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魑魅魍魉(4)
是夜,太子惦记着种种惊险,心潮澎湃,转侧不安,彻夜难眠,平旦才迷糊睡去。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近午时分。
太子起身来到院中,不见蓝玉公主和靡旦的身影,只有雪儿一人坐在客堂外面的游廊转角处捧牒刺绣。太子信步走将过去,想向雪儿招呼问安。雪儿看见了,以指压住绛唇,示意太子不要做声靠近,然后仍旧专注刺绣。
太子见她的神情有些诡秘做作,觉得奇怪,欲知是何原因,便在远处站定,一言不发,凝目细看。顷刻,只见一只硕大的金毛耗子从游廊外地脚下的小洞穴内畏畏缩缩的伸出脑袋来,警觉地四处张望一番,随后慢慢爬出洞口,向不远处的一小团香饽饽的糠面探去。说时迟那时快,雪儿只手轻扬,毫无声响,手中的绣花针连着丝线已劲直向那只耗子激射过去,快若闪电。未等那只耗子察觉,绣花针已将它的前腿牢牢钉死在地上。那只耗子拼命挣扎,吃痛吱吱乱叫,已是无法脱身逃走。
雪儿兴奋得格格笑道:“你这个大懒猪,不光贪吃,还干坏事,且看本姑娘今日如何好好的收拾你。”走过去用丝线小心拴住那只耗子的脖颈,将丝线的另一端抓在手里,拔去刺在耗子前腿上的绣花针。那只耗子以为获得了自由,赶忙四处拼命逃窜。雪儿将丝线牵在手中,任由那只耗子满地乱爬乱钻,活脱脱像是溜着个狗儿猫儿一般,妙趣横生,甚是开心得意。
太子道:“原来你拿耗子玩耍。”雪儿道:“它若不是干了坏事,我才懒得理它呢。今儿我要好好的惩罚它,让它长点儿记性。”太子道:“耗子偷吃,乃是常事,你如何管得了这许多?”雪儿道:“它偷吃我可不管,可恶的是它把妈妈的衣裳咬破了,妈妈生起气来,就没那么漂亮可亲了。”
太子问道:“你娘上哪儿去了?”雪儿道:“她一大早和靡管家办事情去了。”太子道:“你晓得是办何事么?”雪儿道:“他们说我爹爹已经回到了城中,要去找他。可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少个爹爹,真是烦死人了。”太子道:“你跟着去不就弄清楚了么?”雪儿嘟哝道:“妈妈不让我去,要我留在这里看着你,免得你把自己搞丢了。”太子道:“我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会走丢呢?”雪儿道:“就是因为你个子大,手长脚长会到处乱跑,才需要人看管。若是像这只耗子一般小,我早便将你拴在手里,带在身边,看你还能往哪里去?”说着,将那只耗子提了起来,绑吊在游廊的枨架之下。那只耗子已经挣扎得筋疲力尽,只好乖乖的听任她摆布。
太子见雪儿天真烂漫,笑容可掬,不似闵儿那般冷言冷语,面若寒霜,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便走上前来,和她一起逗弄那只耗子取乐。那只耗子皮毛光洁锃亮,甚有灵性,被两人手挠脚撩的嬉耍个没完,不堪受辱,闭目装死。
雪儿道:“它不想和我们玩了,让它歇一歇罢。你且在这里好生看管它,莫要让它挣脱逃走了。”叮嘱过太子,便拿着那根扎刺过耗子的绣花针,转身到下房里去清洗。
太子守着那只耗子无所事事,忍不住对它再加挑逗。待见无论怎样作弄它,都没有一丁点儿动弹,以为它真的被吊死了,索性动手将它从丝线上解下。不料线结甫一松开,那只耗子陡然挣脱掉落地上,哧溜一滚,像只飞梭似的快捷无比,一下子就钻回原来地脚下的洞穴里去了。太子半晌还没反应过来,抓着空空两手,不禁哑然失笑。
雪儿回来,看见廊架下只剩一根悬着的丝线了,问道:“我的小金猪呢?”太子把两只空手一摊,指了指游廊外地脚下的小洞穴,道:“它乖巧的逃走了。”雪儿立将小嘴一扁,稚气怪责道:“我要你赔还我的小金猪。”竟然伤心地哭了起来。此举实实出乎太子意料,他登时慌了手脚乱做一团,赶急想方设法安抚讨好雪儿。但任他又自罚又道歉,雪儿都是不依,拧着性子就硬要那只金毛耗子。
太子道:“我另捉一只给你好不好?”雪儿堵气道:“不要,我只要我的小金猪。”太子道:“那我们在此候着不走,等它再从洞里出来,就立马逮住它,你看如何?”雪儿道:“你说得好轻巧,以为很容易便能抓到它么?我已经在此处守它好几天了,今儿才把它诱捉到手,再要等它出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太子脑筋一转,道:“我有办法。咱们找些柴草木炭堆放在它钻入的洞口处,点燃往里灌烟熏它,小金猪在里头憋不过气,自然就会钻出来了。”雪儿道:“不行,这里是客店,谁肯给你胡乱生火?万一把房屋烧着了,那可就不得了啦。”太子道:“咱们用火盆装着柴火,小心些儿便是。”雪儿想了想,仍是不放心的道:“如果小金猪在洞里宁愿被憋死,也不肯出来,哪可怎么办?”太子道:“要不然这样,咱们将水灌入洞里去,把它逼将出来。”雪儿跺脚道:“更加不行,若是把我的小金猪淹死了,我可不饶你。”
太子本是要哄雪儿解怀,见她已收泪止哭,便装作力穷计尽的样子,翘起两手,一脸无奈的道:“那我可就没法子了。”雪儿虽然不再伤心,但气犹未消,见到太子要丢手不管,即任性撒泼道:“你休想耍赖皮,今儿非得给我把小金猪抓回来不可。”太子道:“我又不是耗子,钻不进洞里去,如何能够抓得到它?”雪儿道:“我可不管,是你将它放走的,你就得把它抓回来。”
太子眨了眨眼皮,胡诌道:“看来只有把这屋子拆了,再挖地三尺,教那小金猪无处藏身,才可能得手。”雪儿没好气的道:“那你就赶紧把这屋子拆了。”太子笑道:“雪儿,你若是恁般颐指气使,蛮不讲理,当心将来难嫁得出去。”
雪儿一听,花容变色,咬牙切齿,挥袖张臂便扑过来要掐太子的脖颈,太子赶忙闪身让开。雪儿更为气恼,捏起双拳向太子劈头盖脸捶来。太子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好教她不能动粗。没想到雪儿练过武功,手脚伶俐敏捷,任凭太子如何左擒右拿,就是连她的衣袂也抓不到一角,太子的头脸周身反倒结结实实吃了她的无数拳头,痛透心骨。
雪儿越打越是性起,太子制止不了她,被逼得口中哇哇大叫:“快快住手,打煞我了。”雪儿仍不解气,越听太子叫唤越是来劲,一双小拳头宛如狂风骤雨,几乎全都招呼到了太子身上。太子奈何她不过,只得左躲右闪,远远跑开,不敢让她靠近身来。雪儿穷追不放,脚下金莲架步,身上衣衫飞舞,双臂玉拳生风,把太子追打得抱头鼠窜,四处奔躲。顷刻间两人在院中你逃我追,你停我打,你跑我赶,你躲我不让,就像两只较劲的陀螺,满院子飞绕瞎转。
太子原就笨手笨脚,结果一不小心逃到了院墙边的角落里,更是没了退路,只得拱手求饶。雪儿正追打得气愤难耐,哪里肯依?朝着太子的肩背又是一顿拳头,打得太子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仍不放过他,嘤声质问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太子以手抱头蹲伏在角落处,喏喏连声应道:“再也不敢了。”
雪儿心气稍舒,才肯停下手来,道:“你快些儿去把我的小金猪叫出来。”太子道:“好妹子,那耗子是个畜生,岂会像人一般听从使唤?莫如把我当作你的小金猪算了。”雪儿道:“叫我妹子,想占我的便宜么?我才不希罕你这团烂泥呢。若敢再骂我的小金猪是畜生,瞧我如何收拾你!”
太子害怕她又挥拳打来,不敢强嘴,急筹和解之策。一眼瞥见旁边草从中有蟋蟀遁藏,登时来了主意,道:“雪儿,我弄丢了你的小金猪,作为补偿,我陪你抓蟋蟀玩好么?”雪儿问道:“到哪儿去抓蟋蟀来着?”太子指着墙角地面上的许多小孔,道:“蟋蟀就在里面。”雪儿呶嘴道:“你想骗我,我才不信呢。”
太子站起身来,看着雪儿煞是认真道:“我亲眼看见几只蟋蟀刚刚钻进这些小孔里面,想来小孔下边便是它们的巢穴。我们设法把它们弄出来,要比抓耗子好玩多了。”雪儿将信将疑道:“果真?”太子斩钉截铁答道:“决不骗你。若是抓不到蟋蟀,我给你当马骑。”雪儿来了兴趣,遂问:“如何能把那些小东西从它们的孔穴里弄出来?”太子道:“我教你一招妙法,你且去弄一大盆水来。”
雪儿觉得新鲜好奇,立刻转身跑回屋内,用一个大瓦罐盛满了水提来,问道:“找不到大瓦盆,这个成么?”太子道:“这个更好。”当下接过瓦罐,把罐口对准地面上的小孔,将里面的水慢慢灌入孔中。俄而一只肥大的蟋蟀果然从小孔里面钻出,弹腿跳跃,想要逃走。雪儿眼明手快,两指一伸,抢先将它抓住。
太子故意逗她开心,伸手讨要。雪儿不给,犟道:“是我捉到的。”太子不和她争抢,教她道:“你自己将蟋蟀放入瓦罐之中,莫要把它捏在手里,会弄死它的。”雪儿犹豫道:“它会逃走么?”太子道:“里面仅余小半罐水,它爬不到罐口,是逃不走的,你不妨试试看。”雪儿虽无把握,但仍依言小心翼翼捉住蟋蟀的头颈,将它轻轻展放在瓦罐之内的水面上。蟋蟀怕水,在罐中拼命挣扎游走,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爬不出瓦罐来,急得唧唧直叫,真乃瓮中之蛐。
雪儿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兴致盎然,笑靥如花。太子道:“我们多捉它几只,斗蟋蟀会更加热闹。”雪儿欣然赞同,跑回屋内弄多一罐盛水提来。不一会儿,两人又捉了三只蟋蟀,统统放入原来那只所在的罐中。罐窄空当小,四只蟋蟀在罐内水面上彼此虎视眈眈一番之后,便开始你踢我咬,你扑我抓,相互打斗起来,时而相掐沉入水中,时而跃出水面躲闪,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捉蟋蟀玩得入迷,不知不觉已到晌午。店家送来餐膳,雪儿连饭也顾不上吃,提着瓦罐满院子到处寻找地上小孔,依照太子所教之法捉拿蟋蟀。下午,两人将捉到的蟋蟀分成两边,给每个蟋蟀各各起了名字,轮番放入罐中打斗,互赌输赢。那些蟋蟀一入罐中,便如两军对垒,张牙振翼,鼓腮啼鸣,卖力拼杀,激战惨烈,煞是热闹非凡。两人尽兴投入,全神贯注,几忘置身之所。
傍晚时分,蓝玉公主和靡旦从外面回来,雪儿玩得意犹未尽,兴奋的缠在蓝玉公主身边,喋喋不休向她讲述日间捉斗蟋蟀的乐趣。蓝玉公主心神恍惚,迷迷惘惘,似是不知雪儿所云,奈着性子听她絮叨个没完,听了后半即忘了前半。草草用过晚膳,太子先行歇息,蓝玉公主好不容易才将雪儿也打发上床睡去。
待到人定之后,蓝玉公主走出到客堂之上,唤来靡旦,问道:“你确定那件信物已被他取走了么?”靡旦道:“小的前几日次次查看,都见公主的信物还在那儿,直到昨日傍晚才发现它被人取走了。若不是李晚公子回来取它,还有谁会晓得那里会放着公主的信物?”蓝玉公主道:“那里是我与他以前约定交换信物的地方,外人不可能知晓。既然信物已被取走,那负心人定然是回来过了。可是寻遍了他的住处和日常出没之所,怎的就连个影儿、讯儿也没有?”
靡旦道:“匈奴国内的局势今非昔比,这一带现已归呼韩邪单于的兵力掌管。李晚公子之前一直忠心耿耿追随郅支单于,曾经多次击败呼韩邪的主力精锐,杀害过那么多呼韩邪的手下强将,如今郅支单于虽死,但两家冤仇未解,李晚公子即使回来,也自必会小心谨慎,不敢过于暴露行踪,以免仇家寻上门去。明日我再行打听打听,早晚会有消息。”蓝玉公主明知靡旦所言确是实情,但仍然放心不下,问道:“他会不会连夜又赶去了别处?”
靡旦道:“李晚公子此番潜行回来,想必是有重大事情要办,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离开范夫人城。况且他既然来取了公主的信物,说明他心里还惦念着公主,不可能全无一点儿回应、表露。”蓝玉公主心事重重,满怀期许,却更多失望,哀声道:“他前几次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信物取走了,什么都没留下,甚至连一句暖心窝的话儿也没有。”靡旦尽量安慰她道:“这个……此一时彼一时,凡事都可能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数。前几次指不定是李晚公子碰上什么难事,情非得已,未来得及留给公主回复。此次公主辛苦携雪儿前来,还是多待几日为好。”蓝玉公主道:“姑且只能这样了。”接着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太子尚未入睡,隔墙听见蓝玉公主和靡旦说话,不清楚他们言中的李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得知蓝玉公主对其痴爱奔劳,苦寻空等,满腹哀怨难诉,心下不由自主的生出同病相怜之情来,感觉与这位渴望见到意中人的公主亲近了许多。心想:“难怪蓝玉公主对呼延镇南绝情寡义,原来她对雪儿的爹爹尚未了断恩爱,一直在盼着那个李晚回到身边来。只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何不妥,抑或是啥状况,致使雪儿要为认爹烦恼。……看来世间万事万物无奇不有,并非全都能揆情度理论解。譬如闵儿平日里对自己不理不睬,可焉知道她心里面没有自己?……然而闵儿对欧阳公子实确甚是亲热,只不过欧阳公子一意把她推向自己而已,难不成她已心有所属?”回想起闵儿对自己的种种情形,对欧阳华敏的点点滴滴,一时觉得有此可能,一时又觉得无此可能,心中彷徨不安,酸楚难言。
翌日一早,蓝玉公主和靡旦继续外出打探李晚的消息,太子和雪儿依然留在客馆小院中闭门不出,玩乐消磨时辰。如此一连几日,蓝玉公主和靡旦既无李晚的下落,太子也未见呼延镇南上门来找,心中隐隐感到有些奇怪,但是碍于蓝玉公主对呼延镇南的极度厌恶,又不好向她提起。
这日,蓝玉公主和靡旦外出未归,太子和雪儿正在客堂前玩抓石子游戏。忽然听得有人从外叩敲大门,雪儿便要跑去开闩,太子拉住她,问道:“你道是谁在外面?”雪儿道:“应该是客店里的伙计,要不就是妈妈和靡管家。”太子道:“他们身上都有院门的钥钩,前几日进来、回来从不敲门,为何今儿偏要敲门?”雪儿格登一愣,答不上话来。太子自从经历了诸般劫难,心中已是多了几分警惕,对雪儿道:“我且助你攀至墙头边偷偷往门外探一眼,若是你妈妈和靡管家,咱们再开门不迟。”
雪儿点头认同,两人即速潜到距大门稍远的院墙边。雪儿踩着太子的肩膀扶住墙壁由他撑起来,升至两眼略微高出墙头,悄悄向大门外窥望。就这么一瞧,脸色登时大变,慌张得差点儿没摔下地来。太子赶快将她放下,见她惶惧不已,小声问道:“门外是什么人?”雪儿唇齿发抖,颤声道:“是一群怪人,个个身着黑衣,蒙头蒙脸,手持兵刃,模样煞是可怕。”太子听了,立知门外来者不善,严嘱雪儿不要让外面听到动静声响,应对道:“你看到的那些可能全是恶人,我们得想个办法躲藏起来。”
此时敲门之声变得急促起来。太子顾不得多想,即速拉着雪儿在院内找寻地方藏匿。雪儿想躲回到屋里去,太子制止道:“那些恶人一旦破门而入,肯定要到处乱搜,屋内一样不安全。”数日来两人满院上下玩闹,对院中的一景一物已是颇为熟悉,雪儿心念一动,道:“那我们就躲到游廊的屋面上罢。”
太子放眼向院内诸多游廊的顶部看去,因客馆小院的房屋大部分仿照汉地的式样,明显为了配衬,每幢房屋之间相连的游廊乃是盝顶构造,故按规制,廊顶的中部应该都有一块方形平台。由于北方雨水不多,此种构造纯为装饰美观而设,不似南方尚须虑及排雨防漏之功效。但从院中仰视,左右房屋的山墙,游廊前后瓦面的顶脊均高出廊顶的平台之上,把每段平台巧好围成凹陷隐秘的所在。太子踮起脚尖仍望不到那些平台,遂道:“那上面确是藏身的好去处,可是如何能够上得去?”
雪儿道:“该回轮到你踩住我的肩头爬上去便是。”太子道:“哪你自己如何上去?”雪儿道:“这点儿小事难不倒我。我自有解决的办法。”
太子无暇细问推敲,抓紧依言而行,和雪儿就近趋至一根廊柱旁,借助其双肩和柱子,刚好能够攀住廊檐瓦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得上游廊屋面。正要回手接应雪儿,却见她蹲身收腰一挺,腾地纵跃而起,恰如飞燕一般轻飘飘的越过屋檐,抓住檐头楞格,一个鹞子空翻,便矫捷利索上到了游廊屋面来。太子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个稚气未脱、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有着这么厉害的一身好轻功,不由得赞叹不已。
两人在屋面顶脊后隐伏好身形,暗地里向院门处张望。过不多时,估计院外的蒙面黑衣人已急不可待,先由两名同伙飞身逾墙进入院内,拔去门栓,打开院门。外面的一众蒙面黑衣人随即提刀携剑,轻手轻脚的鱼贯而入。太子心里默默计数了一下,一共是二十一人。
那些蒙面黑衣人全部进到小院之后,重将院门关上闩好,留下四人在门内两侧把守,其余众人分头在院内到处狂翻乱搜,屋里屋外,犄角旮旯,全不放过,好像是要找寻什么物事。待将整坐小院天翻地覆的倒腾了一通,负责搜查的十几名蒙面黑衣人才齐集到客堂的屋檐之下。其中一人用汉话道:“既然蓝玉公主和太子殿下的衣物包裹尚在,他们肯定还没有离开这里,想必是出外办事去了。我们且在这里候到他们回来。”
太子听得这些蒙面黑衣人乃是冲着自己和蓝玉公主而来,不由得心里一懔,赶即侧耳细听。忐忑之间竟然发觉那说话之人的声音甚为熟悉,只是彼此相距太远,又被屋檐挡着,看不见其身形,听不得精确,无法辨认出是谁的腔调来。
接着有人道:“楼大侠,我们是不是暂且先躲将起来,等蓝玉公主回到院中之时,打她个措手不及?”他的嗓音极重,太子觉得也似曾经听见过。那楼大侠道:“大丈夫做事,须得光明磊落。今日这么多高手在此,对付区区一介女流,即使那楼兰妖女有再大能耐,也绝对逃不出我等之手,犯不着多施算计。乌海老大,到时你在一旁好好瞧着,我一人便可将她拿下。”
太子听见乌海老大之名,立时想起在金城客栈被劫之事,心下止不住暗暗叫苦:“原来这些人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那日在金城客栈遭乌海四兄弟掳走,幸得欧阳华敏和许方带领羽林勇士及时赶上相救,如今自己孤身一人远在异国他乡,若果再被抓住,恐怕就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无论如何,决计不能让眼下这伙蒙面黑衣人发现自己。”铁定主意,暗示雪儿千万不可暴露行藏。
有几个蒙面黑衣人好像来路各异,其中一人听了那楼大侠的话不服气,跳出来道:“楼大侠堂皇自认武功厉害,那么单只降伏一个楼兰妖女算不得什么,这样的小事儿,相信在场各位弟兄都能办妥。若是在群雄大会之上,楼少侠也敢亮出家伙来,对着群雄一个个叫板单挑,我赵某才算是心服口服。”
那楼大侠道:“赵老弟,要向群雄各各叫板,楼家的昆仑剑法当然不是吃素的,但实无必要妄自尊大。若单单和你较量,有我楼某足矣,保准稳拿胜算。”那姓赵的呵呵笑道:“你家的昆仑剑法虽然厉害,但我赵家的刀法未必就会输了给你。”那楼大侠道:“当年你的祖上无非向汉人偷偷学得一招半式,凭着天生一点儿小聪明,侥幸独创了一套赵家斩鬼刀,称雄大漠多年。本来还算颇有些声名,只可惜你们赵家子孙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轮到你赵康棣时,恐怕赵家这把斩鬼刀便要开始生锈了。”那姓赵的负气顶杠道:“生没生锈,你伸脑袋过来试试便知。听说你的昆仑剑法才不过学得个五六成,只有半桶水,想也晃不出啥厉害把式来。”
有人打圆场道:“奉劝两位歇一歇罢,莫要尽顾着争个嘴上输赢。一会儿等那楼兰妖女回来,你们俩谁能从她剑下把汉国太子要到手,就算谁先胜一局。”另外数人立马撂嘴搭腔调笑起来:“祖兄弟这个主意不错。只是下一局怎么办?什么时候接续比试?好让我独孤奋奋尽快开开眼界。”“你们有斩鬼刀、昆仑剑,我家还有夺命连环锤哩。哪个敢和我燕然飞侠比试比试,大可先让他三招。”“光说不练,不如放屁。各位与其衒玉自售,不如就在院中拉开场子溜溜,先露几手分分高下,热热身子。”好几个蒙面黑衣人七嘴八舌同时放声扰嚷,一下子如乌鸦啼噪,叽喳混乱。
乌海老大咳嗽两声,压住众人的话头,道:“各位请稍安勿躁,若要比试出高低输赢,还是得等到英雄大会上再说,今日莫把到此来的大事耽搁了。我等且听由楼大侠吩咐,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这个道理各位想必是懂得的。”那些吵吵闹闹的蒙面黑衣人听了,适才收低声气窃窃私语。
那楼大侠似已意识到自己前面把话说过了头,此时放低声气来,向同来众人略表歉意道:“众位兄弟,楼某若是言语不周,有所得罪,还请多多包涵。今日之事,承蒙众位兄弟捧场,协力相助,事成之后,楼某必定另有重谢。”屋檐下即时鸦雀无声,那些对他有气的蒙面黑衣人也不再熙攘吵闹。
一众蒙面黑衣人奈着性子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忽见院门插栓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拨开,随即有人推门而入,却是蓝玉公主和靡旦外出回来。主仆二人一见院中站满蒙面黑衣人,都冷不防大吃一惊,倒抽了一大口凉气,脚下仿佛生根,瞬间挪动不得。守在院门两侧的四名蒙面黑衣人迅速把院门关上,插好门栓,紧紧握住钢刀,堵住蓝玉公主和靡旦的退路。
太子在高处望见,担心雪儿会向蓝玉公主贸然呼叫,立即向雪儿耳语几句,提醒叮嘱她万万不可出声,以免分散蓝玉公主的心神,为敌所制。雪儿似也懂得其中利害,顽强点头答应。
蓝玉公主环顾院内身周,把持住惶惑,大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那楼大侠道:“你就是蓝玉公主么?生得这般标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边说边走出屋檐之下,站到院子中央,“我等乃官府公人,名头就不必烦扰公主玉耳了。今奉大汉皇上密旨,前来接迎汉国太子。敢请公主将太子殿下交由我等护驾,以早日平安送回大汉。”
蓝玉公主道:“若是遵奉官府之命前来,为何不备车骑甲卫,循公行之例,反倒偷偷摸摸,私闯客馆宅院,刀剑侍候?”那楼大侠蛮横不恭道:“大汉皇上不想给太多人知晓此事,我等该用什么礼数自有分寸,你且莫管,只需交出太子殿下便是。”蓝玉公主心知对方必有歹意,假装毫不知情道:“这里没有什么太子殿下,只有本公主一家老小,请你带人到别处找去。”那楼大侠道:“公主最好识得抬举,毋需我等多费口舌,快些请汉国太子出见。”
蓝玉公主已听明太子尚未落在这伙强人手中,守口如瓶辩道:“此一带已深入匈奴内地,且与大汉京城远隔千里,汉国太子哪可能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你们肯定是搞错大汉皇上的旨令了。”那楼大侠道:“有人亲眼看见汉国太子到了范夫人城,且就在这所院中,公主休想包庇隐瞒实情,还是老实交待为妙。”蓝玉公主自然而然想到呼延镇南,悍然质问:“有谁亲见?证人何在?”那楼大侠奸险狡猾笑道:“在此城内,曾到过大汉识得汉国太子的人可多着了,要不要一个个找来和你对证?”蓝玉公主忍气坚执道:“有何不可!”
那楼大侠忽地眼珠子一转,即道:“证人可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客馆伙计便可指认。他们就曾见到汉国太子在这院内和你的女儿一块疯玩了几日。”蓝玉公主随机应变,打哈哈道:“原来你是说那个老娘收养的孩子!嗨哟,你们进来之时,没有见到他么?我的两个孩儿都到哪儿去了?”
那楼大侠似知蓝玉公主一味装糊涂,掩不住露出凶相,恶狠狠道:“你贵为一国公主,不要谎话连篇坏了名声。在我们进来之时,院内就空无一人,肯定是你把汉国太子和你女儿一同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快从实招来,否则莫怪我们不客气。”
蓝玉公主听他出言不逊,断定太子和雪儿必是及时躲到了某个对方没找着的安稳之处,登时放心大半,向靡旦使了个眼色,故作惊讶道:“哎呀,糟糕!两个淘气鬼趁没大人看管,又偷溜到院外胡闹去了。都老大不小了,怎的总是这般顽皮,只顾得贪玩?靡旦,回头你到附近好好找找,盯紧约束,小心莫让他们给走丢了。”靡旦会意,在一旁喏喏连声:“公主,他们俩毕竟已不是小孩子,有手有脚又有伴,丢不了的,你尽管安心就是。”
那楼大侠听着眼前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说话,好像拉家常一般全不上道儿,再也按捺不住心气,拔剑在手,怒道:“你们两个贱人少在我等面前唧唧歪歪,罗哩罗嗦,当我们是傻子么!赶即把那汉国太子交出来,若尽是胡搅蛮缠,我等手中的家伙可要开荤了。”在场众多蒙面黑衣人早已听得不耐烦,都跟着齐刷刷亮出兵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