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藩寇劫匪(1)
欧阳华敏眼见太子危急,千钧一发,容不得半点差池,当即奋不顾身斜刺里挺剑杀将过来,替太子挡开了刀锋。那袭击太子的蒙面黑衣人一招未能得手,迅速回刀再次劈向太子。欧阳华敏左手一把将太子拽到自己身后,右手挥剑横扫,硬生生荡去那蒙面黑衣人的锋芒,替太子化解了险情。那蒙面黑衣人见状,只好再次与欧阳华敏刀剑相交,狠斗起来。
此时闵儿那边变成了以一敌三,顷刻强弱立现。她拼尽全力拖住另外三名蒙面黑衣人,招招吃险。欧阳华敏眼看闵儿就要被对方砍倒,断然大喝一声,抓起太子使劲往远处的石壁造像下掷出,教他置身战阵之外,然后举剑一跃,已闪身敌住砍向闵儿的刀锋,再次命她速去保护太子要紧。
闵儿明了当务之急,反应灵敏,气恼地骂了一句:“这个呆子殿下真是误事。”即刻变剑出阵,飞步跃至太子身前,横剑背对石壁,将他左中右三路一齐护住。太子落地时险些撞壁跌倒,好不容易才踉跄站稳,躲在闵儿身后不敢再贸然逞强。
欧阳华敏抖擞精神,长剑飞舞,锋走连环,牢牢牵制住四名蒙面黑衣人恶斗,边打边向太子和闵儿退去。到得两人近前,以石壁断后,尽展三尺剑芒把守住己方身周丈许之地。四名蒙面黑衣人砍劈强攻,分头冲突夹击,力道威猛凌厉,但始终奈何不了欧阳华敏,被他及时阻挡在剑外一线之地,寸步难进。
四名蒙面黑衣人眼见强拿不下,立马稳住阵脚,转换阵式,合力将对方三人死死围困在绝壁之前,与欧阳华敏展开拉锯战法,拖延他左右奔跑防守,消耗其体力。欧阳华敏心知照此应付,一时半回尚能坚持,但若时辰久了,自己终究单剑难敌四刀,体力消耗殆尽之后,已方三人便都难逃对方罗网。
正在犯难之际,忽然听得似是有人在耳边说道:“欧阳施主,对方使的是大漠明月刀法,命门就在各人左肋之下。”声音与适才在山腰吟颂之时听到的一模一样。他立知暗中有高人指点,便大声应道:“多谢前辈出言相助。”随即凝剑直指,锁住对方左肋,招招直取四人命门要害。
四名蒙面黑衣人对欧阳华敏恁般答话尽皆莫名其妙,一时弄不清楚他究竟在与何人说话,更不知他缘何会突然使出诸般破解招数,仿如对其等各人的刀法瞬间了如指掌。欧阳华敏却如虎添翼,愈战愈勇,不管对方四人如何变招,均能在瞬息间抓住他们的破绽,反守为攻,出剑精准,逼得其等即便使尽独门绝杀,刀至中途也只好撤招回防,大受掣肘。
高手过招,命门最是紧要,一旦被对方知悉,便是招招受制于人,哪里还有胜算?如此斗不到十个回合,四名蒙面黑衣人已被欧阳华敏的剑锋逼迫得手忙脚乱。一名蒙面黑衣人为免命门中招,躲避稍缓,立被欧阳华敏一剑划破蒙面黑纱,露出面目来。却见他短额马面,眉粗眼小,鼻张髯疏,正是一张典型的匈奴人面孔。四名蒙面黑衣人见状,已知无法取胜,一声唿哨,纷纷跃开,飞奔下山,顷刻间消失在密林之中。
欧阳华敏目视四名黑衣人逃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了声“好险”,还剑入鞘,拍去身上尘土,整理衣襟,后背已被汗水浸透。闵儿诧异问道:“欧阳哥哥,方才你在跟谁说话?”欧阳华敏道:“我只顾着打斗,没有跟谁说话。”闵儿道:“你说感谢前辈相助,可我们没见有谁前来帮忙,你就已经把四条匈奴恶狗打得落花流水,夺命而逃。”欧阳华敏奇道:“你们没有听见有人在指点我么?”闵儿和太子都只是摇头,感到莫名奇妙。
欧阳华敏环顾四周,朗声道:“何方前辈高人,晚辈承蒙指点,偶得脱险,望能赐身相见。”却见深山寂寂,林幽静静,没有任何回音。他适才明明听得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如今却到处寻不见踪影,不由觉得奇怪。一瞥眼间见到那位在树下打坐的头陀,心念一动:“莫非是这个头陀出言相助?”当即走将过去。闵儿教太子收妥青龙宝剑,与他在后跟上。
三人走到头陀身前,但见那头陀一动也不动,静心打坐如故。欧阳华敏向头陀深深作了一揖,说道:“大师在上,晚辈欧阳华敏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失敬。”那头陀仍是岿然不动,欧阳华敏却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欧阳施主,你天性聪颖,宅心仁厚,我观你武功高强,却招招不肯取人性命,情急之中,贸然指点几句,何足挂齿。”正是方才指点之人的言语。
欧阳华敏道:“大师不吝赐教,相救晚辈于水火之中,还望告知法号尊名,晚辈谨记不忘。”那声音道:“世间除意念外,空无他物。法号尊名,去如流水,不必提它。你身护贵人,此去必定前途险恶,我观你有佛门之缘,悲悯之怀,仁慈之相,想结个善果,无物相赠,仅有丸药三粒,放于钵中,请自行取去。他日若遇危难,诚望能相救于万一。”
欧阳华敏闻言向那头陀身后的钵中看去,果见有三粒蜡皮封裹的丸药压在方才施舍的钱币之上,便依照吩咐将丸药取在手中。待要再次向头陀致谢,那声音道:“繁文缛节,不必讲究,请施主免了。”欧阳华敏从未遇见过如此高人,内心敬佩惊讶不已,慌忙伏身向头陀虔诚拜了三拜。那声音又道:“我受了你三拜,须得救你三次,赠与你三粒解毒神丸也是应该。请施主去罢。”
欧阳华敏恭敬将丸药放入怀中,不敢更作言语打扰,向太子和闵儿招手示意,三人默默择路下山。闵儿走了几步,止不住悄声问道:“欧阳哥哥,方才你是在跟那头陀说话么?”欧阳华敏点头称是。闵儿大感惊奇,续问:“怎的只见你说话,却不见他说话?”欧阳华敏不答,只管择路往山下行去。闵儿和太子跟在后面均是惑然不解,边走边回头望向那头陀,却见他依然如磐石般静坐于树下。
三人下得山来,快到紫云台时,却好遇见范晔、刘堇领着几名童子正探头探脑往山上找寻什么。他们远远望见太子,无不喜形于色,趋步快快迎来。太子目视范晔、刘堇,面露愠意,问道:“汝等到山上来做甚?”刘堇走在最前,抢先答道:“小臣与范期郎晨起即到殿下门外请安,却久久不见殿下回应,过问侍寝童子,方知殿下一早就出了山门,远远跟随欧阳公子和闵姑娘往后山上来。小臣与范期郎担心殿下会有意外闪失,遂让几个小童领路前来护驾。”
太子微显尴尬,怏怏不悦道:“本殿下行得正,坐得端,能有什么意外闪失?再说有什么意外闪失,你们此时也来得迟了。”刘堇一番好意却受责备,只道是说错了话,诚惶诚恐道:“小臣失言知罪。”欧阳华敏已猜到太子必是因为想要亲近闵儿而暗中跟随,此举有失体面,是以不愿让近臣知晓其情。为替太子遮掩并替范晔、刘堇两位大人开脱,也是恪尽职守,便要将遭遇恶徒之事说出来。但太子显然更不愿为其草率行径而授予两位大人需刻刻监护自己的把柄,立马示意欧阳华敏打住话头。
闵儿看不过眼,生气道:“你这个呆子好不糊涂!哪个叫你私自偷偷摸摸傻傻愣愣跟到后山上?你的臣属当然是要担心你了,你实不该反倒将他们的忠心当作驴肝肺。”此言一出,旁人尽皆惊愕不已。要知道太子虽然不比皇上,但几同将来一国之主,九五之尊,岂能让人轻谩辱骂得罪?眼前这位女子算是什么身份?竟敢对太子横加训斥,实在是狂妄无礼之极!范晔、刘堇更是震怒愤然,全不念闵儿是在为其等说话,悍然同声呵斥:“哪里来的妖女!胆敢如此放肆!”看样子恨不得上前立扇闵儿几个耳光。
闵儿被两位大人的一脸凶相着实吓了一跳,尚未回过神来,太子已对两位臣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詈责道:“汝等道理不清,胡乱吼人作甚?”转而却对闵儿和颜悦色道:“姊姊,他们脑子糊涂,不识珠玑,你莫要见怪。”闵儿仍然没好气儿,道:“你才脑子糊涂,既然跟在我和欧阳哥哥后面,为何不知会一声?差点儿没闹出大事来,往后可不能再犯傻劲了。”太子讪讪然点头答应。
范晔、刘堇两位都是官场中人,心性何其乖巧,察言观色,已明白了太子隐衷的十之八九。断定其必是看上了眼前这位闵姑娘,担心、妒忌她和欧阳华敏会有什么奸情,才偷偷跟随他们二人到后山上来。结果多半是并未发现这两人有甚苟且之事,才露面与他们俩会合到一起下山回来。太子相中的女人,可不能随便得罪,当下即刻分头向闵儿赔不是。范晔道:“本大人生性愚鲁,错怪了闵姑娘。”刘堇道:“闵姑娘与太子殿下、欧阳公子都是年少才俊,一起到山上游玩舒怀,赏阅春色,其实是再好不过。全怪小臣年老糊涂,多心添乱,还望闵姑娘恕罪。”
太子听了,马上眉开眼笑,道:“山上处处春色烂漫,风光如画,本殿下与闵姑娘、欧阳公子玩得甚是开心,真是不劳两位爱卿记挂。”闵儿却道:“两位大人真是聪明得很,说一句话大概就能绕上此山十道八道弯,不过总比不把臣属当人看的呆子好。其身为储君,不明是非,早晚要出乱子。”欧阳华敏急忙向她暗暗示意不要当众奚落太子,道:“闵儿,说话须得留些分寸。”闵儿只管使性不理,甚至道:“方才还不如让那四条野恶狗把他擒了去。”
太子毫不生气,依然一味讨好闵儿,顺着她的话头道:“姊姊说到那四条野狗,他们着实可恶,差点儿还真把我叨走了。当时我就在姊姊和欧阳公子附近不远,正怡然自得欣赏风景,那四条野狗忽然从树林中闯了出来,张开狗嘴就问我是不是太子殿下。我点头回答,还没来得及问明他们是什么狗类,他们便个个目露凶光,立马向我猛扑过来,就像要合力抓住一只兔子一般。我当机立断撒腿向姊姊和欧阳公子跑去,结果欧阳公子三下五除二便将四条畜牲打跑了。欧阳公子护驾有功,回头我一定会重重奖赏,姊姊在旁相助,也不能没有功劳,是以欲将宝剑相赠,以表谢意。”言毕,借机又把青龙宝剑递给闵儿。闵儿却不买他的账,断然拒绝道:“我不要你的东西。”太子甚失脸面,有些局促不安,但仍不肯收手,一定要闵儿收下宝剑。
刘堇、范晔被太子的一番野狗遭遇弄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虽然想不到他与闵儿、欧阳华敏适才处身极险,但并不糊涂,仍能猜知他们三人必定经历了一些危厄,免不得隐然生忧。不过听见太子说得稀松平常,有惊无险,一意在向闵儿示好,也就不予多问,只管从旁撮合太子的心事,齐劝闵儿接剑领情。欧阳华敏也道:“闵儿,太子真心实意要谢,你就收下罢。”闵儿扁嘴跺脚,冲着欧阳华敏生气道:“你若稀罕,你便拿去。”欧阳华敏不想教太子难堪,遂接过青龙宝剑,对闵儿和和气气的道:“那我权且替你拿着,回头再交给你。”闵儿不应,突然以袖掩面,掉头直向紫云台飞奔。
太子见状,徒然落寞,郁郁寡欢。欧阳华敏情知闵儿心有不悦,但不好即行追去宽慰她,便陪同太子、范晔、刘堇等诸位在她后面慢慢跟着,回到紫云台来。
甘延寿一早得知太子已随欧阳华敏、闵儿到后山去了,不久范晔、刘堇两位大人也跟寻前去,便留在紫云台等候。门里门外徘徊牵挂多时,见到太子众人平安回来,方才放心释怀。此时许方正率众羽林勇士在山门前的平台上操练,四名被黑绸银镖所伤的羽林勇士服食了无法师用鸾鸟蛋与白鼠幼崽配制的奇方之后,当夜便从昏迷中复醒,至晨已能坐起,精神逐渐健旺,现下也被扶出山门之外,观看同伴们操练。甘延寿视此情景,对太子道:“启禀殿下,四位受伤勇士康复神速,不日便可发轫动身。”
太子见过四位受伤勇士,想起那日在桃花山庄险些遭难,今日又莫名奇妙被四名蒙面恶徒追杀,晨间惊险历历在目,方解刚到紫云台时了无法师的不敬之言,明白此去西域并非如自己初时所料想的那等威武风光,诸般安危全仗这些勇士死力相护。加之方才受了闵儿的刺激,不由得心怀感慨,萌发壮志,豪气顿生,遂向众位勇士信誓旦旦道:“各位羽林英雄,此次西域之行,本殿下即日起当与汝等食同食,衣同衣,榻同榻,朝夕与共,有难同当,不再有半分差别。待到还朝之日,本殿下定向父皇禀奏,为每位勇士加爵一级,免赋三年,共享盛世洪福。”
众勇士闻言,无不肃然敬立,齐声山呼太子殿下千岁,重复数遍,威武雄壮,震撼林壑层云!欧阳华敏心有感触,觉得太子此举与前颇有不同,日后或为圣主明君亦未可知。太子确不食言,当夜即移榻至山门外营寨与众羽林勇士一道歇宿帐中。
众人在紫云台又住了两日,四名受伤勇士已经康复如常,甘延寿决定次日拔营起程。是夜,找来欧阳华敏和闵儿,问道:“华敏侄儿,你是随师叔一起去西域大漠,还是送闵儿回京城为好?”欧阳华敏道:“当然是随师叔一起去西域大漠。”
甘延寿道:“那我另行安排人手护送闵儿回长安京城去。”欧阳华敏道:“师叔不必烦劳,闵儿跟随同去便是。待到西域找到师父,再作商量。”此言大大出乎闵儿意料之外,她心里甜滋滋的,前两日所生之气登时烟消云散。甘延寿问闵儿道:“姑娘意下如何?”闵儿眉目含笑,大大方方答道:“我听欧阳哥哥的。”甘延寿当即呵呵一乐,道:“如此甚好。”
他何其不盼望欧阳华敏一同前去,只因已经找到闵儿,不知这位师侄会不会改变主意,是以出言试探。如今听得两人一拍即合,心下自是万分高兴。相处时日虽然不长,但他已对欧阳华敏甚为倚重,觉得有眼前这位师侄作陪,此次孤军远旅才堪称携伴而行。但他却不知道,欧阳华敏忽然要让闵儿同往,乃是另有顾虑。
因为闵儿知晓杜青山的藏身之地,如果回到京城告知闵大宽和万兜沙师兄弟等人,他们必会前来鸟鼠山向杜青山索要《太公兵法》。假若杜青山尚未他往,以寡敌众,决是斗他们不过,《太公兵法》多半要被万兜沙等人抢走,到时岂不更添变数。欧阳华敏想到此节,思虑了两日,觉得还是先把闵儿稳住在身边,等找到了师父再行定夺其去留之计。闵儿尚不知欧阳华敏对《太公兵法》另有所图,一心只要跟他在一起,哪里能想得到他这番心思?
次日一早,大队人马别过了无法师,离开紫云台,出了山道,上了大路,径向西行。闵儿独乘一骑,紧紧跟在欧阳华敏身侧,太子数次想与她单独说话,都找不到合适机会,只得前去与甘延寿做伴,并辔闲谈。
闵儿见就近无人,偷偷向欧阳华敏问道:“欧阳哥哥,你何时改变了主意?怎不与我说一声?”欧阳华敏道:“临时决定的,你不乐意么?”闵儿面若桃花,莞尔不答。其心下岂此乐意,对欧阳华敏简直要百依百顺了。
两人并骑走了一会儿,闵儿又问:“欧阳哥哥,你喜欢那把青龙宝剑是么?”欧阳华敏道:“谈不上喜欢,但它确实是一把难得的好剑。”闵儿稍稍释怀道:“难怪你要收下它。”欧阳华敏道:“太子殿下赠送你的东西,不好强拒,我只得替你收下。”闵儿立马嘟起嘴儿来,道:“你收下它就是你的事,可与我无甚干系。”
欧阳华敏道:“太子殿下好意相赠,只是一把宝剑而已,你领个情也无妨。”闵儿道:“我不乐意要也不行么?欧阳哥哥,我讨厌那个呆子殿下,往后你莫要再让我去接近他。”欧阳华敏道:“人家对你好,你也得对人家好一些。”闵儿道:“别人对我好,我就得对别人好么?这样说来,如果我对某个人好,那他也必须得对我好了?”欧阳华敏没有多想,说道:“这个自然。”闵儿一本正经道:“那你记住了,如果有一个人对你好,你却不对她好,那我就把你给杀了。”
欧阳华敏见她说得煞有其事,心里格愣了一下,忽然挂念起嫱儿来,心想:“嫱儿对自己那么好,自己若是辜负了她,真是该杀。”遂道:“到时你若能帮这个忙,那真是再好不过。”闵儿见他答得愣头愣脑,好像不解自己的心事,便闷闷的骑在马背上,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