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楼兰翁主(5)
闵大宽愣住许久,直等众兵士已尽去远,才缓过神来。迈步跨至山崖边上,探头往下察看,但见崖高谷深,烟雾缭绕,哪里还有杜青山的身影?只道杜青山此番摔下崖去,必已粉身碎骨,命丧深渊。想起两人同出师门,多年来同甘共苦,手足情深,孰知转眼间即已天地相隔,不由得悲从中来,怆然泪下,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地上。更想及自己一念之差辜负朝廷使命,无意间至杜青山于死地,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戴罪之人,落得个千古骂名,陡然间只觉得茫茫天地之大,再无处可容自己安身,往后何去何从,自己全莫能知,脑海中尽是一片空白混乱。
楼兰翁主以手捂住腰间伤口,慢慢的挪步到闵大宽身后,轻声唤道:“闵军爷,你没事吧?”闵大宽不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楼兰翁主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军爷,您责罚我好了。”闵大宽倏地回过头来,怔怔的注视着她,万般念头纷至沓来。想向她发气,发不起来;想弃之不顾,于心不忍;想痛斥其辜,情何以堪!呆滞木然良久,才道:“这个怪不得你,你也是遭罪之人,只怪天命要如此作弄人。”楼兰翁主道:“你不能再回军营里去了,往后打算怎么办?”闵大宽颓丧答道:“我也不知道。”楼兰翁主凄然悲戚,几欲落泪,哀声道:“如今家都没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闵大宽闻言,侠骨柔肠,莫能自己的又软下心来,作速给她腰间新的剑伤敷药处置。随而两人坐在山崖上默默无言,思绪万千,仿若昔日的喜乐荣华皆如云烟飘散,铺现在眼前的只有无尽悲凉,前程渺茫,叵测难知。生与死的念头在闵大宽的脑海中反反复复辗转过无数遍,假使一死能谢百罪,他即刻心甘情愿从山崖上跳下去,可终归大错已成,死有何益?今后既无机缘再去侍奉君王,追随先人,建功立业,图爵封侯,光耀史册,彪炳千秋,也无颜面再回去见家乡父老、旧日亲朋。若还有余生,看来也只能浪迹江湖,苟且偷安,负罪图活于世上。
尽管他自知不是什么旷世奇才,也从没奢望攀龙附凤,好高骛远,但明白壮志未酬已付水东流,心境一落千丈是人皆然。寻思临急之计,觉得既救下身边这位女子,好人做到底,总该将她安置妥当,才好另谋去路。便对楼兰翁主道:“安祁霞儿,你有大仇未报,养好伤之后,好好找寻安比罗迦的下落,一起商量,方易成事。但须得记住,不管是谁为王,都要吸取今日教训,设法与大汉修睦邦交,不可再像安归王那般,劫杀强掳,听信匈奴残害我大汉使臣良民。”
楼兰翁主道:“闵军爷,汉人若是个个如你这般,楼兰小国即使俯首称臣,也是心甘情愿,更不用担心会加害汉人百姓了。”闵大宽道:“从今而后,你无需再叫我军爷。我已是重罪在身,承受不起,叫我大宽或子政好了。”楼兰翁主已知大宽是他的名,子政是他的字,却特意亲近道:“你我已是生死之交,光称呼名字太过生分。你较我年长,我就叫你子政哥哥罢。”
闵大宽听她这么说来,心里阒然感到一丝安慰,萎靡的神情一下子振作了许多。念及与杜青山的交情,遂道:“杜师兄摔落山下,我得去寻着他的尸首埋藏,以免其暴露荒野,为禽兽百虫撕咬糟蹋。”楼兰翁主道:“我也跟你一起去。”闵大宽道:“你伤势未愈,行走不便。”楼兰翁主道:“杜师兄这一剑未及腑脏,不会有多大妨碍。”闵大宽不无顾虑道:“你不记恨杜师兄了么?”楼兰翁主禁不住内心酸楚,但哀声叹道:“人都已经死了,还恨他有什么用?”闵大宽见她胸襟开阔,情知不宜将她一个人留在山上,便挽住她一块儿循着山崖觅道而下。
山崖高耸,杂草从生,树木茂盛。两人到得崖下,寻不见闵大宽的尸首,即沿着陡坡攀援树木一直寻到谷底,仍未见有杜青山的丝毫踪迹,也未发现有血迹残物之类的遗留。山谷之中古木参天,杂花生树,幽冥荒芜,不像是常有凶禽猛兽出没之所。从种种迹象来看,止有两种可能,或者杜青山并未摔成重伤,已自行逃去,或者那些汉军兵士已抢先寻到山谷,将杜青山救走。总而言之,杜青山应该还活在世上。
闵大宽心头如释重负,愧疚之情顿时大减,暗忖:“只要杜师兄侥幸没死,当前的困境尽早会有转机,且走一步再看一步罢。”遂和楼兰翁主在山中呆了三日,待其伤口痊愈,元气恢复,才陪她到山外去找其家人奴仆和安比罗迦。
两人乔装遮掩,在楼兰国中辗转数月,四境觅遍,到处探访,皆无从知晓安比罗迦和伊循城主家人的下落。寻访中倒是得知,大汉朝廷已派遣兵将前来伊循城屯田驻守,自玉门关至楼兰北境,沿途设置烽燧亭障无数,日夜分兵巡防,阻挡匈奴派兵南来。尉屠耆王也已将国都迁往南边的扜泥城,新立国为鄯善,楼兰国已不复存在。傅介子功成名就,凯旋领兵回大汉朝廷复命,已得赐爵封侯,自不在话下。只是盛传杜青山已以身殉国,墓冢高立于伊循城外,刻碑誌其功名,闵大宽成了地地道道里通外敌的奸贼,被汉军将士仿照其形貌捆扎草人无数,上书其名,放置校场之中,当成刀把子、箭把子操练羞辱,警示告诫后人。
目睹此等景况,闵大宽不敢再回大汉中土,万般无计,想到年少时和杜青山一起拜师学艺的彤霄石观,决定硬着头皮去向师父灵虚真人磕头认罪,企盼其能收留,以求有个安身之所。楼兰翁主找寻家人未果,又无安稳之处可去,一定要跟着前往。闵大宽念及她孤苦伶仃,不忍心抛下她,况且连月奔波,两人相依为命,已情愫暗生,此去路途遥远,把心上人带在身边,也免生相思孤寂,便答应了她。
彤霄石观在昆仑山东南面的积石山中,从楼兰往东翻越大山,穿过荒漠,要走数千里路。为觅脚力,楼兰翁主深夜携闵大宽潜入先前自家的马场,暗地里牵走两匹骏马,顺手悄悄取了许多财物,以备途中之需。两人不敢道经汉境,便从羌人居住的山国、沼泽穿行。一路跋涉,非止一日,到得积石山下,已是秋凉时分。
两人在山脚歇息一宿,纵马上山,走了数个时辰,适才抵及山腰,但已是峰高崖险,道倾路滑,盘回曲折。两人缓骑而上,继走得几十里远,始到得山门碑坊,放目四顾,已是在云端之上。但见眼底下峰峦浮动,云雾厚积,层理分明,茫茫如雪原一般。天际间崇山峻岭逶迤绵延,光秃秃的映照在落日之下,宛若彤云炽焰,蔚然成趣。群山主峰常年覆盖积雪,亘古不化,晶莹透亮,与浮云映接,难分彼此,相得益彰。
道旁赭石遍地,草木稀疏,枝不生发,顽老劣枯。过了碑坊,再往前走不远,便到得石观院围之外,观门匾额篆刻“彤霄宫”三字,挥豪隽永,笔力刚遒,入木三分。早有观中弟子认得是闵大宽,远远的举手招呼,却不上前相迎,匆匆奔入观中禀报师尊。
灵虚真人率众弟子从观中走出,立于门阶之端,鹤骨仙风,肃穆庄严。闵大宽快步趋至阶前,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的叩拜道:“弟子子政叩见师父。”灵虚真人唇齿微启,以气驱声,凛然问道:“你不在羽林军中秉职事上,效力国家,何故回来此间?”
闵大宽泪如泉涌,哭诉道:“弟子不孝,无意间铸成大错,身披重罪,曲枉难申,恳望师父指点一条出路。”接着便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灵虚真人听罢,长叹一声,道:“徒儿所陈之事,为师早已听闻,原只道是闾里闲言,小人恶意中伤,挑拨是非。以你的品性,何至会犯下此等罪孽?没想到还真的是确有其实。度情而断,你只有以死谢罪了。”闵大宽道:“徒儿死不足惜,只恐私自了断,蒙瞒恩师,辱没师门,还望师父持正做主,秉严执罚,以儆效尤。”灵虚真人须髯俱颤,合目良久方道:“这样也好。”即吩咐一班弟子安排法场,要亲监闵大宽以死谢罪,杀身成义。
楼兰翁主见到这等架势,赶紧奔上前来,叩禀道:“灵虚大师,闵军爷之罪全因小女而起,若要处决闵军爷,小女也不敢苟活,愿随之一死。”灵虚真人道:“你便是那个楼兰翁主么?”楼兰翁主道:“有劳大师见问,正是小女。”灵虚真人凝眸对她端详有顷,叹道:“百闻不如一见,诚确是非同一般。”
闵大宽不想让楼兰翁主掺和进来,急忙道:“霞儿,这是我与师门之事,和你不相干,你不要顾着我,快快赶回楼兰找寻安比罗迦。”楼兰翁主哭道:“子政哥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冤枉处死。杜师兄又没有死,你无需给他偿命。若是说你违反朝廷军命,那就得依照朝廷法令行事,与你的师门无关。哪怕以公道论处,主因在我,责当在我,要处死的也应是我。”闵大宽哀劝道:“霞儿,不是世间诸事都能揆情夺理辩明清白,你且退后,遵从师父决断。”
灵虚真人听说杜青山没死,不无惊讶,立问:“楼兰翁主,我爱徒杜青山真的没死么?”楼兰翁主决然道:“肯定没死。”灵虚真人听她这么回答,又好像有些失望,追问:“你如何得知他还活着?可有事实为证?”楼兰翁主无庸置疑道:“事发之日,小女在场亲眼所见,杜青山自己失足从悬崖摔下,并非子政哥哥逼迫于他。之后子政哥哥和我速速跟下悬崖,却四处寻不见他的尸首,显然他必定是受伤落荒而走罢了。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将他墓冢挖开,里面决计空无其人。”灵虚真人用心听完,沉吟不语。
身边的一位弟子道:“师父,千万莫要听信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辞,指不定她故意假言巧辩,文过饰非,欲替闵师兄开脱罪责。”闵大宽和楼兰翁主寻声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猴目马面,鹫胸鹤背。闵大宽虽然离开彤霄宫已久,但还认得他是后入山门、仅某一面的师弟楼无恙。
灵虚真人转对楼无恙道:“你这般猜测,有何凭据?”楼无恙道:“她与闵师兄相好,当然是无论实情怎样,只管想方设法替闵师兄说话了。”
楼兰翁主斩钉截铁道:“明师在上,小女若有半句虚言,敢叫天打雷劈。”灵虚真人向闵大宽质询道:“她所说的情形可是句句属实?”闵大宽点头道:“句句是实。”楼无恙插嘴道:“你们俩沆瀣一气,所言空口无凭,须得拿出确凿证据来。”楼兰翁主见他语多不敬,正要反驳,灵虚真人已训诫楼无恙道:“此事无需你盘诘深究。不日你和万师弟便前赴长安京城羽林营效力,莫要因为闵师兄之事耽搁了你们的前程。”
楼无恙听见师父教诲,即闭口不言,心下却另作他想。灵虚真人慎重斟酌,对闵大宽和楼兰翁主道:“要是杜青山未死,你们两人须得查清楚他的下落,回复于我。既然子政无弑兄之过,法不当诛。违反朝廷律令,确应交由朝廷判处。但死罪可饶,惩戒不可免。来人,将触犯门规之徒闵子政带到祖师神位之前,杖罚一百大棍。”
执法弟子听命,将闵大宽请入观内,一众跟着进到主殿外的习武场院。已有弟子快手快脚的在殿门外正对着里面的神位铺妥笞垫,随而取来一根大棍伺候在旁。灵虚真人焚香祭告祖师,即命行杖。楼无恙上前向灵虚真人施礼道:“弟子敢请与万师弟执罚,日后好在朝廷面前交待。”灵虚真人想了想,颌首许可。
楼无恙接过大棍,看见闵大宽已伏身笞席之上,便走过去扎下马步,抡起大棍狠狠槌下。照此槌得三十几棍,闵大宽已被打得皮绽肉裂,鲜血直流,惨不忍睹。闵大宽咬牙死命忍住,硬是不叫喊一声。楼无恙打足五十大棍,还要再打。灵虚真人制止道:“你已够数,换子夏来吧。”
子夏便是那万师弟的字,其人单名万章,较楼无恙稍晚拜入山门。闵大宽不识得他,放眼望去,但见众弟子中应声走出一名男子,年纪与楼无恙相仿,却英俊洒脱,谦谦然有君子之风。他走上前来,从楼无恙手中接过大棍,抡起便要槌下。
楼兰翁主忽地情难自控,冲动急趋而前,扑在闵大宽身上,叫道:“灵虚大师,且容小女替闵师兄受此五十大棍。”原来她见到闵大宽已被笞槌得奄奄一息,心痛欲裂,只怕万子夏如楼无恙一般无情,闵大宽再受五十大棍,焉得还有活命之机?非毙命杖下不可!是以不顾一切挺身而出,要代闵大宽受罚。灵虚真人见此情状,不忍目视,将脸面转向一边,默然应允。
万子夏手起棍落,颇为留情。一者眼看着楼兰翁主乃一介女流,要他使劲猛挞,端的是下不了重手;二者其秉性本就不似楼无恙那般心狠手辣,明知匍匐在楼兰翁主身下的闵大宽几近昏迷,暗地里起了恻隐之心。待有模有样的挞满所罚之数,便即停手。许多心肠软的弟子想要过去将闵大宽和楼兰翁主扶起,皆因灵虚真人没有发话,蠢蠢然不敢擅自举动。
灵虚真人敦敦告诫闵大宽道:“你已受过责罚,权且算是向师门上下有了交待,但作为朝廷使臣,你所犯罪责须得由你自投羽林营听受惩处。今日你便下山离去,寻不见杜师兄,就不要再回入山门。为师望你往后能自重自爱,凡事谨慎取舍,三思而后行,切莫再任性鲁莽,意气而为,作茧自缚。若是闯下大奸大恶之祸,为师誓必清理门户,决不饶恕。”言毕,肃然转身,领着众弟子入殿而去。
闵大宽内心痛苦无比,欲哭无泪,全身筋骨尽散,站立不起来,此时即使想要自行了结性命,也是举肘维艰,支张不得,无力能为。楼兰翁主独自将他背起,出了宫观院门,放到坐骑的前鞍上,然后牵住两驹,翻身跨上其后鞍小心翼翼的护着他,勒骑往山下慢慢而行。时已暮色苍茫,峰峦如诉,林啸如泣,山风如咽,吹刮得使人直感到无比哀凉。
两人下到山腰之时,已是深夜。楼兰翁主正想寻个避风之处歇宿,忽听得后面远远马蹄声响,有人顺着山道疾驰而下。楼兰翁主按剑翘首候望,俄而看见一人快骑追近,朦朦胧胧辨认得是彤霄宫的弟子万子夏,便问道:“万师弟,你深夜赶来有何见教?”
万子夏应了一声,驰至两人身边,对闵大宽道:“师兄此番受罪了。师父他老人家念你此去路途遥远艰辛,担心你受饥挨冻,感染风寒,私下命小弟给你送来一些衣物干粮,还有敷伤之药。”闵大宽原本已无生念,蓦然得知师父对自己尚还万般牵挂,一股暖流霎那涌遍全身,激动羞惭无地,失声痛哭,难以言表。万子夏和楼兰翁主一同将他扶下坐骑,察看了他的伤势,给他敷上携带来的伤药,对他温言宽慰。
闵大宽道:“子夏,你相信杜师兄是我害的么?”万子夏望了一眼楼兰翁主,道:“师父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因爱铸错,乃世间常有之事。他老人家让我劝告师兄今后要好自为之,珍惜所爱,千万不可始乱终弃,负翁主一生。”原来灵虚真人见到楼兰翁主陪伴闵大宽同来观中,已自猜度闵大宽多半是迷上了楼兰翁主,情痴难以自控,才会糊里糊涂犯下诸般不忠不义之错。待见到楼兰翁主将身顶罪,甘愿为闵大宽舍命相护,更是对其二人的儿女私情深信不疑。然而情归情,理归理,执掌一门之尊,坚守门规照样严罚顽徒。只是师徒之间毕竟情深难了,罚过之后不无惋惜嗟叹,实不忍卒尔绝弃。是以待闵大宽和楼兰翁主走后,暗暗叮咛万子夏,要他私下赶往前来代为探视,转达心愿嘱咐。
楼兰翁主大受感动,托谢灵虚真人成全之意。闵大宽听出万子夏欲避开所问,便不再为已多作辩解,心知此中是非曲直,须等找到杜青山,才有望澄清罪嫌。故转而对万子夏道:“师父恩重如山,愚兄粉身碎骨难以为报,只能拜托众位师兄弟在他老人家膝前多尽孝道,颐养天尊。日后你到羽林营中谋任,应以杜师兄为范,多替师门争光。切莫似我这般,一朝不慎,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万子夏略表谨记在心,继即道:“师父尚还有言:对杜师兄之事,他老人家一直悲切痛心,至时仍感到异常难过。假如杜师兄已不在人世,师父断难再接纳闵师兄为徒;倘若杜师兄端的还活在世上,你们二人能找到他当然最好,诚确无法找着他,就自求安在罢。师父思忖临别言重,特让闵师兄不必郁郁萦绕于怀。他老人家之深意,实是不忍教两位一生奔波漂泊,颠沛流离,非得跑遍天下查找杜师兄不可。”闵大宽感激师父体恤之恩,愧怍无地。
万子夏续向闵大宽宽慰几句,遽匆忙返回彤霄石观。闵大宽和楼兰翁主在山腰间歇宿下来,得知师父暗地里仍替自己着想,万念俱灰的心境好转许多,药力奇效,伤痛也逐渐消退。夜阑物息,万籁俱寂。楼兰翁主彻夜守候在闵大宽身旁,百般关怀,柔情似水,温润如玉,更胜过疗伤的上等良药。
翌日,两人下得山来,鬼使神差走错了路,到了一条大河边。但见河水滔滔自西向东奔流,虽波涛汹涌,湍急如洪,气势磅礴,却一望清澈见底,沙石鱼鳖可见。河床开阔,河岸平缓,水草丰茂,榆杨樟柳偶尔成林,偶尔散落杂陈在河沿草甸之间,低短婆娑,有如老媪梳头,掩照河中。河谷两侧群山巍峨高耸,绵延起伏,植被分明,层层叠叠,直上雪峰之巅,景物千变万化,奇异壮观。
两人取道向西,正好溯河而上,放马河沿,信步慢行,边走边观赏两岸绚丽风光,甚感快慰惬意。闵大宽慢慢咀嚼琢磨师父所言,心胸渐渐豁然明朗,顿悟即便大错在身,也当正身立行,以免一错再错。想明此理,但觉俯仰之际,有如上空展翅翱翔的苍鹰,巡瞰大地,夫复何求!
大河谷地虽然宽广如原,却是无人居住,两人走了几十里远,仍是见不到一户人家。偶有獐鹿羚羊牦牛奔跑原上,结伴成群,像是放牧人家之所,走近看时却尽皆惊散,原来不过是些荒原野畜而已,哪里寻得见人烟?两人饿时尽量在河边捕捉鹭鸟野鹤烤熟充饥,放马原上觅食,留着干粮备用;累时憩息河沿草甸之丘,仰望苍穹,与盘旋的秃鹫凝目对视,饶是趣味盎然;黄昏日落,黑夜降临,银汉如练,两人便束马身周,枕剑而卧,露宿荒原之上。不知不觉骑行了数日,到得一个大湖之畔,才遇见几户游牧人家。
两人策骑近前向牧民问路,言语不通,彼此不明对方何意。双方比手划脚的交流一番,才略知大概。原来这些牧民是高山羌人的一支,荒原地势高耸,秋早冬长,他们正在逐日将牧群向荒原北面的山下迁徙转移,再过得月余,荒原之上便处处是冰雪覆盖,湖封河阻,鱼遁鳖藏,奇寒透骨,万物莫能生长。若要去往楼兰,最近的路径须得翻越北部山岭,奇峰绝壁,沟壑纵横,道路岩石间几无立锥之地,一旦坠落深渊,便是粉身碎骨,险恶无比。
闵大宽和楼兰翁主不着急赶路,索性向牧民租借了一间小小帐蓬,跟着牧民住了下来,随牧民日日迁徙。
这个大湖浩如烟海,映山带河,碧水清波。湖周草原辽阔,牧民们迁徙数日,止才到达大湖北岸。闵大宽和楼兰翁主无事就陪着牧民放马牧羊,慢慢通晓语言交谈,与一众男女老少甚是相得。一日恰逢群狼来袭,被闵大宽和楼兰翁主仗剑赶跑,还将头狼的脑袋砍了下来赠与牧长,大受牧民们信任和钦佩。
然而好景不长,是日风起,秋高气爽,落叶缤纷,澄宇一碧如洗,顷野遍地金黄。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策马草原上纵情驰骋,意极而歌,声传数里之外。忽听得蹄声阵阵,十余骑从远处疾驰而来,近前看时只见马上之人个个身着黑衣,头脸均用黑纱蒙住,只留出一双贼眼。牧民们只道是响马抢夺羊群,纷纷躲入毡帐之内不敢出来。那些蒙面黑衣人到得放牧之地,却不去劫掠羊只,也不理会毡帐之内的牧民,竟将闵大宽和楼兰翁主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