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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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藩寇劫匪(5)

    匈奴八骑专拣偏僻路径奔走,遇有村庄、城镇尽皆绕道而过,继而沿河取向北逃。过了宣威县境,甘延寿与欧阳华敏续追得几十里远,看见大河一分为二,中间冲积出沙洲平原,绿树繁花,沃野千里,良田万顷,麦苗青青。越往前去两边河面越是开阔,水流湍急,清澈见底,深不可度。

    匈奴八骑沿着左河道仍旧向北疾驰,甘延寿与欧阳华敏又追得半个时辰,远远看见大河岸边有一个渡口,停泊着一艘大木船。匈奴八骑驰至渡口下马,牵骑上了大船,迅即开船顺流而下。甘延寿与欧阳华敏赶到渡口,大船已经离岸去远。渡口地处偏僻,又近边陲,人烟稀少,除尚有一叶小舟停靠之外,已无其他船只。

    甘延寿与欧阳华敏将坐骑拴在渡口的石墩上,走近小舟之旁,见船头无人,便敲舷喊话:“船家在么?”篷舱中应声走出一个中年男子,高挑清瘦,模样倒像是一个憨厚农夫。甘延寿问道:“船家,前面刚刚使走的那艘大船你可识得?”那农夫摇头道:“不识得,只偶然见它到此来过。”

    甘延寿道:“你这船可以借用么?”那农夫道:“我这船平日里只供拉肥运粮,肮脏邋遢。不知大人欲借来何用?”甘延寿道:“想让你搭载我们两人跟上前面那条大船。”那农夫颇感为难道:“大人,你莫不是在做梦吧,我这条小船如何能跟得上那条大船?”甘延寿道:“跟着走便是,跟不上的话,我们不会怪你。”

    那农夫道:“小人尚有庄稼活要干。大人还是去找别人帮忙的好。”甘延寿道:“此处已没有别的船只,来不及去找别的人了,你就行个方便帮个忙罢。”那农夫仍是推辞不肯,甘延寿从怀中掏了一大贯钱币给他,道:“就当是我们租用你的船只如何?”

    那农夫得了丰厚钱财,顿时喜笑颜开,殷勤道:“小的不是不肯相助,只是怕两位大人要去得远了,这船儿太小,经不起风浪颠簸。”甘延寿道:“我等的坐骑尚且留在此处,如何会去远?”那农夫道:“大人说得是,小的多所顾虑,不该耽搁大人的公干。”边絮叨边忙不迭地招呼两人上船,解缆划桨便行。

    小舟远远的跟着大船划行了七八里远,出得河口,来到一个烟波浩渺、茫无际崖的大湖之上。此湖水域比昆明池还要大上百倍,无论是前面的大船,还是后头这艘小舟,驶入其间都茫茫然恍如沧海一粟,难辨去向。大船驶进大湖之后,加快了桨速,只过得一会儿,便将小船远远抛落在后,随而相距遥遥,几乎已望不见。小船顺着水路续追得十几里,大船便如泥牛入海,去得无影无踪。

    甘延寿与欧阳华敏正感迷离不知所往,前方忽现一座岛屿,树木葱茏,苍翠欲滴,就像是镶嵌在湖中的一方翡翠碧玉。两人即命农夫将小船朝着岛屿划了过去。

    约莫耗了半个时辰,眼看马上靠岸,那农夫却突然纵身跃入水中,潜游得不知去向。甘延寿与欧阳华敏甚是疑惑,正待站到船头察看究竟,猛地发觉水底下升起一幅巨大的渔网,一下子将整艘小舟拖翻,连人带船一同卷入网中。甘延寿不识水性,刹那间被湖水呛得卟哧连声,欧阳华敏自小生长在南方,虽通水性,却被小指般粗细的网绳裹缠住手脚,无法挣扎脱身。

    十几个匈奴人忽如鬼魅般从岛岸上的树丛中钻了出来,手中紧紧拽住数根连结渔网的绳索,用力拉扯收紧渔网,缓缓将网中两人连同小舟绞在一起拉到浅滩上。甘延寿已被湖水呛得差不多昏死过去,欧阳华敏虽然意识清醒,但身躯四肢被渔网和小舟勒压得酸软无力,已全无反抗余地。

    此时那农夫从水中冒出头来,与岸上的匈奴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十几个匈奴人当即开怀大笑,均冲着那农夫竖起拇指大肆夸赞。欧阳华敏虽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言语,但一看便知那农夫必定是与匈奴人一伙,他们乃在为己方二人落入其等所布置的圈套沾沾自喜,得意非常。

    众匈奴人走到网前,收缴了甘延寿、欧阳华敏的兵刃,将其二人分别结结实实捆绑起来,然后才解开渔网,押着两人走进岛屿上的密林深处。密林中修建有平整的林荫小道,清幽静谧。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被押着沿小道走了一盏茶功夫,到得一座庭院之前,庭院门楣赫然镌刻着“坠月庵”三个篆字。

    进到庭院之中,但见假山流水,游廊花木,椅栏石径,干净整洁,次序井然。庭院后是数间木屋,红漆墙柱,青葛庐盖,构造精致,雕琢玲珑;珠帘翠幕,绮窗轻纱,珠玑琳琅,虽然质朴,却显得甚是高雅。木屋中央围着一个小池,几尾锦鲤,莲荷争妍,更有影壁镜亭立于池边,相映潋滟,情趣盎然。加之林中处处兰卉生香,莺啼浅浅,真是好一个悠然闲恬的所在。

    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被押在庭院之中,看见木屋内走出八条汉子,正是适才追赶的八骑匈奴人。那名为首的青年汉子一脸得色,冲着他们俩笑道:“二位不请自来,本公子自不能以礼相待,委屈二位了。”甘延寿道:“不小心才落入了汝等贼人的圈套,竖子休要得意!”

    那青年汉子道:“到了这里,嘴硬也是无用,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罢,你们找哈迈德老头儿究竟所为何事?”甘延寿道:“汝等算计我们二人得手,想打听什么自然由你。不过若要甘某如实道来,汝等须得先把哈迈德老爷和我身边这位小子放了。”他故意讨价还价,欲使欧阳华敏有机会脱身。

    那青年汉子狂笑道:“甘延寿,你已沦为阶下之囚,哪里还有资格谈条件!我呼延公子名贯大漠,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现下好声好气问你,你最好识相乖乖说出来,莫要死皮赖脸惹恼了本公子,管教你追悔莫及!”

    那农夫不知何时已到木屋中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出来,焕然一新,变成了管家模样。他对那青年汉子道:“呼延公子,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他们哪里知道厉害?”那呼延公子道:“靡管家说得好。此人杀我们胡人太多,在汉人眼里是个英雄,今日非让他在我们大胡子民面前扫扫威风不可。”即命左右到木屋后面把哈迈德老爷押了出来,强迫他跪到一众匈奴人面前,羞辱道:“甘大将军,且看你有何能耐护全这老头儿”。

    哈迈德老爷眼见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因其遭擒,痛心疾首道:“甘将军,都怪我不好,连累于你。”转而对那青年汉子道:“呼延镇南,你快快把甘将军二人放了。”那呼延镇南大耍威风道:“要本公子放他们二人最是容易不过,你只要坦白交待他们为何要来找你,本公子立令手下松绑。”哈迈德老爷看了甘延寿一眼,犹豫片刻,对呼延镇南道:“你这人全然不顾道义,我岂能轻信于你,除非你先放人。”

    呼延镇南勃然作色,数落他道:“你们这些西方无赖,郅支大单于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却卖主求荣,投靠汉狗。今日你若不给我说清楚与汉狗密谋何事,休想活着离开这片坠月沙洲。”甘延寿与欧阳华敏听了,方知这个湖中小岛之名,想来此处庭院取名坠月庵,多半便是寓含岛庵如明月坠入湖中之意。

    哈迈德老爷此前必已受尽匈奴人折磨,不甘屈服,当下恨得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匈奴蛮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族人经历千山万水,背井离乡,四处漂泊,不畏辛劳前去给那郅支老儿修筑城池,等城池修好了,我们族人也累死了太半。郅支老儿非但不感激我们,不分配牧地给我们居住放牧劳作,还时时驱赶我们,至而强逼我们替他守城,与大汉天兵作战。我们若是稍有不从,他便下令枭首示众,将尸体抛弃于城外河中,身首不能合葬,被鱼鳖鹰鹫噬食。如此残暴无道,丧尽天良,地可容,天亦不可容,所幸被大汉天兵诛杀,真是死有余辜。你们莫非还想替他报仇么?”他历数郅支单于暴行,撼人发指,眼前众匈奴人却无动于衷。

    呼延镇南冷冰冰道:“郅支单于做事鲁莽,不计后果,与呼韩邪大单于是亲兄弟,呼韩邪单于曾起用他于草莽之间,他得势之后也六亲不认,以致与我等部族长期争战,我等给他报仇作甚?但他能顺应我们大胡民心,敢与汉狗分庭抗礼,立志收复被汉狗霸占的大胡旧地,便是我等大胡族人的英雄,我等倒是须得继承他的遗志。”起初欧阳华敏听见呼延镇南言语之中对被诛杀的郅支单于多有袒护,疑心其等便是那郅支单于的残枝余孽,至是方知其非。

    哈迈德老爷道:“你们莫要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当年你们匈奴人祸起萧墙,几个兄弟叔伯本是一家,却自立什么单于,相互仇杀,天怒人怨,幸得大汉朝廷愿意提供漠南大片土地,收留呼韩邪单于一支,救助漠南胡人于水火之中。你们不思感恩戴德,归慕向义,还要日夜寇掠汉人边境,残害大汉无辜子民,贪暴成性,作恶多端,无休无止,恩将仇报,何得反口咬人,辱责大汉!”

    呼延镇南理屈词穷,烦躁起来,凶恶道:“我们胡人自有我们胡人的规矩,轮不到你这个西方无赖老儿多嘴嚼舌教训我等。今日你务须把这两个汉狗与你密谋之事供述清楚,若是不肯照实说来,我就先砍了你的脑袋。”哈迈德老爷道:“甘将军二人前来探望老朽,确是出于一番好意,别无他图。我们族人自离开西域大漠之后,幸得甘将军见怜,向大汉官府申明情状,大汉皇帝圣明开恩,给了一块水草丰腴之地安置我等。甘将军此次受皇上之命视察疆土,体察民情,顺便垂顾老朽叙旧,有何不可?”

    呼延镇南道:“你不要巧舌如簧,多行狡辩。我等早已得到确凿消息,甘延寿此次率领羽林精骑勇士重返西域,乃秘受不可告人之任,旨在暗暗找寻郅支单于的藏宝图。你以前替郅支单于做事,想必肯定知悉藏宝图的一些机密。我曾数次私去向你询问,你均说毫不知情,这回反倒把藏宝图的下落泄露给了这两个汉狗,是也不是?”哈迈德老爷断然答道:“决无此事。”

    呼延镇南大声喝道:“你休想瞒我,快快从实招来!”哈迈德老爷突然哈哈大笑,鄙夷道:“你这匈奴贱狗,捕风捉影,凭空猜疑,贪婪妄求,阴险歹毒,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以为别人不得而知么?你道甘将军似你一样心肠么?莫要以虎狼蛇蝎之心,度君子之腹。”

    呼延镇南暴怒非常,恶从胆边生,对哈迈德老爷裂眦眈眈,杀气腾腾道:“你招是不招?”哈迈德老爷丝毫不惧,坦然笑道:“像你这种恶贼,即便我知道藏宝图的机密,也决计不会告诉你。”甘延寿眼看着其二人越说越僵,势同水火,想要出言调解,哈迈德老爷立即以目示意,让他不要插话。

    呼延镇南见状,更加怒不可遏,猛地从身旁一名匈奴人腰间拔出刀来,上前两步,手起刀落,“唰”的一声,竟如砍柴切菜一般将哈迈德老爷的头颅削了下来,鲜血汩汩喷流,满地皆是。欧阳华敏目睹此等血腥场面,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响,腹中翻江倒海痛恨作呕,不忍卒视,低头闭目,憋住喉咙,才没吐将出来。

    呼延镇南把血淋淋的砍刀架在哈迈德老爷的尸身上擦拭干净,仍旧紧握手中,若无其事的在甘延寿、欧阳华敏两人面前晃来晃去,放肆威吓道:“甘延寿,我说过定会向你索要一件物事,现下你非得告诉我不可,郅支单于的藏宝图在什么地方?”

    甘延寿激怒难容,骂道:“你这杀人不眨眼的畜牲!哪来什么藏宝图,真是痴心妄想!若望以死相逼,我堂堂甘某可不吃这一套。你要是恨不得也将我等杀掉,趁早动手,无须找什么理由。”呼延镇南把刀架在欧阳华敏的脖子上作势欲砍,对甘延寿嘿嘿冷笑道:“看来不多劈一个人头落地,你是不会吐露半句了。”甘延寿受他要胁,心下着急,却仍然强作镇定,表面装着漠不关心道:“你是杀了我再杀他,还是杀了他再杀我,都是一样。我们二人到了这里,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不过等你杀光了我们,就休想再得到藏宝图的线索了。”他把话说得软中带硬,要试探对方有何反应。

    欧阳华敏却暗筹对策,寻思呼延镇南若真个挥刀斩向自己的脑袋,自己只能腾身跃起,用整个身躯奋力撞破他的头颅,与他性命相拼,玉石俱焚了。喘息之际,蓦然想起嫱儿来,心中一阵酸楚,不由得悲愤欲绝道:“呼延镇南,郅支单于的藏宝图于你就像命根,于我却形同草芥,纵使里面有金玉成山,我欧阳华敏也决不稀罕。大丈夫生于世上,当遨游天地之间,如苍松翠柏,如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可叹汝等庸俗之人,怎会能知我等视同性命的是什么东西?!”铁骨铮铮发自肺腑之言,震聋醒聩,摧人心脾,慑人魂魄,直令在场众匈奴人无不为之侧目。

    呼延镇南审视欧阳华敏良久,阴气煞然道:“你真不怕死?”欧阳华敏哈哈大笑道:“死有何惧!我死了乃是超然解脱,你活着却如困囹圄,可悲!可笑!可悲可笑之极!哈哈!”声振寰宇,鹈鹜惊飞。呼延镇南握着砍刀犹豫不能举起。

    突然木屋檐下传来一个女子尖声惊叫。众人转头望去,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呆立门槛之上,素裙红裳,脸色吓白如纸,正看着哈迈德老爷的尸身和满地鲜血,骇惧得几乎口不能言。欧阳华敏觉得这名少女甚是眼熟,长得与闵儿极为相像,自己若不是与闵儿朝夕相处了诸多时日,还真是难以将其两人分辨开来。

    呼延镇南对她道:“雪儿,你出来做什么?”那少女樱唇颤抖,害怕得手足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的喃喃哆嗦:“头断了!头断了!血,血!”呼延镇南急忙吩咐左右:“快快扶雪儿回进屋去。”两名匈奴大汉应声走过去,搀扶那少女走回木屋之内。

    靡管家跟着走进木屋,过得一会儿与两名匈奴大汉出来,对呼延镇南道:“公主听得外边动静,让雪儿出来查看。雪儿刚到这厢门槛,便瞧见哈迈德那厮的尸首,剧受惊吓,回到屋里,净是胡言乱语。公主问起外边情状,得知公子您又杀了人,甚是恼责。我向公主解释再三,公主怨气方才稍稍平息。回头公子最好还是设法安抚公主与雪儿,免得生出更多事端来。”

    呼延镇南道:“敢情又要辛苦靡管家了。女人不懂大丈夫所为,杀鸡宰鸭尚且悲悯不已,何况眼见杀了一个人?不过公主对我一直心存芥蒂,不肯接纳,日后仍望靡管家在公主面前替本公子多多美言撮合。”靡管家道:“呼延公子与公主乃是天生地造的一对,我自当竭心尽力成全美事。不过……”面上似有难色。

    呼延镇南道:“请靡管家放心,事成之后,本公子决不会忘记您的好处。”靡管家听了分明暗自高兴,却站在一旁不露声色。呼延镇南支使手下将哈迈德老爷的尸首抬去埋了,清理干净地上的血迹,以免公主与雪儿看到再受惊吓。

    甘延寿与欧阳华敏一路追来,原本是要解救哈迈德老爷,如今哈迈德老爷已无辜被杀,死于非命,两人只得转而寻求脱身之策。听得呼延镇南与靡管家言语猥琐,闪烁其辞,均想:“不知他们所说的公主是什么人?依其等所言,她应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既然眼前这个杀人魔王呼延公子对她心生爱慕,敬畏三分,如若能让她知道呼延公子正要加害于己等,想必她会出手阻拦。”

    两人心思不谋而合,暗暗相互对望一眼,甘延寿便即大声道:“呼延镇南,你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人,还想藏尸匿迹么?你既敢滥杀无辜,就应有胆量担当。”呼延镇南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喝斥道:“你莫要侥幸得意,回头我便杀你!”甘延寿纵声大笑道:“你手上已经沾满哈迈德老爷的鲜血,还想再杀人,真是连吸血成性的混世魔王都自愧不如!可恶!十足可恶!”

    呼延镇南非但不知罪孽,反而洋洋自得,奸笑道:“你知道本公子胜过混世魔王就好,想活命就快快将你所知悉的藏宝图机密全都说出来。”甘延寿继续提高嗓门道:“我甘某什么都不知道!要杀要剐全由你。”呼延镇南发觉甘延寿的声音越来越洪亮,仿若雷霆震怒,威风凛然,难免有些不解。正待回应,木屋里却已清亮传来一个女子的谴责之声:“什么藏宝图?呼延镇南,你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奴才!还在胡乱杀人是么?本公主命你立马收手,前来解释清楚!”

    呼延镇南听闻其言,方知甘延寿欲求援助,恼恨得咬牙切齿,压低嗓音恶狠狠地对甘延寿道:“你以为让公主出面干预,我就不敢杀你么?您等着瞧,我不将你千刀万剐,誓不罢休!”言毕,将手中砍刀递还手下,拉上靡管家快步走进木屋里去。过得片刻,靡管家再次从木屋里出来,招呼几个匈奴人将甘延寿和欧阳华敏押进木屋。

    甘延寿与欧阳华敏被推攘着进到屋内,穿过弄堂、正厅,到得一间不大的客堂之中。一行人尚未站定,已听得环珮叮当,一个三十多岁的娇艳妇人从客堂后面的厢房中走将出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呼延镇南。

    那妇人身着锦衣罗衫,头戴珠玉琉旆,花容月貌,浅频低眉,走起路来袅袅婷婷,无需展姿弄腰,风韵已经昭然若现。她踱至客堂主位坐下,细细打量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对呼延镇南道:“你们抓到的是这两个人么?我看他们不像是什么坏人。”

    呼延镇南道:“公主,人不可貌相,别看这两人长得相貌堂堂,他们在背地里却做着一桩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公主道:“是么?他们两人背地里做些什么勾当?”呼延镇南指着甘延寿道:“汉朝皇帝派此人领兵杀害了郅支单于,还想斩草除根,将我们胡人赶尽杀绝。他这次带兵前往西域大漠,就是奉命前去搜罗挖掘我等胡人财物,要断大胡子民后路活计,让我们胡人无所凭依,漂泊流离,不得安生。”

    那公主对甘延寿道:“郅支单于论罪当诛,那是他造的孽,但我们胡人并非个个暴恶,人人有罪,全族当灭。胡人中大多数也是善良百姓,黎庶苍生,难道连他们都不能存活于世上么?他们四时辛勤劳作,畜牧奔忙于苍穹寒暑之下,本就处境困厄,生计艰难,汝等缘何还要穷尽驱赶,贪婪掠夺,迫害无辜?难不成这就是你们大汉所教化宣扬的仁义之道么?”

    甘延寿道:“公主切不可听信谗言,为奸人所蒙蔽。大汉皇帝圣恩浩荡,泽被四方,对待胡人与汉人无异。呼韩邪单于向义归顺,深受大汉荫庇扶持,如今得以统率大漠胡人,安居乐业,便是明证。”公主道:“那你们怎的仍要前去搜刮胡人百姓的生计资财?”

    甘延寿道:“此说纯属呼延镇南栽赃陷害,我等决无此意。之前悉因郅支单于残暴无道,本帅才奉命兴师问罪,替行天谴,剿灭为害万邦之首,然而自始至终都无一残杀胡人无辜百姓之举。不仅如此,大汉皇帝还昭示天恩,怜赦罪弱之众,将长期遭受郅支单于残害奴役的一支西方游民移居到了武威郡内安置。这次本帅还任西域都护,路经与那些西方族人定居的村寨不远,便前去探望,没想到适遇呼延公子非难、抓捕西方族人之长哈迈德老爷,引诱我等追到此地,掉进其等预先设好的埋伏,恶遭算计。呼延公子非但无端诬陷本帅逼要什么藏宝图,甚且适才惨将哈迈德老爷残忍杀害,其暴行天地不容,人所共诛,敢请公主明鉴。”

    那公主转头去问呼延镇南:“此人所说确是事实么?”呼延镇南道:“汉人狡诈善辩,公主切莫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那公主看看呼延镇南,又望望甘延寿,犹豫再三,说道:“匈奴人诚不足信,你们汉人也不足信。不管是匈奴还是汉人,都是以强凌弱,横行霸道,背信弃义,欺压利用我等小国寡民。你们之间的是非,我管不了,只是在我这小小的清净之地,不要行凶作恶,胡乱杀人便是。”

    甘延寿想要再加分辩,争取公主解救。那公主却漠然置之,对呼延镇南道:“明日你便带着这两人离开坠月沙洲,往后不要再来打搅我的清静。我不想再见到你。”呼延镇南道:“公主,我回去无事,就在此间多陪你几日。”那公主道:“不用了。我与你非亲非故,无甚相干,你不必劳心费力的讨好我。你若是顾念到我,处处不要为难我便好。”说着,拂衣站起,由靡管家搀扶着要回厢房。

    呼延镇南急道:“公主,今次我专为你而来,你就留我多呆几日,无甚妨碍。”那公主冷若冰霜道:“呼延镇南,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好哄骗么?你岂是为我而来?明明是为藏宝图而来。你还是专心去办你的大事要紧,莫要恬不知耻的赖在此地不走,惹人闲话取笑。”呼延镇南窘迫得无所适从,仍低声下气的极力恳求,但那公主充耳不闻,狠心甩袖将他撇在客堂,走入后屋的厢房去了。

    呼延镇南失魂落魄,正做伤心处,看见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直挺挺的在旁站着,立将一肚子不快发泄到其二人身上,霍地搬起一张木椅,恶狠狠地朝他们俩砸过去。甘延寿、欧阳华敏分向侧身顽强躲闪,那公主在客堂后头听见动静,大声斥责道:“呼延镇南,我叫你不要再杀人,你仍要逞凶作恶,我如何还能信得过你?你须得向我保证,在出得坠月沙洲之前,管教两名汉人平安无事。”

    呼延镇南无可奈何,像漏气的鞠球一般放下木椅,耷拉着长脸,仿佛给人噼里啪啦抽打了一通耳光似的。在旁众人均害怕他受了刺激,胡乱撒泼,无人脸上敢有丝毫轻蔑嘲笑之意。呼延镇南兀自觉得心情不爽,大手一挥,硬是狠狠地没来由掴了身旁一名匈奴人一个大巴掌,五道红红指痕立时印在那匈奴人的半边脸上。那匈奴人年纪轻轻,虽受委屈,却不敢支吾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