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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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前途莫测

    法和律都是诠释国家规则的形式,法像一条明确的道路,规范人的行为,而律如同人行走的轨迹,引导人的方向,皆有其效用。只是其侧重点不同效果也有所不同,先定道路后让人走,则万变不离其宗,反之先让人走再定道路,则便于人来人往。汉虽继承秦的法制,但实际应用上可以说是律优于法,也就是更倾向于引导人的行动以达到统一整合的目的,而限制人的行为以达到协调稳定的目的为其次。两者各有其优劣,不过如今大汉的律法最为重视前人走过的痕迹,也就是因怨恨杀人和因仁义杀人的下场截然不同。

    “你说什么?阿瞒!”未等夏侯惇和曹邵咀嚼回味曹操的言辞,夏侯渊率先提问,从小听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他,一时有些无法相信。

    “我朝一直以儒家经典为依据审理案件,其中《春秋》为首要。”曹操如数家珍,他向来聪慧且涉猎甚广,说的话也一直让人信服,“依法夏侯的罪理应死刑,但旁人都知晓他是为师杀人,初心是尊师重道,则可以免除死刑。何况亲亲相隐的原则下,我们帮夏侯其实也并不犯法。”只要是仁义之举大致能被世俗接受,律法明文规定父母被侮辱,子女报仇可免死刑,类似的为师杀人也在一定范围内适用。

    “我就说吧!大哥如此仗义之人怎会判死刑!”夏侯渊瞬间理解曹操所说,虽然仅是一部分,但他也只需知道最重要部分即可,完全不见此前的慌张。

    夏侯惇眼神中略带疑惑,而曹邵似乎欲言又止,曹操紧接着说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汉朝律法尽管宽刑,但也有其底线,不至于无法无天。

    “啊?那可怎么办?”夏侯渊自从几人会和,仿佛置身事外,心思已经不知飞何处去了,毕竟往日大多也是曹操和夏侯惇出主意。

    “啧!”曹操又被打断不自觉白了夏侯渊一眼,随即平复心态继续说道,“按照《春秋》的案例应该也是需要受牢狱之灾,只是判决之人不同结果可能大相径庭。”相较来说律法侧重行为的过程,而法律更在乎行为的结果,区别于法律的先定性后量刑的审案过程,律法一般是定性的同时量刑。意思是只要找到相关案例就会给事件定性,也能参考过去的刑罚而量刑,如此一来审判的余地很大。

    不仅审理人是谁很重要,而且论述表达和选择的案例不同对判决结果也会产生偏差,导致律法判案其中的影响因素过多,因此仅仅阅读经典,并未实际经历过的曹操不禁陷入沉思。官府断案大多采用决事比,即判决会类比典型案件,可是曹操不能接触到官府案牍,何况短时间内海量的案例也难以理清。

    局面一时陷入沉寂之中,完全不担罪责有些异想天开,但几人从小到大情深意重,不得不为夏侯惇多思虑一些。

    “大家无需为我过多担忧,如今总好过于等死。”夏侯惇努力挤出笑容宽慰大家,但压力之下终究只是苦中作乐。

    “难道不能将功补过吗?”夏侯渊脱口而出,却捕捉到关键点。

    众人一齐看向夏侯渊,都觉得此事可行,按以往夏侯渊敏锐的直觉也见怪不怪,曹操立即顺着思路说道,“可现在饥荒时期处处灾害四起,况且我们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小孩,怎能将功补过?”沛国此前有个人叫戴异,得到一块黄金印自称太上皇,如果类似事情能参与平叛倒有可能将功补过,但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可遇不可求之事,所以曹操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侯惇尊师重道,更是个本分守己之人,此时面色一变似乎想要有所决断,曹操一时脱口而出没考虑后果,见势马上继续补充道,“再说如今灾害未有好转,我来时路上有许多外地难民仍往城门口聚集,假使不是我身上配有武器……。”

    曹操见夏侯惇不再暗自思量,才放缓语速说道,“所以当下又如何保证牢狱之中有充足的粮食,一旦夏侯进去,很难坚持到刑期结束。”夏侯一族自先祖夏侯婴受封汝阴,延续至夏侯惇一代早已少有惠及,所以他们一脉才重新回到当初夏侯婴家乡谯县一带靠些许田产过活。只是此时粮食吃紧,即使在外夏侯一家都难以确保衣食无忧,又怎能通过关系救济狱中。

    “曹操,虽然我学业不济,但尚且知晓亲亲相隐的意思,你们不该为我承担至此。”夏侯惇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所谓亲亲相隐仅适用于有血缘关系的人犯罪可以隐瞒,即使血脉关系太远也不行。

    “没事,到时我们全部推到二愣子身上不就行了!”曹操不以为意地回道,他们这岁数的少年最为看重义气,更何况几人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交情。夏侯惇一直想像先祖夏侯婴一般光复夏侯家,因此私下都称呼其为夏侯,而夏侯渊排行第二,梦想着像霍去病一样做个少年将军,但行事作风又愣头愣脑,才叫他二愣子。

    “啊?”夏侯渊仍在假装思考对策,见事情由头居然转到自己身上,不经一愣,痴呆的表情顿时令众人笑不绝口。

    见一向谨言慎行的曹邵都跟着笑,夏侯渊一下揽过他嬉笑道,“阿邵,你小子竟然也在笑我?”曹家因曹腾崛起之后,旁系都借血亲关系攀附,曹邵因此从小陪伴在曹操身边,不过随着曹操被主母冷落,他也没少挨其他奴仆欺负。

    “少主说得对,夏侯大哥和二哥你是族兄弟,犯事隐瞒是不碍事的。”曹邵被夏侯渊摇晃着好不容易才说道,毕竟他往日陪着曹操也听了不少课。

    此刻局势被夏侯渊一搅和,气氛顿时有些轻松起来,夏侯惇望着周遭触景生情,一反常态地捂着面容,略带哭腔的说道,“我夏侯惇今生有你们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从一开始夏侯惇突逢变故到夏侯渊急忙找寻曹操,几人心绪一直如波涛汹涌,如今事态逐渐有了眉目,压抑许久的感情也不禁流露,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为今之计应当先保住夏侯,其他事日后再说。”虽说已经理清事情轻重缓急,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夏侯惇的处境,曹操望着日落西山不合时宜地说道,“二愣子,你脚程快先去城中打探消息,官府如何作为和亡者的身份等具体情况至少要了解。如今曹家人多眼杂,不用急于告知我,待明日再派人暗地里通知我。”

    “好!”夏侯渊毫不犹豫一口答应,甚至一转眼就已不见踪影。

    “曹邵带着夏侯惇做一些伪装,当作是你在外寻到的奴仆,城门外的看守应该不会敢拦曹家的人,到时安排夏侯惇在家中,反正我们所在别院一向少有人来。”曹操如此吩咐着,曹邵只是默默点头,曹嵩在朝中为官,至少在谯县没人敢无端招惹曹家。但是曹操见夏侯惇依旧犹豫不决,继续对其解释道,“如今在外无法讨生活,而夏侯家肯定不能回去,唯有曹家才是最安全的。”

    得到夏侯惇眼神肯定之后,曹操才放心说道,“至于我先到家引开旁人,曹邵再见机行事。”如若曹鼎还在纠缠不清,曹操回去正好吸引注意,好便于曹邵在曹家安顿夏侯惇。几人往日狩猎都是分工明确,以曹操指挥为主,此时更是如同往日训练有素,转瞬之间便各自执行分内之事。

    与此同时,曹家大院中堂主座之上,曹嵩比起当初重回官场时心中少了一些迷茫,多了诸多困惑,本该因高升而欣喜的他,当下却是眉头深锁。祠堂中议题仍然是老生常谈,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曹嵩早已不像当初一般窘迫,也是时候在朝廷扩展曹家的势力,以不至于让曹嵩一人独木难支。

    曹嵩其祖父曹节膝下有伯仲叔季四子,伯父一脉管理谯县主要产业,仲父亡故其下曹鼎主事,叔父曹褒也在不久前离世,现由其长子曹炽掌家。起初其父曹腾得宠之时,也安排过仲父任河间相,叔父任颍川太守,都是俸禄为二千石的地方大员。然而仲父贿赂一事被检举之后,其父谨慎起见让叔父任期结束后便离开官场,也顺势让曹家产业有所收缩。尽管一切因曹鼎之父意外去世告一段落,但至今族中大小事仍鲜有人为曹鼎等人说话。所以曹鼎与其在家族会议中做一个人云亦云的角色,不如趋炎附势借曹操直接讨好曹嵩,当年如此今时今日也是如此。

    不过曹嵩此时担忧的并不是族中事务,依然是自己的仕途和曹家的未来一事,更是当初曹家如此作为的根本原因。彼时顺帝驾崩后,曹腾投靠以外戚身份权倾朝野的梁冀,可直到曹鼎之父一事发生,才让其意识到梁冀难以长存,所以转而洁身自好开始结交清流名士。其中最为知名的就是当时的益州刺史,也就是后来位列三公之一的司徒种暠,没有这层关系曹嵩不可能如此轻松继承费亭侯的爵位到如今地位。只是种暠几年前离世,如此不论是顺帝,还是梁冀或种暠,曹家现在失去了由曹腾一直维系的靠山,往后脱离曹腾规划的道路才是曹嵩所困扰的。

    假使是其他职位也不至于让曹嵩如此,但司隶校尉所接触的多是不能得罪的达官贵人,更重要的是其前任司隶校尉是李膺。

    最初河内郡张成善用风角占卜,推算出具体时辰天下会大赦,便教唆自己的儿子去杀人。历代皇帝尊称天子,代表是上天赋予的权力,而天下所有祥瑞是上天的赐福,任何灾害是上天的警告,所谓大赦是朝廷在祥瑞或灾害之后对牢狱的赦免,以图稳定民心告慰上天的作用。历届朝廷至少是每两年都有一次大赦,除去十恶不赦以外,其它情节不严重者刑罚都能有所减免。因此张成等人在获得赦免之后,却被当时的河南尹李膺将其就地正法,建武年间将洛阳所在河南郡改为河南尹,官名也为河南尹。后来李膺升任司隶校尉,张成弟子通过宦官上书,控告李膺等人操纵太学及诸郡生结党私下诽谤朝廷。天子听闻震怒之下布告四海抓捕党人,即使有众多名士求情,李膺等人还是被抓入狱,

    此事表面上是李膺和张成的恩怨情仇,实则是宦官集团想借机除去政敌,毕竟李膺等一众刚正不阿之士检举了不少与宦官有关的不法勾当。李膺担任司隶校尉对他们压制太大,宦官集团此时想借机消除,同时更是警告其背后与宦官利益冲突的士族。此后李膺成为天下名士的榜样,凡被其接待过的士人都能声名远扬,称之为“登龙门”,而他也自此成为司隶校尉的标准。有李膺珠玉在前,曹嵩赴任司隶校尉属实考验颇多,倾向于宦官随时会成为众矢之的,倒向士族又不得不得罪宦官,哪怕做好好先生曹嵩仍是腹背受敌。

    此时仆从上前通报道,“主人,少主……。”未等说完就被曹嵩扣桌之声打断,妻子新产嫡长子不愿听到他人被称作少主,而其娘家丁氏颇有权势,如今曹家仍需倚仗方能站稳脚跟。然而除却曹嵩随身奴仆,其余在谯县的奴婢都是与曹操相处较多,唯有逢年过节才要侍奉主人主母,一时也想不起该如何更改称呼。

    “罢了,叫他过来吧!”曹嵩并未过多计较,挥手让其行事。

    不一会儿,曹操踱步上前,躬身行礼过后问候道,“阿瞒见过父亲。”

    曹嵩此前听到曹鼎所说,可当下扫视曹操一切如故,甚至比往日更循规蹈矩,不解问道,“你曹鼎叔父话你中风了,可有此事?”

    曹操向来畏惧本是至亲但却生疏的父亲,因此言语中有些颤巍巍地说道,“本就没有中风,只是叔父不再疼惜阿瞒,所以一时被蒙蔽了。”

    曹嵩料到曹鼎是借其子来向自己邀功,心中早已有了论断,没成想曹操如此回答,不禁开始重新审视眼前之人。曹操虽感受到父亲的目光,但丝毫不敢有所异动,只是低头辑手等待回复。

    “听说夏侯家的小子出事了?”曹嵩突兀地问道。

    闻言顿时令曹操一惊,不自觉地抬头向其父望去,目光所及之下仿佛新生儿般被一览无余,曹操急忙规整好姿态,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是阴冷的冬季,这一句一眼却让曹操如同在炎炎烈日下灼烤,即使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内衬,仍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过完年你随我去京城。”曹嵩一如既往地平静说着。

    “是。”曹操索性放弃思考,习惯性地回道。

    可一旦曹操离开谯县去洛阳,夏侯惇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