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寿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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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雅集 初现端倪 6

    十三娘捏在手里的帕子绕了又绕,见褚寿下来坐到陆霄年的面前,心倒是沉了几分,转身招呼着戏台,咿咿呀呀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大伙儿继续听戏,继续!继续!”

    她笑着走近,小心嗔怪道:“陆少爷,您今天怎么有兴致来了?你看这么多伙计,把我家客人都吓跑了。”

    陆霄年抬眸看了十三娘一眼,嘴角勾起邪笑,道:“本少爷今天主要是来找个人。”

    “找人?又要收保护费吗?”

    褚寿双臂环胸,扬头看着他,狐疑的问道。

    陆霄年这人从小就不学无术,仗着家里钱财雄厚,便纠集几个小弟四处找人麻烦。

    褚寿和他结上梁子也正是因为他的横行,彼时与褚寿最要好的尚家老七尚慕思因为家里生意和陆家有了冲突,便常常受到陆霄年的骚扰,这人就是个泼皮无赖,讲道理无果后,尚慕思找来了褚寿。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作为京都城里最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榜上榜人物,也是费尽心思缠斗了不少时日。

    陆霄年脾气炸,褚寿往往只要动动嘴皮子便能激起他的怒火,由此吃了不少苦头,不过,陆家专心经商,并未牵涉到官场,褚寿除了家里将军老头子,还有个宰辅姑丈,远在幽北还有势头正兴的巫族做靠山,自然处处压下他几分,可谓积怨已久。

    “保护费?”陆霄年像听到了陈年的笑话一般,仰头朗声大笑。

    他转头看向褚寿,定定道:“早就听说郡主回京,今天热闹,特来寻郡主叙叙旧。”

    “十三娘,楼上寻间清净的地儿。”

    陆霄年起身,不等褚寿多言语,便迈开长腿朝楼上走去,他抬了抬手,那十几号人便又陆续转身走了出去。

    褚寿不解的转头,看向他的背影,嘴角抽搐,腹诽道:怎么装起来了还……

    苏题瑛见那男人走了,冲上去按下也要起身的褚寿,皱着眉头担心道:“欸!你真要跟他上去?我感觉他一拳能抡倒我两个……还是别去了,咱们回家吧。”

    阿水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心,“这陆少爷一直是我们家小姐的手下败将,苏二小姐,您就放心吧!”

    “是啊,还有我呢!”三千拍拍胸膛,她这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

    苏题瑛半信半疑,思量一会儿道:“那行,这样吧,他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摔杯为号,我们几个就冲进去了。”

    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

    褚寿面带微笑的瞧着焦急的苏题瑛,她只是没见过这种人,傻乎乎的。

    众人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身为郡主,半点都出不了差池。

    平日里她也算是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也大都碍着她背后的势力,面上亲近非常,背地里却不知道要做什么非议呢。

    京都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褚寿刚来时也像苏题瑛这般天真,眼睛里看到的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她自己却是无妨,反倒是让某个人吃了不少苦,如若她能早点开窍,如今他是不是就会有父母照拂,兄长庇佑,说不定,还能有段美满姻缘,膝下儿女多多,一辈子积善积德,在这人间玩儿够了再继续去做老祖宗的天神……

    即便闪传尔尔,终无他二人相见的那一刻,也比整日活在痛苦里要幸福的多。

    褚寿笑了笑,眉眼弯弯,明媚道:“本郡主才没那么弱呢,你还是本郡主救下的呢。”

    “无事,已让青锋去守着了,陆霄年这人虽顽劣了些,大庭广众之下,应该不会故意生起事端。”

    说罢,沈羿苛瞥了一眼前面站着的两个女子,继续道:“风头也出尽了,也该干正事儿了。”

    宋延倾坐在屏风后面,身影朦胧,半响,微微歪头,沉声道:“给二位小姐看茶。”

    嗓音清冷,听不出悲喜。

    房间暗处走出两个暗卫,皆腰间挎刀,侃然正色,一左一右斟了茶,请那二人坐下,一个是高之水,一个是薛映。

    高之水回头,门口还守了两个暗卫,她紧捏着茶杯,喉头一动道:“二位大人,我……二人父兄皆在朝中为官,虽不算……”

    话音未落,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宋延倾淡淡开口:“若要提及二位父兄,恐怕此时与本官说话的便不是二位小姐了。”

    沈羿苛冷着脸,手里拿出一方信纸和拜帖,上前放到桌上,“高小姐莫不是不想承认了吧?”

    这信件和拜帖便是高之水递到都察院的,她今日能大出风头,一是要谢谢当夜出宫时在国舅爷马车后捡到的耳坠,若非这耳坠,她倒也想不出今日之穿着打扮,也不会艳压一众贵女。

    而最重要的是她能同这位初到京都的都御史大人一同赴宴,也要感谢这耳坠。

    高之水清楚的很,这耳坠是那日千秋宴上女刺客逃出宫时无意落下的,那荒草里闪过的身影便是那刺客,刺客抓不抓得着与她无关,她要的是能在随后的雅集上大出风头。

    人人都说沾上都察院是危险之事,但若想要这荣光,危险又有何惧?于是她便递了信,将女刺客的消息差人送给了都察院,但条件是要宋延倾同他共赴雅集。

    她到了宜春居之前仍未见到都察院的身影,马车方停下,宋延倾身着红衣金带,同沈羿苛负手站在夜色之中,却叫她看痴了眼。

    左右不过是一场交易,至少在随宋、沈二人踏入这房间时,她还是这么认为的。

    “戏还没演完,高小姐别急着退场啊。”

    宋延倾说着起身,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眸子沉沉,嘴角带笑,腰间垂下的红绳木柱随着衣袍晃动,二人垂眸,不敢再看。

    “宋大人,您这是何意?”薛映睁着大大的眼睛,左右瞧着,她原以为高之水当真请到了小宋大人共赴雅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之水?这是……”

    宋延倾侧头,眸中带笑,目光移向了高之水的耳上所戴的流苏耳坠。

    高之水注意到他的目光,眼神闪烁起来,那眸子随带着笑意,却叫人后背带起一阵寒意。

    “薛小姐别担心,只是高小姐和都察院的一个交易罢了。”

    他上前,抬臂伸手,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耳边,忽而猛地一收力,耳环被坠了下来,安安稳稳的躺在他的手心。

    高之水吃痛的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右耳,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渗出,她焦心的转身,急着让薛映查看,“我的耳朵……快看看我的耳朵。”

    痛的像是耳朵被撕裂了一样,她平生最得意的便是她每一丝每一寸都精心呵护过的身体,如若耳垂当真被撕裂,远比身陨更叫人接受不了。

    薛映颇了解她这人所思所想,立刻检查后道:“无碍无碍,只是渗了一点血。”

    高之水愤愤抬头,痛的眼泪就要流出,她含泪咬着唇道:“宋大人已然拿到这耳坠,交易可到此为止了吗?”

    宋延倾捏着那耳坠,将它举到眼前,趁着烛光月色细细瞧着,内体通透,没有丝毫杂质,上面还挂着点点血痕,他听到高之水说的话,扬唇一笑,转身踱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受人威胁,这事儿——没完。”

    他转身,将耳坠抛向沈羿苛,双臂环胸,缓步踱至屏风后坐定,浅酌起茶来,留下二字:“审吧。”

    彼时褚寿这边也方方坐定,她提着裙袍,眼睛盯着对面陆霄年,滑坐到了靠窗的那边。

    宜春居外依旧热闹的很,小贩不知疲倦的吆喝着,岸边树了一排灯笼,男男女女聚在那里,打着灯谜,陆霄年看着外面夜景,看出了神。

    “陆狗贼?”褚寿嘴里叫着他的名字,抬脚踹了一把,问道:“看什么呢?”

    陆霄年小臂支在桌上,大手无力的垂着,回神转眸,从怀中拿出一本小书,书面上印着三个大字——“异闻录”。

    他把书推到褚寿面前,淡淡开口道:“最近计划着想开个书局,想把你这书收录进来,你授权出书,我去刊印,拿去卖钱,你六我四,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褚寿安稳朝后靠着,嘴角微微勾起,抬手拿起那书,狐疑的翻看着书,边道:“好商量……”

    陆霄年浅酌了一杯清茶,继续道:“市面上盗版书册不少,我都可以帮你一一收回,这诚意如何?”

    “我七你三,这才叫诚意,本郡主只投你一家,如何?”褚寿笑着,又将书推了回去。

    陆霄年垂眸一笑,早猜到了她会讨价还价,属实是意料之中,没做犹豫,点点头道:“可以,成交。”

    褚寿见他如此爽快,有些愣眼,总觉得自己无形之中又亏了一大把……

    说罢,陆霄年又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到褚寿面前,脸色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找你来还有一事。”

    “哦?”褚寿应了一声,翻开那纸,略略扫过一眼后,眸子沉沉,起身,一手拢着那跳动的烛火,一手将那张纸递到火中。

    烛火瞬间引燃纸张,那黄纸在飞舞的火势蔓延下,变成了灰烬一片一片的飘落。

    陆霄年见火就要烧到她的指尖,抬臂伸手,接了过来,双指捻过,聚拢来将那纸插进了茶杯,不一会儿,火光泯灭,只剩下了灰烬。

    褚寿坐下,同样的面色凝重,而后她缓缓开口,沉声问道:“京都设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皆可由你投状,为何要来找我?”

    陆霄年无奈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我只知我家大哥贿赂高官,私运边疆玉石,中饱私囊,至于和哪位高管勾结,又受到哪位高官庇佑,这些我一概不知,若投错了状,递错了消息,岂不是自讨苦吃?我思来想去,本打算去幽州找你,谁知你自己回来了。”

    褚寿伸手叩了叩桌面,问道:“你这是?大义灭亲?”

    陆霄年摆摆手,感慨道:“别,我可没那么高尚,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如今我家老爹渐渐放手生意,一大头都在我家大哥手里,老子虽然没什么抱负,但总得要活下去,没得天天放债收债,烦都烦死了,还是该争一争的……”

    “最近青州铜矿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你不会不知吧?”

    “铜矿?”

    “有人在青州私采铜矿,长途跋涉拉去了明齐与中南边界,算是走私,被关口拦了下来,这才一步一步查到了青州,听说是青州那玲珑寨的山匪搞的鬼。”

    “山匪?”

    陆霄年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饮下,继续道:“对啊,正是山匪,陛下遇刺,是北境派来的刺客,尤沿这一介小国便也联合山匪蠢蠢欲动,开采铜矿,炼成兵器,野心昭昭啊。”

    接着他又提醒道:“最近我瞧着你与那幸王世子走得近,特意给你一句忠告,他再担着世子的名号,不过也是尤沿质子,鬼知道这私自开采铜矿之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陆霄年说完,拿着茶杯看向窗外,夜色有些浓重,灯火阑珊,欢歌笑语都顺着窗阁飘了进来,他却望着晃了神。

    褚寿听了这一大串话,也默默的在心里消化着,望向窗外,湖面上映着灯火波光粼粼,也看着失了神。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陆霄年才转过头来,看着对面思索着的某人,眉头微蹙,睫毛直直的垂在眸前,微微抿着嘴,棕棕的眸子定定的看向远处,他想到从前与褚寿斗智斗勇却屡遭背刺的情形,不由得嘴角勾起,还真有五年了都没什么变化的吗?

    颇好奇的问道:“郡主可想出了什么良策?”

    褚寿还愣愣的看向窗外,木木的摇摇头道:“没,现在想不出来。”

    说完之后,她才回了神,长叹了一口气,重重的趴在桌上,含糊不清道:“上有北境下有尤沿,内忧外患,我还不如想想办法,催催赵无极抓紧给陛下治病呢……”

    “不过呢,眼前倒是有一个小忙要让你帮帮。”褚寿说着,眼神亮了起来.

    俗话说,人生在世,万般无奈。诸多糟心之事,哪能一件一件都由她顾及到?

    她如今人就在京都,既不在北境又不在尤沿,两双手加起来也不过一桌长,眼前事还未得解忧,哪有功夫把手伸到京都之外的?

    没这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