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个怪物在追他，他看不清怪物的全貌，只看得到祂张开的血盆大口，不远处就是人来人往的闹市，他试过大声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他只能拼了命的跑，仿佛跑进闹市就会安全。

    但任凭他如何的加速再加速，闹市只离他越来越远，直至远得本来依稀能辨的人声彻底消失在耳边…

    然后，他堕进了无边的黑暗，怪物的嘶吼声和恶臭血腥味如芒在背，他固然没有放弃奔跑，可总会精疲力尽。

    某一刻突然脚下踩空摔倒在地，他没了爬起来的力气，躺在原地等死。

    那张血腥大口追了上来，迫不及待的要嚼食掉他，他放弃抵抗，听天由命。

    怪物锋利的牙齿戳进他的皮肉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

    如同诈尸一般从床上坐起，冷汗将他浸得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他不适的眯了眯眼，抬手，透过指缝看见了没掖紧的窗帘缝里透进来的阳光。

    脑袋痛得像宿醉，嘴里又干又苦，下意识舔舔干裂起泡的嘴唇，舔得丝丝腥咸。

    呆滞了约莫五分钟，他混沌的大脑才回复些清明，环视了一番周遭后，他不由得眉头紧皱。

    “姜楚，你终于醒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彻底驱散他的怔魇，他循着声源看去，看到英白蓝短肥猫跳上床头柜，在上面撑着前腿坐了下来。

    会说话的猫？

    起初他有些错愕，可一想到重生这种事在自己身上确切发生过，旋即便也释然。

    等等！重生？重生！

    他顾不得肥猫，猛的从床上蹦下来，冲出卧室。

    “手机在茶几上充电。”

    身后传来肥猫的善意提醒，他三两步跑进客厅，从茶几上抓起手机快速确认着各种信息——

    时间是2107年！自己还在榕城！网上明确的搜得到古武！

    他放下手机又跑到阳台，玻璃门外的小黑板上潦草的写着他在华锐精工的工作计划！

    “不会的，应该还是梦，应该还是梦…”他自言自语，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生疼～

    “系统…系统？”他犹自不死心，低声轻唤，然后便看到肥猫迈着猫步出现在客厅里。

    “我在这里。”肥猫再次口吐人言。

    “这是怎么回事？”他语气冲冲，急不可耐的问。

    肥猫人性化的摊了摊左前爪:“显而易见的，你又重生了。”

    又重生了？又！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死在了武帝的手上吗？”他咆哮着，回忆起了那煎熬得生不如死的十年。

    肥猫、准确来说，是暂时寄宿在肥猫体内的系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哪怕是对系统而言，他再一次的重生也超出了自己的理解。

    “呵呵…嘿嘿嘿…呵呵哈哈哈哈哈！”这边系统还在推演二度重生的因由，那边姜楚蓦地放声狂笑。

    他的笑声尖利而歇斯底里，笑得面容狰狞扭曲，他边笑边扶着玻璃门瘫倒，等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抽动了，他才停了下来。

    肥猫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阳台玻璃门边的男人，他斜斜倚靠，双目无神，脸色憔悴得可怕，耷拉而佝偻的身子就像是脊梁被抽走了一般…

    “姜楚…”肥猫不忍，轻声唤了唤他。

    “别叫我姜楚！我不姓姜！”纵使声音沙哑，在听到姜楚这个名字时，他仍然能强撑起气力咆哮，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儿～

    咆哮完之后，他胃里一阵翻腾，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干呕，胃液混着血丝很快淌成一滩～

    肥猫赶紧蹦上饮水机，操纵着并不灵活的猫爪拿出纸杯给他接了杯温水，等到把水送到他跟前时，祂看见了他红彤彤的眼眶里，充血般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阳台上阳光正好，时节刚刚入秋，三楼吹进来的风，送来了阵阵浅淡桂花香。

    “姜楚，都过去了。”肥猫叹息。

    姜楚忽而奋力一拍，把肥猫放在地上的纸杯拍飞！温水溅得整个地板都是。

    肥猫默默退到角落，低头不言。祂知道，姜楚这通脾气不是冲自己而发，现在的他有太深太重的心疴，祂不想过多的刺激他，祂怕他即便重生回来，也因顶不住上一世的苦蠹而崩溃。

    姜楚没在地上瘫坐多久。

    稍微平复了一下之后，他扶着玻璃门框起身，拖着虚弱的身子，踉踉跄跄回了卧室，并重重摔上了门。

    待门被摔上的动静落下，客厅里的肥猫忍不住再次叹息。

    那时候祂曾诫他:你会背负罪恶，承担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后来，他果然成为了世人眼中的恶魔，人人都恨不得他死。

    那么莫名其妙的第二次重生呢？哪怕系统作为水蓝星人类文明毁灭时的末世造物，集中了人类科技的最巅峰，也堪不透为何他还能回来。

    “姜楚，你是有天眷的人…你那么纯粹，大概老天爷都不忍心辜负你…”

    ……

    那天之后，他又在床上躺了四天。

    人之极哀，莫大于心死。若是一个人承受过太多太多的分离，藏纳下太多太多的怨憎，努力得拼却掉所有仍旧求而不得，他真的会丧失掉生活的信念，只想安安静静离开这个世界。

    姜楚第一次重生前是孤儿，在孤儿院如同野草般长大，举世无亲如无根浮萍，所以直到救人溺死，也不见对人生有多少牵挂。

    第一次重生后，他又有一个不健康的家庭，小时候父亲酗酒家暴，后来在一场山火中因公殉职。长大了母亲刻薄冷漠，没给过他一天来自家庭的温暖。待他终于找到人生方向步步向前了，旧时母亲和那个叫姜振东的男人的龌龊和随之而来的错信背叛，又击溃了他最后的意气信念。

    他不明白这世间有什么好的，为何贼老天偏要他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来过？

    人若是长时间的不吃不喝，自然会死。姜楚在等，等沉沉睡去再也醒不来，他想解脱。

    第四天晚上，他浑浑噩噩中梦见了姐姐。

    “阿楚，以后我们养只猫吧，你留在姐姐身边做一辈子的小跟班儿好不好？我罩着你，你罩着猫。”她甜甜的笑，大眼睛眯成月牙儿。

    “阿楚，你是不是又没钱了？你没钱了不会和姐姐讲的吗？是叭是不把大姐头放在眼里！”她浅嗔薄怒，生气了也有不同寻常的娇憨～

    “阿楚，姜振东想让姐姐出国留学，可是姐姐不想去呢，姐姐想和你在一块儿，一直一直在一块儿…”姜楚记忆中的她总是明媚而坚定，于是在面对来自父辈违逆不来的意志时，她显得那般的的失措无奈～

    “阿楚…阿楚！他们在拿刀砍他！你们不要拉我！不要！”

    ……

    纵有往事温暖，结局总是悲戚，姜楚梦境的最后，是高二那年自己被校外的小混混砍倒在路边，姐姐被黑衣保镖强拉硬拽着塞进了车，就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人若死去，梦自然要散，而人若不死，梦终究会醒。

    第五天清晨，姜楚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床上艰难侧头，看着从窗帘里透进来的微弱曦光，忽地笑了。

    “阿楚，上次她回来找你，你没出息保得住她～”

    “这次呢？你忍心她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吗？万一她侥幸活下来，你忍心她找不到你吗？”

    阿楚挣扎着翻身起床，他从床沿边摔了下来，躺了大半个小时，才攒够开门的力气。

    打开门的那一刻，更明朗的光透了进来，照亮这间腐朽味浓烈的卧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