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祸国殃民
朝廷出军不久,自称“神上使”的黄巾张曼成带数万人击杀南阳太守褚贡,占据郡治宛城。随后右中郎将朱儁又为黄巾波才所败,汝南太守赵谦败于邵陵,幽州刺史郭勋及广阳太守刘卫被杀,此起彼伏的消息传来令京城洛阳人心惶惶。
“你们好好看看别人如何说的!”天子将奏章掷于张让等人身旁,从未见过天子如此动怒,一众中常侍立即惊恐万分不由自主地下跪求饶。
张让颤颤巍巍拿起奏章,是由郎中中山人张钧上书,大意是说明张角此事主要是缘于张让等十常侍放纵子弟所致,应将他们的头颅挂于南郊以谢百姓。最近天子忧于国事,开始勤政审阅奏章,此时由于党人解禁一事令新上任的官员纷纷上书,其中以张钧态度最为激进。
张让跟随天子多年,知晓其心性只是因形势而迁怒,随即下冠脱鞋行稽首礼,义正言辞地说道,“老仆多年来一心为主日月可鉴,如陛下不信服,罪臣愿自请黄门北寺狱,将全部家产以资军费,日后必能证明老仆的苦心。”张让边说边声泪俱下,其他中常侍也如法炮制,最后见天子仍无表示,更是连连磕头以示忠心。
自天子登基就由张让等人服侍,十多年的感情被人无端诬蔑,而一时之间竟也信以为真,天子不禁恼羞成怒,“这张钧属实狂悖,十常侍中难道没一个好人吗?”随后让众常侍重新穿戴齐整,一切恢复如常。
刘陶因曾举荐一人为尚书,自请不便上任尚书令,后转侍中,也是多次上书谏言,后来出为京兆尹,即长安所在郡称京兆尹。刘陶到职时需出“修宫钱”千万,但其素来清贫,又耻于用钱买官,只好托病不听,而天子向来敬重其才能,原谅他的罪行,此时重新征拜为谏议大夫。
如今局面迫在眉睫,外臣皆上书言宦官所致,而内官都纷纷表露忠心,左右为难之下天子身边实在无人可以仰赖,只好寻求永乐宫皇后的帮助。天子向母亲请安之后,悉数将当下情况一一告之,孝仁皇后虽居深宫,但也大致清楚事情因果,立刻为其子倾囊相授。
“我儿啊!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久居永乐宫的皇后近身揉着天子的手,善解人意地说道,“下臣怎知吾儿的苦哦!为娘实在是心疼不已,连日的辛劳令天子都倦怠了。”最后声音略带哭腔,轻抚着天子即使三十有几依然稚嫩的脸庞。
“母后。”天子积攒许久的压力当下几近崩溃,如果现场唯独他们二人定会如此。
“为娘只是妇道人家,一心为儿子着想,”生母皇后欲言又止,似又下定决心说道,“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天子一下挣脱其母掌握,言辞凿凿地说道,“母后,此时休要再讲立嗣之事。”
何皇后嫉妒心强,生有一子刘辩,当时王美人怀孕妊娠,本想吃药堕胎防止何后祸害,但几经波折仍是诞下一子。何皇后因此命王美人饮鸠酒而死,彼时天子大怒欲废后却被众宦官拦下,往后此子一直由董皇后抚养,名刘协号董侯。所以董皇后常劝天子何后歹毒,应立刘协为太子,可天子一直不肯,毕竟自古皆是立嫡长子为嗣位。
“母后所说并不是此事,乃是担心吾儿的安危啊!”董皇后又缓缓将天子手拉回,苦口婆心地说道,“只是身为后宫不该参与前朝政事,所以……。”见天子首肯,皇后才指示旁边一人上前。
永乐少府即主管永乐宫事务的夏恽禀告,“臣听闻中常侍吕强与党人共议朝政,而且其私下经常……,”似有难言之隐闭口不言,天子追问之下才继续说道,“经常读霍光传。”
天子听到勃然大怒,霍光曾立安邑王为帝,不久却被废立,虽说早知他们对自己不满,但想不到竟如此大胆妄为。不过其一向知晓内外臣之间不和,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马上命中黄门用武器押吕强过来问话。
“可怜吾儿啊!天天还念着这些外臣,甚至网开一面放过罪臣党人,他们居然还有如此狼子野心!”孝仁皇后马上安慰天子,同时见缝插针地说着,“我素来不喜何后,但关系国家命脉也不得不……。”
皇后宣大长秋即何皇后长秋宫管事赵忠入殿,中常侍之位象征天子亲近臣子,其往往在宫中有其他司职。赵忠向天子行稽首礼,接着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奴也是被吕强等人胁迫才不敢言,念及受皇恩浩荡且护主心切,老奴甘冒死直谏。”赵忠一向是何皇后的代表,此时似真有千愁万苦在心头难解,痛哭流涕地说道,“众宦官虽有小偷小摸,但都是想着孝敬陛下,其实反而一直是吕强放纵子弟蛮霸一方,贪赃枉法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天子知晓母亲和皇后一向不和,如今情急之下大体相信此事,欲亲自找吕强理论,可此时中黄门却上报吕强已然自杀。
“此乃畏罪自杀。”大长秋赵忠即刻反应说道。
永乐少府夏恽借机说道,“吕强被陛下召见却不敢面见自杀,定是另有奸谋。往日吕强自命清高,常闷闷不乐,其心必异!”
“枉费我儿平日真心对他,竟是如此小人。”孝仁皇后起身上前抚背,天子众口铄金之下逐渐不再困惑,此时孝仁皇后继续说道,“不如以探查张角党羽的名义,看看此人到底有何阴谋。”
天子不疑有他,立马下令抓捕吕强亲族并没收财产,又下诏廷尉和侍御史调查太平道相关人士,经查郎中张钧参与此事,入狱拷打至死。天子曾因张钧责备张让等人,此后其所上奏章都被宦官拦截,如今又查出张钧和吕强同谋,使天子心中瞬间补足其中来龙去脉。如此天子将此事于朝中宣告,杨赐当庭据理力争,张济也随之附和,因而太尉杨赐和司空张济被罢免,太仆邓盛为太尉,大司农张温为司空。
与此同时汝南颍川一带,右中郎将朱儁被击败后,左中郎将皇甫嵩退守长社,临近河南尹地界。而曹操驻守成皋关,因朝廷大军由此出征,望其凯旋故改名旋门关,离长社骑马仅有半日距离。
人往往可以在别人的选择中看到自己的选择,尽管他人的选择不适用于自己,或者个人有各自的想法,但与之相应的因果和影响都是可以借鉴的。夏侯渊抛弃儿子以救活侄女,舍去自尊而从事卑贱的工作,桥玄终其一生成就自己理想,而曹嵩为了顾全曹家而放弃一直追求的功名。在面对人生中最重要的生命抉择时,任何人都不得不做出取舍,连天子都需要屈尊降贵来保护自己的天下。可是越早做出选择不一定能让你不再失去,但一定能让你越早接受现实,不再困在即将失去的折磨之中,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填补失去的空白。
然而总有些人勇于寻求改变,曹操带领所辖骑兵准备赶赴长社,此前因清理成皋周边趁势作乱的贼寇而认识当地乡绅吕伯奢,有其资助一路上补给不成问题。当下前方战事不详,至少要看清具体形势再下判断是否要撤离,所以曹操选择上书支援,即使知晓其父必定火冒三丈,如此也能对得起刚去世的桥玄。
长社地界,波才率军围困城中的皇甫嵩,曹操带着曹邵还有几个斥候来一高地探查,只见乌泱泱近十万黄巾军皆依草结营,竟不伤及一亩耕田。附近皆是开阔的平原,唯有远处曹操等人藏身之地才是山丘,如此军队难以突围,假使守城也犹如困兽之斗,令城中防备定是压力大涨。虽说曹操率领的骑兵能起到声东击西的作用,吸引敌军进而和守军里应外合,但兵力悬殊之下收效甚微,属实不自量力。然而长此以往,哪怕南阳和汝南的黄巾不采取合围之势,城内的粮草也总有一日枯竭,一旦军队士气颓废,则是必败之战。对于熟读兵书又尚无太多实战经验的曹操来说,已然是死局,此时不存在万全之策,似乎应如其父所说行事。
不过曹操心想即使天子昏庸无道,天下总好过被一群神棍弄得天翻地覆,而且战场瞬息万变不如静观其变几日,到时再做决定不晚。况且曹操此行本就准备征战几日,后勤上吕伯奢会派人负责,短时间内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曹家此时渺无音讯必会着急。
南北颖水和洧水能提供水源,虽然皇甫嵩入城前已将周围耕地收割一番,但仓促下仍有许多接近成熟的粮食可以食用,而且黄巾一路掠夺所获不少,如此敌军并不担忧粮草短缺。纵使眼前近十万人只是在安生地烧火做饭,都让曹操派出探查敌情的斥候心生惧怕,难以想象城中之人又是作何感想。曹操见此情形唯有和曹邵两人轮换监视,才防止畏战情绪在军中蔓延,可是远远观望城中近况,巡逻防卫竟丝毫没有怠慢,只是看不清面上神情,不然能让其更加确信。曹操暗想真是将门无犬子,皇甫嵩终究是“凉州三明”之一皇甫规兄子,但是不知死局之中该如何破局,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期待。
可是成皋一带的豪强即使再担忧黄巾入侵,也负担不起近千人的队伍长时间消耗,何况曹操的职责是守关不该离开太久,所以今晚已经是最后期限。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即将入夏的天气突然显得阴冷,曹操回忆起兵书中相关的记载忽有所悟,独自上坡后只见长社城中有火光乍现。曹操幡然醒悟,立即唤众人准备作战,好在夜间大风呼啸士兵大多也未入眠,转瞬规整好队形就等一声令下。
城中,在这几日左中郎将皇甫嵩早已命人扎好大量火把,如今一队精锐潜伏出城纵火大呼,另一队上城墙点燃火把与之相应。黄巾又都是依靠草丛扎营,借助大风火势骤然大起,黄巾军中大多是散兵游勇无法立即组织力量扑救,趁势城中潜伏精锐再喊上几句便使他们仓皇逃窜。趁黄巾惊慌失措之际,皇甫嵩亲自带大军擂鼓冲阵,竟然是早有算计,如此与当初齐国田单用火牛阵守即墨有异曲同工之妙。曹操见此良机,也命人点燃枝条从侧面进攻,另一面似乎是朱儁埋伏许久的援军并驾齐驱纵火突进,一时间黄巾三面夹击之下只能落荒而逃。
正是夜深无影之时,黄巾见四周都有火光皆有兵马杀来,耳边又传来同伴的呼喊声惨叫声,立刻乱成一团,慌不择路逃向唯一没有阻击的颖水方向。纵然曹操带队冲杀几次后,黄巾近十万大军也没有组织起分毫反抗之力,已是无心奋战只管往无火光的前方奔跑。特别是城中守军一直被围困,当下压抑许久的积怨也顷刻间爆发,一马当先的正是皇甫军,各方官兵自然也乘胜追击,毕竟朝廷总兵力依旧不如黄巾,一旦给敌军喘息机会胜败还未可知。跟随战鼓声和火光不知战斗了多久,黄巾军依稀望见前方的颖水,知晓退无可退开始奋力反击,黑夜之中顿时响起一片金铁交击之声。然而敌军并不齐心协力,有些人会水索性准备游过河,有些人险些途中被踩踏而死,只顾及到身后之人,不经意间推着前人入水,围困在队伍中间之人更是昏天黑地,如此大多数黄巾仍是腹背受敌。
深夜突袭,经过几番战斗天也渐显明亮,原先浮现在微微火光之中的人影依稀清晰起来,只是双方的厮杀并未由此停止,反而因看清眼前敌人而目的明确,战况愈演愈烈。战场上的士兵唯一需要且必须的就是杀死身前的敌人,不管是我方还是敌人,初登战场的曹操也深陷其中。良久曹操顺势将最后的敌人砍倒,一旁除曹邵还在,其他士兵都为抢战功随大流远去,本来曹操一介骑都尉带领下属冲锋近十万大军定如泥牛入海,而今结果足以令人满意。黄巾军尽管劫掠官府有诸多武器,可终究没有经过实战操练,战斗力略逊于官兵,何况如今形势逆转的情况下,无需担心属下安危。
曹操回身望着堆积而成的尸山血海,一个个年龄不一的瘦弱男子带着惊恐的面容横七竖八死在耕地田埂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拿着不称手的兵器,却是死得其所,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各地的农户。甚至其中掺杂着一些连武器都没拿的老弱妇孺,目睹眼前这一切再加上彻夜的战斗,曹操忽然有一种无力感遍及全身。
扪心自问,他们真的都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