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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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羽林营骑(4)

    太子次日便来到羽林军营,与甘延寿等人合做一处。虽然此次行程路途遥远,但皇上有意为难太子,安排跟随太子同来的侍从仅有两人,一个是期门郎将范晔,一个是宫中常侍谒者刘堇。甘延寿率领五十名羽林勇士及欧阳华敏拜见过太子,一行人整顿好行装,带上车骑辄重,便即动身出发。

    从羽林军营一路向西,有两日脚程欧阳华敏甚是熟悉,与之前被杜青山挟持所走的是同一条大道。到了那日许方等羽林骠骑与杜青山相斗的山坡,欧阳华敏指着道旁的丛林对甘延寿道:“那日偷盗车驾的瞎眼老儿便是从此处逃走。”甘延寿勒马眺望了一阵,说道:“前方似有村庄,我等且过去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如若方便,就暂且借宿一晚。”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得二三里路,到得道旁的一座山庄外面。甘延寿下马过去叩门,开门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翁,听得甘延寿禀明来意,笑脸相迎,延请众人入内。山庄甚大,前庭后院,只是偌大的庄子,除了几名下人与老翁,别无他人。

    老翁引领众人到得一间宽敞的堂屋之内安顿下来,客气寒暄之后,一行人得知此处名为桃花山庄,老翁姓姚,子女在附近郡县做事,平日里只留几人在庄上看守照料。甘延寿不想披露身份,假称是曹掾公差,奉命前往金城、武威等地购置官货。金城、武威地处京城与西域的交通要冲,商旅繁华,想必老翁不会见疑。

    老翁听了果然没有多问,盛情交待下人杀猪备晏,酒水招待。席间甘延寿问起老翁近来是否见到过一个瞎眼老者携带一名青年女子路过,老翁及下人均摇头说没有见到过。甘延寿多了一分心眼,只食用了一些菜肴,将酒水尽皆暗暗倒入胸襟之内。欧阳华敏偷眼看见,也悄悄的悉数照样为之。

    太子三人及五十名羽林勇士酒足饭饱,全都昏昏睡去。欧阳华敏裹着满是酒水的内衫睡不着,熬到旁人安歇已定,方才合眼。正朦朦胧胧之间,猛然听到庄门外马蹄杂踏,人声扰攘,似有大队人马来到庄前。俄而有人大踏步闯进庄来,却没听见老翁及下人的招呼之声。欧阳华敏感觉奇怪,手握剑柄,留神警惕屋外动静。

    不一会儿,有人来到堂屋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姚老爷子,他们人在哪儿?”话音甚是熟悉,欧阳华敏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见过。那老翁的声音答道:“都睡在堂屋之中,被我在酒里做了手脚,估计到天亮也醒不来。”那人道:“这样最好不过。”随即有人举着火把闯进堂屋来。

    欧阳华敏偷偷放眼望去,但见四名汉子手握长剑,径直向甘延寿走过来。甘延寿忽然一跃从便榻上站起,喝道:“卢亮、方卫、丁益、牛满山,你们想要做什么?”欧阳华敏这才想起,刚才与老翁说话之人正是那晚在羽林军营杂役房隔壁赌钱的卢头儿,从甘延寿的话中可知他名叫卢亮,那方卫、丁益、牛满山显然便是那晚与他赌钱争吵的三个头儿。

    进来四人料想不到甘延寿会突然间醒来,被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才强作镇定。那卢亮道:“甘延寿,原来你没中套儿,却在装假。”甘延寿道:“我根本就没想到酒中会有人做手脚,只是出门在外处处多些提防而已。若然知道,早已将其人捆绑移交官府,何须装假?”那卢亮道:“算你命大。今日我们兄弟四人找你,是想要你撤回成命,重新把我等四人召回羽林军营,免于处罚。”在旁的方卫、丁益、牛满山三人也同声附和。

    原来甘延寿到任之后,查知丢失军马、车驾当晚,正好轮到虎骑营值守。追究下去,发现是虎骑营领兵郎将卢亮当班,却与另三名领兵郎将方卫、丁益、牛满山聚在一处赌博,疏于营防,结果不仅让贼人偷盗得手,更被贼人齐齐点了要穴,昏厥在公房之内,次日才被营中将士搜找出来。此事在军营中反响甚为恶劣,甘延寿审明真相,振怒非常,立按军规严处,将聚赌四将革职除名逐出羽林军营。想来四将必定恼羞成怒,怀恨在心,打听得知甘延寿要领兵前往西域,多半从此间经过,便设下埋伏伺机报复。

    甘延寿道:“你们四人非但不知悔改,更在此间阴谋犯逆,叫本将如何能答应饶恕你们?”那卢亮道:“今日你不想答应也得答应,若要活着出去,就识相的乖乖听话。”甘延寿道:“此话怎讲?本将乃堂堂朝廷命官,难道你们还能怎样?”

    那卢亮突然放声大笑,道:“甘延寿,你早就犯了大逆不道的死罪,竟然还想在我等面前装模作样摆臭架子,眼下只不过是皇上和石大人觉得你尚可利用,留着你多活几日罢了。实话告诉你,今天不杀了你,我们还没指望官复原职,若果杀了你们这帮人,我等不仅能重回羽林军营,还能升官发财。”甘延寿威严道:“几十万匈奴大军都不是本将对手,汝等区区四个除名郎将算得老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大胆放肆。”

    那卢亮四人势必早闻甘延寿的武功威名,情知单打独斗敌不过他,当下纷纷亮剑,一字排开,就要合力动手。忽听得屋外有人笑道:“对付一个贪赃枉法、逆谋犯上的罪人,难道也要四位一齐出马,大费周章么?”话音未落,那人已经进到屋中,却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肥头大耳,脸黑如炭,满络腮胡,虬髯蓬松,仿如野人一般。那卢亮四人见他进来,立马移步相让。

    甘延寿心知来者不善,沉着问道:“阁下何人?”那人迈开大步往堂屋当中一站,大大咧咧道:“本寨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嶓冢山寨主姚金星正是。”此言一出,欧阳华敏心下顿时雪亮:“早已听说眼前这个姚寨主乃是陇西一带有名的盗匪枭雄,依仗群山险峻,地近西羌,与羌人勾结,经常出没往来西域的商旅大道,拦路截货,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官府已经缉拿他多年,却始终奈何他不得。只要官军来了,他就躲到羌人山中;待官军走后,他又率领喽啰出来为非作歹,久而久之,成了地方一霸。那卢亮四人必是感到势单力孤,难奈甘延寿艺高人众,便勾结上了这个山林寇魁作为帮手。想不到几个自毁前程的朝廷郎将,转眼间就沦落到与野民恶贼为伍,处境实是可悲。”

    甘延寿道:“你这个土匪强盗,官府没把你拿下,你竟敢亲自送上门来,想要做甚?”姚金星道:“甘大人,在官为名,落草为财,这个道理你是懂得的。听说你在西域抢了匈奴单于的许多金银财宝,却不交给朝廷,定是要私下独吞的了,我等江湖中人,最是看不过眼。你要么就秉公办事,要么就像我等这般找点钱财过日子,切莫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净干些利用职务之便假公济私、侵占公家便宜的勾当。卢郎将等四位兄弟与你相比,只不过犯点小错,你便将他们逐出军营,前途尽毁,实在说不过去。”

    甘延寿凛然道:“本将食朝廷奉禄,为国家效命,处分几个手下,哪轮得到汝辈之流插手置喙!”姚金星讥讽道:“你这等贪官污吏,也有资格去处分别人么?”甘延寿勃然大怒,喝斥道:“你不要信口雌黄!像你这样一个贼人,更有何资格与本将理论是非!”姚金星一脸鄙夷之色,冲着屋外喊道:“姚管家,你不是说其等一众猪狗都已经着了套儿么?怎的这厮还傻愣愣站在这里,说话恬不知耻?”

    那老翁在屋外答道:“姚寨主,可能是我老眼昏花被这厮使诈蒙骗了。想想他连皇上、公卿百官都能蒙骗得了,要想蒙骗我这把老骨头自然是易如反掌。你先不要责怪我,小心自己莫要上了他的道儿才好。”甘延寿听得百口莫辩,悲愤交集。

    姚金星道:“甘大人,其实诸事皆有商量。你只要把所贪得的钱财分我一半,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保你一帮人平安无事。”甘延寿看看躺在屋中尚且呼呼大睡的太子及众位勇士随从,不知姚金星在外面还有多少人马,心知双拳难敌四手,仅凭一己之力,要确保己众周全,必定凶多吉少,最好能以智退敌,尽量避免以硬碰硬。遂道:“倘若姚寨主只是为了钱财,那倒好办。这么多的金银财宝我不可能带在身边,你若有胆量,跟我一起到西域去取便可。”

    姚金星道:“你想骗我前去算计,我可不上你的当。我把这伙人扣押在此,你把金银财宝运来,我便放了他们。”甘延寿道:“他们只是些贩夫驺卒,你道我会拿钱财来赎他们么?”姚金星嘿嘿奸笑,道:“这些人真是贩夫走卒么?你想瞒骗糊弄哪个?他们当中有一人身价要贵你百千万倍,你以为我不知情么?”

    甘延寿大吃一惊,猜测他可能是指太子。心想,难道这帮强盗已经知道太子也在自己行伍之中?莫非他们也是冲着太子而来?当即试探道:“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有谁的身价胜得过我?”姚金星敲敲脑袋,啧啧连声,挖苦道:“你这厮忒不知天高地厚,真不愧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将才,难道当今皇太子的身价没有你高么?”扭头对卢亮等人说道:“四位兄弟不妨出个价钱,估估你们这个过气头儿到底能值多少斤两。”

    卢亮接话道:“姚寨主,我们不用去管他值多少斤两,只要把躺在地上着了道儿的这伙人全部捆绑抬走,就什么事情都好解决了。”此话正中甘延寿的软肋,他左思右想,顾虑难周,一时又想不出稳妥的应对之策。欧阳华敏暗察情状,霍地从躺着的人丛中直立起来,向卢亮四人骂道:“你们这些不识好歹、吃里扒外的蠢才,说捆绑就能捆绑得了么?”姚金星、卢亮四人突然见到还有人未着那姚管家的道儿,均是大吃一惊,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欧阳华敏精神抖擞,迅即拔剑在手,踏上两步,护住身后躺着的众人。

    甘延寿没料到欧阳华敏乍然挺身而起,惊喜非常。眼看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恶斗定然在所难免,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大声对欧阳华敏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莫要害怕这群盗贼,我护着你先行逃走,回头再收拾他们。”他故意连喊了两声“太子殿下”,欧阳华敏反应神速,立马应道:“甘爱卿,你莫用顾我,我一身功夫从未得显身手,今日就拿这帮恶贯满盈的歹徒开开刃口。”

    姚金星等草莽强盗从未见过皇太子,也从未见过欧阳华敏。皇太子深居禁宫之中,卢亮等四位远离宫城的羽林郎将也从未得睹其尊容,欧阳华敏被救到羽林军营之时,卢亮四人已被清除出营,是以彼此也没有见过面。然而天下共知,当今皇太子乃是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欧阳华敏却好也是这般模样年纪,姚金星和卢亮四人听见他与甘延寿对答自然真切,又见他皮肤白晰,面容娇嫩,风度翩翩,俨俨然确有王者富贵之相,只道他的确便是太子殿下,个个脸上霎时无不显露出怪异神情。

    甘延寿拉开架势,闪身挡在“太子”身前。欧阳华敏道:“甘爱卿,你且断后,前头交由我来处置。”说罢,越过甘延寿,挥剑即向卢亮四人劈去,四人举剑应战。姚金星解下金钢长鞭一挥,也与甘延寿交起手来。仗势一摆,屋内空间受阻,不利于合围相斗,姚金星和卢亮四人且战且向屋外退出,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则步步进逼。到得庭院之中,卢亮四人即刻把欧阳华敏紧紧围住,缠斗起来。

    甘延寿与欧阳华敏心下默契,边斗边往庄外移步,想借此各将对方之众统统引出山庄之外。卢亮四人恼恨的只是甘延寿,对欧阳华敏虽然死缠烂打,但毕竟错把他的身份当成是皇太子,有所顾忌,不敢过分用强,更不敢使出阴损招数。欧阳华敏得以腾挪自由,很快就退出到庄门之外。

    但见庄前火把如林,光焰通明,三四百名盗贼横跨高头骏马,合成数重,把整座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姚金星与甘延寿单打独斗,几十个回合下来,奈何不过甘延寿,也退出到庄门之前的空地上。欧阳华敏拼力与甘延寿合作一处,两人以背相对,护住彼此后盘,双剑飞舞,分御对方五人。

    斗得上百回合,彼此难分胜负。甘延寿心知对方人众,继续缠斗下去,必定于己方不利,遂趁错身之机暗暗给欧阳华敏使了一个眼色。欧阳华敏会意,当即摧动剑锋,引着对手向众骑重围逼去。骑上盗贼虽然依仗人多,但个个的武功与欧阳华敏比起来,终究相差太远。欧阳华敏数剑挥出,立即重伤对方数骑。众贼骑吃不住欧阳华敏剑力,边打边退,不得已纷纷闪做一旁,让出一道狭小的豁口来。甘延寿与欧阳华敏双剑相护,前突后截,左刺右防,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贼骑重围。

    姚金星与卢亮四人分头率领上百贼骑,晃动火把,舞动兵刃,在后面紧紧咬住追赶,企图再次将甘延寿与欧阳华敏合围起来。甘延寿与欧阳华敏专拣荒僻处奔跑,不让贼骑得逞。到得一处悬崖,离山庄已有半里之遥。崖高数丈,崖下密林丛生,水声湍急。甘延寿在欧阳华敏耳边吩咐得几句,欧阳华敏便即纵身越崖跳了下去。甘延寿仗剑屹立崖上,阻挡住了后面追来的敌众。

    众贼骑将甘延寿重重围困在悬崖边上,有人想跳下悬崖追赶欧阳华敏,因崖高险陡,黑暗中莫测深浅,缩手缩脚,畏惧不敢跳下去。姚金星持鞭在手,得意笑道:“甘大人,你还想逃得了么?”甘延寿道:“皇太子已经逃出汝等贼掌,本大人了无牵挂,且站在此处,那里也不逃,看汝等贼人能奈我何。”此时新月初上,夜风吹拂,甘延寿襟带飘舞,袍袖飞扬,手握长剑,寒光闪闪,双目炯炯直视强敌,仿如宗庙圣殿前镇煞恶鬼的门神一般。

    卢亮四人冲上前来,拽指骂道:“甘延寿,你让我等无脸做人,我等与你势不两立,今日定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边骂边挥剑合攻,使出羽林剑法,招招要取甘延寿性命。甘延寿仗剑招架还击,展开缠身套路与卢亮四人游斗起来。他对羽林剑法最是熟悉不过,剑法中的攻守玄机,强弱招数,纰漏瑕疵,均了如指掌。当年他凭着一身力气,一把长剑,一席羽林剑法便在羽林军中所向披靡。卢亮四人只是素闻其名,从未与他交过手,莫知其剑法的深浅。

    甘延寿有意与卢亮四人周旋,不急于取胜,守多攻少,时时故意显露破绽,引诱对方施展绝杀,随而再将对方的恶招化解开去,有惊无险。外人看来,还道是他寡不敌众,出招被动,冒死抵抗,无不以为照此狠斗下去,他必定要败在卢亮四人的剑下,性命难保。姚金星与众贼骑大放其手,伫立一旁,坐山观虎斗,等着看热闹,殊不知甘延寿乃是缓兵之计。

    却说欧阳华敏跳下悬崖,半空中抓住一根藤蔓,顺势一荡,落在悬崖半腰的树丛之中。然后摸着树枝粗藤,向悬崖远处爬去,听得悬崖上的人声远远落在后面,方才悄悄爬上悬崖,趁着夜黑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到山庄之旁。

    山庄正门仍有上百名贼骑把守,欧阳华敏从后院翻墙进入院内,蹑手蹑脚的溜进厨屋。两个粗汉下人正在清理家具杂用,生火做饭,想来是要给山寨强盗们准备宵夜。欧阳华敏摸到其二人身后,举掌在一人的脖颈上重重一击,那人登时昏死过去。另一下人蓦然惊觉,张口便要叫喊,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华敏两指直截他脑后哑穴,那下人当即做声不得,被吓得瘫软在地。

    欧阳华敏急令其取出解药,那下人惶惧失措,慌得不知所以。欧阳华敏用剑尖抵住其咽喉,把他提将起来,让他在厨屋中查找。那下人颤抖着用手指向地上酒坛旁的两袋粉末,一袋白色,已经开启,倒去了一半,另一袋黄色,尚未启封。欧阳华敏把剑尖轻轻往他喉颈压下去,恶狠狠的低声盘问:“黄色的是不是解药?”那下人点了点头。欧阳华敏又道:“如果骗我,立马宰了你!”那下人恐极摇手,口目大张,一下子喘不上气来,竟晕死过去。

    欧阳华敏迅速点了两个下人的周身要穴,把他们拖进柴堆中藏起来。取了一个酒坛倒空,冲刷干净,再盛入清水,将整袋黄色粉末倒入坛中摇匀。速速处置停当,即抱着整坛解药转身从后门出了厨屋,闪身进到躺着太子及众勇士随从的堂屋之内。

    屋中亮着烛火。三个盗贼正在全神贯注地捆绑仍然昏迷不醒的羽林勇士,一个盗贼听得有人进到屋来,头也不回道:“快快招呼多些人手过来帮忙,光是我们三个,到明儿也捆绑不完。”欧阳华敏在他身后趁其不备,挥拳使劲照着他的颈项擂下,一击将他打昏在地。另外两个盗贼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察看。欧阳华敏跨步上前,一拳一脚,打个措手不及,两个盗贼没来得及哼一声,也即刻被料理干净。

    欧阳华敏随手点封了三个盗贼的要穴,走到许方身前,见他尚未被捆绑,赶紧撬开其口,给他猛灌了几口解药,接着逐一将解药灌入未被捆绑的众位羽林勇士口中。期门郎将范晔已被周身捆成了麻花大粽,欧阳华敏给他灌服解药后,用剑割断他身上绳索,接着又一一割断其他被捆绑者身上的绳索。待给己方之众——除太子外——悉数服完解药,欧阳华敏执剑守在屋门内侧,提防一旦有人进来,随时将其拿下。

    过得片刻,许方悠悠醒来,两眼惺忪的看见欧阳华敏仗剑而立,大吃一惊,晃如被当头浇了冷水一般,一下子警醒万分。欧阳华敏以指压唇,示意他不要声张。许方立知不妙,腾地站起,周身顿觉酸麻难忍。欧阳华敏小声道:“大伙儿昨晚中了贼人的圈道,你暂且调理一下,莫要着急站起身来。”许方依言坐下调息运气,过得一会儿,浑身上下方觉舒适自如。欧阳华敏确认解药无误,才让许方给太子灌服特地留下的几大口。俄而躺着的已方之众渐次醒来,得知着了那老翁的道儿,遭遇强盗伏击,均觉得惊险万分。

    太子问道:“甘将军呢?”欧阳华敏道:“甘将军正被围困在庄外远处的悬崖之上。”众位羽林勇士一听,急切觅操兵刃。幸好被盗贼收缴去的己方家当尚还悉数堆放在屋内,未及搬走。一行人握剑提锤,就要冲出去与盗贼搏斗。欧阳华敏沉住气劝止冲动之众,与太子、许方等人相商应对之计,决定一行人改从后院偷偷逾墙而出,然后由许方领九名羽林勇士与范晔、刘堇保护太子,暂且先藏匿起来,欧阳华敏则率领其余羽林勇士赶去给甘延寿解围。

    一行人着即依计而行。出了后院,欧阳华敏待太子、许方那头妥处安顿妥当,立命所率四十名羽林勇士在后山放起火来,齐声呐喊,吓退惊散庄前贼骑,然后直奔山庄马厩抢出战马,跨骑呐喊着劲向甘延寿所处的悬崖冲去。

    姚金星正饶有兴味地观看甘延寿与卢亮四人搏斗,突然听见喊杀之声从山庄那边铺天盖地而来。山庄后面火光冲天,杀气腾腾,庄前众贼骑惊慌杂乱,夺路逃窜。火光中更见众多骠骑催马舞剑,顷刻即至近前,分明是甘延寿来了救兵。因黑夜里弄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马,止不住大惊失色,不敢迎战,赶紧上马扯呼,丢下卢亮四人,领着数百名贼骑疾风而逃。

    卢亮四人一看势头不对,立想尽快将甘延寿拿下,拼命猛扑,以死相搏。甘延寿忽改之前的拖延打法,猛然抖亮剑锋,变幻万端,招数凌厉非常,逼得卢亮四人只有防守之力,哪里有还手的余地?卢亮四人发觉情形不妙,便想夺路逃走。但马比人快,欧阳华敏率领四十名羽林勇骑已经团团围上,封死了崖后去路。

    卢亮四人不甘束手就擒,立马转身奔向悬崖,急欲亡命跳崖逃走。奈何甘延寿一把长剑已如白虹贯日,牢牢阻拦在悬崖前方,不肯再给其四人靠近悬崖之机。四人逃跑不成,仍要负隅顽抗。甘延寿厉声喝道:“汝等大胆狂徒,还不快快投降,想送死么?”声如雷鸣,震荡四野。卢亮四人绝望之极,仰天长啸,举剑便要自吻。甘延寿翻剑横扫,剑脊齐齐击中其四人手腕,四剑脱手,呛啷落地。

    卢亮四人欲斗不敌,欲逃不能,欲降不甘,皆对甘延寿怒目而视。甘延寿道:“汝等四人都是良家子弟,一时失足,大错未成,尚若悔过自新,前程未晚。为何要自甘堕落,自寻短见!”卢亮悲愤道:“甘延寿,你休要罗哩罗嗦。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我等败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随即与方卫、丁益、牛满山三人硬将腰板一挺,胸口一抬,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牛劲。甘延寿道:“统统拿下,审问明白再作处置。”

    重围中四名羽林勇士应声跳下坐骑,走上前去捆绑卢亮四人。刚刚举起绳索,忽听得嗖嗖声响,似有数物从黑暗中飞来,分头击向甘延寿和四名持绳勇士。甘延寿眼明手快,躲闪开来,四名勇士却避让不及,唉哟连声,纷纷躺倒在地。事发突然,重围之众尚未缓过神来,卢亮四人即知有人出手相助,趁机箭步闯出,奔向悬崖,急不顾身跳了下去。

    欧阳华敏与其余勇士立马翻身下鞍,就要跟着跳崖追赶。甘延寿举手制止,警惕环顾悬崖四周,不见有何异状,便朗声道:“哪路朋友,何不出来一见?”声音在空荡荡的夜里清晰回响,周遭却一无反应。甘延寿察觉离悬崖不远处有几株大树,月光下树影形迹可疑,遂仗剑缓缓地走了过去。猝然树梢激剧晃动,两条人影从树上急跃而下,如飞鸟般落下悬崖,消失在夜幕之中。

    甘延寿示意不要追赶,回转身来察看中了暗算的四名勇士。有人已将四名勇士的上半身扶起,关切探询详情。欧阳华敏跟着甘延寿走至四名勇士的身前,但见四人萎坐于地,气息微弱,脸色发紫,或胸或腹或腰侧均被一枚银镖射中,镖尾系着极为醒目的黑色绸穗。甘延寿把探了一轮四人的气脉,然后以指封住四人躯干数穴,拔出银镖审视片刻,随即将银镖收入怀中,命左右给四人涂上金枪药暂缓伤势,抬回山庄之后尽速施救。

    因挂念太子安危,甘延寿与欧阳华敏直奔太子与许方等人的藏身之处。太子虽然经受了一些惊吓,却似做梦一般,尚未完全明白所经历的凶险,见了甘延寿甚是兴奋,夸赞道:“甘将军真是大大的英雄!虽遇敌骑夜间偷袭,一样的大获全胜,回头我一定禀报父皇,给甘将军重重嘉奖。”甘延寿兢兢拜倒在地,歉然道:“微臣护主不周,陷殿下于万般险厄之中,本已罪该万死,何敢言功?此次全赖众将士上下齐心协力,以计退敌,方得化解危难于水火。”太子甚是聪颖,马上顺着甘延寿的话道:“甘将军说得是,众将士个个作战有功,都要重重奖赏。”一众随从将士闻知,无不舒心暖怀,甘之如饴,护卫太子更是忠心耿耿,舍命效力。

    甘延寿与欧阳华敏领着太子一行回到山庄之内,但见庄里庄外已悉无盗贼踪影,堂屋内三个被欧阳华敏点了穴道的盗贼估计已被救走,然而那姓姚的老翁及其下人却也不知去向。欧阳华敏想起厨屋中应该还有两个下人,便领了数名勇士走进去翻开柴堆,果见那两个粗汉尚原样躺在柴草中昏迷不醒。遂将其二人捆绑起来,解开穴道,押至庄院之中,交由甘延寿问话。

    两个粗汉下人跪在太子和甘延寿面前直打哆嗦,问一句答一句,全然没了主意。原来两人一个姓张,一个姓王,都是附近村上的百姓人家,受姚寨主雇用前来帮忙。因姚寨主常常在这座山庄拦路打劫,村上人家受其淫威所逼,不时有人前来帮衬干活,听话的事成之后还得几个赏钱,不听话的便是死路一条。因此,前来的村人对诸般情由不得过问,也不敢过问,村人上家有帮忙之后跟随姚寨主落草去的,也有帮忙之后不敢再来第二次的。姓张和姓王两人均是头一遭入伙干这营生,对此次拦路打劫的内情一无所知,只晓得那姚管家并非什么山庄良民,实实在在便是姚寨主的管家,此处山庄只在他们图谋打劫之时才有人打理,平日根本无人居住。甘延寿察见该两名粗汉诚惶诚恐,所言似非虚假,便将其二人放了。

    四名被暗器所伤的勇士开始不时发热呕吐,面色越来越是惨白,渐渐的昏迷不醒。许方等一众随从将士心下着急,提议派人将四名伤重勇士送回长安城羽林军营去。甘延寿摇头叹息道:“四人所中之镖,形状虽然普通,但镖中所煨毒性,却是奇怪。受伤之人既象身染暑气疟疾,又象熬受苦寒之害,药性发作时剧时缓,慢慢的浸入心肌筋骨,取人性命。此毒非一般金枪良药所能医治,即使送回羽林军营,也是无药可解。”许方等人听了,皆不知如何是好。

    甘延寿道:“我等前行不远便入陇西境内,暂先赶往首阳山去,看看有无高人能治。”欧阳华敏适曾仰闻首阳山之名,知道就在陇西郡北首阳县东南,县因山名,山以义彰。传说周书便有记载,商代圣人伯夷、叔齐正是归隐于此,义不食周粟,采薇充饥,直至饿死。后人慕其忠烈之名,多有奇能异术、怀才不遇之士隐居山中,潜心修炼,张扬气节,淡薄功利,互以伯夷叔齐相自诩,久而久之,显赫民间。尤其是首阳山修士之医术造诣,更是名传四海之内,江湖乃有东医太华、西医首阳之美誉。当下接话向许方等人更作说明,众人为免耽搁时辰,不想再在山庄待到天明,干脆一把火将它烧个干净,然后连夜起行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