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大，大得像是工厂厂房。

    从入口走进，一眼看去四周墙边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罐子，房间正中央是一方注满福尔马林的水池，水池四个角有栈桥延伸，在正中心连接成一座石台，石台方径约十平米，其上置有手术台，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打下来，照得手术台上那具残破的尸体，更显出几分瘆然…

    这是一间实验室。

    一间，从诞生那天起，就注定见不得光的实验室。

    他在儿孙们的簇拥下，登上台阶，不经意低眉间，他看见了一只从福尔马林池中伸出的手，那泡得惨白的皮肤，让他想起了儿时最喜欢吃的泡椒凤爪。

    他不由得皱眉。

    身后侄儿眼疾手快发现了异状，急忙跑上前去，把那只该死的手踢进池子，然后恭顺的笑着转过身来，低眉顺眼的引着他往中心手术台走去。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手术台旁。

    他只是简单侧了侧脑袋，很快队伍最后方的专家便小跑过来启动设备。

    “我们是在市郊找到他的，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气绝身亡。”

    “他死前经历过打斗，从尸检的结果来看，他在这场打斗中几乎不存在还手之力。”

    “他的颅骨面门凹陷，后背到臀部有轻微的挫伤，结合现场情况分析下来，他面门上的伤是致命伤，他的对手应该只出了一拳，这一拳力道之强，不仅瞬间砸破了他的脑袋，还把他砸飞了七八米远，在地上拉出了很长一段土痕，这应该就是他背上到臀部的挫伤由来。”

    “另外，他的头骨和膝盖也有裂痕，他……”

    穿着白大褂的博士话到此处，被头发花白的为首老人摆手打断，老人不耐烦的斜了博士一眼，沙哑着声音问道:“我只关心，他丢失掉的那颗獠牙去了哪里。”

    博士怯然低头，不发一语。

    老人见状也不再问，只是招呼身后人搬来椅子，拄着拐杖坐了下来。

    接下来，整个实验室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过了许久，这压抑的沉默才被老人的叹息打破——

    “唉～”

    “你们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他指着手术台，说道:“好端端的“器材”，从实验室里跑掉就算了，居然还迟迟抓他不住，让他在外面被人打死，被拿走了一颗獠牙。”

    “你们大家心知肚明，他对上面的布局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武当山方面派人下来查，你们谁能出面顶雷？”

    “再说高胜，我一再强调，让你平时多研实战，可你呢？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

    “堂堂武尊，居然连一个五重劲的黄毛小儿都拿不下，要是传扬出去，该是多大的笑柄？”

    老人身后，高胜脸涨成了猪肝色，闷着头不发一言。

    “罢了…罢了～”老人话音软绵绵的，带着浓浓的疲惫。

    “我老了，精力不复当年…”他向来不是一个服老的人，可近些年间光阴流逝，他确实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我哪天突然走了，没有武宗的极武门，到底靠谁来撑起，孩子们，你们想过这个问题吗？”

    他身后的众人，尽管谁都不缺这份野心，可说到底，确实没人拥有这份能力。

    很多时候，无人作声便是最好的作声，他甚至不需要回头也能心知肚明，自己身后这些儿孙们，此刻只怕是脑袋埋得一个更比一个低。

    他叹息着，喉咙里的老痰滚动，扯出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

    重新把目光投向手术台上的尸体，尽管子孙纨绔，该安排的事情还得安排下去:“调动你们手头上的资源，尽最大努力，把那颗獠牙的去向查出来。”

    “哪怕实在查不到，也要确保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兵傀的研究，能不能办到？”

    他话问完，身后仍旧一片沉默。

    老人背对着儿孙们苦笑，不得不强撑起精神，大喝道:“能不能办到！”

    这次，他的儿孙们才齐声回答:“能！”

    ……

    姜楚在机场看到了一个人，看到他的那刻，他心头一紧，没忍住把拳头握得嘎嘣作响！

    那人领着一个长发仆从，拖着行李箱自航站楼走出，他奇异的相貌在人群中十分醒目，过往行人和他擦肩而过，总会不由自主的多看他几眼。

    他的样貌绝对说不上俊朗，从普世审美的角度来看，甚至可称为丑陋，他的丹凤眼狭长，鼻梁很塌，脸部轮廓太过于方正，脸又生得很长，一眼看去，令人不由自主便想起古代朱姓王朝的那位太祖…而这些尚不是他长相中最关键的，最关键是，他的眉心，居然长着一条极其明显的竖纹！一条像极了神话传说里，二郎神天眼未开时的竖纹！

    姜楚知道，这人肯定会在姐姐回国前抵达榕城，但他没有料到，对方居然来得如此的早！

    重生回来之后，他起初会刻意的去避免生活轨迹和上一世相同，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人提前抵达榕城，代表着他所知晓的历史发生了改变。

    不确定因素的出现，意味着许多既定的事会发生转机，这对于希望不要再重蹈上一世覆辙的姜楚而言本该是好事，可姜楚非但高兴不起来，还出现了极其浓烈的不安感。

    这个时间节点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程嘉蕊、前天晚上车祸现场无端多出来的武人杀手、还有那过早被他撞见的不完全体兵傀、以及眼下提前出现在榕城的吴中旭…

    姜楚敏锐的察觉到，某些东西似乎正在失控！在朝着他所不明了的方向发展，他重生第二次的先知先觉，正在一步步失去本该具有的预见性！

    人潮汹涌，他站在远处凝视，看到吴中旭带着长发仆从，过广场下电动扶梯，转眼消失在人海中。

    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来，像是张牙舞爪的魇魔，不断撕咬着他，仿佛要把他吞噬，拉进无底深渊。

    直到吴中旭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恍惚着松出一口气，不知从何时起，发梢已经被淋漓的大汗沾湿…

    姜楚记得的不止是吴中旭，他还记得他的长发仆从，那个像恶鬼一样的吴伥。

    为虎作伥的伥。

    吴伥，无常…

    这对主仆的出现，给姜楚带来了重重的无力感，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在十几天后的机场刺杀中赢得想要的局面。

    “如果你怕，你大可以丢下她不管，反正这次重生回来，你本就打算从浑水中抽身，远走高飞。”系统的声音总是这么及时，总能在某些关键时刻出现在脑海中，恰如其分的刺激到姜楚。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挂念着姐姐，重生回来后的那一觉，我已经睡死了过去。”姜楚固然放弃了上一世的大道青天，但有些意志从未曾更改，从没变过。

    “可是你对付不了无常吴中旭呢！哦对了！你还对付不了徐沅芷，对付不了武当山，你即便能在十几天后保住她又如何？你觉得你真能带她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你把武当山当成了什么？只要她活着一日，那高坐山上不输武帝的道首，便一日不得安宁，他们不会放弃追杀她，哪怕是天涯海角。”系统幸灾乐祸，好像已经看见了姜楚日后的颠沛流离。

    “呵！”姜楚冷笑，“李纯钢总是要死的，他活了一百六十多岁，还能再有几年？”

    姜楚收好自己画着机场结构图的笔记本，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系统在人海中，随便找了个人，暂时栖身。

    祂又一次目送姜楚离去，祂也曾回头，盯着机场前的喷水池久久出神。

    可是姜楚，你又知不知道，道首为何容不下你的姐姐？那个高坐武当山纵容古武联盟坐大的老头，为何用谶言论断了你们姐弟，说她之于你，是青梅蒂落无边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