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众走到门口时，雅典娜也一下子站起来，高声道：“我也要离开！”

    画家大吃一惊，喃喃道：“咱们……可是……”

    “什么咱们，我拒绝刚刚的提议！”雅典娜道。

    范众适时把门推开，走出纸壳屋，但他没有关上门，雅典娜果然紧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都有些尴尬，没有任何交谈。但范众觉得她应该要上楼，便也往上走去。雅典娜这次选择走在大道。

    两人并肩而行。终于，在第十六层，雅典娜转过身子，清淡冷峻地道：“别把我想象成那种女人。”

    “哪种？”范众问。

    “别明知故问，我指的是轻浮女人。范众我告诉你，任何一个女子，只要经历我这样的不幸，就永远也无法做什么随便行径了。”雅典娜掀开黑纱，不过这次露出的是没有皮肤那一边，“轻浮是愚蠢女人的取灾之道，我一生也没走过这条路，即便是我变成这幅样子之前。”

    “可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范众外表冷静，内心着实有些冲动道。

    “你是问……我的脸？”

    范众点了点头。

    “注意你说话的尺度，咱们没熟悉到那个地步……也许一辈子也不可能，死心吧！”雅典娜冷厉道。

    范众转回身子，轻轻点点头。两人继续往上走。

    过了一会儿，雅典娜好像忽然消气一般，道：“我这次来找卢真——就是那个画家，是因为他对我说，他可以观察我的左脸肌理，复原出我以前的面貌，作一幅画，对此他很有把握。”

    范众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呵，这么长时间，他总算抓到了我的弱点。”黑纱下，雅典娜微微一笑，“但以后再也不会了，这个弱点今天将彻底消失，我不会再见他，尤其是一个人的情况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厌恶他吗？”

    范众摇了摇头。

    “他为人很令人恶心，你知道他喜欢的，正是我此时的容颜吗？”

    “如果你面容完好，他反而会对你没有兴趣？”

    “正是如此。”

    范众若有所思，实际上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卢真，心中便警铃大作。这人怠惰的眼神中很藏着一些奇异的东西。他无疑是个心理变态，说不定还有无法自控的倾向。

    “但我却和你一样……”雅典娜又道。

    “什么和我一样？”范众迷惑。

    “我和你一样，厌恶这副面容。”雅典娜淡淡道：“你不要否认。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发现，当你看着我的右脸，双目会闪光，可见到我的左脸后，那光芒便会被诧异与迷惑取代，最终变成惊愕还有恶心。

    “我想说的是，我和你一样，我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脸的。”雅典娜忽伸出手，在范众胸膛上拍了一下。

    “其实……我没有感到恶心。或许惊愕是有的，但没有恶心。”范众想了想道：“我真正的感情是，感到抱歉。”

    “可对谁抱歉？”

    “我对你……”

    “为什么，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范众笑笑道：“可能，抱歉我来晚了。”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雅典娜忽然发出一阵清脆笑声，极为动听。

    “说不定事实正像你所说，所以我才喜欢你。”雅典娜笑道。

    范众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另外，就当说个闲话，你就随便听一听。我与铁野不是那种关系，虽然看起来像，但不是。”雅典娜低声且快速地说出这段话。说完，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向楼上走去。

    范众不由愣住几秒。这句话粗看只是单纯的表白，但其中包含着某种秘密，某种可以让整座大厦震动的秘密。范众有所直觉，但难以把握。

    两人此时已上到二十层，雅典娜打算借用医护区的电梯，直接抵达67层，再下到62层角斗广场。

    临别之际，范众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下层的帮派好像都很尊敬你，你和他们很熟吗？”

    “那是因为铁卫的缘故。此外还有家叫死灵的夜店，一进门的一张壁画让很多人认识了我，他们都称我为‘死灵女士’。”雅典娜道。

    “是这样，我想找一个叫做割耳帮的新兴帮派，有些事情要跟他们聊聊。”割耳帮几次三番想袭击范众，而敌暗我明实在过于被动，范众觉得不如自己找上门，看看这个帮派还有几人存活着。

    “虽然他们尊重我，可我没法像个小太妹一样，去帮你跟他们打交道。”雅典娜俏皮地一笑，道：“但是，我知道谁能做到，就看你能不能暂时放下面子了。”

    “是谁？”

    “就是卢真。”

    范众想了想，道：“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他难道肯帮我？”

    “就如同我上次说的，他是只虫子，如果你不把他踩在脚下，说不定他自己还不高兴呢。”雅典娜道：“总之，我会找人给他传口信，你不用自己去找他，等他来找你就好。”

    范众点点头，若真能如此，事情反而更方便。因为他也想调查卢真。

    下午六点，范众回罐头厂吃饭。于他而言，工厂已然变成了食堂。这时，一人从外面进来，直站到范众面前。

    来者正是卢真。

    他挠了挠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道：“那位女士有要求，所以我过来了，虽然我不想干，但是我必须干，你明白吗？”

    范众只是吃饭，什么话也没说。

    卢真显得毫不在意，继续道：“但是答应归大眼，什么时候完成，口信里可没说，总之肯定不是现在……不如就定一年以后吧，到时我肯定亲自带你去找割耳帮，在此之前还请耐心等待。”

    卢真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出下马威，言罢便扬长而去。

    范众毫不在意，就当这人从没出现过。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出现在罐头厂。这是《魔城消息》的工作人员，穿着送报员的制服。他将一封短简交给范众。

    范众打开信件，其中写道：

    “就是今晚，请尽快来68层找我，有重要事情相商。”

    落款是米糕。

    实际上，对于割耳挖眼这件案子，范众与米糕的调查方向并不相同。范众将精力集中于人耳大主顾身上，他相信这些人必有隐秘。或许，他们和正牌割耳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他们的危害比割耳人更大。

    而米糕的策略是，直接追查割耳人，直截了当解决核心问题。

    看样子，他似乎有了一些成果。

    吃完晚饭，范众应邀前往68层。在取证科的办公室中，米糕正在等他。

    “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我们刚开完会。”米糕看上去有些兴奋，“今晚，我们必抓住那割耳人。”

    范众心中暗暗一惊，“难道那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制定了详细计划。”米糕笑了笑，道：“今天晚上，维护所取证科所有二十名工作人员全体行动，在七至十九层之中秘密监视楼层动态，特别是垃圾通道的情况。只要那割耳人露出端倪，他必落网。”

    范众理解米糕的意思，这是要搞人海战术了。在没有关键线索的情况下，这么做确实能收获奇效。

    想到这里，范众蓦地一愣，道：“这是秘密行动吧，为什么告诉我？”

    秘密行动必须保密，这是为了防备内鬼。

    “当然是邀你加入。抱歉，从现在到行动开始，你都不能离开了。”米糕歉然一笑，道：“不过，你也可怜可怜我吧，我没有搭档，加上重病在身，怎么能自己撑起监视一整层的职责。大名鼎鼎的幸运瘸子，你是我能找到的最佳帮手了。”

    范众不由皱起眉头，不过话说回来，今夜他的确无事可做，尤其因为没解决割耳帮的问题，他需要外出找地方过夜。

    或许，这一夜他还会继续调查卢真的秘密，不过眼下这种情况……

    范众摸了摸下巴，道：“那么我可以提要求吗？”

    米糕立刻掏出三枚板币——很有可能还是之前那三枚，塞到范众手中。他道：“钱不是问题。”但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可千万别提出钱以外的要求。

    范众装作没发觉，直接道：“请问我可以选楼层吗？”

    这次轮到米糕一愣，“这有什么区别。”

    “因为我也有一些猜想，您也知道，我可以说是个破案迷，这是我掺和这件事的唯一理由。所以，我希望能监视关键楼层。”范众道。

    米糕想了想，道：“那好吧，虽然我不认为哪个楼层特别可疑，凶犯明显是个随机罪……你想要哪一层？”

    “十一层。”

    “就这么定了。”

    这之后，米糕安排范众在单间休息，范众还以为自己能睡一觉，不料米糕立刻跟进来，对范众讲解计划相关的各项信息，包括突发事件的处理，隐藏行迹的方法等等。

    “绝对不能暴露身份，因为可能让割耳人产生警觉，他必会怀疑所有楼层都有人监视。今天晚上的行动是由上层特意关照，科长亲自筹划的，不然也调不来这么多人。可以说是不成功便成仁。

    “我一直觉得你是识大体的，如果你准备逮捕什么人，要记得像螺店长那样，留活口。证词非常重要。”

    “有这么一个情况，我现在没有武器。”范众故意这么说，目的是减轻自己与剪刀的关联。

    “你不是有一把剪刀吗？”米糕果然道。

    “那不过是我随手捡的，它已经断了，被我扔了。”范众声称。

    “你等我一下。”米糕挠了挠头，离开单间。

    范众不由地期待起来。取证人会拿什么武器回来呢？最好是制式刀具，更好是手枪……哪怕只是借用也是很好的。

    片刻后，米糕回到屋内，他伸出攥紧的拳头，手指上赫然套着一支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