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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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龙潭虎窟(1)

    那头陀将虬髯大汉斜放在沼岸边的草坡上头下脚上躺好,双掌有规律地用力反复按压他的胸腔。须臾,那虬髯大汉吱唔一声,鼻翼略动,开始呼吸起来,跟着口中一下子呕出许多浮泥水浆。那头陀继续施压帮他排净体内的污物,又用指掌推揉他的膻中、玉堂、灵墟、屋翳、天池诸穴,助他理气行血。

    太子和雪儿见那虬髯大汉被救活过来,甚是惊喜,不由自主上前向那头陀施礼致意。那头陀抬眼打量着他们二人,张口用汉话道:“这个恶人居心叵测,图谋加害两位施主,两位不恼恨他么?”雪儿道:“恨是恨极,可并不想看到他就这么死在此等荒凉之地,连收尸都无人知晓,那样他会阴魂不散,还要变鬼出来吓人。”

    那头陀闻言不语。太子道:“我俩恨不恨这恶人,与他死不死毫无干系。他若是死了,也是应该。若是不死,那是上天的造化。”那头陀似是不解太子之意,问道:“此话怎讲?”太子道:“这个恶人乍见我俩路过,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便顿生恶念,可见他积恶成性,决非善类。若是他死了,想必是因他干下的坏事太多,恶贯满盈,今日老天爷刻意定要收他,那是他合遭报应。结果却遇到大师出手相救,讲明他天命尚不该绝。上苍有好生之德,指不实是要给他一次机会,若他能记取这一次教训,慈悲为念,痛改前非,往后变做了好人,也未尝不是上天生养万物、惩恶扬善、教化世人之美意。”

    那头陀双掌合什,一声阿弥陀佛,赞道:“善哉!善哉!施主有此番胸襟见地,他日登基为君,心怀仁义,总揽枢机,断政公允,赏罚分明,治理国家,定当是万民之福。就怕宅心过厚,耽于情分,孝义难决,就不太好了,望施主日后好自为之。”

    太子奇道:“你识得我是汉国太子?”那头陀垂颜闭目不答。太子心想:“原来他早已认出我来了。”

    那虬髯大汉已经醒转过来,听不懂那头陀和太子两人正在说什么,用胡语问那头陀道:“你是什么人?是你救我的么?”那头陀同样闭目不答,双掌合什,阿弥陀佛一声。太子两人以为他不识胡语,雪儿便替他答道:“正是这位大师救了你。”那虬髯大汉用胡语向那头陀约略谢过,却无甚感激之情。

    那头陀忽以胡语应道:“适才旁边这位少年施主已有言在先,救你者,乃是上苍有好生之德,非我等凡夫俗子之力所能为,施主不必言谢。”又是一声阿弥陀佛。原来他对胡汉之语皆是精通。

    那虬髯大汉翻身爬将起来,不去理会那头陀,却是血目圆睁,直勾勾望着雪儿。太子和雪儿不由得心头一惊,两人原以为他经此一番生死折磨之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必定有所悔悟,不会再作恶为难己等二人。熟知他万劫复生,仍是劣性不改,一活过来就拿雪儿仇雠相向。

    那头陀毋视而知,用汉话对雪儿和太子道:“两位小施主快快走罢。”那虬髯大汉虽不通汉话,却猜得到那头陀之意,一点不为太子和雪儿的仁善所动,怒吼道:“不能放他们走了。两个娃娃看着我身陷泽中,坐视不救,存心想要害死我,焉知老天爷对我格外开恩,饶我不死,特意容我满足所愿。小妞儿,且看你还能奈我何?”话毕,放声哈哈大笑,狂妄得意之极,与适才哀声呼救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太子和雪儿眼见他猖獗霸道逞凶如故,顿时呆若木鸡,怍愕得谁都说不出话来。那虬髯大汉笑过之后,不顾满身浆泥,龇牙裂嘴,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一般跨出大步向雪儿走来。雪儿急忙问道:“你还想怎的?”

    那虬髯大汉恶狠狠的道:“小妞儿,老天爷不肯收留我,定是不忍心看我丢下你这媳妇儿。你现在就乖乖的跟我走,若是再把我惹毛了,一忽儿把你抓到手,定会将你的衣服扒光,然后挟你回到牧民营寨去,召集大小牧民都来看你的笑话,教你赤裸着身子当众做我的枕头香馍馍。”言语表情实在是淫亵无耻之极。

    雪儿怒极,扬起手中骑鞭便向他抽去。可惜性急匆促,相距太近,那虬髯大汉甘让鞭子抽中,忍痛一把将鞭梢抓在手里,使尽蛮劲将雪儿拉近身前,势要擒拿其人。雪儿慌忙松手放弃骑鞭跑开,那虬髯大汉举步立追。太子以为雪儿惊怯不敢应战,赶即奋不顾身扑将过去,死命抱住那虬髯大汉的胯部后腰,阻止他追赶雪儿,口中呼叫道:“雪儿,你千万不要怕他,这厮打不过你的。”

    那虬髯大汉反踢鞭抽都挣不脱太子的双手,急将骑鞭掷在地上,双手抱紧拳头,扭身照着太子的脑门猛力砸下。眼看太子性命不保,说时迟,那时快,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但见那头陀腾地飞身跃来,徒手一伸,已及时架开那虬髯大汉的双拳,随即顺势擒住他的腰颈,轻而易举的将他笨重身躯举过头顶,教他作恶不得。

    那虬髯大汉活像一只大螃蟹被抓在空中,手足乱舞,口中兀自恶声咒骂道:“你这秃驴,快快将我放下,否则休怪本大王撕破你的驴头脑袋。”那头陀只管举着他不放,拿胡语劝责道:“你这施主恶根深种,孽障太重,且不说你在草原上糟蹋了多少姑娘妇女不知悔过,今日侥幸得逃死劫,还要作恶多端,真是荼毒众生之祸害!老朽不来点化你,何以去点化世人?”余音未了,已高举那虬髯大汉迈步疾行,飘然去远。

    太子目送那头陀手举虬髯大汉顷刻隐没在荒原之中,虽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仍是心生敬畏,钦叹莫名。雪儿牵上从匈奴壮汉手中夺下的那匹坐骑,走到太子身边,拉了他的手,轻声道:“镐民哥哥,我们走罢。”太子应声点头,随她匆匆上马接着赶路。

    却说那日甘延寿领着欧阳华敏、闵儿、范晔、刘堇、还有许方等众羽林勇士,出了武威姑臧城沿着太子的去向一路寻来。到得水口镇上,挨处打听,问到那个搭载太子前往坠月沙洲的船家之时,取图对验,详询情状,珠玉为凭,确认其所载之人正是太子殿下。那船家虽然仍不知太子身份,但见是官家查问,便将载承太子的前后经过仔细说知。

    众人听说太子已跟随一位素不相识的匈奴青年汉子深入匈奴内地,到范夫人城去了,均是心焦如焚,感觉事情棘手难办。甘延寿与范晔、刘堇两位大人细细商量一番,决定把一行人装扮成汉人商旅,征用了四辆大车,载满交易物资宝货,前往范夫人城继续追寻太子。各人除了随身兵刃,其余官家物事尽皆藏于车中,尽量避免令匈奴人见异生疑。

    一行人从陆路绕过休屠海,为稳妥起见,依照那船家指引,专程路过瀚海东北岸小镇上的那家“醉来香”酒肆,向那毛小二再加打听。甘延寿得知与太子一同前往范夫人城的匈奴青年汉子不是别人,却好是呼延镇南,不由得矍然心惊。详询了解呼呼延镇南的来头,方知他原来是当今匈奴右贤王呼延丕显的长公子,经常往来漠南之地,持兵任侠,恣由生事。想起自己和欧阳华敏曾经被他抓获逼问藏宝图的下落,感觉此行可能颇多枝节,实确难料前去事态之变,赶即分派人手购置增添弓箭、银枪等兵械甲胄诸物,与物资宝货一并藏在车中,以应不测之需。待将诸般物用预备妥当,雇了向导,方才发轫进入匈奴地界。

    路上非止一日,多亏有闵儿谙通胡语,巧擅辞令,处处能沟通释疑,一行人得以平平安安到达范夫人城中。问询得知来此经营生意的富商大贾一般都在该城上好的客馆范夫人郡邸落脚,甘延寿便领着众人寻到范夫人郡邸,赁了客馆中最大的一所小院安顿下来,即速安排随行之众以洽谈生计为名,四出暗暗打探太子的消息。甘延寿和欧阳华敏不想在查找太子之时被呼延镇南及其手下撞见认了出来,便稍加乔装打扮,才由闵儿陪同出门。

    众人已从店家处查问获悉匈奴右贤王在范夫人城中并无馆舍,只好在大街小巷、闾里杂院、楼堂公馆各处寻访,瞎忙乎了半日,结果全无太子踪影,也无从知悉呼延镇南的栖身之所,更无法确定呼延镇南和太子是否真的到了范夫人城来。甘延寿曾经想过既然呼延镇南身份显赫,前往官府探问应能多少知道他的一些情况,但考虑到尚不晓得太子身份是否已经暴露,呼延镇南对太子有无不良居心,此事若是公然惊动官府,必然牵连到两国邦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实是不宜行此下策。遂决定还是先暗中探寻呼延镇南和太子的去处,若是终究无果,再作计较。

    事有凑巧,一行人落脚的客馆小院正好与蓝玉公主所赁的小院一墙相隔。甘延寿和欧阳华敏、闵儿深夜回来,路过隔壁院门之时,看见有两名匈奴汉子身着黑衣,鬼鬼祟祟从里面出来,门也不锁,即行离去。三人觉得两名黑衣人的穿着和行踪甚是可疑,正要出言试探,闵儿忽然激动不已。原来她却好清楚听到其中一名黑衣人用胡语道:“我们两人在此整整伏守了三日三夜,什么汉国太子,连只猫儿耗子都见不着,狗有爪四,我们权且回去交差,尔后仍得要按你我已商定的计策去办。”另一名黑衣人则道:“这个自然。事情不宜声张,咱们见了呼延镇南,尚须见机行事。”

    闵儿急忙将两名黑衣人所言偷偷译给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知悉,甘延寿和欧阳华敏大感振奋,真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三人暗地里即速拿定主意,暂时先不着急惊动两名黑衣人,浑若无事的悄然尾随在后,且看两名黑衣人究竟要去往何处。

    两名黑衣人便是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他们俩受命在客馆小院中守候太子和雪儿,却不知太子和雪儿早就趁其二人熟睡之机溜出小院客栈逃去。过后他们俩也无心细察院中境况及周遭变化,只顾大吃大喝大睡,奈住性子攒足交差的噱头,即行回去复命。

    甘延寿和欧阳华敏、闵儿若即若离暗随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来到城外一座匈奴军营之前,军营大门有兵士把守,三人无法跟随进去,便绕到营外偏僻无人的角落,悄悄逾越营围的栅栏跃身入内。军营中不时有匈奴兵士轮番巡逻,三人躲身暗处,一一避过巡防兵士的注意,蹑手蹑脚向那两名黑衣人的入营方向寻去,晃眼之间,已不知那两名黑衣人的去向。三人望见中军营帐灯火明亮,便摸索着潜行过去,伏在其后侧隐秘处,拔出利剑在帐幕下方小心翼翼划开一条缝隙,偷眼向里瞧看。

    营帐内数人正在商议事情,其中一人正是呼延镇南,余下皆不认识。不过一众除了匈奴人,还有汉人,言语交流均是汉话。甘延寿三人见状,伏定身形竖耳窥听。

    只见呼延镇南对一名汉人青年男子道:“楼大侠,恕本公子冒昧无礼。你家昆仑剑法虽然厉害,但以你的实力,连蓝玉公主都斗不过,在英雄大会上恐怕难有立足之地,须得另觅高手才是。”那楼大侠羞愧满面,却桀骜不逊,道:“鄙人并非不敌那楼兰妖女,只不过因她的武功剑法恰好与鄙人的昆仑剑法相克,鄙人一时着忙,才中了她的狠招,下次再要交手,必能胜她。”

    呼延镇南道:“蓝玉公主的武功算不得高明,你即使能够胜得了她,也毋能强为一流。英雄大会上必会遇上更厉害的高手,到时你可有胜算?”楼大侠道:“楼某当然不敢自欺楼家的昆仑剑法所向无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个道理楼某也是懂知的。为对付武功卓绝之辈,依照呼延公子开出的条件,傅大人已有打算,是以今日午前匆匆辞别,先行回国更觅高人去了。”

    呼延镇南道:“郅支单于虽遭屠戮,但留下的能人异士不少,虎将济济如云。驹于利受有诸多高手强将支撑危局,方敢向呼韩邪大单于提出英雄大会之议。此次两军比武,决非儿戏,除非令尊大人能来,否则其他人估计难济于事。”楼大侠道:“没有大单于亲自出面邀请,家父恐难从命。”呼延镇南鼻子里哼了一声,颇有轻蔑之意,道:“堂堂大胡单于,怎么可能屈节降颜下就令尊大人?难道你以为在我大胡族人之中,就找不出强胜令尊大的高手来么?我等向大单于举荐令尊大人,只不过是念你父子二人与我们胡族素有交情,给足面子而已。”话中颇多不满之意。

    楼大侠显然心里甚为不服,眉宇之间隐生愤懑,但仍是强自忍让,闭口不语,没有再行辩解。俄而帐外进来一人,欧阳华敏和闵儿借着帐内光亮看清其面目,认出是乌海老大。只见他环视帐中诸人,欲言又止,随而侧身退到一旁,垂手立候。

    帐内另一名匈奴青年汉子道:“始终未见赵大侠、独孤大侠、燕然飞侠三人露过手,不知其等武功如何?”呼延镇南道:“赵大侠赵康棣是赵信城赵家的第一武师,独孤奋奋和燕然飞侠分别是浚稽山和燕然山两地的草莽英雄。不管他们三人武功如何,此次捉拿汉国太子,纯粹是因为傅大人、楼大侠肯出高价,他们三人求财心切,才愿意插手相助。若是依照原来的打算,请他们参加英雄大会比武,以性命相搏,估计他们会开出更高的价钱来。祖穆支兄弟,你猜他们三人可能会开价多少?”

    前面问话的匈奴青年汉子便是祖穆支,只听他道:“若是真有本事,能稳操胜算,我看多出一些价钱也值得。”呼延镇南大不以为然,道:“这可不一定。若是要的价钱高了,我们还可另请高人,不见得非要请他们三人不可。”祖穆支道:“那就看孰轻孰重了。大单于将英雄大会之事交由你家一力承担,要请哪些高人,自是悉由你家定夺。小将只是觉得,既然他们三人应邀前来,不管到时请与不请,还是想办法摸摸他们的武功根底为好。”

    此时,一个背向甘延寿三人这边的高大汉子道:“这次英雄大会,事关我大胡血肉同胞的前途将来,不可儿戏。聘请高手出战,须得将武功实力放在首位,讨价还价之事应当放在其次,关键是要找到武学修为超群,能够力压敌雄,不辱使命之人。我看支儿所言,不无道理,呼延贤侄暂且可以先试探赵大侠三人一下。”

    呼延镇南道:“骨都侯大人有的是钱,当然不会去计较谈价上这些琐事。须知大单于把这次英雄大会交由家父筹办,根本没有另外派给一分钱,网罗一众高手需要花费多少资用,都得从我家父子诸人的产业上支应,所以要请什么样的人,在下实在是要掂量掂量价码才行。要不然这样,敢请骨都侯大人将自家方圆数百里巴丹大草原牧场的一半赋额贡献出来,专门用来招贤纳士,我看谈不谈价钱,那倒真个是无所谓之事。”

    甘延寿熟悉汉匈边情,一听便知那高大汉子乃是巴丹大莫原牧场的主人、呼韩邪单于的右骨都侯祖渠黎,名位在呼延镇南的父亲右贤王之后,那祖穆支应是他的长子。但听骨都侯大人道:“此举未尝不可,只是呼延公子太过言重。国家大事,岂轮到我一个小小的骨都侯插手置喙?止要大单于说一声,我哪怕将诸般家畜产业变卖干净,也是心甘情愿的事。然则众所周知,我辈等卑职力小财薄,尊父右贤王的产业远胜过我等千百倍,大单于这才将如此重任交由你们父子办理,有何难处,请呼延公子多与令尊商量便是。”

    呼延镇南牢骚满腹,抱怨道:“大道理谁都会讲,谈到出钱出力之事,个个支支吾吾,左推右让。只有家父赤胆忠心为统一大胡各支着想,不计回报倾囊支持呼韩邪大单于,是以才接下这个担子来,可不是因为我呼延一姓家大业大,想从中占什么便宜。到了困急之时,还是得要大家一齐拿出些钱财来,方好办事。”

    骨都侯大人道:“其实要想招募到身怀绝世武功之士,未必定要花费巨资才能办到。许多武学奇才高人生性孤傲,品行皓洁,碧血丹心,只能晓之以义,动之以情,岂可用金钱所能够召唤得来?敢请呼延公子还是另外多想些办法,不要一个心眼儿钻到钱孔之中,作茧自缚,却断了招揽贤能的门路。”呼延镇南道:“骨都侯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晚辈对诸般办法早已深思熟虑,运筹帷幄于胸。此次托傅大人、楼大侠在大汉国内帮忙物色上乘高手,便是计策之一。想那大汉国横贯四海、经业万方,武学渊源久远,能人异士从来不缺,要请来几个武功盖世的高人,岂不是易如反掌?加之目前呼韩邪大单于与汉国皇帝修好,兄弟之邦,有难相助,更是理所应当之事。”

    骨都侯大人不解道:“既有此等打算,你们几个为何还要捉拿汉国太子?不怕大汉皇帝怪罪么?假如大汉朝廷知晓你等所作所为,不仅不会举力相助,兴师问罪倒是绰绰有余。”呼延镇南惊讶问道:“骨都侯大人难道对捉拿汉国太子之事一点儿都不知情么?”骨都侯大人摇头表示全然不晓。

    呼延镇南看了一眼楼大侠和祖穆支,狡黠一笑,神神秘秘的道:“这个事情嘛,回头自会有人将具体缘由禀报骨都侯大人。眼下但请骨都侯大人放心,明目张胆的捉拿汉国太子,公然冒犯汉国朝廷这种傻事,决不是我呼延镇南随便肯干的。总之此次捉拿汉国太子,内中实有诸多玄机,等到事情办成之后,就算我等不说,骨都侯大人也自能明白。反正只要我等将汉国太子抓到手,就不怕大汉朝廷无人愿为我等出钱卖力。楼大侠,你说是也不是?”楼大侠只管呆呆的在一旁听着,不置可否。

    骨都侯大人疑心道:“你们是想拿汉国太子要挟大汉朝廷?”呼延镇南咧嘴哂笑道:“那有这么简单!”骨都侯大人道:“呼延公子,我年纪老了,没有精力陪你卖弄关子。既然你不肯明言,也没有捉拿到汉国太子,我就不再过问。只奉劝凡事都得再三思虑,慎重而举,不能够一意孤行,仗势胡来,望你们好自为之。”

    呼延镇南被责不悦,辩道:“实则此事并非由我肇启,我只不过因势利导,借风使船而已。骨都侯大人如若不信,可立向您的长公子祖穆支查问。”在一旁的祖穆支赶忙接话道:“爹爹,捉拿汉国太子之事,实确不用您老操心,镇南兄、傅大人和楼大侠都自有他们的道理。”骨都侯大人甚是不放心的道:“支儿,难道你也不想让爹爹知道事情的真相么?”

    祖穆支约略迟疑,俯身贴到骨都侯大人的耳边悄悄嘀咕数语。骨都侯大人听后,面色陡变,大为震惊,问帐内诸人道:“确有这等事么?”楼大侠、乌海老大、呼延镇南皆颌首点头,均似已猜知祖穆支私下里对骨都侯大人所言何事。祖穆支更道:“爹爹,孩儿觉得镇南兄此次筹划之计甚是深谋远虑,一举多得,是以愿意与他共同出力,以成大事。望爹爹暂且先不要把话传扬出去,待捉到了汉国太子再行定夺。”

    骨都侯大人道:“这个我自有分寸。”捻须沉吟细想,默然良久,方表赞同,叮嘱道:“此等敏感大事,你等一定要好好斟酌,谋定而后动,万万不可大意。而且最好不要去惊动城中主事,动用公差,否则让人误以为是官府所为,反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祖穆支道:“孩儿等人晓得其中厉害,是以行动之前,没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父亲大人。事若不成,也好让父亲大人免受牵连。”

    骨都侯大人撇开祖穆支,向其余众人问道:“眼下汉国太子在什么地方?”乌海老大答道:“被那楼兰公主藏了起来,至今尚未找到。”骨都侯大人道:“蓝玉主仆二人不是已经被抓到了么?到了这等地步,她还有什么不肯交待?提她前来审问便知。”呼延镇南道:“祖穆支兄弟、楼大侠等人已经严加审问过蓝玉公主,晚辈也装作与事无关偷偷探望过其家仆靡旦,借口愿助他和蓝玉公主逃走,欲套问出汉国太子和蓝玉公主之女雪儿的去处,但都毫无结果。”

    骨都侯大人道:“不施以刑具,岂能轻易得手。”呼延镇南立马摇头道:“没有那个必要。以晚辈对蓝玉公主和靡旦的了解,其主仆二人应当的确不知汉国太子和雪儿上哪儿去了,否则蓝玉公主不会至今仍在心慌着急,忧心忡忡,吃不下饭。”骨都侯大人笑道:“她若是故意隐瞒,装个样子出来给你看,也未可知。”呼延镇南成竹在胸,板上钉钉道:“即使蓝玉公主能够隐瞒,靡旦那厮也决计不会。他向来贪生怕死,只顾为财办事,在我面前从来守不住机密,对此晚辈最是清楚不过。”骨都侯大人仍是将信将疑。

    祖穆支道:“爹爹,我和呼延公子已经安排人手在客栈中伏守,又派人在城中四处暗暗搜寻,谅那汉国太子插上翅膀也逃不回大汉,将他擒拿到手只是早晚之事。”扭头对帐中一直不做声的另外两个匈奴人道:“北海金鹰、银鹰,明日你们两人前去客栈一趟,看看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有何收获。”北海双鹰点头答应。

    乌海老大插上话来:“适才我在帐外却好见到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回到军营之中,上前询问,仍是没有任何消息。”呼延镇南登时把脸拉了下来,不悦道:“没有吩咐,这两厮怎能擅自离开客栈?”乌海老大道:“他们俩说是吃多了客栈的饭菜水土不服,肚子闹腾得利害,这才回来。”呼延镇南怪责道:“就算这样,回到军营也该先来报告一声。他们两人现在何处?”乌海老大道:“两位兄弟托我转达情况,便匆匆忙忙到营帐中休息去了。”呼延镇南道:“这等随意岂不误事!须得有人在客栈中刻刻候住才行。”当即和祖穆支商量,另派北海双鹰连夜赶往范夫人郡邸补缺伏守。

    北海双鹰领命去后,骨都侯大人对呼延镇南揶揄道:“呼延公子,莫非瓜瘪里三、狗有爪四也是你请来的武林高手么?”呼延镇南道:“当然不是。不过他们二人的武功实力我曾亲眼目睹,确非等闲之辈。”骨都侯大人道:“照此看来,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网罗的都是些什么人才。”呼延镇南道:“骨都侯大人暂且莫急,晚辈正在设法去请另外一人。此人若愿助我方参加英雄大会,力战群雄,那驹于利受王子差不多就要被砍掉半边胳膊了。”帐中诸人听他说得神乎其神,都不禁大感惊奇,不约而同问道:“是谁?”呼延镇南面有得色,朗声道:“其人便是原楼兰王安归之子安比罗迦。”

    此言一出,顿教帐内之众无不大倒胃口。骨都侯大人道:“我道是何方高人,原来你说的便是那个一心想恢复原楼兰国的落泊王爷。此人虽然武功超群,闻名遐迩,可他过去一直是听命于郅支一伙,对单于呼屠吾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支持呼屠吾斯与呼韩邪大单于相抗衡,应该算是咱们的老对头了。如今郅支单于虽已不在,但听说他对驹于利受王子仍是暗中追随,不离不弃,忠心耿耿。这次英雄大会,他若能不去相助驹于利受,就当属不错的了,你反倒还想去打他的主意!呼延公子,你脑子里莫不是搭错了哪根筋吧?”

    呼延镇南道:“大人所言非也!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安比罗迦以前巴结郅支单于,讨好呼屠吾斯的左、右贤王等一班臣僚,其目的不过是想依靠呼屠吾斯的扶持,早日重返楼兰主政,可是至今仍未能如愿以偿。时移世异,自从郅支单于殒命康居之后,今日形势已经大变,呼屠吾斯现仅剩下驹于利受一支血脉,但求自保尚恐来不及,哪里还有余力去阿助安比罗迦做楼兰的复国大梦?安比罗迦为了匡复楼兰,忍辱负重,奔波劳碌大半辈子,决不肯轻易放弃,就止罢手,既然驹于利受那边已经指望不上,必定会另寻靠山。放眼当今大漠之上,除了呼韩邪大单于之外,还有谁的实力能与汉国相执牛耳?我敢打赌,不日安比罗迦便会有求于呼韩邪大单于。既然这样,输诚投靠尚怕钻营无路,更何况我等主动找上门去,有事请他帮忙?如此大好机会,他岂容错过?只要我等晓之利害,安比罗迦巴不得满口答应。骨都侯大人,晚辈之言可有道理么?”

    一席话说得祖渠黎骨都侯哑口无言,嚅嚅嗫嗫的道:“呼延公子鞭辟入里,所言甚是,只是不知如何能够取信于安比罗迦。”呼延镇南道:“蓝玉公主是安比罗迦的爱女,年幼之时遭郅支单于手下大将李晚诱骗玩弄,始乱终弃,安比罗迦对此一直含恨在心,敢怒而不敢言。在英雄大会之上,驹于利受必然要托付李晚肩挑重任,只要我等将召开英雄大会的原委如实告知安比罗迦,并将蓝玉公主放回,从中使些手段,嫁祸于李晚那厮,不怕安比罗迦不积怨成仇,愤然前往,拼了老命也要与李晚那厮决一雌雄。”

    骨都侯大人道:“蓝玉公主明明是你们抓回来的,如何去嫁祸给李晚那厮?只怕蓝玉公主回去后,咬定是你等的不是,到时非但于事无补,反倒要弄巧成拙,往后若再想说服利用安比罗迦出力相助,恐怕就更加难办了。”

    呼延镇南道:“当初去抓蓝玉公主之时,我等已经考虑到此节。因而从抓人到提审,我等均以黑纱罩面,不露真容,连声音都不让她认出来,仅有楼大侠不小心曾被她看见过真实面目。但楼大侠乃是汉人,蓝玉公主完全不识得他,所以被抓至今,蓝玉公主仍不知是我等所为。明日我们派几名兵士谎称是李晚的手下,要押送蓝玉公主去见李晚,待到得荒僻之处,我领人手突然现身将蓝玉公主劫走,蓝玉公主不明就里,理所当然认为是我解救了她,必定对我心存感激。到时我主动陪蓝玉公主去找她的女儿和汉国太子,等找到了那汉国太子,我再寻个借口将蓝玉公主母女支开,让你们把汉国太子抓走。蓝玉公主独力难支,迫不得已只能撇下汉国太子不顾,然后晚辈便可顺理成章地恳请蓝玉公主带晚辈一起去见安比罗迦。如此这般,岂不是一箭双雕的美事么?”

    帐中诸人听罢,尽皆交口称赞:“此计甚妙。”骨都侯大人见呼延镇南筹划缜密,思虑周详,也不好再加置喙阻挠。呼延镇南遂与祖穆支、楼大侠、乌海老大等人秘密商定押送蓝玉公主的人员、时辰、行走路线,以及呼延镇南劫走蓝玉公主的具体地点等详尽细节。甘延寿、欧阳华敏、闵儿在帐外听得真切,都一一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