些微弱的光柱,断仇和尚不仅能分辨出方向,还能清楚的知晓天色与时辰。

    光柱的角度慢慢发生着变化,和尚三人也已踏入尸骨沼泽内部。

    随着酉时的到来,日落西山,夕阳渐消,沼泽上方晚霞绚烂,晕染半边天空。夕阳美景祥和平静,而灌木之下,拨开树叶赶路人的面前已然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了。

    他们被黑暗阻碍,无法快速前行,却希望黑夜赶紧降临。夜晚到来之时,秋月初上,月光倾洒,届时必定驱走黑暗,照亮前行的道路。眼下是黑夜与白天交替之时,这才是真正的无主之时。

    断仇和尚小心翼翼地在前方开路,他一边用禅杖拨开两侧的枝叶,一边用脚小心试探着每一寸土地。他目光如炬,耳纳百音,气息平稳,火卧丹田,百步之内,无一异动可躲过他的觉擦。

    震云震阳俩小和尚横握着武僧棍,神情严肃,小心谨慎跟在断仇和尚的身后。他们三人在这黑暗中慢慢摸索,不曾停下脚步。

    晚霞最终也拗不过夕阳离去的心,晚风拂过,沼泽上方也慢慢暗了下来。猛禽归巢,走兽回穴,寂静是沼泽上方的世界,沼泽内却是一片狂欢的开始。

    耳边有昆虫振动翅膀的“嗡嗡”声,毒蛇爬过地面的“沙沙”声,田鼠落荒而逃的“哒哒”声,还有不时从沼泽底部冒上来的水泡炸开的破裂声。只是这声响不似一般水底冒出的泡泡那般清脆爽快,更像是沉闷的呐喊或嘶哑的吼叫,好似沼泽底部无数人的挣扎叫喊声全都汇聚到这一个小小气泡内一样。

    往往在这些水泡浮到沼泽面上炸开之时,震云震阳二人才惊觉身旁这块看似安全的地面竟是深不见底的沼泽泥潭,而后二人对师叔的敬佩之情便越发深厚。

    如此这般又行了一个时辰,戌时如期而至。

    深秋的夜,月光初上,薄云疾行,月亮与繁星点亮天幕,一切都那么干净,这注定是个晴朗的夜晚。

    月光下的沼泽生机更甚。

    如果说日光被那些高大粗壮的大树与灌木私自占为己有,那月光则是公平公正的女神,在她无私的分配下万物皆臣服其中。月光略过树干,滑过树叶,在接触大地之前消散开来。

    月光就是如此的温柔。

    在这般温柔抚慰下,和尚三人加快脚步,他们穿过沼泽,翻过倒在路上枯树,避开那些带毒的毒物,一路往沼泽深处走去。慢慢的,他们身边的光线越来越亮,可能看清的道路却越来越短。

    四周泛起了猩红色的幽光。待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已然身处在一片令人作呕的猩红色光晕之中。

    灌木的剪影轮廓上显出一圈猩红光边,光边往上,爬上高大树木的轮廓并牢牢扎根其上。沼泽面上的浮萍也泛起猩红微光,连带着偶尔激荡起的涟漪波纹也变化成猩红的浪焰,透出无尽的诡谲。

    一切全都黏上猩红色光,无论亮暗。

    一切又全都臣服在月光之下。可月光并非猩红色的来源,月光亦是无辜的受害者,被迫染上这恶心的红光。如果味道有颜色,那么此时和尚他们闻到的一定也是猩红味的。

    断仇和尚停下脚步举起禅杖,转身对身后的震云震阳二人说道:“我们到了。这儿就是尸骨沼泽的内部了,接下来往里每走一步,都是未知与危险。你们二人务必多加小心,保持警惕。”

    震云震阳二人点头称道。

    言毕,断仇和尚对震阳招招手,道:“震阳,你过来一下。”

    震阳向前走到断仇和尚跟前,断仇和尚从怀里拿出一串菩提子递给震阳,轻声道:“这沼泽视线本就不佳,现下四处还透出这诡异红光,敌人有可能躲藏在任何地方,随时向我们发起袭击。此地是敌人的巢穴,我们一路摸索前行本就艰难,往后更是难以顾全一切,途中如遇埋伏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你拿着这些菩提子跟随我们,隐秘于上方暗处,如若前方发现异样,则用菩提子示警并提示方位。”

    震阳收下菩提子,颔首道:“弟子谨记。”

    震云失落地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脚踢着不知名的植物的巨大根茎。

    断仇和尚一眼便知晓震云的愁闷,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震云肩膀,严肃说道:“震云,师叔的后背就交给你了。”

    震云一扫颓势,兴奋道:“师叔放心,弟子必定守住后方,势必不让任何危险靠近。”

    断仇和尚笑着摇了摇头,往震阳那儿走去,凑到震阳耳边轻声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现身。切记。”说着把一个小布袋塞到震阳手中。震阳接过那布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脸色大变,嘴唇颤抖,恭恭敬敬行礼道:“弟子谨记,谨记。”说完一个踏步,跃到树梢上,消失在茂盛的密林中。

    断仇和尚拿起禅杖招呼震云,二人往猩红的沼泽深处走去。

    无妄被牵连染成诡异猩红色的月光倾泻在大树身上,繁茂的大树树枝处垂下无数根气根,气根横向连结,连成一排排,就像一块块幕布一般。睁大双眼,屏住呼吸,留心观察,你或许能看到幕布后倒挂着一个人影,好似天生的猎手在耐心等待猎物出现。猩红月光下,隐约能看清那人影些许打扮。

    青灰色袍子,戴着兜帽,腰间一柄暗青色佩剑。

    但见震阳踏空藏身于自己前方,那人影翻身一转,一手护住兜帽,脚下氤氲雾起,悄声跟了上去。

    尸骨沼泽边缘大树旁。

    一红衣少女着急着跳脚,对着身后的老者埋怨道:“这沼泽泥泞不堪,地下水又过于丰富,这才一个时辰不到怎么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可如何是好?都怪长老,非要等人没了踪影才启程,我看人没跟到先把自己给搞迷路了。”说完气呼呼得跳到大树枝上,嘟着嘴。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抚须,一手合上手里的古籍,道:“绛儿你别急,我们要是早点出发,恐怕现在早就被她发现了诶。你再想想,以她的本事会走这灌木小道吗?这灌木密林对我们来说是寸步难行,对她来说如履平地,没有踪迹才是对的,有踪迹那就是我们暴露了诶,傻孩子。”说完他对身边的妇人说道:“只是连累姑娘也要跟随我们在这灌木密林中受罪诶。我派不愿卷入江湖纷争,多年来都靠着风水药理和诗词笔墨权且谋生,虽然家族日渐壮大,人丁兴旺,可其真本事传到这辈,个中精华却都失了大半诶。不但如此,族人一个个竟都做起女人态,终日吟诗作对,自诩文人墨客,却无一点野心与抱负,更别提对往事的责任和担当了。如此这般大事,最终还得我这老骨头和这小娃娃出面处理,真是惭愧,惭愧诶。”

    “谁是小娃娃诶,自己惭愧就够了诶,莫要带上我诶诶诶诶诶……”那少女故意学起老者的说话方式。

    这二人正是甜井村卖干粮给迦南的那书卷气十足的老者与红衣少女。此刻他们身边还多出一个妇人,妇人身穿白色长裙,长发高束,面容温和,眼角和嘴角有淡淡皱纹,眉眼间尽是阅过世间悲欢离合之后的温柔。只是如此温柔如水的妇人却有一双健壮到夸张的双臂,更惹人注目的是她一手五指上缠着金色丝线,另一手五指上缠着黑色丝线,十指纤细,洁白如玉。

    妇人抬起粗壮的手臂轻轻摆了摆,柔声说道:“长老客气了,揽文堂与我家家主深交多年,长老又是家主挚友,家主早有安排,一切皆由长老安排。贵派多是文人,不喜武学已有多年,也不曾再与分族有所交集,事以多年族人不愿为此多受牵连,我们也能理解。况且我这趟主要是回收家主物品,如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长老随时吩咐便可。”此人便是书青墨在无上宫里搭救的青棠,她双眼依旧温柔动人,只是不知练就何种武功,两臂变的如此壮硕。

    “青棠姑娘真是善解人意,老夫在这先谢过诶。时不我待,我们也抓紧赶路吧。绛儿,走啦。”

    少女呼呼鼻子出着气,不情愿得跟了上去。

    紫鸾峰山脚下,一个秃顶老头骂骂咧咧走着,走累了便靠在一株大树上休息。他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撑着腰,对着鸟笼一边比划一边埋怨,说到激动时背上包袱里插的小旗帜都跟着颤抖起来。而在他的后方,甜井村内此刻早已集结了大量人马。

    他们一个个披麻戴孝,手持火把,腰间配着快刀,火光照亮了整个村庄,甜井村家家户户紧闭房门。这群身穿丧服的人马为首的是一名脸色黝黑长着络腮胡子的壮硕男子。他身穿丝绸孝服,头上戴白,腰间配着一把暗红色快刀,一手拽着缰绳,胯下是一骑高大白马。此人正是新任七十三刀帮帮主——昌许翰。

    昌昭翰骑着黑马在他身边,他的头发依旧杂乱,下巴处还有些许胡渣,看上去有些憔悴,可眼里闪着寒光,警惕得注视着四周。他穿着与昌许翰并无二至,准确来说七十三刀帮的每个成员都是披麻戴孝,这是他们复仇之战。

    在这披麻戴孝的人马中有一群全身灰衣打扮的人马,这队人马完全没有悲痛之意,却有视死如归的气势。他们个个手持银斧,眼神浑浊,满面横肉,他们便是前来声援七十三刀帮的银斧门。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半卧在四人抬起的高椅上的一个老者,此人便是银斧门掌门——一一老人。

    高椅由四个壮汉抬着,高椅上他脸色惨白,须发皆白,满脸大大小小皱纹犹如万千沟壑,纵横交错。他双眼微微张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脖子上挂着一个黑石制成的埙,身上并未携带任何兵刃。

    一一老人身旁跟随着一个怪人。

    此人头戴铁质头套,头套上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只有眼睛和鼻子处留有小孔。头套往下连着皮革,皮革包裹住脖子,皮革上还有数条铁片,一条条铁片犹如一道道门,门上还有铁扣扣紧,头套一直延申到肩膀上的铁质护肩为止。

    怪人背后背着一把巨剑,巨剑甚至比他人都要长,剑柄从肩上伸出,剑尖几乎抵在地上。最为古怪的是如此巨剑,却还有相符的剑鞘。不仅如此,铁面人肩上还扛着一个大木箱,木箱上有数条铁链绑着,一个银锁扣住铁链,走起路来铁链发阵阵金属摩擦声。

    昌昭翰打马到昌许翰身边,低声耳语道:“银斧门只怕别有用心,须当多加留意,尤其是那个铁面人,那个木箱里不知是何物。”

    昌许翰冷笑一声道:“我们两派的恩怨整个江湖都知晓,可我们向整个江湖发出的诏令,却只有他们前来声援,我们岂有拒绝之理?我能不知他们安的是何心?哼,他们若真想借此机会冰释前嫌固然最好,若有任何举动,连同蚀骨堂余孽一起葬身于此。”昌许翰坐直身板,昂着头,高傲说道:“我现在可是七十三刀帮的新任帮主,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啊,就别瞎操心了。你的任务就跟先前一样,做好帮主的贴身护卫即可。”说完他便打马向前和一一老人交谈起来,随后两人吆喝各自人马,浩浩荡荡的往尸骨沼泽方前进。

    远在北边的洛河河面上,亦是皓月当空,月光轻舞,落在两名少女身上。

    一位身穿紫衣的少女坐在船头,他闭着双眼,面无表情,冷若寒霜,清冷的月光都惧怕她的冷,月光都避开她,往边上挥洒。她身后是一个身穿黄衣的少女,眉头紧蹙,眼神飘摇不定,忧虑着思索着什么,脚下没停,来回渡着步子,是一个把心情写在脸上的少女。

    二人乘船直往江南而来,破浪乘风,秀发飘扬,腰间佩剑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