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次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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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女音与女孩儿

    低矮的小山丘上,斜斜的插着一块木牌。

    那木牌插在山丘最高处,木牌后面鼓起一方小小的土包,土包被白色的鸢尾花瓣覆盖,朵朵轻缀,在阵阵凉风中犹如蹁跹的蝶儿,抖动着翅膀仿佛随时会飞走。

    秋阳洒落歪脖子树,投下圆圆的影,像岁月一样斑驳。她光着白皙的脚丫踩在土里,挥舞着小锄头种下今年的秋菊花,黑乎乎的泥土沾脏了她漂亮的马面裙裙摆,她捋捋鬓角青丝,如凝霜雪的皓腕拭去额间轻薄致密的香汗,待直起腰身,站在歪脖子树下回头时,她看到了身后秋菊花早已漫山遍野。

    这世上,也许再不会有笑起来比她好看的女子,她站在那里勾起嘴角的刹那,连这渐凉的秋都愿意为她舍弃自我、绽放出如春一般的盎然~

    秋菊不羡艳阳春,独羡梨涡笑靥清…这漫山遍野的秋菊何其有幸?能被她一株一株的种下,年年花开花落,终于在某一天,在她面前开成葳蕤的花海。

    她拎着小锄头,光着脚丫来到了山顶。

    这木牌是墓碑,这土包是墓地,这一方小小的坟,曾几何时几乎埋葬了她枯萎的心灵~

    “小怪兽,姐姐又来看你啦。”深埋泥下的田园狸花猫小怪兽,一定是听见了姐姐娇美甜腻的声音,不然为何那落在土包上的鸢尾,会突然被风吹起,飘落在她的肩头?

    她拄着锄头弯下腰去,把编好的花环搭在了木牌上。她又撕开月饼包装,细心的把饼捻成碎屑,撒进黄土。

    她的狸花猫死了,死在四年前的初秋,她把猫猫葬在了这里,坟茔简陋,却在它的面前,亲手种下了一片花海。

    她的猫猫,叫做小怪兽。

    小跟班儿,一直留在姐姐身边好不好?咱们养只可爱的猫猫,以后姐罩着你,你罩着猫。

    起初她和跟班说起养猫,本来钟意英白蓝短,可跟班那个犟种非说要养就养中华田园狸花猫…

    后来远渡重洋来到法兰西,跟班到底没能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可她还是养了狸花猫,傻傻的兑现着当年一份可笑的约定。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小小的泪水还在撑,小小的唇,说不出离分~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连只狸花猫也养不活,她明明记得跟班说过,狸花猫是最好养活的猫猫~

    她蹲下身子,纤长洁白的指节,轻轻摩挲过木牌。

    她的眸子是忧伤的,像极了破碎的星辰。

    “小怪兽,过了今年…以后姐姐就来看不了你了。”她说着,忽地轻笑,娇颜上复绽出欺艳漫山花海的明媚笑容。

    “今天是中秋,姐姐给你多带了两个月饼。”她把剩余的月饼放在了坟前。

    “以后…这些花会陪着你,你要乖乖的好不好?姐姐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还能再回来…”

    “如果还能再回来!姐姐会带一个呆呆的哥哥来看你,他肯定会喜欢你的,他很久很久前就说过,说他喜欢狸花猫哩!”

    今天是中秋,团圆的中秋。

    可任凭电话催了几次,她也没有立马动身去和家人团圆,她在山丘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夜幕落下皎月当空,才拎着她的小锄头,上了来接她的车。

    她回到了城堡。

    车子驶过拱门在城堡中心的维纳斯喷泉停下,戴着白手套的鹰钩鼻司机率先下车,以最标准的英伦礼仪等在这辆加长林肯旁。

    车门打开,仆从们捧着晚礼服迎候,城堡响起钟声,她在钟声中下得车来,扬起尖俏的下巴环视,墨蓝色的天空被高墙圈成圆形,所有人都说这里是她的家,可她觉得,这里更像是关押她的监笼。

    “HerRoyalHighness。”为首的卡莎夫人毕恭毕敬的称呼她为“公主”,即便过了足足八年,她仍旧没能适应被人这样称呼。

    她的目光流转,瞥过卡莎夫人身后女仆手捧着的晚礼服,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人的口味还是没变,还是喜欢这种极尽华丽的东西。

    “温斯特夫人,你见过穿着马面裙、黄皮肤黑眼睛的公主吗?”她走到女仆面前,抬手摩挲过华裙面料,侧过眉眼用余光打量身后的温斯特,一口中文字正腔圆。

    这样的公主自然是有的,不过只存在于几百年前的龙国,温斯特夫人确实没有见过。但在她的认知里,这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穿着马面裙、黄皮肤黑眼睛的女孩儿,她是卡特小姐的女儿,单凭这一点,她便是无可争议的公主。

    “还请公主换上衣服,参加今晚的晚宴,您的母亲卡特小姐,她说今天是龙国的中秋节,她请了您的…父亲过来,想一家人团团圆圆共用晚餐。”温斯特夫人换用中文和她交流,当提到“父亲”这个字眼的时候,温斯特迟疑着顿了顿,但最终还是选择说出来。

    “团圆…”女孩儿低喃,咀嚼着这个陌生了多年的词。

    她失神的笑,嘴角挂上了些微苦涩,而后,她无奈的摇头。

    “告诉你的卡特小姐,我不会参加她的晚宴。”她说完之后,挺胸抬头,踩着极富节奏的步伐,在高跟鞋“哒哒”的触地声中,沿着弧形旋梯上了城墙,很快消失在阑珊的夜色中。

    女孩儿住在城堡最高那层,独享着很大很大的一间房间。

    她回到房间后躲进浴室,在大大的浴缸里一泡就是两个小时。

    泡完澡后,她从箱子里翻出一枚贝壳攥在手心里,披着浴袍来到了城堡最高处。

    夜已经深了,一列车队从城堡里驶出,循着蜿蜒的沥青路驶过城堡前不远的森林,慢慢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她坐在高处目送车队离开,知道那列车队里,大概坐着自己今晚没去见的父亲。

    手心摊开,露出那枚被她握得温热的贝壳,她低下眸子,在某些弥足珍贵的记忆中沉湎~

    “你想好了?”空灵的女音无端端响在耳畔,在这幽寂的夜下难免有些瘆人,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正相反的,她妩媚的丹凤眼眸惊喜的颤了颤,倒显得有些激动。

    “你来啦?”她轻声问,话语间透着小小的不确定。

    “嗯呢。”女音回应了她,这声音尽管空灵,却也与女孩儿的嗓音一般甜腻动人。

    “我刚才问你是不是想好了,我想我应该再提醒你一遍,一旦回去,可能就会没命噢!你不怕吗?”

    “我想好了,我不怕!”女孩儿回答得斩钉截铁。

    女音因她的坚决而默然,有些事情不能太多的去回忆,因为每当想起,心总会痛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哪怕当前“女音”的状态,早已失却心失却肉体,失了很多很多年…

    “你和我当年一样…一样的执拗。”

    听女音提起她的过去,女孩儿不免有些好奇,她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当年也有非见不可的人吗?”

    女音迟疑了一瞬,回了声“有!”

    又何止是有~

    她死之后执念不散,生生在那人身边盘桓了许多许多年。她曾陪着他武道精深,陪着他步步通天,陪着他行踏乾坤,陪着他名动天下……

    她也曾陪着他单人飞身过沧海,把一座岛杀得血流成河,陪着他追杀武圣连屠六城,兵戈血染葬尽亿万生灵。

    最后,她又陪着他榕城战败,在梦开始的地方,授首伏诛……

    “能不能和我说说呀?”女孩儿柔声地问。

    女音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怎么忍心告诉她,你即将奔赴的,是如何一个绝望又痛死人心的未来!你和你挂念的人,哪怕穷尽所有的期许,也盼不到想要的明天…

    于是,女音只能岔开话题,再问:“就算是死了,你也不后悔?”

    “就算…就算此去连他的一面都见不上,就算明知道你死以后,他的遗憾和愧疚,毕其一生也开解不去?”

    听到她这么说,女孩儿的眸子亮了亮,里面像是住得有星星。

    “他真的会吗?如果我死了,他会记得我一辈子?”

    “哈?”女音失笑,“傻不傻~”

    “是哦,傻不傻。”女孩儿浅笑,把手心里的贝壳握在胸前,让它离心最近。

    “我怎么会后悔呢?姐姐你可能不知道,我这前半辈子呀,除了他是温暖,其他的都是荒凉。”

    “你看这座城堡,它又大又华丽,我住在这里,锦衣玉食,世上所有的荣华唾手可得,这样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可是…”

    “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我总觉得,我的心应该缺了一块,遗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去把它找回来,我只想听得到我正常的心跳,让我能清楚的知道,我有血有肉的活着。”

    女孩儿说女音可能不知道,而事实上,没有谁更比女音知道,更能懂得这份煎熬。

    女音当初连自己都没能说服,如今又怎么说服得了女孩儿?

    “今天是中秋呢!”

    “你猜猜,相隔六个时区的他,看没看到月亮?”她不再劝说,而是指引女孩儿,抬头看那明月高悬。

    “法兰西和龙国差了六个时区,这会儿他应该已经睡下了吧。”女孩儿怅然着看了看月亮,撑着下巴气馁道。

    “如果他没睡,就可以千里共婵娟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有没有想我。”她低声絮絮叨叨,似是想起了什么,她一下子站起来,蹦蹦跳跳下了楼梯,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女音跟着她,陪着她,看到她跑回房间,从锁住的保险柜角落,翻出一部旧手机。

    她又在房间里翻找出充电器,给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了好一会儿,才成功开机。

    开机那刻,她国色无瑕的玉颜上,笑容似优昙般绽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