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寿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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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 青州铜矿

    渡佛寺远在京都城北,背靠一座大山,名归合山,前朝时海外的僧人不远万里来到京都,一来拜见天子,二来宣扬佛法,当时世族正鼎盛,好清流,好谈虚弄玄,僧人借势,宣扬佛法,盛极一时。

    归合山自下而上又分有三阶,这庙宇建在最低处,往上又分三阶,一阶供普通僧人和香客们居住,二阶是高僧主持,只有这归合三阶,筑寺僧人圆寂之后特意划界以做警示,当是归合山禁忌之地,后世僧人莫敢不从。

    褚寿接到玄机递来的消息,已经是夜半,陛下已然苏醒,调养二日这才敢放出消息,召褚寿第二天一早,去佛渡寺觐见。

    一进山里,便有凉气袭来,从山上一柱泄下的激流顺着陡峭的山势奔腾而下,宛若银剑划破长空,劈开一道锐利的剑痕。

    溪流击打在乱石丛中,发出漱漱的声音,激荡悦耳,如征战时长楼上的鼓声点点,卷入空谷,又如战士们在沙场上御敌时铺天盖地的呼啸,气贯长虹。

    临近小道,又如琉璃缎带一般丝柔,掩映在山色之间,幽静深沉,其中各样的水草在碧波下荡漾,摇曳生姿,水面又似明镜般的清澈碧透,岸边浅水中的矮矮的清植、净叶,倒映如画,天然生色。

    远处微红的丹枫晕染着秋色,近处却依然是满目苍绿,红叶燃不尽浓夏的倦意,风起云薄,时而有惊鸟飞起,直上云中,晨兴初露,远远挂在山边,为林中众人扫去了昨夜的寒气。

    褚寿歪倒靠在马车车壁上,山路难走,却颠不出她脑袋里的瞌睡虫,阿水细心的为她垫上丝帕。

    这几日她可没闲着,苏题瑛婚期将至,留给她的时间可不多了,若再找不出诊治若境者的办法,苏题瑛可就要去祸祸原本就凄惨的四皇子了。

    有一点老祖宗说的没有,若境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出言无状,举止怪异,这几日同苏题瑛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可是感触颇深。

    褚寿翻阅了不少老祖宗传下的经书,尝试了很多种驱除邪祟的办法,却都不管用。

    今日本想带她一同前来,烧烧香拜拜佛什么的,可又一想,怕她被那尊大佛冲撞了魂魄,到时候越治不好了,于是叫她去陪了将军老头子遛狗,她平时嫌这不方便嫌那不方便,对金虎倒是情有独钟。

    “小姐,到了。”

    三千轻轻掀开车帘,低声说着,她们直接抄山路上了二阶,如若由一阶而上,且不得要爬多少层陡峭的石梯呢!

    褚寿这才睁眼,顺着车窗探出头去,左右是一片常青的松林,翠绿的竹柏掩映着一处院落,无门,只一道圆弧形状的石拱,上面雕刻着双鱼莲花。

    原本在这儿的香客并不多,如今因着陛下醒过来了,倒是进进出出不少人物,都是清一色着官服的大人们:

    “谢天谢地,陛下终于醒了,这下苏家那个老王妃可再没借口叫太后回京主持大局了。”

    “哼,我看她也是虚张声势,这二旬又多出五日,陛下都醒了,连太后的脚后跟都还没见着呢。”

    “是啊是啊。”

    “唉,如今陛下身边两个红人,一是都察院那位小宋大人,另一位就要属这李申李大人了,咱们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要说这李申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原本寂寂无名的人物,像是受了高人点拨似的,在圣上面前立功的事儿全让他逮住了,官运亨通呐!”

    “是啊,你方才没听着吗?人家呀又查出了陆家由北疆走私玉石一事,这差事办好了,怕是又要升官!”

    “哼,王大人此言差矣,这陆家大郎陆少群最有手段,可没少给那几位递东西,若要清查,可就不是一个陆家这么简单了。”

    “唉,陆家常年向朝廷上贡不少,走私玉石这事儿怕也是荡不了多少风浪,倒是这李大人怕是要得罪不少人,咱们呐,悄悄看着便是,切勿引火上身,玉石俱焚。”

    “是啊,独善其身方才最明智。”

    褚寿听罢又放下帘子,三千却探进头来,眸中带笑,低声道:“没想到这李申这般沉不住气,立马便急着去邀功了。”

    褚寿冷笑一声,眼眸微转道:“他第一次尝到了甜头,第二次自然也不肯放过。”

    三千笑着点点头,伸手扶着褚寿下车,她方下车,路上下山的几位大人便顿步作拜,褚寿一一回拜,这才缓步踏进了院子。

    正巧李申于陛下汇报完毕,前脚刚出门,后脚便碰到了褚寿。

    他负手而立,扬着下巴随意作拜,方才得了陛下赞赏,正是得意忘形之时,嘴唇微动,轻轻飘出四字:“见过郡主。”

    身后郑渊倒时恭敬行了大礼,还被李申瞥了一眼。

    褚寿停下脚步,嘴角带笑,微微歪头盯着他坦然受礼,礼毕,沉声道:“听说李大人又查出了陆氏走私一案,可得把证据都收好了,陆氏是京都第一富商,天生的不缺钱。”

    “相关证据已然悉数交付于陛下,便不劳烦郡主操心了,这眼看着就要满山红叶,郡主倒不如多关心关心府中花草。”

    说罢,李申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郑渊嘴角带笑,恭敬作拜。

    褚寿轻轻颔首,转身看着他二人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眸中晦暗不明却尽显意味深长。

    进了内屋,里面虽然清简朴素,却样样俱全,熏烟缭绕,却也掩盖不住药香。

    陛下身在厚厚的屏风后,隐约见是坐着的姿态,内官金宵掐着嗓子道:“流川郡主到。”

    未得褚寿作拜,不耐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知道啦知道啦,朕现下是腿脚不好,朕又不是瞎,全京都还有哪家姑娘整日只爱穿那绿茵茵的衣服。”

    褚寿低头左右看了自己的衣着,整洁又美丽,皱眉头冷脸拜道:“流川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皇帝朗声一笑,招手道:“来来来,赐座赐座。”

    金宵又展开了他皱巴巴的脸来,赶忙上前摆座。

    褚寿走进屏风后,却见陛下僵硬的坐着,小臂上还带着夹板,不过一些挫伤已经满满结痂消肿,幸好陛下对贵妃的宠爱没得满到溢了出来,飞楼也不甚太高,将养了不多时日依然还是一副威严的模样。

    “陛下既然恢复了些,怎得不回宫去呢?”褚寿认真的发出疑问,本来她让赵无极悄悄带陛下来这佛渡寺是为了抓刺客,刺客抓到了就该悄悄再送回宫去,这不一下就让那些大臣知道了,是她搞的鬼……

    “回宫?没有郡主的命令朕可不敢回宫呐!”皇帝板着脸阴阳怪气。

    褚寿被说得心虚,欲说还休几下,道:“这不是为了抓刺客嘛。”

    “听说贵妃千秋宴大乱,奉神殿还被烧了,都是出自你的手笔吧?”皇帝瞪着眼睛继续问。

    褚寿支支吾吾道:“奉神殿我承认,千秋宴可不是我搞的……”

    说着,她又坚定抬眸,道:“我那小姑姑都要撺掇禁军挟持百官家眷上位了,我不拦着,难不成……真要把江山给我巫族……”

    皇帝停了抬手四处寻东西要砸,最后实在没什么趁手的物件,只得怒目圆睁,对着褚寿指指点点道:“你还真敢说呐!”

    褚寿又小声嘟囔顶嘴道:“我说的是事实……”

    谁知,皇帝无奈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揉心口,泪眼婆娑带着哭腔道:“唉,是朕错了,怪朕醒的太迟……行了吧。”

    “陛下,您别太伤心,我知道我们抓的人不一定对,您就告诉我,到底是谁把您推下的飞楼?”褚寿小心翼翼的伸手,隔着空气拍拍,继续道:“您是天子有些事不方便做,但我行啊,您告诉我,我一定给您报仇!”

    皇帝立刻收起了眼泪,抬手,正色道:“关于朕坠下飞楼这事儿是朕自己不小心失足落下,朕已经通知了刑部大理寺还有都察院都停止调查吧,流川呐,你也是,不必再提了。”

    “怎么可能?金宵公公亲眼看见的,是有人推您……”

    “呦,郡主,老奴如今老眼昏花,那时也是心急如焚,是老奴看错了,陛下确实是失足坠楼的。”金宵站了出来,神色为难,一瞬间就推翻了他之前的证词。

    褚寿听后垂眸思量,恐怕这亲手推陛下坠楼之人,于陛下而言,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么多天她不是没考虑过那人,可想着即便她再疯癫,也断不会做出这种弑父的行为。

    不过,回忆起旧事,她这举动尚不算最疯,这样一来,一切似乎就有点说的通了……

    褚寿低眸一笑,又换上明媚的神情,道:“既然陛下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皇帝听后,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转瞬即逝,在他昏迷的这段日子里,有不少蠢蠢欲动的人跳了出来,亮出了狼子野心,于他而言,不是是幸还是不幸。

    前仇旧怨,掩盖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之下,可一起风,这些蛰伏已久的东西便会随风而动,跳出水面,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好啦,方才有人来奏,说在我朝与尤沿边界查获了铜矿,且这铜矿还是从青州地界运来的,听说啊,与那山匪息息相关。”

    褚寿微微点头,最近确实有传言说青州山匪勾结他国,私运铜矿,青州山上确实铜矿资源丰富,可若是说他们与尤沿勾结,她却是不会信的,“传到京都似乎确有此事,不过,我已经送信去找他们核实了。”

    皇帝点点头,吩咐道:“你呢,便去青州走一趟,好好给朕查清楚了,若真是他们干的好事,那朕便不再手下留情,出兵剿匪了……”

    褚寿颔首,应道:“是。”

    说完,陛下又带了笑颜,他低声道:“我还差了你的天官同你一起去调查此事,你可得好好抓紧机会了。”

    褚寿老脸一绿,心绪丛生,却依然没忘记调整道:“不是天官……什么天官?”

    “好好好。”陛下也抬手捂住了嘴,一说天官这事儿褚寿就格外紧张,生怕漏了馅儿。

    “爱卿?青州调查铜矿一事,那朕就交个你们两个年轻人了,朕老了……”皇帝朝后喊着,屏风后突然现出一人影,随后,那人恭敬作拜,嗓音清冷道:“谨遵陛下口谕。”

    宋延倾他们不知近路,从一阶爬上了二阶,下去时,热心的陛下吩咐二人好好商议商议前往青州调查走私铜矿一事,褚寿便随着他下楼了。

    不过一路上无言,再加上还有一些大臣官员主持僧人围走在他二人左右,别扭的两人愣是没说上一句话。

    不过,下了石阶,周围人越来越少,最后竟然真的就只剩下了他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褚寿在前,脚步不紧不慢,偶尔余光瞥见身后那人,心中憋闷,也拉不下脸来主动说话,不由得心中酸涩。

    终于到达目的地之后,一旁有僧人传法,说着旧时的故事。

    褚寿停下了脚步,伸手挡住眼前炫光,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大山,语气慵懒,“我猜多半是这群僧人故弄玄虚,前朝都一百五十多年了,说太上皇活着都比那老和尚活着可信。”

    宋延倾未接话言语,拉下脸来递出了台阶,就连一句冷言冷语都没得换来,不禁惹得褚寿愤愤向前,慢慢加快了脚步。

    二人顺着石阶继续前行,一阵一阵的静谧重重的浸入身体,踩在青苔之上,步步都有深意。

    走完并不令人不耐烦的石阶,只觉得连发丝都变得清爽起来,阳光明媚却并不潮热,满地斑斓,常青的树叶摇摆在风中,掀起行人衣摆,这样好的光景,大概正是佛祖的庇佑。

    一个并不狭小的平台延伸至两侧形成回廊,玉白的石柱刻着一朵朵莲花和经文,将庙宇围了起来,平台上离着这一个一人半高的重色铜香炉,其上插着一炷手腕粗细的香,烟雾缭绕,有直逼浮云的意思,来来往往的人都往铜炉里抛着铜板,闭着眼对着大香炉许着愿。

    升官发财,娶妻生子,平安康健……用一枚小铜钱换来佛祖庇佑,听上去倒不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这香炉底部靠左侧四分之一处有个开关,拧开之后,扔进去的铜子儿就都流出来了……”

    褚寿想起往事,也丝毫不在意起了什么别扭,自顾自的说着,嘴角也不由得弯了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