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寿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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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梁换柱 天官回城 2

    满屋温润,暖而不燥。

    铜炉熏香,缓缓缭绕着一缕缕白烟,床榻却未设在正位,而是设在了左边小窗之下,窗格雕花精致,却锁的紧紧,把窗外好风光关在了外头。

    床榻旁跪坐着一女子,黑发如墨如瀑,垂在身侧,颈项白皙,柳腰身,朱粉不深匀,细看处处好。

    “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

    褚寿双臂挽在胸前,背靠着门扉,挑着眼尾远远看着,不由得感慨出声,这女子身姿曼妙,丝毫不逊于她五年前在京都感临洲见过的京都第一美人儿,甚至比起她的妩媚,眼前人更多了几分清冷。

    “郡主。”

    青锋快步走来,低唤一声。

    褚寿未瞧他,眼皮未抬一下,偏偏盯着那人拔不出来,抬手阻道:“站着,别把冷气渡进来。”

    “小女赵清槐,见过流川郡主。”

    美人回眸,媚眼却如丝,褚寿诧异,美人原是妩媚挂的,只是今日着了素衣净饰……

    没等再想,清槐快步冲来,手持着夹炭火的铁叉直向褚寿的眉心,电光火石间,美人怒发冲冠,面有狰狞,好嘛,既无清纯,又失妩媚,原是一位铁骨铮铮的蛇蝎美人。

    褚寿向屋内一侧身,铁棍冲向门框,发出一阵响声,冒了几缕白烟,挂了黑痕。

    没作多反应,清槐咬着牙又向褚寿劈了过去,一时无处避躲,便右臂卷了背上虎皮伸出一挡,油亮的毛皮立刻烧灼粘成了一道长长的黑斑,逼的她连退几步,腰间铃铛催命似的响了又响。

    直到这时那黑衣青锋才出手制止,拨刀挑了那烧得微红的铁棍,厉声道:“赵小姐!请自重。”

    褚寿定住身形后放下右臂,拧起了眉头,心疼的揉着虎皮,烧黑的地方尚有一丝余温,叹道:“可惜了,家传的宝贝。”

    哪知那赵清槐仍不死心,眼神如那炭盆中烧的正旺的炭火,盯着褚寿滋拉作响。

    “青锋大人!你让开!你和沈大人畏权,我区区一条贱命,若能护得小宋公子周全,便死不足惜!”

    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柄银白水蛇般的软剑,曲行着绕过青锋,直逼褚寿。

    青锋未出刀,而是侧手直向赵清槐右臂一推砍,她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一旁桌椅棱角上,吃痛的发出闷哼声,袖袍一扫,茶盏碎了一地。

    青锋收了劲儿,又毕恭毕敬的转身朝向褚寿,“郡主受惊了,请上座吧,沈大人一会儿便到。”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微低着头,便好像那张玄色面具将整个人隔绝于世,说罢,退到一侧,未再理会一旁疼到再难起身的赵清槐。

    褚寿收起后扶桌子的手,脱下背后虎皮,顺势坐到了身后黄花梨木圈椅上,拿起桌上一盏温热的茶,轻啜慢饮起来。

    环顾四周,那盆烧红了的炭火与尚有夏日余热的时令有些格格不入,饶是京都城里最娇贵的小姐都用不着,隔着那雪纱似的屏风,借烛火和月色朦朦胧胧见得一人平静的躺在床榻上,胸膛起伏平稳,一顿折腾亦安然无恙,倒像是昏睡过去。

    她跋山涉水要找的天官,便是这人。

    亦是赵清槐口中的小宋公子,她抵死都要保护的人——传说中千年难遇的天官。

    能负责迎送天官,做巫族的使者,不仅是她们巫族存世的意义所在,也是每个巫族使者毕生的荣耀。

    想到此,褚寿忍不住轻笑一声:亲自送天官上路,当真是荣耀至极。

    “咳咳咳,沈羿苛呢?拖着我的背篓去哪儿了?”

    收回了神,又开始装作面无表情,浑然的威严起来。

    而赵清槐在一旁低低呻吟着,整个人埋在地毯上,砸在茶盏碎片上映出丝丝血迹,宛若素衣上点缀其间的花纹制样,烛火下,有一种别样的美。

    青锋刚要开口,沈羿苛便跨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块方巾,边擦手边道:“郡主见谅,这人没了,小鬼就多了,下官去处理了点麻烦。”

    “早听闻都察院个个骁勇,如今看来,果真不一般。”

    褚寿扬唇托腮,心疼的摸了摸虎皮。

    “诶——郡主这是哪里的话,这位青锋和这位姑娘,可是宋公子的人。”

    沈羿苛扫了二人一眼,向右侧坐去,搁下浓色带血的方巾,端起茶盏来小饮一口,压声继续道:“是天官的人。”

    褚寿笑着摇摇头,而后面露难色道:“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前几日突然坠马,至今昏迷不醒,整个京都成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说什么……太子尚且年幼,不堪代理朝政之重任,便有人想请太后出山稳定朝局,又有人说可以请小中山王出面,携太子代理朝政……”

    “啧,沈大人怎么想呐?”

    “下臣奉旨监察使者迎送天官,此事尚未得全,此等……大事,又怎敢妄加议论。”

    褚寿又摇头,继续道:“如今都察院比肩刑部、大理寺,听说况是那铁面无私的许纯如许大人都要忌惮你们三分,明日事毕回京,照这情形,都察院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

    褚寿左手搭上扶手,摩挲着,眉眼带了笑意,依旧靠着椅背,扬着下巴挑着眼尾,淡然的审视着面前之人。

    沈羿苛低眸,起身,拱手道:“都察院直属我明齐君主,监察百官,陛下尚在昏迷,京中却传出如此风言风语,这便是都察院失职,待明日回京,定然自请责罚。”

    褚寿笑着歪头看着沈羿苛,他身形魁梧精炼,倒像驻守北境的兵鲁子,说起话来却是文邹邹,心思缜密的很。

    倒也不辜负陛下亲手培植,她深知都察院对陛下何等忠心,可这陛下一日不醒,这朝局便一日不定,非得步步为营,不然如何对得起陛下重托。

    两人倒有同样的默契,互相试探,滴水不漏。

    褚寿起身,走到沈羿苛面前负手站定,她在女子中长的并不算低,甚至要比一般女子高那么一二三,方及沈羿苛肩膀,自若道:“既如此,请沈大人,接旨吧。”

    沈羿苛低着头拱手,未料想到似的侧眼看向一旁褚寿,她笑得淡定且从容,眼神中还有一丝无奈。

    沈羿苛顿了一下,立马掀袍跪下,青锋见状,自觉走向其后,顺手把一旁倒地的赵清槐拉起,她手扶着一旁木椅借力,堪堪能跪定。

    褚寿后退几步,从腰间挂着的竹筒水壶里抽出一柄玉轴圣旨,小心打开,学着多年前传封她为流川郡主的老内官的样子,有模有样的读了起来,“上谕……”

    越念声音越小,自顾自的看起了这圣旨的内容,长舒一口气,胡乱卷起,皱着眉扔到了沈羿苛怀里,低咒一句,叉腰背了过去。

    沈羿苛接过圣旨,一扫,心中了然。

    “总之就是让你接都察院都御史回京,若我没猜错的话……便是他。”

    褚寿手指向一旁屏风,屏风上画着星宿山水图,雪质黑纹,如水墨画般出神写意,朦朦胧胧看得床榻上一人,光影勾勒着侧脸,如同极远处蜿蜒的山峰,隐没在一片雾气温腾之中,依旧平静。

    “那便麻烦郡主陪我们演这场戏了。”沈羿苛句句说的恭敬,眼里却有些得意。

    迎送天官,简单来说,就是取天官之性命,送天官至神域,魂归正位。

    从江南北上来到苍嘉城之前,褚寿便纠结了有一二日,最后她选择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足可取了束缚天官的那具肉体凡胎,保证无色无味无痛。

    沈羿苛得意,得意他终究还是从她手里把他的都御史大人小宋公子——宋延倾,抢过来了,而且无人伤亡,也不至于撕破脸皮。

    “麻烦?”褚寿反问,而后笑的开怀,摇摇头道:“不麻烦。”

    “他的命是他自己挣回来的。”说罢,终于将视线从宋延倾身上移开,刚要迈步,忽得想起什么似的,皱眉看向一旁赵清槐。

    冷声道:“这夜里鬼魅易扰,既然姑娘如此忠心护主,那便跪着守夜吧。”

    赵清槐身形颤动了一下,手撑膝盖勉强绷直身子,因为手肘无力经常滑下膝盖,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咬牙坚持着,疼得额头直直的冒着冷汗。

    褚寿看着美人儿破碎的背影,叹惜似的啧啧两声,头也不回得走出了房间。

    月上树梢头,光辉似霜花落满整个小院儿,褚寿心里倒有点踏实了,只是很奇怪,有些心慌,好像这银纱似的月光泻进了心底,把什么偷走了一样。

    她将腰间的铃铛一个个摘下,置于手心,待明日仪式一完成,迎送天官这事儿算是彻底翻篇了,巫族最后一个使者,要随着天官一起隐匿于人间了。

    这样的选择对于巫族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呢?

    思虑至此,褚寿不由得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再多想,她应该是无比坚信自己的,至少这短短的一生,她还是有把握的。

    “活着比什么都好,对吧?”

    褚寿突然的低喃让青锋一愣,他有些不解的抬起头来。

    褚寿停下脚步,转身走向一旁,那是一方小池,清波潋滟,偶有残存的莲花尚静静的躺在水面,总归是一派残荷枯柳。

    “你认识我吗?”褚寿转身,背靠着槛栏,手肘支着,开始正视起面前的这个男子来,眼神有些狐疑,却倒是满脸真诚。

    “这院子里有不少埋伏,若我今日未与你们沈大人谈拢,执意要毒死天官,恐怕现在早就身死异乡,还好有圣旨护身……”

    褚寿微笑着说,语气里有些庆幸,却见青锋不言语,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她站直了身子,咽了一口唾沫,搓搓手道:“我的意思是……就是…嗯,照理来说,你们当如赵姑娘一样,欲除我而后快。”

    “我不是沈大人的人。”青锋只淡淡的留下一句话,又道:“郡主早些休息吧。”

    “这样说得话,那他过得也并不算好,怕不是陛下看错了人?我看沈羿苛一人也能挑起都察院的担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除我巫族换他一人出山?”

    褚寿看着他的背影,双臂环胸,扬起下巴,话里带了刺,满脸盛气凌人。

    青锋站定后转身,不予理会:“郡主请吧。”

    褚寿定了一眼,冷哼一声道:“没劲。”

    接着便被带到了东苑的一处小院子里,落着金锁,咔吃咔吃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小院里灯火通明,院中间种着一棵梨树,奇怪的开着花,再往近一瞧,确是白里泛着青色,格外别致。

    “他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褚寿上前抚摸着那梨树,枝干,新叶,还有惹人怜惜的花瓣,清香扑鼻,她喜欢梨花,格外喜欢,只是有个怪癖,闻多了,脸会变红,对身体并无影响,故而除了被人打趣幽会了梨花仙子之外,倒也无伤大雅。

    “郡主,请歇息吧,屋里一应设施均已备全……”

    “行了。”褚寿方才还想着能从这木头嘴里套出一二句话,如今却不想再听到一句言语,急着便打断了他,“行了,你走吧,告诉沈大人明日寅时我会进行迎送天官的仪式,事毕后,我们便立刻出发回京。”

    青锋点点头,识趣的离开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