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世人要她死,我偏要她活
大雨滂沱,在阵阵不绝的雷鸣声中倾盆而下,闪电在云团中咆哮,夸耀着它煌煌之威,整片天空被又厚又沉的乌云覆盖,它门团积着,交缠着,仿佛随时会压落下来,把这人间摧作齑粉。
近郊山道崎岖,他撑着一把伞,在暴雨中踽踽独行。
雨水不断冲刷着路面,激荡起水雾靡靡,凋枯的秋叶在风雨中腐烂,被冲入黄土零落成泥,只待雨后人迹复来,它便碾作尘埃,彻底失去在世间存在过的痕迹。
一场秋雨一场寒,他在半山腰举着伞回首,天与人世暮霭沉沉,目之所及尽是秋凉。
山坳下树影摇曳,避雨的秋鸦惊飞流连盘桓不去。他抬头看了看墨色长空,一道道霹雳震彻寰宇,这样的瓢泼大雨,若是树丛安全,那些扁毛畜生又怎么敢离开躲藏的树丛,顶着大自然的天威飞出来?
他握紧了举着伞柄的右手!
风雨如晦,朦胧了视野可见度,狂风吹得他手中的雨伞翻卷,他死死盯着山坳方向,感知着天地间炁机流转,如临大敌!
那柄负在身后的大剑,似是感应到了主人心弦紧绷,在他背上嗡嗡噌鸣着,仿佛随时会破鞘而出。
山坳下,树丛间,有人弹出一指!
一滴雨水被弹中,身不由己的改变了下落轨迹,凝而不散,撞开密密麻麻的雨珠朝他飞速袭来!
他身负知微神通,虽是相隔极远,却也看得到那滴被弹出的雨珠,雨珠来时,他不由得睹物自伤~
他和这滴雨珠何其的像?一样落入尘世,一样身不由己。
雨珠穿风沐雨,犹如钢珠般在天地间划出罡弧,那藏身在山坳树丛中的敌人武道何等高明!这一滴雨所裹挟的力与势,他避无可避!
他必须拔剑去挡,如果不拔,凭他铜皮铁骨大周天的体魄根本抗不下雨珠的穿透,如果硬抗,只怕会被当场洞穿眉心!
剑!终究还是拔了!
锃——
山野间响起清脆的剑响,长剑出鞘那刻,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凌厉。
剑尖在地面轻轻划过,与青石板撞出火花,高温瞬间点燃了涂抹满剑身的桐油,他放开手中伞柄,任由它被暴戾的狂风吹远,在山间飘摇成黑色的花。
待他横起手中长剑时,整把剑上已经烈火熊熊!
一剑斩出,雨尽碎,风如潮,天地狂澜!
大雨浇不灭他手中长剑的火,就像浇不灭他那颗燃着最后冀望的心,他斩开了那滴如钢珠般的雨,面向山坳收剑而立。
天地茫茫,他略显瘦削的身形,在风雨中桀骜。
“你的剑意已破。”风中传来苍老的话音,低哑、却又显得中气十足。
对方没有再出手,而是说了话,他当下省然,对方此来,目的就是破掉自己的剑意。
他的脸色灰败,大雨把他浇透,令得他视线模糊…
“为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问,丝毫不掩饰眸间浓浓的不甘。
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唉~”
“你这些日子,除了去机构上课,总是往返于机场和这座山,我远远看到过你的笔记本,你把整座机场的路线和结构记得太过清楚…”
“在市郊碰上兵傀的那夜,你不过四重劲的本事,可几天后程家闺女遇袭,你却已突破到五重劲。”
“你在古武联盟注册登记拿到几十万津贴,不惜冒着炁乱经脉的风险吃下整株九叶优昙破境…”
“机场、修武、铸剑、养意、你是知道些什么吗?否则怎么会拼尽全力的做那么多准备?”
他苦笑着,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如果不是拄着手中长剑,只怕已经瘫软在地。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自始至终没有逃脱你们这些有心人的眼睛呢!”
苍老的声音絮叨:“你明明辞了华锐的工作,我们看得出来,你在知道某些东西后,是有意抽身而退的,可是你又…”
“唉~何必呢?”
何必?
姜楚苦笑着低下眉眼,看了看手中烈火长剑。
曾有一些激荡的心怀、开解不去的意难平,在上一世作为信念的支撑,让他负着惊澜这个“罪恶滔天”的名字,去斗过世间最险最恶,斗到乾坤倒覆,流尽最后一滴热血,死了个身后万世骂名。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空洞而宏大的愿景之下,这个人间该是什么样子,这世道人心该是如何?它该不该,连一个灵动鲜活的女子,都容之不下!
那年姐姐回国前夕,曾发来的好多短信,至今仍旧字字犹在眼前,不知道一些事情的他,赌气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姐姐,他本来觉得,哪怕自己不去接她,以姐姐的聪明,也可以找到自己,可是他等呀等呀,最后只等来了火葬场的尸体认领电话…
白布覆盖的冰凉遗体,苍白无血的绝丽容颜,她静静的躺在那里,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姜楚两世重生一直到今天,才明白过来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心就随着那时她的逝去,缺了好大好大的一块儿,大得他再找不见着落于世的属于自己的那份美好,于是上一世的后来,他可以暴戾恣睢漠视生命,为杀一人为达目的,直敢让亿万人陪葬!
姐姐单名一个“荑”字,岸边荑草,脆弱无依~
见过这诸世,见过这众生,见过这人性,方知晓道阻且长。可是再大的乾坤之大,难道就可以无足轻重掉一丛岸草青青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惊澜有错,错不该失去悲悯与慈怜,变得像那些人一样,高高在上,把这世事作棋盘,把这众生当棋子,任意的生杀予夺。
“所以,没有人有资格来问一句何必!没有!”他咆哮着,有头无尾的话传遍山野。
苍老声音的主人躲在暗处,错愕~
“她,是一定要死的…”
“莫说是你,纵使吴迪亲自回国,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改变不了,强求不来。”
“如果我偏要强求呢!”姜楚斩钉截铁的问。
苍老声音的主人愣住。
“青梅…”
“青梅蒂落无边孽!武当山道首论断的她之于我的谶言!是吗?”姜楚打断了对方,收剑而立。
“今天的我,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不愿意我三天后出现在机场,你大可以杀了我!就像你们打定主意三天后杀她一样,杀个一了百了!”
“不用去顾忌当年道首和我爸的约定,反正你们高高在上!”
“无错而诛又何妨?反正我们反抗不了,违逆不来!”
“但若是你今天不杀我,哪怕我养的剑意被破,哪怕我区区铜皮铁骨大周天,在你们这些人面前翻不起丝毫的浪花,我也会去!”
“这世上…”姜楚的声线忽而颤抖~“这世上,人人都要她死!”
“我偏偏不答应!我要她活!”
“你给我听清楚,卢玄阳!你告诉那些和你一样的人!告诉武帝道首!”
“我姜楚,纵使蚍蜉撼树不自量!也要姜荑活!我要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