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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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三人

    尸骨沼泽内的总总危险,在江湖经验丰富的断仇和尚眼里便如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一切都清晰明了,无所遁形。在他的带领下,震云他们一路走来平安无事,除了道路曲折难行之外并未感受到沼泽的凶险与无情。

    揽文堂众人亦是如此。

    阅川长老虽未像断仇和尚那般,有着丰富的江湖经验,但他年过八旬,且自小便酷爱阅读,涉猎广泛,江湖轶事、神兵利器、诸般奇闻,知之甚多,恰巧又是一个医者,沼泽内的各种毒物自然逃不出他的法眼。而与之随行的青棠,也已习得一身本领,加之她聪慧过人,灵气甚高,早已能在江湖上独自处事,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就连年纪最小的绛儿,虽然莽撞冲动,但自小跟随阅川长老走南闯北,见识颇丰,医术药理方面亦有所小成。

    但此刻积尸坡顶,他们的处境却不容乐观。

    断仇和尚先前因担心震云被苍慕偷袭肩上受了伤,好在自己内力修为深厚,阅川长老医术高超,治疗包扎,右肩已无大碍,对付六只状如牛犊的赤狼依旧游刃有余。

    阅川长老就没那么轻松了。

    阅川长老在亲眼目睹帛华现状后精神大受打击,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一般,垂头散发,瘫坐在地。震云他们三人把阅川长老围在中间,应付坡下袭来的成群赤狼,无暇顾及他的感受,见他并未受伤也便安了心。

    可往往心里的伤才是最为致命的,尤其是阅川长老这样年事已高的老者。

    对年轻人而言,精神上的打击往往是颠覆认知的过程,冲击虽大,可一旦接受,即是宝贵的人才阅历,宝贵的经验,并往往伴随着成长;而对于像阅川长老这样,经历过大半人生的老者来说,每一次精神上的打击都是对过往抉择的否定,最终都会转化成对自身的自责与愧疚。

    震云他们又怎会知晓这其中的区别,他们只以为阅川长老受了刺激,一时接受不了,没缓过劲来。青棠虽能看出些许端倪,奈何狼群咄咄逼近,实在难以分神,关怀长老心灵。

    对他们三人而言,眼前最大的威胁无疑是青黛招来的这群残暴嗜血的赤狼狼群。

    震云身中之毒虽已化解,但经脉逆行,气血逆流对习武之人而言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好在五枚冰针平衡阴阳与体内乱象,阅川长老救治及时,加之震云年轻气盛,身子骨结实硬朗,虽非痊愈,却也有生蛮气力附身,配合北禅寺独门的棍法,一时能挡住狼群攻击。

    震云手握武僧棍,脚踏须弥步,棍上生劲,刚猛坚毅,棍法一出,棍风激荡,招式直来直去,一眼便能认出乃是出自名门正派的武功路数。他手中棍影疾疾,但他心中却焦躁不安。

    他心有牵挂,思绪不定。

    苦苦找寻多日的恩师此刻就在眼前,自己却救不得。断仇师叔被六只巨狼围困,自己也帮不上忙。一念至此,手中棍法便慢了一拍,侧身破绽大开,一头躲在暗处的小狼化身一道黑影斜扑而来。

    黑影呼呼,赤瞳闪烁,狼爪寒光,利齿锃锃,腥臭扑鼻,张嘴便咬。震云心中暗道不好,运气内力于双脚便要腾空躲闪,气未凝聚,而内气乱撞,连呼吸吐纳都变得困难。一阵眩晕,震云方才想起阅川长老的叮嘱,匆忙之间他抓住最后一丝内气,以气为点,顺气抚力,体内气息刚一通顺,内气枯竭,身上一软,内力消散,竟单膝跪了下来。

    悔恨与自责的情绪刚刚在他脑海中升起,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黑影被一道金色闪电劈中,一声呜咽,黑影空中一抖,便直直掉了下去,倒在地上四肢不断抽动。

    原来是青棠救了他。

    震云顾不上多想,纵使今晚命丧于此,也定要救出师傅,生死有命,但绝不是此刻,不是如此。

    片刻的喘息让他缓过劲来,他深吸一口气,气力上涌,心无旁骛,把对师傅与师叔的担忧放在心里。收起内力,稳住内气,气随脉走,脚踏须弥,倏地起身,对青棠报以感谢的眼神。纯粹的招式和年轻人的蛮力,手中棍风激荡,棍影坦荡,招式至刚至阳,棍维之内,无一狼可入。

    相较于震云的年轻稚嫩,青棠则更为沉稳老练。生离死别,绝望无助,人生的高潮低谷她都亲身经历过。经年深秋,南境边缘的无上宫,自己不比年轻的小和尚强多少。

    如今的她,依旧时常想起自己的亡夫,她对他的爱是那样的完整与纯粹。只是这爱不再是她的唯一,也不是她的阻碍,她已经接受亡夫离去的事实。曾经的爱情不再是她痛苦的根源,相反成了她继续生活,努力生存下去的动力。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阳光般温柔清澈的男子,让她正视一切,带着亡夫的爱继续活下去。

    狼群涌上坡来,她解下缠在自己十指之上的“黑金羽索”,粗壮的双臂上筋脉阵阵起伏,气行血走,眨眼睛,她的双臂恢复成女子般纤细,而周身内力充盈,丹田内涌出阵阵内气,身子泛出暖意。

    青棠右手握着名为“金羽索”的金色绳索,左手握着名为“黑羽索”的黑色绳索。她双手轻舞,十指不停,很快,她的周身现出一道漆黑无比的障壁,障壁上不时闪动着金色光芒,如黑夜中骤起的一道道闪电。

    狼群初登坡顶,便有数只赤狼企图用利爪与利齿来撕咬、撞破这道障壁,但无一成功,皆被其弹开。

    这两根绳索是独眼虎特专门为青棠量身定制的兵刃。

    黑色绳索不是其它,正是从那件“黑羽霓裳”上取下的一根绳索,而金色绳索应是独眼虎从某件兵刃上取下来部分制成的。青棠聪明伶俐,灵性十足,在独眼虎的教导下进步神速,又得如此称手的兵刃,对付区区赤狼,自然不在话下。

    黑羽索主防御,附着绵密轻薄内力的黑色绳索环绕着青棠周身,残影累累,虚实不一,障壁漆黑,密不透风;金羽索主进攻,毫无征兆的内力轻跃,牵动着金色绳索,金色光芒一闪即灭,其状与雨夜闪电无异。但见金光与赤狼相触,即刻绷直身子,一声闷哼,落地抽搐,很快便一动不动。

    可话又说回来,赤狼的可怕,江湖上人人皆知,寻常百姓更是闻风丧胆,谈其色变。究其原因绝不仅仅是只是它们的残暴嗜血,更重要的是它们的狡猾。

    赤狼的进攻在震云和青棠那儿受了挫,前赴后继,却非死即伤。它们把众人围困起来,攻势减缓,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很快,它们变发现了一个突破口——它们疯狂地向绛儿发起攻击。

    狼群迅速变阵,留一部分赤狼围住震云与青棠二人,狼群围而不功,龇牙低吼,利爪摩地,等待时机。与此同时,多数赤狼转而攻击最为薄弱的那一环。绛儿面前围起层层狼群,面对如此众多的狼群,她依旧气势汹涌,招式不停,但声势大于实际,架势盖过本事,吓得了人,可唬不住牲畜。

    平日里绛儿对阅川长老呼喝随意,口无遮拦,可实际上她心里对阅川长老十分敬重与关心。眼下长老如此颓丧,她心乱如麻,余光又见木桥上的青姨与帛华叔那般模样,心里一紧,脚下慢了一拍,手里失了一分劲,破绽即现,狼群中赤色瞳芒激涨,杀气陡增。

    一只赤狼耐不住性子向绛儿的面门扑来,绛儿急急扭身躲开,往左侧斜去,疾风贴脸而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只独眼老狼早已张开血盆大口在一旁静候多时。

    眼看绛儿就要落入狼口,青棠大喊道:“绛儿,留心!”同时金羽索随言而动,金光跃动,直直劈去。

    青棠这“黑金羽索”以防守著称的兵刃,攻击维度本就不及普通刀剑,绛儿又为躲闪赤狼扭身到了另一旁,金羽索在那独眼老狼头上两寸处打了个响儿,劈了个空。

    青棠心中一揪,暗道不好,正欲飞身解围,却见绛儿借着金羽索的金光看清了那只躲在暗处的独眼老狼,她身子微转,右手铁爪奋力往左肩后方猛扎,对准那唯一的赤芒就是一搠。

    一爪刺出,耳边响起汁水崩裂的脆响和一声绝望的哀嚎,狼嚎哀怨长啸。

    绛儿还未弄清状况,双脚刚一落地,未及站稳,但闻狼嚎声哀怨决绝,不禁打一哆嗦,周身汗毛立起,情急下右手使劲,就要拉回铁爪,奈何下盘不稳,右手铁爪上传来一个生横粗野的蛮力,一个不稳,便被拽倒在地。

    绛儿倒地,抬头望去,方才看清,原来自己右手铁爪不偏不倚正刺进独眼老狼那唯一的左眼中去,老狼苍老虚弱,并未像年轻的赤狼那般飞扑,而是凭借丰富的经验奇袭绛儿,哪曾想被青棠给坏了好事。绛儿这一搠,生劲刚猛,铁爪刺了个透,半个铁爪扎进了狼首内。

    独眼老狼双目皆盲,惊恐缠身,吃疼得紧,本能地往后退,企图拔出铁爪。

    这一退便拽着绛儿往边上扯,越扯越疼,越疼嚎叫越凄厉。

    绛儿被这股濒死怪力拽出五步开外,即使她不断挣扎,但效果却杯水车薪,眼看就要被拽到阴影中去,情急之下她高举左手铁爪往地上猛扎,右手使劲拽回,生生把那独眼老狼唯一一个眼球给扣了出来。

    鲜血迸流,哀嚎不绝。

    这嚎叫声完全不像狼嚎,更像是一个苍老之人的临终呻吟。

    铁爪上扎着一颗眼球,铁爪指尖上还挂着糯糯的黄色脑浆,边上沾着几撮狼毛,狼血渗进铁爪的缝隙中,绛儿只感觉手上黏乎乎的,湿热粘腻,腥臭扑鼻。未等绛儿感到恶心,无数凶光落在自己身上,汹涌澎湃的原始杀气如牢笼般把她囚困起来。

    她此刻几乎是平躺在地上,两手左右张开,左手铁爪还扎在地上,动弹不得。

    真可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简直破绽百出。

    独眼老狼的惨死非但没能吓跑狼群,反而激起它们的嗜血本性。

    赤狼不顾生死,前赴后继地发起攻击,利爪破空,利齿撕咬,绛儿来不及起身,在地上仅有的空间里不断躲闪,右手铁爪奋力抵挡,左手铁爪扎在地上一时拔不出来。

    狼群攻击越发密集,绛儿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好在青棠及时赶来,驱走赤狼,把黑色障壁的范围扩大,把绛儿包裹在其中。只是如此,黑色障壁不再缜密,难免有赤狼突进障壁之内,紧要关头一股棍风裹挟着沙土呼啸卷来,击退赤狼。

    绛儿也终于将左手铁爪拔出,大气未喘,闪身到阅川长老身边,铁爪突刺,刺死一只偷溜进来的赤狼。

    她与青棠对视一眼,青棠回到原位,三人恢复先前三个方位,心中杂念悄悄藏起来,重拾建坚毅与希望,对付这数不尽的黑色残影,并把阅川长老保护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