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寿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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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雅集 初现端倪 7

    是夜。

    繁华的余烬渐渐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之中,街边店铺大都落了锁,街道上人影萧索,欢愉寥寥。

    一辆马车行驶在空无的街道上,心无旁骛的跑着。

    转过一个稀疏平常的路口,车上人却坐不住了。

    高之水掀起马车侧窗竹帘,探头向外左右看着,都察院的审讯已经让她心力交瘁,精致的妆容也难以盖住她眉目间弥漫着的些许倦意,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使得她草木皆兵,心虚难宁。

    “高府该是左转,怎么回事?停车!”她拧着眉头厉声喝停,但车外驾车的车夫却是同没听到似的,继续驾马向前跑着。

    高之水着了急,躬身攀着马车就要掀开帘子探出身去察看,却被外面那“车夫”叫住:“高小姐不如安静坐着,乖乖见完人自会让你平安回家。”

    那“车夫”又一喝,缰绳抽在马身上,马车一整个向前颠簸一下,高之水整个失重朝后跌去,被甩回了座位上。

    她心跳的飞快,梗在嗓子边,有些胸闷,难以呼吸,又掀开侧窗竹帘,想要弄清楚她此时所在的位置,但周围黑糊糊一片,她查看半天,又绝望的放下。

    不一会马车便停在了一个不知是何处的巷子里,高之水缩在马车角落,花容失色,听着“车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车窗,她不经抓紧了自己的群袍。

    车帘被一只大手从外掀开,顺着手看见他黑色的衣袍,那人却没避讳,直直露了脸。

    高之水借着月色看清那人的脸,眉眼细长,桀骜不驯,刚送走了一尊菩萨,又来了一个瘟神。

    “陆……陆少爷?”

    陆霄年随口应了一身,勾勾手示意她下车,冷眼道:“下来。”

    高之水缓缓下了车,还未落地时便看到了对面同样还有一辆马车,马车外室驾车位上坐着一人,悬空的双腿晃荡着,明明在笑着,却让她不寒而栗。

    “人给你带来了,要问什么抓紧问。”

    褚寿朝着陆霄年颔首,他迈步走向一旁,静静立的立在一边。

    高之水心里打着鼓,褚寿前来,怕是……也是为了那个耳坠。

    她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缓步向前。

    褚寿微笑着看她垂首一步一步走来,福身作拜,而后怯生生的问道:“小女见过郡主,不知……郡主……”

    话音未落,褚寿却是先开了口,她嘴角弯弯,一身绿衣掩映在夜色之中,温柔又神秘,她低笑一声,又收起笑颜冷冷开口道:“高小姐当日似乎也在宴席上,亲眼见了那祸端,今日又大摇大摆的戴着刺客的耳坠露面,是想挑衅本郡主吗?”

    高之水急忙辩解道:“不……不敢。”

    “不敢?我怎么觉得高小姐你大胆的很呢?”

    褚寿转眸看到高之水耳上的血痕,勾唇冷笑一声,“我便说宋延倾怎得会来这种场合,为了在雅集大出风头,高小姐还真豁得出去。”

    高之水注意到褚寿的目光,被她的话激起波澜,倒是强硬了几分:“回郡主,这只是…只是我与宋大人一场的交易,一物换一物,关于那刺客的消息已经如实禀告于……都御史大人了,郡主若想知道,尽可去询问都御史大人。”

    “啊——”

    褚寿扬眉轻呼一声,继续道:“却是不巧的很,前几天本郡主方才带兵围了都察院,高小姐这么明事理,不如去帮本郡主调和调和?”

    “高小姐,夜露浓重,趁着这位还能好好说话,我劝你赶紧说了吧。”陆霄年双臂抱胸靠在墙边闭眼养神,不咸不淡的打劝道,褚寿自从离了学堂,拜到大理寺卫筹名下,却也学了不少东西,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高之水咬咬牙,抿唇全盘托出:“那日从皇宫出来,在长街的十字路口国舅爷家的马车挡了路,说是弄丢了东西,这耳坠是我……我与薛映在他家马车后面那个大箱子上找到的,我在那条街上一个小巷子里看见一个黑影,许是那刺客发现了,又回来寻耳坠。”

    “我发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她早在千秋宴上仓皇之中便看见了宋延倾,她一向自视清高,在宋延倾回京之前还未得觉得这京都中能有一家公子少爷配的上她,所以在发现刺客耳坠,看见刺客身影时,她迟疑了,叫人抓住刺客送去都察院,倒不如让自己变成唯一的证人和线索,危险时危险一点,但总归能搭上线。

    褚寿垂眸思量,赵清槐已死,想来高之水是不知道的,宋延倾、沈羿苛为了一个半信半疑的线索便能和高之水妥协,想来他们对赵清槐的死也是毫无头绪。

    若真是在国舅爷车上逃出来的,顺着那条路,她的目的地应该是都察院,怕是在路上又冒出人来,将她掳走了,那群人又会是谁呢?

    一件件事情一个一个人统统浮现出来,寻找真相的路又一条一条的都被切断,叫人毫无头绪。

    陆霄年睁眼起身,看了一眼褚寿,朝着高之水摆摆手道:“还不走吗?”

    说着,他脚下踹出一小石子,叹了口气,蹲身下去随手捡起夹在了食指和中指间,朝着左前方黑暗的地方掷去,淡淡开口道:“还准备听多久啊?”

    高之水上车的脚步一顿,只见那暗处走出来一人,一副儒生打扮,笑眯眯的眼睛作拜道:“见过郡主。”

    “下官刑部吴卓,嗯……今日赴宴雅集,见高小姐耳坠奇特,特来问上一问。”

    说着,高之水风一般的躬身钻进了马车,一个接着一个的过来询问,她后悔了吗?似乎并不,今夜之后,此事与她来说就算翻篇。

    陆霄年抬手,一旁走出一个男人,牵过马车,拐了出去。

    褚寿一手抱着膝盖,托腮问道:“吴大人既然都听到了,可有什么想法?”\

    吴卓依旧眯眯眼温和的笑着,开口道:“那刺客主要是毒发而亡,原以为是郡主箭上之毒,后来向陈大人打听了,郡主您没有淬毒的习惯,伤口处也未有毒药的痕迹,那断肠怕是早就埋下的。”

    褚寿听了,笑出了声:“那还得多谢二位大人帮我洗脱嫌疑。”

    “不过,郡主您射箭时偏了几分,倒不像是您的作风。”

    “这话?也是陈佶说的?”

    “这句话倒是说的在理。”一旁陆霄年笑着插嘴。

    褚寿转头白他一眼:就你话多……

    “最主要的是,从事发现场发现了一枚进出皇宫的令牌,却不知出自哪位之手。”吴卓笑着往怀里掏了掏,转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下官忘记了,这种算是证物,不能拿出来的。”

    陆霄年听到令牌,转头看了看褚寿,带着审视的意味。

    褚寿笑了笑道:“那时宴席大乱,能射住她肩头一箭,救下贵妃,本郡主已经尽力了,至于抓刺客,断案子这事儿,自然还是得依托于三司。”

    “下官自然竭尽全力。”吴卓笑着再拜,“只是,线索断掉,下官想听听郡主的思路。”

    吴卓的上司是那位铁面无私的许纯如许大人,他常跟着许大人同卫筹、陈佶几人座谈,谈话期间,听到过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件悬案是褚寿身在卫筹底下断出来的,他这人痴迷断案,对这位郡主自然十分的好奇。

    “我相信这世间任何事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断案无非是抽丝剥茧,寻因溯果,吴大人手下证据不少,想来应该从哪里开始查起要比我清楚的多。”

    舞姬是由幸王世子骆歧遴选而来,刑部一早便前去问过,骆歧只道:他只负责遴选舞姬,编排舞蹈,遴选的标准也是以舞技为主,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

    没有证据,吴卓也是半信半疑,而且骆歧身份特殊,也不好轻易下定结论。

    至于那早早埋下的剧毒断肠,期效也是有七天,若无解药,便会毒发,从昨晚一直倒推到前七天,她与这埋毒之人定然有联系。

    腰间常带软剑,以主力刺杀贵妃,可见她训练有素,想来是早有安排。

    查了死者信息,她是京都烟柳巷的一个舞姬,被骆歧选来为千秋宴献舞,排舞期间,一直在世子府邸,而其他舞姬也是从京都各处临时寻来的,都说与她同吃同住,未得见有任何端倪。

    褚寿和吴卓二人各自心怀鬼胎,褚寿心中所想的是:那令牌倒算不上什么证据,说她是趁乱捡的也可以解释的清,但赵清槐明明是随他们一同到京,与都察院联系不浅,若是她轻易透露出去,岂不是置都察院于危险之地。

    而且她还知道宋延倾的安排,都察院安排了黑衣人祸乱千秋宴,而至于赵清槐,一开始褚寿也以为她也是都察院的安排,故而起初她见赵清槐持软剑飞过去时,她也并没有觉得赵清槐会下死手,只是原本说好的演戏,抽出来的软剑却直指贵妃喉头,杀气十足。

    若是假戏真做?那便是她背离了都察院给她的任务。

    或许另有一伙人,以她体内的毒药作威胁,逼她假戏真做,那么之后她逃出宫去,在前往都察院的路上被那伙人掳走,倒也就说的通了。

    当务之急便是揪出她背后的那伙儿人,他们想让假戏真做,想取得竟然是贵妃的性命。

    而种种事件中,这当中唯一有一人撒了谎,便是那位声称赵清槐一直在世子府邸练舞的人……

    所以这事情最后的关键……却是今日那位世子殿下——骆歧了。

    吴卓见线索到了高之水这儿又断了,准备要做的争取也没争取到,便笑眯眯的拜道:“受教,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吴卓走后,陆霄年又驾起了马车,褚寿坐在他身侧,马车里苏题瑛、阿水和三千几人已经睡得熟熟。

    “人家这是想跟你搭伙儿一起查呢,你可倒好,扯什么因果……”陆霄年揶揄道。

    褚寿摆摆手摇头,“这事儿本该由三司负责,我可没那么多空。”

    “也是。”陆霄年点点头,想起他拜托褚寿出面调查他大哥走私玉石一事,道:“你呢,只需要想想那些被走私到中原的玉石就可以了,其余的都得给老子往后稍稍!”

    褚寿笑着点头,转头看向驾车的陆霄年,道:“自然,我八你二,一口价,怎么样?”

    陆霄年爽快的回道:“查办了走私一事,我白给你卖都成!”

    都察院,书房。

    “郡主托陆霄年找了高小姐,问过一番之后,还遇到了刑部的吴卓吴大人,谈了一会儿,现如今已经回府了。”沈羿苛立在宋延倾书桌一旁,手里展开小小的卷起来的字条,替宋延倾转述着纸上内容。

    宋延倾听后,微微颔首。

    沈羿苛又道:“看来,郡主再生气最后还是选择站在我们这边。”

    他盯着桌上安放的耳坠出了神,这耳坠并非俗品,玉质温润,通透澄明,而后他淡淡开口道:“她若是能不插手这些事了更好,至少证明了我上午的话没白说。”宋延倾坐着,胳膊撑在桌面上,扶额闭眼感叹道。

    “没白说?”沈羿苛诧异,“若郡主听进去了,怎么会置之不理而保下都察院?明明赵清槐同我们一同回京这事儿是她亲眼所见。”

    沈羿苛看着宋延倾的脸色,越说越小声。

    “刑部定了赵清槐是毒发身亡,正从头开始查呢。”沈羿苛说着,眸中带了笑,若不是知道赵清槐身后有个专门埋毒的组织头头,恐怕现在一摸黑睁眼瞎的就是他们了。

    “仔细跟着,如若查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马上与我汇报。”

    现如今就等着刑部发现赵清槐的背后还有个组织并且动手推进进展了,到时候查办罪魁祸首的队伍可就不只是都察院一个了。

    今日他们轻易的把人交出去给刑部,还装出一副吃闷亏的样子,其实心中便是这种想法。

    毕竟即便是他们一路监察着赵清槐,也没能抓到幕后黑手,这样你查我也查,团结起来力量才大嘛!

    “还有……给我查查那个陆霄年,最近有什么事。”宋延倾的声音闷闷。

    沈羿苛听了,无奈笑着摇摇头,道:“你倒不如,自己去问流川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