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魑魅魍魉(6)
接下来两人开始掰着指头一个个细数那些蒙面黑衣人,从那楼大侠开始,到乌海四兄弟,北海双鹰,祖穆支,赵大侠,独孤奋奋,燕然飞侠等等,至后将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一同算上,细细回想起来,对这些人均只听到其称呼或名字,除了楼大侠、瓜瘪里三、狗有爪四之外,其他人一直都是蒙头蒙脸,根本不知道长得是个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他们栖身何处,家在何方。即使从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的口中,能够猜得到他们可能是匈奴右贤王父子找来的,但要指望去找右贤王父子打听,那是决不可能的事,更不要说还不知道匈奴右贤王父子与蓝玉公主被抓到底有无干系。既然不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得到那些强盗,也就无法知晓蓝玉公主被抓到了何处,解救之事更是无从谈起了。
两人商研斟酌了半日,到头来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毫无眉目,不由得灰心泄气,甚感失望。雪儿既惊忧又伤心焦虑,眼泪汪汪,手足无措,愈加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蓦然想起那团从蒙面黑衣人身上落下的白色物事,欲从其中看看有无线索,于是从衣兜内将它取了出来,日光下看得真切,却是一束折叠整齐的白绢。打开看时,共有数方,仔细一瞧,两人顿时傻了眼,太子心里尤为震惊不已。原来雪儿发觉这些白绢极像是母亲蓝玉公主的常用手札,其中一方白绢上清清楚楚写着“雪至”二字,太子认得正是那日呼延镇南在城头那棵胡杨树的枯洞中取走之物。照此推断,那名落下白绢的蒙面黑衣人要么是呼延镇南,要么是他的亲信心腹,总之呼延镇南和众蒙面黑衣人脱不了瓜葛,找他相救蓝玉公主的希望自然立成泡影。
雪儿详加分辨,确认这些白绢上的书写文字全是蓝玉公主的亲笔无疑。从绢上字义可以看出,各块白绢当是蓝玉公主约见李晚的信物,写着“雪至”二字的那方白绢,必是蓝玉公主想告知李晚,自己已带上雪儿到范夫人城来寻他。岂知诸多白绢信物尽被呼延镇南偷截了去,李晚当然是收不到了。难怪蓝玉公主数次约李晚未果,积怨在怀,此次特地带雪儿和靡旦到范夫人城来寻找,也无李晚的消息。令太子和雪儿至感无望的是,很可能李晚最近就没有到过范夫人城,上哪儿找得到他?!
太子实在想不到呼延镇南的居心原来如此阴险歹毒,为了亲近蓝玉公主,千方百计阻挠破坏蓝玉公主和李晚的来往。姑且不说李晚真可能是雪儿的生父,与蓝玉公主的关系非比寻常,光是这种偷窃他人信物的行径,就决非君子所为,教人唾弃。想起初至范夫人城的当晚蓝玉公主奉劝自己小心提防呼延镇南的诸般话语,真是既心惊,又侥幸,对呼延镇南的为人极其鄙夷不齿。
雪儿道:“每次见到呼延镇南,他都是那样英俊洒脱,热情大方,和颜悦色,待我和妈妈简直是没得说的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殷勤有加。没想到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心地里却竟然是这种丑陋之人。看来老天爷忒是不公平,让世上有些人光长着一副迷人相貌,一张俊俏脸庞,内心却毒如蛇蝎,龌龊肮脏,岂不是坑蒙害人么?”
太子道:“其实老天爷还算是有良心的,冥冥中使你我及时发觉呼延镇南的卑劣奸险,否则前去找他相助,那就无异于羊入狼群,自寻死路,抱着脑袋往刀口上撞了。你把这些白绢收妥,等到把你妈妈救出来,给她睹明真相,往后不至于再受呼延镇南愚弄。”
雪儿点头听从,犯愁道:“现下还有谁能相助我们救出妈妈来?”
太子道:“我们已经知道呼延镇南和那些蒙面强盗同是一伙,事情反倒容易办得多了。呼延镇南对你妈妈痴心如狂,不顾廉耻煞费苦心讨好你妈妈,却被你妈妈冷言冷眼相拒。这次虽然是以抓我为名,说不定就是呼延镇南故意给你妈妈设下的圈套,既然文的不行,干脆来武的,强行将你妈妈抓走,再慢慢的死磨烂缠,以求芳心见爱。若是这样,你妈妈在那伙强盗手里估计也无大碍,呼延镇南应该不会忍心加害于她。接下来你妈妈必会想方设法对付呼延镇南等人,找时机脱身定非难事。”
雪儿仍是忧心忡忡道:“你说的这些只是推测而已,作不得准。假如呼延镇南就在那些蒙面黑衣人当中,他为何始终不支一声?任由我妈妈遭受一众恶人欺负?”太子嘿然一笑,道:“此节正是呼延镇南处心积虑所在,他是决计不能出声的。否则立时被你妈妈识破他的奸谋,岂不教他如意盘算落空?”雪儿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他有什么如意盘算?”
太子道:“你想想看,他既要与众多蒙面黑衣人合谋抓我,又要讨好你妈妈,定然是不能让你妈妈知道他也在场了。事后他再将今日恶行推脱得干干净净,装作全不知情,然后堂而皇之去向那些蒙面黑衣人要人,把你妈妈解救出来,岂不成了英雄救美?你妈妈被蒙在鼓里,自必会感激他的好处。他的一番计较就天衣无缝了。”
雪儿恨恨的道:“这么阴毒狡诈之人,真是可恶。过后一定要让妈妈彻头彻尾瞧清楚呼延镇南那厮的真面目,找机会和他算账!教他不得好死!”骂过之后,心情却是舒坦了许多。太子又道:“瓜瘪里三、狗有爪四私底下正有求于你妈妈,此际极可能已在绸缪如何将你妈妈放走呢。所以不管怎样,你妈妈都有帮手助她逃脱那些恶人的魔掌,你大可放下心来,先回家去,在家里呆着等她平安而归就是了。”
雪儿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道:“你不陪我去找我爹爹了么?”
太子道:“没有必要去找你爹爹了,你妈妈不会有凶险,也应不会遭困太久。我送你回家去罢。”
雪儿道:“你在我家里陪我,等到妈妈回来好么?”
太子道:“送你到家之后,我就不能留下陪你了,得尽速赶回大汉武威姑臧城去。这当儿那里的汉军将士估计都已经快要急疯了,到时我要是还不回去,恐怕会出乱子。”
雪儿道:“你不再找那个闵儿了么?”
太子道:“不找了。”
雪儿眼中突然闪过狡黠目光,冷冷笑道:“你哄我回家,原来打心眼儿是要撇下我开溜,没想到你憨憨傻傻的也会算计骗人。本姑娘警告你,休抱这种馊主意。我不管你是什么太子殿下也好,平民百姓也好,总之在找到我妈妈之前,你就得一直陪着我,否则只要我发觉你离开半步,便打断你的双腿。我说得到做得到。”
太子呆楞楞的确实是有这个心思,本来不想和雪儿明说,冷不防被她直言挑穿,暗地里叫苦不迭。他知道雪儿的武功对付自己这个只会读书、对武学一窍不通的男子汉绰绰有余,下手也绝不留情,在她面前自己要想私自逃走,恐怕比登天还难,加之自己语言不通,道路不熟,一个人能否从范夫人城回到远在天边的武威姑臧城去,心里也着实是没有把握,看来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了。斟来酌去,索性不作辩解,反而大倒苦水道:“雪儿,我决不是有心瞒骗你,在这里多呆一日,就多一分不测,我实确感到害怕。现今除了你,我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一句话也听不懂,无依无靠,孤单无助,哪天被人当作猴儿宰来吃了,连叫声冤枉都无人理会,我心底里这个苦啊,真的是有口难言。”
雪儿听见他说得可怜,便不再责怪他,但仍是口气蛮横的道:“我如今要去西域天山找我那个爹爹。你只能跟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准去。有本姑娘在,保准无人敢欺负你。”太子迫于无奈,就算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好暂时顺从雪儿之计,遂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须得隐瞒我的汉国太子身份,免得再生事端。”雪儿道:“这个自然。”
两人商定以兄妹相称,徒步西行,走上一整天还赶不了二十里路。彼此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货色,哪里能吃得了这般苦头?走不到三天,两双脚掌已经浮肿起来,疼痛不敢触地。两人只得走走停停,磨磨蹭蹭,渐渐的放慢行程,继往前去,走的时候越来越少,停的时候越来越多。到得后来,干脆就走一日,歇一日,再走一日,歇两日,像这样折腾下去,实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到得了西域天山。
路上太子不时回想起在范夫人城客馆小院遭遇的那伙蒙面黑衣人,对楼大侠之流的汉人也远到匈奴来加害自己仍是万般不解,听其等之意还要将自己带回大汉朝廷复命,更是心生疑惧,止不住暗暗惊忖:“难不成父皇当真是要将我废掉,另立太子?”打从他离开长安京城之后,一行人便屡遭危劫,险恶重重,使得他难不忐忑忧虑,胡思乱想。
每每念及屋檐下那个颇为熟悉的话音,总觉得极似和其人相识,可惜那人说了一言半语之后,自己竖起耳尖都没再听到其做声。那人到底是谁?是呼延镇南么?可凭声音分明非其所发。若不是呼延镇南,又会是谁呢?真个费尽思量全无头绪,疑窦难消。
两人在路上走了十多日,翻过一座大山的北麓,到得一片水草丰茂的山区牧原,羊群无数,牧歌阵阵,胡茄声声。两人身上带的干粮盘缠行将用尽,便去到牧民的毡帐中讨要。那些牧民见他们两人正当年少,细皮嫩肉,衣着光鲜,却饱受风沙摧残,楚楚可怜,皆不自禁的悲悯于怀,倾囊相助,关心细问缘由。
都说女人天生会说谎,雪儿即兴编造了一通借口,声泪俱下的哭诉个不停,令一众牧民听了个个悲愤不已,戚然动容,巴不得将家中的余钱余粮尽数捐了出来。太子听不懂胡语,不知她都和牧民们说了些什么,弄得牧民们恁般大受感动。出了牧民营寨,到得无人处,便好奇相问。
雪儿道:“我告诉那些牧民,你是我家收养的哑巴哥哥,我们一大家子原本和族人往来大胡各地经商,不幸遭遇强盗抢劫,弄得家人亲族尽皆走散,钱粮全被那些强盗抢了去。我为了照顾你这个哑巴哥哥,一路风餐露宿,靠着讨饭行乞,要把你带回家乡山国去。我的故事编得怎么样?哑巴哥哥,你乐意么?”
太子听了,不胜赞叹感慨一番。两人继而取道向西,离开牧寨几里远,到得一处荒芜人烟的大泽边上。泽中水草浮动,土质疏松,底下泥潭陷坑无形。两人不敢直往泽中行走,沿着大泽之畔向西南绕行。才走得不远,便听见身后蹄声哒哒,六骑向两人疾驰而来。
待其等到得近处,太子和雪儿看清来者是六名匈奴彪形壮汉。为首那骑驰至两人面前,勒马立住。太子和雪儿以为挡着了他们的去路,遂闪让到一旁。该骑跨在鞍上的是一名长相凶恶,虬髯横生,满脸黄毛的匈奴大汉,却见他睁着一双色眼,拿马鞭朝雪儿一指,用胡语发话道:“小妞儿,你到我的马背上来。”
雪儿感觉奇怪,问道:“这位大爷,有什么事么?”那虬髯大汉道:“我要娶你当媳妇儿,你马上跟我回家去。”雪儿一听,好不气恼,看见对方人多,且个个虎背熊腰,心虚不敢发作,便道:“这位大爷,你想娶我,也得有个缘由。我们从未见过面,如今你便凶霸霸的要我跟你回去成亲,哪有这个道理?”跟在那名虬髯大汉后面的一人道:“我们大王今日看见你在牧民营寨中讨饭,知你无家可归,心生怜惜,要把你带回家去好好疼爱。”旁边又有一人道:“我们大王娶媳妇儿,从来不需要由头。相中你,那是抬举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就赶快上马跟大王回去。”
雪儿听明就里,猜想眼前这伙壮汉多半是草原上的恶霸,为非作歹惯了,看见自己和太子从牧寨中路过,贪图自己的美色,欺负自己是外地民女,流落到此,便追来硬抢,要霸占自己。可是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情急之下不知该如何处置,只率直道:“我不愿跟你回去做媳妇儿。”
那虬髯大汉嘿嘿一乐,蛮横道:“小妞儿,你不愿跟也得跟,今日你是做定我的媳妇儿了。”催马走近,伸过手来一把抓住雪儿的肩袖,就硬要把她往骑上拽。雪儿慌忙挣拒抽身,但那虬髯大汉力气甚大,雪儿担心扯破自己的衣服,不敢太过用劲,一时挣不脱他的手掌。
太子听不懂这些匈奴壮汉在和雪儿说什么,看见那虬髯大汉对雪儿动粗,作速上前阻拦。雪儿赶即用汉话对他道:“你不要管我,快些儿逃走,免得他们将你一同抓去。”太子听了一愣,忙问:“他们缘何要抓你我?”雪儿道:“他们是恶霸,要抢我回去做老婆。”太子立刻反应过来,提醒她道:“那快点用拳脚揍他啊。你的武功很是厉害,不要光是和他拉拉扯扯。”雪儿道:“他们人多力大,我怕斗不过。”太子道:“怕他们做甚?人多力大不等于会武功。我个头比你大多了,可你不是随随便便的把我擂得团团转么?若是任由他们欺负,你就只能去做他们的老婆了。”雪儿道:“那你离远一些,我怕动起手来,一不小心会伤着了你。”太子依言向远处退开。
一众匈奴壮汉应是听不懂汉话,不知雪儿和太子所言何事,只道是他们兄妹之间情意难舍。那虬髯大汉一个劲扯住雪儿不放,见太子走远,问雪儿道:“你哥哥不是哑巴么?怎的会说话了?”雪儿道:“我哥哥在你们面前是哑巴,在我面前就不是哑巴了。”六名匈奴壮汉不明白她的话中之意,那虬髯大汉恶声道:“原来你这妞儿是个会骗人的妖精,难怪讹光了那些牧民蠢蛋的身家,今日合当给我相中抓你回去。你若是服服帖帖的做我媳妇儿,我便不与你计较;你若是胆敢不从,我便将你这骗人行径抖露出去,当着众牧民之面羞辱折磨你,让你乖乖的向我求饶。”
雪儿听得心里发憷,回头向太子道:“这些匈奴恶霸好生狠毒,我不知打不打得过他们,不过无论如何,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切莫插手招惹他们。只是我若不敌被他们抓走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尽快赶去找到我爹爹和外祖父,让他们速来相救,给我报仇。”太子矢口应道:“那是当然。”他急望雪儿消除怯虑,已没功夫去想能否言出必践,说到做到。
雪儿又道:“我爹爹叫木本清,我外祖父叫安比罗迦,他们在西域山国北面天山脚下的山中王府。你只要一路往西……”太子听她说个没完,急得直瞪眼,打断她的话头催促道:“你还不赶快教训他们,净唠叨后些废话做啥?我敢打赌他们一齐上也敌不过你。”他为给雪儿鼓气,故意夸大其词,全顾不得听来是否可信。
那虬髯大汉果真听不懂汉话,凶惑的向雪儿问道:“你和你哥哥说的是哪门子妖语?都叽咕什么来着?你老老实实告诉我。”雪儿道:“我和哥哥说了,若果我被你们抓走,就求你们放过他,让他不要替我担心。”那虬髯大汉色迷歹心,淫邪奸笑道:“你若百依百顺的做我媳妇儿,我自当不会为难他。”说着,却不怀好意的向旁边两名匈奴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即勒骑朝太子走过去。
太子眼巴巴的瞧着雪儿,见她还是不动手,真是拿她没办法,恨不能把胳膊拉长伸臂搧她一巴掌,将她打醒。忽见两名匈奴壮汉策马向自己行来,情知不妙,远远的撒腿就跑。那两名匈奴壮汉迅速放马追了上去。雪儿见状,惊慌喊道:“你们不要去抓我哥哥,否则我就不放过你们。”一众匈奴壮汉恣肆大笑,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雪儿又惊又气,奋力挣扎,想要脱身去阻拦追向太子的两名匈奴汉子。那虬髯大汉得意之极,色胆包天,右手牢牢擒住雪儿的肩臂,左手搁下骑缰,俯身搂向雪儿的腰身,要将她强行抱上鞍前。雪儿一颗心儿怦怦直跳,遑急之际,已分不清是恼恨还是害怕,伸指直戳那虬髯大汉的胸膈要穴。那虬髯大汉猝不及防,只觉得胸口剧痛无比,两手一松,放开雪儿,骂道:“姑奶奶的,你这妞儿使什么妖法?敢对本大王耍弄邪门手段,且看本大王如何收拾你。”忍痛翻身跳下马背,张臂就向雪儿扑来。
雪儿侧身一闪,蹚腿横扫,正中那虬髯大汉的腿骨关节,只见他一个踉跄,跌跤摔倒在地。那虬髯大汉破口大骂,爬起身恶势汹汹又向雪儿扑上。雪儿扎下马步,伏低腰身,双掌如刀刺向他的肚脐眼。那虬髯大汉中招剧打冷战,退开两步,飞身跃起,又如猛虎下山,再次扑到。雪儿一招蛟龙探海,右肘弹起狠击,借力使力,四两拨千斤。但见那虬髯大汉的庞大身躯有如山崩飞石一般,从她的头顶上方越过,重重的摔落在草地上。
那虬髯大汉痛得哇哇大叫,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雪儿,却不敢再扑将上来。然而恼羞成怒,歹毒更甚,转身向其余匈奴大汉一招手,叫道:“这妞儿会妖法,弟兄们一块儿上,合力将这妖女拿下,让她给兄弟们轮流做媳妇儿。”旁边三名匈奴壮汉一听,纷纷跳下马背,捏拳撸袖,分头慢慢向雪儿逼近。另两名匈奴壮汉正追得太子四处乱窜,闻声回望,也迅即掉转马首直奔过来,跳下马背,加入合围之列。
雪儿原本心里甚是惶惧不安,待连番两次将那虬髯大汉击倒在地,已知他压根就不会什么武功,心里登时踏实了许多。既然该名虬髯大汉是众恶徒之首,估计其余五名匈奴壮汉也是这般货色,不会比他们的头儿厉害到哪里去。想来这些匈奴恶棍在一片草原上称王称霸,靠的都是身强力壮,除了摔跤搏击之外,其实无甚武功根底。
当下摸清楚了对方的实力,顿即信心倍增。眼见六名匈奴壮汉步步进逼,便不慌不忙退至那虬髯大汉的坐骑之侧,伸手一探,已将挂在鞍鞯上有数尺长的一根骑鞭操在手中。瞧准敌势,刹那间抖开鞭稍,上下翻飞,横抽直扫。但听得鞭声凌空连响,六名匈奴壮汉的头脸周身均多处被骑鞭击中,伤红印紫,道道花痕。
六名匈奴壮汉忍痛齐齐向雪儿猛扑上来,雪儿纵身向后跃起,双掌在那虬髯大汉的坐骑鞍背用力一撑,倒身腾空翻飞,已远远落在那坐骑的另一边。六名匈奴壮汉收力止步不及,竟将那虬髯大汉高大强壮的坐骑扑翻,压倒在地上,人人头撞马腹,嘴啃肚毛,有如群狗争粪,甚是狼狈。那坐骑痒痛受惊,长声嘶鸣。
众匈奴壮汉不肯罢休,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即刻又向雪儿围将过去。雪儿连连得手,威风陡起,柳眉倒竖,气冲斗牛,一根骑鞭使出驯狗之法,缠头劈脑,笞腿抽身,直挞得六名匈奴壮汉嗷嗷乱叫。她随意腾挪,轻灵跳跃,在六名匈奴壮汉之间穿插自如,飘忽胜风,似入无人之境。那六名匈奴壮汉虽然强壮,跑动笨拙,想以众暴寡抓住她,却没哪个近身得了。
雪儿酣畅淋漓任性抽打一番,看见六名匈奴壮汉个个已经遍体鳞伤仍不肯退走,心感烦恶,喝斥道:“汝等硬是缠住本姑娘不放,难道非得要我取你们性命,才知好歹么?”那虬髯大汉凶狠的道:“你一个小妞儿,尽管手上有两下子,挨到你筋疲力尽,终究是奈何不过我们六人。”继向其他匈奴壮汉吆喝道:“弟兄们,我等六人若不把这小妞儿制服,日后哪还有威望在牧民们面前立规矩、捞便宜?困住她慢慢斗,休要怕了她!”
雪儿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照看若不将这些匈奴恶棍打扒在地,他们决计不肯放过自己。可恨他们真个是欺压盘剥牧民之徒,合该教他们无脸见人。”一咬绛唇,痛下手段,狂舞骑鞭尽朝六人的眉眼、口鼻、颈颌等要害击去,抽得六人皮绽肉裂,血流如注,头脸鞭痕纵横交错,恐怖之极。此等情形,连雪儿自己都不敢拿眼去瞧,以致举袖掩面,硬着头皮,被迫与六人轮番恶斗。
突然一名匈奴壮汉惊恐叫道:“大王,我的双目快要看不见了,瞧哪都模糊不清,咱们还是快点撤罢。”又有一名壮汉唉哟一声惨叫,眼招子中鞭,疼痛无法视物。两个先后撇下同伙不顾,慌急奔出战阵,瞎摸到莫管是谁的坐骑,即飞身上马逃去。另外三名匈奴壮汉见状骇然,也惶惶退出合斗,争抢坐骑想要逃走,乱作一团。那虬髯大汉怒责不许同伙开溜,兀自缠着雪儿搏命进击。
雪儿娇斥道:“你这头发情野猪,还不肯逃命么?”挥鞭又要朝他面门劈去。太子远远的叫道:“雪儿,休要管那恶霸,快把坐骑抢下,我们好赶路。”雪儿猛然醒悟,丢下那虬髯大汉,直冲一名正在上马的匈奴壮汉飞奔过去,当头就是一顿狂鞭狠抽。那匈奴壮汉抵敌不住,只得弃马丢缰,抱头鼠窜。适好另一名匈奴壮汉刚得跨上鞍鞯,一眼瞧见,不忍撇下他,纵马过来延臂一伸,将他提上自己的马背,两人一骑,扬鞭夺路而逃。
那虬髯大汉一见同伙悉数逃尽,这才着慌起来,匆忙奔向一匹空骑,越鞍上马。雪儿箭步飞跃到他那坐骑前头,把他截住,叫道:“你也把马儿留下!”那虬髯大汉惊魂未定,仓皇勒马奋蹄踢来。雪儿始料未及,急忙躲闪,险些被马蹄踢中。
那虬髯大汉邪恶之心不死,突然疯狂大笑,咬牙切齿道:“妖女,看我如何踢死你!”催驹扬蹄又向雪儿猛踢。雪儿已有提防,迅捷避开到一旁,嘴里仍然叫道:“让你把马儿留下,你没听见么?”那虬髯大汉已在她手上吃了无数苦头,损尽颜面,正自恼恨交加。看见她只顾躲避,以为她奈何不了自己胯下烈马,图思报复,便策骑而前,接连向她腾蹄狠踢,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雪儿左躲右闪避让不过来,不得已远远跃开。那虬髯大汉铁定不肯放过她,拍马追上,勒骑再次狂踢。雪儿气得脸色发紫,恼怒骂道:“你这厮忒也欺人太甚。”闪身趋近马侧,运劲挥鞭,发狠向那虬髯大汉劈去。那虬髯大汉害怕再吃她的鞭子,忌惮的勒转马首挡避,不料却好教那坐骑的左目中鞭,登时瞳孔崩裂,血花飞溅。
那坐骑痛得直立哀嚎,惊躁难制,失了性子,仿如受伤的饕餮猛兽一般,掉头狂飙,慌不择路,竟自跃入大泽之中,奔命乱窜。那虬髯大汉死死拽住缰绳劲勒马首,紧急喝令停下,却哪里还能驾驭得了它?那马儿在泽中向前跑得三四十步,一下子踏中浮泥深潭,竭力挪挣了几下,再也拨不出身子来。
那虬髯大汉大惊,想要弃马逃出沼泽,已来不及,顷刻之间,浮泥已淹至其胸肋。那马儿喘息不已,仅余马首。那虬髯大汉回头惶恐望着雪儿和太子,顾不得刚刚还敌意相向,只管狂呼救命。
雪儿软下心来,对太子道:“我们想个法子救他出来罢。”太子摇头叹息道:“恐怕神仙下凡也无可奈何了。”话毕,沼泽中那马首已沉没不见,那虬髯大汉仅剩下头脸在外,绝望之极,拼命呼救拔挣,声如魂啸鬼哭,回荡泽漠,寒栗渗骨。
情势过于危殆,远远超出雪儿和太子施救之能。两人即便有心助那虬髯大汉脱险,也只能延声呼号,盼望远近有人听到,前来帮忙。可是茫茫原野荒泽之上,除了彼此三人,哪还看见有什么人烟?无奈眼睁睁望着那虬髯大汉沉了下去,束手无策。
转瞬未已,那虬髯大汉便消失在泥潭之中。雪儿怔怔站立原上,心底里悱然不安。情知自己本来无心害他,奈何他强梁霸道,用心毒恶,死命相逼,才致身陷危泽。其人遭此亡身之祸,寻根究底,合当是咎由自取,然而人非草木,自己也难息心头慨叹。
蓦然间,忽见一袭灰影飞奔于原上,势夹疾风而来,快比电光石火,眨眼即至,却是一个身着灰布麻衣的头陀。那头陀到得泽岸,二话不说,迅速大步跨入泽中,脚踏浮草流泥,如履平地。去到那虬髯大汉沉没之处,探臂伸入浮泥之下,稍稍摸索,即从潭中拉出一条形如硕大泥鳅的物事来。然后稳稳提在手中,几步蜻蜓点水,又奔回到了泽岸上来。
那头陀一去一返,干净利落,看得雪儿和太子提心吊胆,岌岌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待他上岸站定,太子凝神细瞧,认出他便是自己和闵儿、欧阳华敏三人在紫云台后山上见到过的那个不张口便能说话的怪人。他手里提着的那条大泥鳅不是别个,正是那虬髯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