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繁体版

第二回 羽林营骑(5)

    一行人向西急驰二百余里,然后转向西北而行,来到了一座仙气缭绕、茂林修竹的山中。甘延寿领着众人拐入山间小道,径向山林深处行进。山道崎岖,崖高险陡,密林遮覆,峰峦入云。走得一两个时辰,远远望见一个清静幽冥的去处。只见一所楼台依山傍水矗立于悬崖之上,苍松古柏错落于山道之旁,树木与青阁绿瓦相掩映,景致莫测高深,甚是迷人。

    众人策马近前,迎面一座不大的牌坊跨立当道,坊石上镌刻“紫云台”三个斗大的篆字。穿过牌坊,到得一处数百步见方的巨大石坪上,一个大大的太极八卦图绘制在石坪中央,左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右侧是三重素墙灰梁的殿宇。山门紧闭,台阶寂寂,空谷无音。

    一行人勒马下鞍,甘延寿领着太子、欧阳华敏、范晔、刘堇等人上前叩门。山门开处,一个八九岁的男童侧身探头张望。甘延寿道:“小师傅,麻烦通报了无法师,说羽林军甘延寿求见。”那男童打量众人一番,掩门前去禀报。俄而山门大开,一位鹤发童颜、云冠青袍的高瘦修士大步走出,一见甘延寿便笑容可掬,握手相问:“甘将军乃是稀客,今日缘何到此?敢情是专程前来看望老朽么?”

    甘延寿深深作了一揖,开门见山道:“说来惭愧,每次打扰大师,总是有急难之事求助,还望大师见谅。”那了无法师道:“好说,好说。甘将军瞧得起老朽,无需见外,请进里边说话。”吩咐数名童子到山门外招呼众位羽林勇士,其则延请甘延寿五人进入山门。里面但见小小的天井一眼,露台一方,左右苍松翠柏,曲径通幽。了无法师领着五人绕过露台,进到一间庄严宝殿之内,各各焚香敬拜过祖师爷老子座像,才移步殿侧的客堂分宾主坐下。

    甘延寿言明此来经过,首先将太子向了无法师郑重引见。了无法师对太子仅施山人之礼,不行叩拜。太子面露不悦之色,没有还礼。了无法师视之良久,直言道:“太子殿下,恕山野粗人失敬,此番前去西域,路途艰险,依老朽之见,还是化名隐身为好。”太子更是如坐针毡,几欲侧颜他向。

    甘延寿替太子解围道:“多谢大师善意。太子殿下此次随同甘某前往西域,乃是皇上有意要让太子在西域诸国扬名立威,彰显大汉恩泽,实不宜隐姓埋名。”了无法师目含深意,形容淡定道:“皇上既有此番心思,那就是考验甘将军了。莫怪老朽多言,恐怕皇上意不止此,还请甘将军多多思虑周全。”甘延寿点头称是,心下对了无法师之言却不甚了了。

    太子意下怏然,顽强道:“请了无法师放心,甘将军英雄神武,本殿下相信只要有甘将军在,我大汉恩威必降伏万里,所向无敌。”了无法师呵呵笑道:“太子殿下英才少年,果然有气魄,老朽日夜祈祷上苍,天佑大汉,果不其然。老朽且送太子殿下一物,以作见面之礼,还望太子殿下莫要嫌弃。”说着从几案下的藏匣内取出系有红绳的玉璧一块,递与太子。太子本想推却,恐失体面,只好双手接过,见到玉璧上刻有几个古怪字符,既像是卦爻,又像是了无法师的雅兴,便懒得问究,草草将之塞入衣襟之内。

    甘延寿接着向了无法师引见范晔、刘堇、欧阳华敏三人,然后从怀中掏出四枚银镖,请了无法师鉴识。了无法师蹙眉审视一番,适好瞥见一只拇指大小的壁虎扒于房梁之上,立取一支银镖随手扬出。银镖正中壁虎,将其切成了两段,一同跌落地上。在旁听候差遣的童子将银镖和两段壁虎扫入托盘,端与了无法师察看。但见壁虎本是通体透明之物,此时两段却已变成黑炭,焦臭难闻。

    了无法师道:“此种暗器形貌普通,惯为漠北匈奴人所用,大多数没有煨过毒。但这四支银镖却是煨了大漠蛇蝎之毒,高温炼制,性烈如火,中镖者感染毒性,有如暴炽与伤寒共作,非一般医药所能救治。”甘延寿道:“四位属下的危状确如大师所言。”

    了无法师吩咐将四位被银镖所伤的勇士抬到客堂中来,亲自对伤者一一把脉诊视,翻来覆去琢磨许久,才道:“所幸四位勇士筋骨强健,与毒性相抗至今,尚且还有生还指望。若是迟得几日,恐怕神仙下凡,道祖再世,也是回天无术了。”着即令小童取来黑色丸药数粒,用清水浸泡了一盏茶功夫,搅拌均匀,分别灌入四位受伤勇士腹中。随而又开了一副奇方,教小童速去照方抓药煎煮,以供四位伤者尽快服用,然后让人将四位伤者抬至客房中静疗。

    待得处置停当,了无法师对甘延寿等人道:“四位勇士身上的剧毒,至少需要持续用药三到四日,方能排除险情,各位不妨暂且委屈在敝处盘缠几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甘延寿道:“承蒙大师见爱,晚辈等人实在是感激不尽。”为了不打扰了无法师清修,甘延寿只留下太子、范晔、刘堇三人在紫云台客房中歇宿,自与欧阳华敏、许方领着一众羽林勇士在山门外安营扎寨,住了下来。

    是夜,欧阳华敏辗转思量:“甘师叔此番前去西域,必定危难重重。郅支单于虽已被剿灭,但估计其残枝余孽仍在,随时都有报复生事的可能。此次四名羽林逆徒勾结嶓冢山寨主姚金星设陷夜袭,事败之后却被人使用匈奴暗器救走,莫非四名羽林逆徒已在与匈奴人暗中勾结?若是那般,日后必定还会卷土重来。尚在大汉中土贼人就已如此嚣张放肆,待到得西域,实难想像会是何等猖獗模样。”由此联想到在长安城未央宫中的所见所闻,种种情形均似暗地里埋藏着重大阴谋,但至时无法得到确凿明证,只能暗暗替甘延寿捏一把冷汗。心想:“日后诸事还得加倍小心才好。”

    次日,了无法师早早来找甘延寿,见面寒暄过后,不无忧虑道:“四名勇士中毒太深,至今仍未醒转过来,医治可能还得多耗费些时日。但不管如何,老朽定当尽力而为,只是倘若发生不测之事,还望甘将军莫要怪罪。”甘延寿道:“大师尽管放心医治,无论好歹,甘某都是要感激大师的一番心血功力。”他与了无法师相交多年,两人有话向来直说,从来不避嫌隙。

    了无法师道:“离此处不远有一座山叫鸟鼠山,山中有一种鸾鸟形状如凤凰,斑斓华丽。此鸟不喜梧桐乔木,专拣悬崖高窟筑巢。同山适有一种白鼠,专吃鸾鸟之蛋。鼠吃鸟蛋,鸟吃鼠崽,两物虽为天敌,却好处一窟,如影随形,共生共荣。若得两物幼体同为药引,配与吾方数味煎服,能解奇毒,用来医治四位勇士,当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可惜该山到处是密林险壑,荒芜难行,两物又极为罕见,均不易找到。”甘延寿道:“时值春生夏发季节,万物繁育正旺,晚辈多带些人手前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够找得到。”了无法师道:“这样敢情是好,就有劳甘将军辛苦一趟了。”

    甘延寿问明前去鸟鼠山的详细路径,留下许方率领大部分人手护卫太子,照看四名伤者,其与欧阳华敏带上十名羽林勇士赶早动身出发。那鸟鼠山乃是渭河的发源地,一行十二人策马向西走得几里路,来到渭河边,沿着渭河峡谷逆流向上再走得二三十里,便到得渭河的源头所在。但见源头峡谷群峰围峙,悬崖高耸,一脉溪流淙淙而下。溪流的尽头是一汪百亩宽阔的清潭,潭水从悬崖底部的石缝中汩汩流出,千丝万缕汇聚潭中,奔涌不绝。潭周杂树乔木丛生,岩石错落,草木峥嵘,山花烂漫,秀美清幽无比。

    一行人将坐骑系于潭边,沿着潭周峭壁悬崖分头逐处察看,摸索着往山崖峰峦上爬行查找。在众多悬崖间翻越攀爬了数个时辰,功夫不负有心人,日昳时分,终于在一处悬崖上找到一个奇特的洞窟,与了无法师所描述的鸟鼠居所极其相似。

    那洞窟高高嵌入山崖石壁,箩筐大小的洞口周遭长满蕙草、杜衡和白茅,数支尺许长的鸟羽脱落在草丛中,颜色确实绚丽非常。十二人集至崖下,凿壁搭起五重人梯,因欧阳华敏年少身轻,遂由其先行攀将上去,探看洞窟情状。欧阳华敏到得洞口往里张望,但见洞窟外窄内宽,深邃莫知尽头,洞内不远的一方石台上,匍匐着一只形状如鲲鹏的大鸟,锦翎彩羽,雌冠红喙,奇异非常。它发觉洞口处有人,马上警惕起来,仰起脖颈鼓动两腮咕咕直叫,目露凶光,充满敌意。

    欧阳华敏缩身爬入洞中,拔剑在手,靠近前去驱赶大鸟。那大鸟腾地展翅猛击,尖喙直向欧阳华敏啄来。欧阳华敏挺剑拨打还刺,大鸟身受剑创,吃痛尖叫,向后退开两步,腹羽下露出一个斗大的枯枝鸟巢来。巢中两只青色鸟蛋大比拳头,尚未孵化。欧阳华敏用剑把那大鸟赶离巢穴,伸手将鸟蛋捡起装入怀中。大鸟见状,振翅趋出洞外,盘桓于悬崖之上,哀鸣惊叫不止。

    欧阳华敏继续向洞内深处查探,想看能否找到白鼠幼崽。洞窟越往里面越是宽敞,高低弯曲似无尽头。欧阳华敏借着洞道微光弓身爬行了三四丈远,果然在一处隐秘的石穴中找到一个鼠窝。十数只瞳目未开的白鼠幼崽正肉团团挤在窝中,肌肤粉嫩,胎绒如雪。成年白鼠却不见踪影,可能是因受惊逃走了。

    欧阳华敏如数捡起鼠崽用衫布包好,捂在怀里,正待离开。忽然听得洞内深处隐隐传来哭泣之声,不禁大感惊讶,握紧手中宝剑,谨慎向里探去。伏身弯腰行走了数十步,洞道豁然开阔明亮,日光从前方洞顶缝隙照下,洞内境况一目了然,原来却是到了一个巨大山洞顶部的巉岩角落。从巉岩往下探望,但见洞高数丈,广如宫殿,洞底宽阔平整,砌有石几、石椅、石床、石灶等诸物,显然是个有人居住的所在。

    一名青衣女子正伏在石几上伤心哭泣,欧阳华敏见其身形熟悉,靠近些细瞧,认出赫然便是闵儿,不由得惊喜非常。立马放眼详察洞内各处,确定不见有杜青山的身影,便即轻声唤道:“闵儿,原来你在这里。”

    闵儿听得有人叫唤,分辨出是欧阳华敏的声音,刹那间喜从天降,大出意料之外,急切延颈四顾寻觅,喊道:“欧阳大哥,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欧阳华敏道:“当然不是做梦了,我在这里呢。”说着,从洞顶岩石后闪出身来,纵身越岩跃下洞底。闵儿惊喜过望,怔怔地盯住欧阳华敏,生怕他忽然间又如云烟一般消散,竟久久回不过神来。

    欧阳华敏快步走到她的跟前,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么?那瞎眼老儿呢?”闵儿激动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继即热泪夺眶奔涌,哭笑难于自制,迫切道:“那瞎眼老儿已经离开有半日了,怎知他上哪里去了?我被他封了穴道,动弹不得,你快些想办法帮我解开来。”欧阳华敏道:“你莫要着急,我且试试看。”即依照甘延寿给自己解穴的手法替闵儿推宫过血,果然能将杜青山所封的穴道一一打通。

    两人喜不自胜,闵儿似情难自控,冲动的一把紧紧抱住欧阳华敏,久久忘了放开。欧阳华敏道:“我们得赶快离开此处,免得那瞎眼老儿回来,再生事端。”闵儿听了才如梦方醒,满脸通红地松开手,却仍挽住欧阳华敏的胳膊,依偎其臂,脸贴其肩,笑靥如花般给他指引出外的路径。欧阳华敏顾虑男女有别,不想与闵儿太过亲近,本欲将她的手推开,但念及她连日来肯定受了不少惊吓,如今冥冥之中似有天助得脱险境,对己好感信赖实乃人之常情,应无他意,便不忍扫她之兴,由她挽着前行。

    山洞另有出路与外界相通,欧阳华敏与闵儿走得一盏茶功夫,便到得一个宽阔易行的洞口。两人出到洞外,欧阳华敏发觉已至山峰另外一侧的悬崖之下。崖周古木参天,丛林茂密,浓荫荆棘将两人身后的洞口遮挡得极为严实隐蔽,若非熟悉此地之人很难找到。两人留下标记,踏荒寻径,翻过峰坳。到了鸾鸟入洞筑巢的这一边,欧阳华敏便领闵儿沿着悬崖回到甘延寿与众勇士留守等候之处。

    甘延寿与众勇士正在望崖切盼,几欲另派人手攀上洞穴接应欧阳华敏,以防发生意外,忽然见他却从山崖另一处转出来,身边还多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无不诧异非常。欧阳华敏让闵儿跟在身后,径直走到甘延寿面前,把鸟蛋和白鼠幼崽一一奉交,然后向甘延寿和众勇士引见闵儿。甘延寿迷惑不解,立问闵儿来由,欧阳华敏遂将洞中奇遇约略说知,暗地里却要看他如何处置杜青山。

    甘延寿细细端详闵儿好一阵子,体恤问道:“闵姑娘受罪了,掳你之人要到什么时候才回山洞里来?”闵儿道:“说不准,有时一去隔日,丢下我一个人困在洞中,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她经历此番劫难,形容确实消瘦许多。甘延寿续问:“可否告诉本帅,那贼人因何要为难劫掳你?”

    欧阳华敏听了,心头猛地一跳,急盼闵儿切莫泄露有关偷盗《太公兵法》的纷争才好。闵儿倒像是心有灵犀,显得气犹未已,答道:“那瞎老头儿目不见物,把我一路抓到这里来,不过是为图有个明眼人在身边行动方便而已,结果却着实害苦了我。”甘延寿道:“他胆敢偷盗军营车马,日后本帅定当设法将他缉拿归案,为姑姑出这口恶气。”闵儿恭敬谢道:“师叔有此心意,真是再好不过。”

    欧阳华敏听明甘延寿所言,知其必因重任在肩,又急于救治四名受伤勇士,此时虽是伏守山洞捉拿杜青山的绝佳良机,但仍不得已要放过杜青山,而闵儿所答在情在理,想必甘延寿不会再向她多加追问,于是放下心来。却听见甘延寿接着又问:“闵姑娘,方才你如何称呼本帅?”闵儿略显害羞,顽皮地冲着甘延寿又叫了一声“师叔”。

    甘延寿蓦地哈哈大笑,拍了拍欧阳华敏的肩膀,说道:“侄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是天意。你们两人实乃天生一对,往后彼此要好好看紧些,多加珍惜,莫要再走丢了。”欧阳华敏知道甘延寿错将闵儿当成了自己的相好,待要分辩,却又怕言多有失,自泄隐情,无奈只得任由他想去。

    甘延寿招呼众人返至潭边,着急上马赶回紫云台。因没有多余坐骑,遂教闵儿与欧阳华敏同乘一驹。闵儿巴望不得,爽快从欧阳华敏手上抢过马缰,一跃跨身坐到前鞍上,回手拽拉欧阳华敏坐在身后,叮嘱道:“欧阳哥哥,你坐好了。”随即拍马扬鞭,纵骑飞奔,骑技竟不逊男儿。

    欧阳华敏受疾驰颠簸摇晃,在闵儿身后拘束尴尬,两手不知往何处抓稳才好,闵儿娇声嘱咐:“欧阳哥哥,你抱着我,免得不小心摔下马去。”欧阳华敏迫于无奈,勉强扶住她的腰身,触手处顿觉纤柔细腻,温软如酥,周身冷不丁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止不住魂魄摇曳,心头一阵狂跳。闵儿秀灵焕发,吹气如兰,体香阵阵袭来,更令其情怀激荡,不由自主,飘飘然莫知所向。好不容易才摄定心神,不敢多作他想。

    闵儿纵马跑了一程,忽然放慢坐骑,问道:“欧阳哥哥,你是专程来寻我的么?”欧阳华敏如实答道:“可说是,也可说不是。”闵儿不解道:“我要你明白说来。”欧阳华敏便将跟随甘延寿前往西域的经过及路上遭遇约略说了。闵儿默默听完,微叹道:“欧阳哥哥,那日瞎眼老儿硬将我从官军眼皮底下抢走,历尽艰辛把我带到这里的荒山野洞之中,我心里害怕极了,总盼着你一定会来救我,果不其然,你就真的来了。”

    欧阳华敏道:“你不盼望你爷爷来救你么?”闵儿道:“欧阳哥哥,爷爷就是爷爷,不要分什么你爷爷、我爷爷的好么?我当然也盼望爷爷来救了,可是他更不晓得瞎眼老儿要将我掳向何方,只有欧阳哥哥你知道啦。”她左一个欧阳哥哥,右一个欧阳哥哥,喊得亲昵甜腻,听得欧阳华敏心如擂鼓,既觉得有诸多不自在,又不无丝丝舒服美好之感,就好像打翻了厨酱,五味杂陈,难以理清头绪。

    闵儿续道:“那瞎眼老儿对我其实并不赖。他不在山洞之时,害怕我逃走,才封了我的穴道;他若是回到洞中,便将我的穴道解开,让我行动自如。只是始终死死守住洞口,不肯让我出到外面去。他每天都给我弄来好多吃的,什么野果啦,烤鸡啦,烤鱼啦,肉馍馍啦,数都数不清了,总之是想透我开心。还有穿的用的,我猜想那些穿的用的肯定是偷盗别人家的,当然是不会要的了。殊知他就给我偷来布匹、女红针线,让我自己动手做衣衫。欧阳哥哥,你看我自己做的衣衫漂亮么?”

    欧阳华敏这才注意到闵儿身上所穿的衣衫确是新近才缝制的,便道:“挺好看的,想不到你还有这门手艺。”闵儿道:“改日我也做给你一套新衣衫,你身上这套衣衫也穿得旧了。”欧阳华敏自小除了母亲,还没有哪个女的专门给他缝制过衣衫,即便是嫱儿,也从没这么体贴过。心里不觉一热,答道:“那敢情好了。”闵儿听了,隐隐羞红上脸,然而却快乐无比。

    两人顾着说话,渐渐被甘延寿及众勇士拉下了一大截。闵儿似是有意不着急追赶,信马由缰慢慢而行。欧阳华敏催促道:“闵儿,你让马儿走快些,好赶上甘师叔他们。”闵儿不当回事道:“甘师叔不会丢下我们俩的,你尽管放心好啦。再说你来时识得路,马儿走快了是会累的,我们就慢慢跟在后面好了。”欧阳华敏道:“甘师叔他们要赶回紫云台救人,我们莫要耽搁其等。”闵儿却道:“他们最好先赶回去救人,莫管我们。”

    欧阳华敏不解问道:“为什么?”闵儿煞有介事反问:“你把瞎眼老儿抢走《太公兵法》之事告诉甘师叔了么?”欧阳华敏道:“没有。”闵儿又问:“你想让甘师叔知道我们要盗取《太公兵法》么?”欧阳华敏断然道:“决计不可。”闵儿开心笑道:“这就对了。适才甘师叔问起那瞎眼老儿为何要掳我到这里来,我已瞒住实情不说。若是赶上他们,甘师叔路上空闲,指不定又要向我问长问短,岂不教我为难?!”欧阳华敏被她说中了内心隐忧,只好顺从其意。

    闵儿接着道:“欧阳哥哥,回到紫云台后,我们觅个时机再偷偷回到这里的山洞来找瞎眼老儿算账,你说好不好?”欧阳华敏道:“我早就想过这个办法了,就怕瞒不过甘师叔他们。而且那瞎眼老儿的武功甚是厉害,单靠你我二人,恐怕很难夺回《太公兵法》。何况瞎眼老儿发现你被救走之后,必定严加防范,甚至可能逃之夭夭,我们更是无从下手。”

    闵儿感慨道:“眼下若能借甘师叔他们之手,先将那瞎眼老儿拿下,过后我们再设法暗地里将《太公兵法》取走,会不会更稳妥些?”欧阳华敏道:“那样更加不妥。甘师叔他们都是官府中人,假若真抓住了瞎眼老儿,难保不会发觉《太公兵法》的下落。此书乃是皇宫禁物,皇太子正因丢失它备受皇上怪责,到时甘师叔他们必会对此书严加看管,我们更难得手。”

    闵儿乖声道:“欧阳哥哥,我当然晓得其中历害,只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千万莫要当真。”欧阳华敏心存顾虑,仍加叮嘱道:“无论如何,我们决计不能打甘师叔他们的主意,更不能透露我们全是为了得到《太公兵法》,才致经受这般波折。”闵儿甜甜应道:“我知道啦,欧阳哥哥,你放着心好了。”

    欧阳华敏意下稍解,听由闵儿按辔而行,始终与甘延寿及十名勇士保持着一段距离。过得一会儿,闵儿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侧过脸来道:“欧阳哥哥,那瞎眼老儿真个求我帮他做一件事,你猜猜是什么事儿?”欧阳华敏道:“我如何得知?”闵儿道:“人家让你猜,你就猜嘛。你肯定能猜得到。”

    欧阳华敏胡乱猜了数次,闵儿均是摇头。欧阳华敏道:“我猜不着,不猜了。”闵儿芳心如迷,喜笑颜开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一点都不难猜,那瞎眼老儿因为眼瞎,乃是要我帮他读一本书。”欧阳华敏脱口而出:“是《太公兵法》?!”闵儿美滋滋的娇嗔道:“你这时候变聪明了,方才为什么不好好想想呢。”欧阳华敏道:“我恁般想了,只是没想到替他读书此节。”

    闵儿怡然道:“那瞎眼老儿之前曾经说过有事须求助我们,我一直猜不透会是啥事儿。后来到了这里的山洞,他从怀中取出那部《太公兵法》,急着求我读给他听,至时我才想到瞎眼人的苦衷,明白他为何千辛万苦一定要将我掳来。你想啊,他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即便《太公兵法》在手,也无法知晓书中说的是什么,只有求我读给他听了。我心想,一卷《太公兵法》究竟是什么破书?能教这么多人为它舍命偷盗,争抢厮杀?当下正好借机一睹内中门道,于是便一页一页读给他听。结果发现书中满目之乎者也、玄乎生硬之词,说的尽是天文地理、排兵布阵、勾心斗角、玩弄计谋之类的事儿,实不知他一个瞎眼老儿听来有何用处。但他却听得非常非常认真,时不时就在洞壁上用铜杖深深刻下一个数目,待我把整卷书读完,他一共在洞壁上刻了四行二十八个数目。”

    欧阳华敏登时来了兴趣,立问:“他刻的都是些什么数目?你记下来了么?”闵儿道:“那些数目就是日常计数的数字啦,乱七八糟,枯燥乏味,没有什么好记的。”欧阳华敏道:“那些数字必有名堂。”闵儿道:“有名堂也只有他本人知道,鬼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事儿。”欧阳华敏道:“你没有试探着问他么?”闵儿道:“我当时觉得奇怪,自然要问他了,可他却说所刻的全是爷爷欠他的债目,他要如数追还,差点儿没把我气死。”

    欧阳华敏猜测杜青山必是担心闵儿会记住他所刻的字义回头告诉闵大宽,是以用数字代替书中的文字,如此看来,只有拿到《太公兵法》与他所刻的数目逐个对照,才有可能弄清楚那些数字的隐意了。无奈之下,权且宽慰闵儿道:“想必那瞎眼老儿只是不敢对你说实话,才拿你和爷爷取笑,你不必和他计较。”闵儿却一半认真一半顽皮道:“欧阳哥哥,都怪我没能多长点儿记性,否则我把整卷《太公兵法》全背下来,咱们就无需再去找那瞎眼老儿的麻烦了。”

    欧阳华敏道:“整卷书那么多章节,你担惊受怕的又时日不长,怎能背得下来?”闵儿卟哧一笑,道:“只要将书中的每一个字都换成你的头那么大,我肯定能背得下来。”欧阳华敏听了衷意哑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原来蛮是俏皮可爱。

    快到紫云台时,闵儿忽然关心起那四名受伤的羽林勇士来,问道:“你们送到紫云台救治的伙伴伤得重么?”欧阳华敏道:“奄奄一息,全要看了无法师的医术了。”闵儿道:“知道施行暗算的是什么人么?”欧阳华敏道:“不知道。但经了无法师鉴识,敌凶所用暗器乃是匈奴人惯常使用的黑绸银镖。”

    闵儿道:“匈奴人经常与汉人作对,汉人遭到他们暗算没什么稀奇。可恶的是匈奴人不仅自己与汉人作对,还挑唆别国的人与汉人作对,弄得别国的无辜百姓国破家亡。”欧阳华敏道:“以前匈奴人的确嚣张,时常对其他小国颐指气使。但如今不同了,北匈奴在去年腊月被甘师叔率军剿灭,而南匈奴早就臣服大汉,匈奴势力已不复当年,往后大家都可安定了。”

    闵儿似不以为然,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肯定最好不过。就怕前头降伏豺狼,回转身却变成了猛虎,一样教小国寡民不能好好过日子。”欧阳华敏不解其意,问道:“此话怎讲?”闵儿叹了一口气,道:“甘师叔此次带着兵马前去西域,莫不是又要与哪一国开战?”欧阳华敏释然应道:“不是这么回事。甘师叔原本就是西域都护府的领军之将,此次前往西域只是寻常差事。”他不能让闵儿知晓甘延寿此次西域之行的密旨,是以约略作答。

    闵儿继而即问:“那你还要与他一起去么?”欧阳华敏道:“这个自然。”闵儿道:“我们何不一同回长安京城去,找到爷爷和万大爷他们,好寻那瞎眼老儿讨要《太公兵法》。”言下之意,她显然以为欧阳华敏旨在抢夺《太公兵法》和解救她而来,至此不必再跟随甘延寿前往西域。欧阳华敏道:“你已平安脱险,《太公兵法》之事就留待日后再说了。甘师叔在西域的仇家太多,我担心他应付不来,多一个人去可多一个帮手。”他已暗暗拿定主意,先设法找到师父剑牍先生,再图取《太公兵法》。

    闵儿出其不意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欧阳华敏赶忙道:“这可不行,西域大漠乃是苦寒之地,你一个女孩儿跟了去,只怕受罪不起。”闵儿固执道:“你去得我就去得,反正我一定要跟你去。”欧阳华敏道:“你千万莫作这样的想法。回头我禀明甘师叔,尽早差人送你回京城去找爷爷。他老人家自你被掳走之后,可不知有多担心呢,如今他必定还在到处寻你哩。”闵儿却道:“这个不打紧,路上我捎个信儿回京城给他就是了。”

    欧阳华敏想不到她这般执拗,故作为难道:“即便我让你跟着去,甘师叔也不会答应。”他本来是要生气断绝闵儿的念头,但见她一副任性天真的模样,实不忍翻脸相拒教她难受,遂找了一个委婉的借口。闵儿仍然不依不挠,道:“那我回头就恳求甘师叔让我一同前去,指不定他马上爽快答应。你不是说多一个人去多一个帮手么?我对西域诸国言语习俗甚是熟悉,路上可助甘师叔他们翻译指引,与胡人交流沟通,大可省掉不少麻烦哩。”欧阳华敏拿她没办法,不大高兴道:“那就随你便了。”他想甘延寿公事机密,定然不会答应闵儿冲动意气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