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众本以为接触到新鲜空气，自己就能恢复行动能力。没想到半小时后，一队钢兵前来查看枪击现场，范众依旧站不起来。可见周芥用药之猛。

    “这次差一点就栽在这里了，不过我们总算解决了割耳人的案子，这倒不错。”米糕有气无力地笑道。他被钢兵送回医护区，他将在那里继续接受治疗。

    周芥夫妇被钢兵拘捕，关押在取证科，以便进一步讯问。之后的事情范众就没怎么参与了，米糕将各种繁琐的审讯、报告都揽在自己身上，范众倒也乐得清闲。

    两天后，周芥夫妇经过迅速的审判（报告给VIP批示），双双被流放至五层以下。在那个茹毛饮血的地方，两个老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天，范众找艾思思散步，艾思思特别提到了这件事。

    她道：“据说大主任亲自向VIP层提出申请，要求改判拘禁，不要流放那对夫妇。他说他们是极特殊的样本，两个方魔躁郁症凑在一起，虽然是暂时，却恢复了理智，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说不定他们身上潜藏着治愈方魔精神病的秘密。”

    关于这一点，大主任做出的判断与米糕一样。

    范众想了想道：“听了你的话，我总感觉大主任是个挺危险的家伙。他到底是圣人还是一个邪恶的人？”

    “你只要记住，他对你而言足够危险就是了。”艾思思忽然拿起范众的一只手，道：“你的伤口怎么样？”

    数天前，范众的手背被虫母咬了一口。

    “结痂都快掉了，马上就能痊愈。”他撕开创口贴，下面是几乎完好的皮肤。

    “没有出现什么异样？没有变异？”

    “你当这是漫画故事吗？再说如果变异，我可是被虫母咬了，难道能变异出什么体面能力来？”范众道。

    “想想都觉得恶心。”艾思思道。

    两人禁不住都笑了起来。

    这时，从医护区走出一个人，正好撞到了这一幕。她一袭黑衣，头上罩着黑纱，愣愣站在原地。

    范众回过头，也发现了雅典娜。

    艾思思识趣地放下范众的手，道：“我去那边站一会，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回去，这样才不会让人起疑。”

    艾思思面带微笑走开。

    雅典娜走了过来，步态难掩婀娜。她道：“看到你也懂得享受生活，我真为你高兴。”

    “你还好吗？”范众问。

    “我有什么不好的？”

    “我是说，虫灾时你的画像出现在下层，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这……倒确实有一些。”雅典娜黯然道。

    “难道有人敢对你无礼？”范众关心道。

    “那倒不会，无非是些风言风语罢了，没什么大不了。”雅典娜轻笑一声道。

    两人忽然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范众道：“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是指卢真。”

    雅典娜却突然生气了，更奇怪的是，她是在对范众生气。她冷声道：“如果你问的他为什么引发虫灾，我不知道。至于他为什么用人血去画我，我倒是有些猜想……你真想知道？”

    范众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事件发生前，就是咱们在他家碰面那次。他突然说，要把我变成神，说他要在魔城创造新的信仰，让所有人心中充满恐惧，匍匐在我面前。但这不过是些疯话罢了，在我看来，他只是想要报复我的冷漠无情。”雅典娜道。

    值得一提的是，死灵俱乐部已经把那幅巨大的壁画完全铲掉。这么做或许是针对卢真，或许是针对雅典娜本人。

    范众思索道：“信仰吗，难道这件事背后还有方魔教的影子？”

    “我怎么知道，我要走了，你别让女朋友等太久。”雅典娜没好气地说。她转身离去。

    “我和她不是……”范众欲言又止。

    雅典娜已经走出了七八步，但她突然回身，直冲冲地来到范众身前，以一种严肃的语气道：“你看着我！”

    范众一下子愣在原地。

    雅典娜抬起双手，慢慢掀开她的黑纱。这次不是掀起一半，而是完全掀起，将她一半美貌一半诡异的容颜完全袒露出来。

    范众瞪大眼睛，看着她右侧，同时也看着她的左侧。他强迫自己欣赏她的一切，接受这个真实而又完整的她。

    但蓦地，范众左眼眨了一下。这个动作被雅典娜看到，她仿佛受到了惊吓，向后退了一步。

    “我……”范众马上解释。

    “别勉强自己了，难道我看不出来吗。”雅典娜道：“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这做不了假。实话告诉你，我没法接受只喜欢我一半的人。”

    范众微微垂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雅典娜将自己的面容遮起，只露出右边完好的面颊。她也愣了好一会，然后道：“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找大主任。”

    “怎么，难道你病了？”范众惊讶道。

    “不，我是想通过手术修复我的左脸。”雅典娜道。

    “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你怎么早不这么做？”范众喜形于色道。

    “你别太高兴了，即便修复，我仍然是怪物。我左脸的毁容是永久的，不可能通过手术恢复原貌。”雅典娜道。

    “但是，手术一定对你有好处吧。”范众道。

    “会减轻我的痛苦，我这副样子连微笑都会疼得厉害。”

    “那么你一定得去做！”范众真挚道。

    雅典娜面无表情地盯着范众，盯了好一会儿功夫。她道：“我或许会去做，或许不会……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跟你说，你上次角斗胜利，铁野又给你准备了新的奖品。不过，现在得换一个了。”

    “我有些听不懂，为什么要换一个？”范众道。

    雅典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他说，他已经厌烦我了，如果你愿意正式成为角斗士，我就是你上次角斗的奖品。但我不会同意，因为我不接受你。”

    范众一愣，冲口而出道：“不，你是同意的，所以你刚刚才让我看你。”

    “我只是试试你，和你开个玩笑，别多想。”

    “我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有时候你确实挺令我害怕的。但同样没法欺骗自己的是，我想同你一起生活。这两面或许是矛盾的，但这就是真实的我。所以，我愿意为你成为角斗士，你愿意到我身边来吗？”

    范众说话的过程中，雅典娜已转过身去，以背面示人。只听她以古怪的声调道：“你让我考虑考虑，以后再告诉你……”

    “当然……你有权这么做。”范众失望道。

    “不过，可想好了，你以后不能再交其他女朋友了。因为我不允许。”雅典娜忽然道。

    “你说艾思思？说真的，我和她只是朋友而已。”范众慌张道。但随即他想到，雅典娜这么说，其实已说明她愿意到范众身边来。范众心中一下涌出巨大的喜悦，他直想高声狂喊，仰天大喝。但是，最终他保持了一张木然的脸。

    在这一刻，他竟想到了周芥。在周芥诉说他割耳的经历时，范众确实觉得耸人听闻，但与此同时，却也有些令人羡慕。范众这辈子鲜少体会过仁爱的滋味，只在儿时朦胧地体验过一次。

    说不定我也能像周芥，在这地狱一般的地方找到人生的完整。范众心想。

    “我知道你和她只是朋友。”雅典娜转过身来，她此刻又重新戴上了面纱，“我能看出来，她与你的接触丝毫不带男女之情。或者说她是一个极有水准的演员，将这一点掩盖了。”

    “她确实是个挺奇怪的女孩。不过，你等一下……”范众的语调忽然转为严厉，道：“听你刚才的意思，是否只要还待在铁野身边，你就没法做手术？难道他不许你治疗？”

    “你……为什么这么问？”雅典娜的身体都不禁颤抖起来。

    “也就是说，果然是他害你变成了这样，对吧？”范众顿时显露出某种黑暗的气质。

    雅典娜一把捉住范众的手，道：“别想去报仇，这些年来我已经吃够苦头，哪怕你真杀了他，咱们的生活也要一下子被摧毁。我们活在同一栋楼里，是跑不了的。请你怜悯我，求求你。”

    范众深深呼了一口气，身上的晦暗为之一清，道：“我明白了，咱们接下来好好生活，再也不要和那样的人有什么交集了。”

    “对，这样就好。”雅典娜轻轻捏了捏范众的手，道：“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跟铁野从不是那种关系，这是一句实话，他从没有碰过我。至于我的脸，事情也发生的极为古怪，以至于我现在都拼不出全貌。不过你说得没错，咱们再也不要和那样的人有什么交集了。”

    雅典娜所说的话过于令人震惊，范众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同一时刻，42层医护区中，另一场古怪的会面也在进行。

    米糕坐着轮椅，靠手摇进入医生办公室。大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到米糕，他立刻笑着站起，将他推到办公桌的对面。

    “您真是大忙人一个，我是您第几个病人了？您已建立那么多功勋，干嘛还那么拼命？”米糕笑道。

    大主任哈哈一笑：“能者多劳嘛，可惜其他医生都是些庸才，根本不知道异世界对于医学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嘿，听您的说法，好像异世界能治我的癌症一样。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死人复活了？”米糕俏皮道。他说这话没有丝毫顾虑，显然已接受了现实。

    大主任听了这话，望着米糕，慢慢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