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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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子时

    子时,又分夜子时和早子时,是一天的结束,也是新一天的开始。在这新旧交替之际,各色人物或独行或结伴,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破败荒芜二十七年的尸骨沼泽再次热闹了起来。

    其中,声势浩大如:七十三刀帮与银斧门,福城集结,成群结队,策马而来;行踪隐秘,行事低调,无外乎是注重门派声誉与名节,像是北禅寺和正罡派;轻装便行,携老带幼,为的是了结多年孽缘的揽文堂;还有那些见不得光,堕入暗处中的人儿,也悄无声息的紧随其后。

    这其中自然也有例外,好比那个在甜井村给迦南算命的秃头老头。他本应该先于七十三刀帮众人来到尸骨沼泽,而此刻七十三刀帮已经到达尸骨沼泽边缘,沼泽内却不见那个秃头老头。兴许洞悉吉凶之人,自会趋吉避凶,毕竟他可是号称“全仙”之人。

    积尸坡上北禅寺和尚与揽文堂众人合力抵御青黛召来的赤狼狼群,积尸坡下尸骨沼泽内部,两队人马举着火把缓慢前行。

    无数的火光把四周照得通亮,比白天都要通透敞亮。

    无数毒物本能地避开光线,多年未曾遇光的枯骨初次如此暴露在人们视线之下,皆似少女娇羞般半隐半现。

    浩浩荡荡的人马往沼泽深处前进,为首的便是七十三刀帮新任帮主——昌许翰。

    此刻,昌许翰的脸上早已没了先前在甜井村时的意气风发。

    他徒步走在队伍中间,眉头紧锁,黝黑的脸庞上尽是不耐烦的厌恶。他浑身瘙痒难耐,不时抓抓这儿,挠挠那儿,心中烦闷难耐,后背与脚底全被汗水浸湿,大片衣物湿乎乎地贴在身上,走在这灌木沼泽内就好似在泥潭里打滚一般。

    昌许翰心中默默咒骂,却又不知该把这罪责按在谁的头上,最后甚至羡慕起那些留在原地看守物资的人。昌许翰如此狼狈,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原来七十三刀帮和银斧门两派人马风风火火从甜井村出发,一路上策马疾行,好生潇洒,甚至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完全没把蚀骨堂和尸骨沼泽放在心上。队伍很快便通过了紫鸾峰,风风火火踏进尸骨沼泽。

    至此,厄运便接踵而至。

    先是有人无故失踪,而后多人莫名中毒,其毒猛烈,不消片刻,即毒发身亡。很快,队伍人心涣散,气势低迷。无奈之下昌昭翰只好派出一队人马先向前打探路况。

    两派人马就地歇息,在一片诡异红光中默默等待。

    良久,昏暗的沼泽内跌跌撞撞跑出一人,见了大队人马依旧不为所动,失魂落魄般夺路狂奔,发了疯似的四处乱窜。昌昭翰认出他来,一把抓住他,喊道:“狗福!狗福!”

    这个叫“狗福”的中年男子双目无光,眼神迷离,表情呆滞,不断挣扎,企图逃走。昌昭翰手举过头顶,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啪”的一声响,那人脸上瞬间现出一个手掌印,即刻愣在原地,眼里慢慢透出了光。

    昌昭翰见状手劲略微一松,那人猛地一挣扎,挣脱开来,拔腿就跑,手脚并用,狼狈滑稽,一溜烟便爬到一旁的枯树上,抱着树干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昌昭翰无奈叹了口气,只好在树下好言相劝,又拿出干粮与水囊,安抚半天终于把他从树上爬下来。那人如饿死鬼一般把干粮往嘴里塞,又拿起水囊喝了个底朝天。昌昭翰耐住性子问了半天,这个名叫“狗福”的中年男子才支支吾吾,东一字西一词地讲了起来。

    原来探路的小队进了尸骨沼泽内部,暴涨狂野的猩红光芒很快让他们迷失了方向。有人试图爬到树上看个清楚,结果还没爬上树顶,身体便僵直住了,随后直直跌落下来,当场毙命。同伴见状不知所以,上前查看状况,刚一触碰尸体,便也倒地,毒发身亡。

    众人大惊,连忙原路返回,可红光弥漫,任何东西都蒙上猩红色,变得迷幻起来,怎么也找不到方向。众人骑着马儿在沼泽内乱窜,与此同时幽暗的沼泽深处突然传出阵阵低沉悠远的狼嚎,狼嚎好似冰针一般寒入骨髓,紧接着四面八方升起无数赤色幽光,无尽的黑影从身边掠过,吓得马儿拔腿狂奔,怎么也制止不住。

    有人被受惊的马儿摔到地上,踩踏致死;有人被狂奔的马儿撞到横长出来的树干上;而他吓地浑身发抖,紧闭双眼紧紧趴在马背上,任由马儿狂奔。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没了风声,他才睁开双眼,赫然发现马儿误入沼泽,半个身子陷入淤泥之中,正不断挣扎着。

    他赶紧起身站在马背上,拼命稳住不断抖动的双脚,用劲跳到一旁的树桩上,再一跃,翻滚落到湿粘的土地上。原本是一个小队整装出发,如今没了同伴,失了马,辨不清方向,四周猩红光暴涨,他早已吓破了胆。

    他胆颤心惊,又不愿意坐以待毙,求生的本能让他迈起步伐,就这么漫无目走着,心想走到哪儿算哪儿,实在走不动那就是自己的命了。本以为这回自己必死无疑,浑浑噩噩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越走越心寒,直到看到火光,便往这边狂奔而来。

    听完狗福的讲述,七十三刀帮众人面面相觑,恐惧在人群中蔓延,反观银斧门众人却个个面色沉稳,不为所动。

    昌昭翰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疑窦丛生。

    七十三刀帮本是押镖护卫的帮派,事务多是与各地名流富豪打交道,押镖走的是官道、大道,小贼草寇自是不敢来抢,稍有名气的门派也抹不开面子,下不去手,更多时候是押镖主人的名号保着物品的周全。因此,七十三刀帮与其说是押镖,不如说是送镖来的妥当。

    镖局内江湖阅历丰富的老一辈尚且还能稳得住,不慌不乱,年轻一辈哪经历过这等困境,听完狗福的讲述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失了魂,慌了神。若是平时,昌昭翰自会耐心引导他们,一步步带领他们克服恐惧,但此刻还有外人在场,顾及不了他们,不能矢了刀帮的面子。

    让昌昭翰心中不解的是:如此境况,同为江湖边缘的小门派,银斧门成员为何个个面色沉稳,淡定自若?

    这其中定有古怪!

    昌昭翰打马上前,在昌许翰耳边嘀咕了一番。

    昌许翰平日里在福城仗着七十三刀帮的名号作威作福,吃喝嫖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哪有见过这种场面,心里早就乱了分寸。即使是平日里最为厌恶之人——昌昭翰的建议,此时也如救命稻草一般,他止不住地点头,全权交由昌昭翰来处理。

    昌昭翰把自己的想法跟本帮长老说明一番,长老自知前任帮主在世,诸事也多与他商议,现任帮主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也就顺了他的意思。

    昌昭翰招呼刀帮人员集合,朗声道:“此次尸骨沼泽一战,势在必行。于私,我等是为前任帮主复仇,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于公,亦是为江湖铲除魔教余孽,捍卫正义。前路必将艰险无比,经帮主与各大长老商议,决定如下:所有人下马徒步前行,只需带上必要的水、应急草药和食物。所有人排成一个纵队,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踩过的脚印前进,以免陷入沼泽中。但凡发现蚀骨堂余孽或赤狼,即刻向附近长老报告,长老立即发射‘破天响’,告示众人。对于发现的魔教余孽和赤狼,一律格杀勿论。此役惊险万分,但我等终将凯旋而归,正义必将取胜,届时帮主自会论功行赏,奖赏有序。”

    七十三刀帮内部多是亡命之徒,了无牵挂之人,他们被欲望所摆布,哪在乎什么复仇与正义。

    前任帮主死于非命,眼看新任帮主如此无能,尸骨沼泽又这般凶险,继续前行迟早要交代在这儿。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早就打起退堂鼓,哪还顾得上那些明面上的东西。奈何昌昭翰也知晓他们心里所想,对症下药。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牢牢抓住他们的心思。公私兼顾,对策安排得井井有条,稳定人心,正义为名,鼓舞士气,许以奖赏,激励诱惑。此语一出,一扫众人忧虑,个个斗志昂扬,热血沸腾。

    昌昭翰见状安下心来,下马走到狗福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道:“难为你了,你就在这看管好我们的物资与马匹,天亮之时我们便会回来。”狗福茫然点点头,嘴里不断说着感谢的话,激动之余甚至还要下跪磕头,被昌昭翰给拦住了。昌昭翰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转身对身边的一个少年随从说道:“文武,你也留下。”

    这名叫文武的随从讶然道:“二公子这是何意?诚然文武资历尚浅,文不通,武不精,但我有一颗无惧生死的决心。二公子既是我的救命恩人,公子之仇,便是文武之仇,事到如今岂能做缩头乌龟。兄弟们在前杀敌,而我却在后方留守看管物资?大丈夫便要战死,怎可贪生怕死,畏畏缩缩。”

    少年文武满腔热血,话语字字有力,句句激昂。可在狗福听来犹如万千银针直刺心头,他把头埋得更低。

    昌昭翰看着少年通红焦躁的脸庞,勇敢无畏的神情,更加坚定让他留下的安排。

    他用命令口问说道:“这回连狗福都跟着来了,便知我等此行近乎倾巢而出,可眼下危机四伏,也不知前方有何危险在等着我们。此地诡异莫测,此战凶险无比,待我等胜利归来必定筋疲力尽,若无马匹物资,我等必定葬身于此。行军打仗,物资向来是最为重要的一环,这是命令,七十三刀帮从不留不听命令之人。”

    纵使文武有万般不愿,但昌昭翰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服从。

    随后昌昭翰与银斧门商议行动安排,对方欣然接受昌昭翰的建议。他们亦留下物资与马匹,排成一对,两帮并列前行,彼此互相照应。

    见文武如此低落,人群中走出一背弓少年,少年轻轻拍了拍文武的肩膀,报以温柔的笑脸,文武见状,强行挤出笑意,回应对方。

    如此,狗福和文武带领一个小队人马留下来看守物资与马匹,银斧门也留下一对队马看管。在昌昭翰的安排下,他们把马匹牵至那株被沼泽围困起来的巨树下,一众人依树而息,临行前昌昭翰叮嘱文武小心银斧门的人,如有异动,就地歼灭。

    至此,七十三刀帮与银斧门排成两纵队往尸骨沼泽深处前进,便有刚刚昌许翰嘀咕抱怨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