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繁体版

第八回 碧血黄沙(4)

    一行十七骑刚离开思归崖数百步之遥,蓦然听见旁道丛林内传出急促杂沓的蹄声,似有敌骑夹道而追,个个无不暗暗吃惊,急即策马加速疾奔。甘寿延引众在前,很快到得山脚下落马岗的大道旁,距离当于慕斯等地宫守卫平日值守所歇的数间庐舍不远。但只见林舍寂然,遍处一无敌象,唯有身后蹄声“得得”疾响而近,闻状应当不过数骑。

    甘延寿心感奇怪,让已众勒马停步,闪在旁道。然后与欧阳华敏、范晔、刘堇将坐骑一摆,横在道上,要看来者究竟何人。片刻即见四骑出现在山道上,急急追来。因该时相距尚远,无法看清对方模样,但知乃两男两女而已。

    一众心神稍定,待得四骑驰近,却见是蓝玉公主、木本清、楼兰翁主、闵大宽四人。雪儿远远看见,按捺不住直冲蓝玉公主和木本清兴奋叫喊:“妈妈,爹爹,我在这里。”旋即拍马迎将上去。闵儿见到闵大宽,也亲切叫了一声爷爷,远远相迎。

    蓝玉公主和木本清在雪儿身旁勒骑停下,挨着鞍鞯一边一个与她又搂又抱,激动流涕,嘘寒问暖个没完。一番眷眷亲情过后,蓝玉公主方才策马向前与甘延寿等人打招呼。甘延寿约略将找到太子和雪儿的经过说知,只隐去有关宝藏之事。蓝玉公主大为感激,恭敬下马谢过众人帮忙找到雪儿之恩。甘延寿道:“公主来得恰是时候,我等要急着赶回大汉,正不知如何安置雪儿才好。”

    蓝玉公主却突然叩首下拜,歉然道:“甘将军及诸位对小女一家尽仁尽义,安比罗迦王爷却衔记旧恨刻意与你们为难,还伤着了将军阁下,小女心里实觉过意不去,现下代为谢罪,诚望甘将军及诸位能宽宥则个。”甘延寿客气还礼,拿眼去看木本清,心想大概木本清已将那晚安比罗迦追拿己等四人之事告知了蓝玉公主,便道:“此事木附马最是清楚不过,本将不无甚大碍。”

    木本清听了,当即勒马走上前来弓身叩见,自责道:“那晚小的实在不该跟随安比罗迦王爷追赶甘将军一行,但君命不敢有违,身不由已,还请甘将军多多体谅,不记小人得罪。”甘延寿见他态度诚恳,知其难处,又有蓝玉公主在旁,便一笑置之,问道:“安比罗迦王爷可好?”木本清道:“甘将军四位离开之后,我们很快找到安比罗迦王爷,将他平平安安送回了山中王府。”

    楼兰翁主在远处听见三人说话,也策马走上前来,向甘延寿关心问道:“甘大人的剑伤治好了么?”甘延寿拱手施礼道:“有劳翁主见问,今已痊愈。”楼兰翁主叹了一口气,道:“你莫怪安比罗迦,他对你们汉人忒是恁般记恨。”甘延寿早听说过当年傅介子刺杀楼兰安归王的故事,开解道:“记恨杀父之仇,是人之常情,然而时移世易,只望年月将他的仇恨抹去才好。有时候于家是仇,于民却是褔,如今鄯善国繁荣富庶,万民安居乐业,你们不妨劝引安比逻加回到楼兰故土去看看,面对太平景象,方知当年熟是熟非。”楼兰翁主道:“我等正有此意,却因之与安比罗迦王爷大吵了一番。”

    原来那日安比罗迦瞒着楼兰翁主母女率众追拿甘延寿四人,非但未能得逞,反遭对方所擒,被属下救回府上之后,咽不下这口气,更加愤恨仇视大汉。楼兰翁主和蓝玉公主察觉问明经过,甚是气恼,忍不住要与他理论是非长短。

    因受李晚十几年的私下关押,楼兰翁主悉将一腔仇怨迁怒于匈奴人身上,母女两人均断定,俯就依赖匈奴人,只能为虎作伥,决无可能有复国之望。甚至认为当年安归王若不是投靠匈奴,与大汉交恶,应不至有杀身之祸,之后安比罗迦虽然想借助匈奴势力雪仇复国,但却一直被匈奴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长此以往,必将贻误一家老小和忠心追随的楼兰子民。况且目前匈奴人已四分五裂,举国岌岌可危,郅支单于远在绝域仍遭强汉诛杀,所率兵力也已被汉军剿灭;呼韩邪单于仰仗大汉得以苟延残喘,存亡未卜,岂可指望其等相助楼兰与强汉为敌!就此等局势度之,若要恢复楼兰故国,关键在于大汉,而不在匈奴。既然鄯善在大汉朝廷的监护治理下,国富民殷,便力劝安比罗迦捐弃前嫌,与汉修好,不可再以私仇问寻国难。

    安比罗迦耗尽大半生心血皆为汉仇,哪里肯听?当面痛斥楼兰翁主母女妄顾亡国之耻,定是受了汉人的蛊惑。双方争执起来,大损亲情颜面。楼兰翁主和蓝玉公主气不过他,遂决然带着木本清和闵大宽离开山中王府,出来找寻雪儿,打算等到一家团聚后,回到伊循城去,瞧瞧楼兰故土的情状,以谋计将来长远。

    四人沿着从安比罗迦的山中王府到范夫人城的道路仔细寻觅打听,也是从鞮汗山北面的牧民营寨中得知雪儿和太子走了岔路,误入鞮汗群山苍茫浩瀚的丛林之中。同时听说甘延寿一行也在此途查找太子和雪儿,一家四口即深入山林追寻。

    幸好蓝玉公主曾教诲过雪儿,若在陌生树林或荒山野岭中行走,每隔一段就留下标记,以识别所经过之处,防止迷路。雪儿照言而行,四位亲人在树林中见到她的熟悉手法,便一路寻来,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昨天傍晚到得思归崖附近,木本清、闵大宽和楼兰翁主认得旧路,知道前面是死对头李晚的一个落脚所在。为防万一,特地在树林中歇了一宿,养足精神,做好向李晚寻人之备。不料今晨一早,竟突然听见巨大的爆炸之声,四人驰上高岗往思归崖下一望,正好看见甘延寿等一行人快马离开,其中有两个少女的身影至为熟悉,隐隐约约便是闵儿和雪儿。四人当即勒骑加鞭夹道下山,穿出树林疾追,及时赶了上来。

    甘延寿听明经过,应付几句,留下雪儿,准备率队辞行动身。雪儿对太子百般不舍,但因蓝玉公主和木本清在旁,不敢太过任性,只能眼巴巴望着太子道:“镐民哥哥,若能跟着你们一起去长安京城玩玩该有多好,我还从未见过大汉皇宫是啥模样儿。”

    太子随口应道:“将来有的是机会,什么时候你爹爹妈妈要到长安京城去,就让他们带上你罢。”雪儿一片痴心问道:“到时我上哪儿找你?是直奔皇宫里去么?”太子赶忙道:“那可不行。”雪儿又问:“是不是要到你家里去?”太子敷衍答道:“就到家里找罢。”他其实心想,皇宫就是我家,我家就是皇宫,雪儿连这个都分不清,即便到了长安京城,也决难找得到自己。

    甘延寿看着眼前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纠缠不清,一个落花有意,一个流水无情,不好从旁规劝,心想此处乃是非之地,得抓紧离开。顾念雪儿已有爹妈照应,不知闵儿见到爷爷闵大宽之后作何想法,转身急欲探问,却见她和欧阳华敏也闹起了别扭来。

    原来闵儿已从闵大宽口中得知,欧阳华敏和她的这位爷爷其实不是什么新朋好友,两者不过阴差阳错打了一番交道而已。闵儿不肯死心,改向欧阳华敏求证,欧阳华敏无法再加隐瞒,只好将自己如何认识闵大宽,乃至后来在坠月沙洲与甘延寿再次遭遇闵大宽及万兜沙师兄弟的非难等等情节约略说知。

    闵儿听得心头七上八下,如同打翻了油盐酱醋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何种滋味。之前她一直盼望着欧阳华敏与闵大宽相见,此时却恨不得他们谁都没见到对方,纠结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要责怪欧阳华敏从不以实相告,隐然莫名不忍,总觉得其人处处情有可原,而且爷爷闵大宽在欧阳华敏随甘延寿遭难之际没有施以援手,已足够让她倍感愧疚不安,哪里还会去计较欧阳华敏的是非短长?在她的心中,爷爷是至亲,可欧阳华敏堪比至亲还难割舍。她对欧阳华敏已是死心塌地,只盼意中人与爷爷能尽快消除彼此之间的误会隔阂,亲和如同一家。但女儿心事,羞于启齿,不好公开挑明撮合自己最放不下的两人,便频频以目示意欧阳华敏,希望他能主动上前向闵大宽问安,释解前嫌。孰料欧阳华敏似是浑然不觉,未解其意。

    闵儿正暗地里左右为难,甘延寿已洞若观火,向闵大宽呵呵笑道:“闵老爷子,咱们真是不打不相识。既然都是自己人,彼此却好同路回去大汉了。”闵大宽婉言谢绝,既无回汉的打算,也不肯让闵儿再跟着甘延寿等人,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闵儿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依从爷爷之计,但体谅爷爷全是为着自己,难以直吐胸臆拒之,不由得生起闷气来。甘延寿瞧在眼里,调解道:“闵老爷子,你如今已经找到了闵儿,带她一同回长安京城去,岂不更好?”闵大宽面有难色,沉默不语。

    楼兰翁主知道闵大宽的隐衷,见他不愿说出来,即代为解释道:“甘将军有所不知。闵老爷子乃是拙夫,我们俩被迫生死相隔了几十年,直至日前才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一家人岂有再分开之理?定当是一同回去楼兰故土了。”

    此言一出,直令甘延寿一行惊异错愕不已,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楼兰王妃,怎的一下子变成了闵大宽的爱妻。楼兰翁主微显羞涩,苍老的面容哆嗦犹豫片刻,晓得以闵大宽和甘延寿的境况,一个是功成名就之将,一个是负罪之躯,若不将事情的原委略加言明,彼此心有隔阂,难以沟通,遂道:“请各位大人莫要见笑,此事说来话长。老身与安比罗迦,其实并非是真做夫妻。在去安比罗迦的山中王府之前,老身已和闵老爷子相好多年,定下了终身,在伊循城附近安了家。后来我们夫妻二人到安比罗迦王府去见家严,母亲却不准许我与闵老爷子的婚事,硬生生将我们俩拆散。”说到伤心处,老泪控不住流了下来。闵大宽陪着一脸戚然,对楼兰翁主之言悉无异词。

    楼兰翁主顾全闵大宽的脸面,没有提及先前闵大宽为帮护她而违逆大汉朝廷使命之事,更不堪回首驻守伊循城的汉军将士拿闵大宽当叛国投敌的罪靶子百般侮辱的惨状,只拣彼此相爱的悲欢离合娓娓细述一番。由于事情已经过去三四十年,到甘延寿担任西域都护骑都尉之日,世异时移,物换人非,后人已慢慢将这些前人旧事遗忘,无论朝廷上下还是西域大汉,都无人再提起闵大宽当年叛逆军命之罪,但凡与闵大宽有过交情之人,也早已将其不光彩之举隐瞒得一干二净,是以甘延寿对闵大宽的情况一点儿不知。

    不过楼兰翁主作为安比罗迦的王妃,倒是大名鼎鼎。甘延寿统辖西域城郭诸国,多少留意过有关其人的传闻轶事,却从未听说过她与眼前这个最是普通不过的闵大宽竟然曾经有过一场哀婉曲折的离奇姻缘。此际若不是当面耳闻楼兰翁主缅怀往日情事,亲眼目睹她与闵大宽的悲苦之状,实难相信这两位花甲老人颠沛流离的身世。出于好奇同情,也出于敬重尊长,不便急于辞行,遂暂且按辔倾听。

    楼兰翁主情难自已,继续说道:“与闵老爷子分开之时,我已有孕在身。怀甲十月,冒着被天下人取笑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她便是你们眼前见到的蓝玉公主了。安比罗迦垂念我孤苦伶仃,年纪轻轻一个女流,难把孩子抚养成人,遂将她收养为义女,封她做了楼兰国的公主,取名蓝玉,即是有楼兰美玉之意。我因女儿之故,只好在山中王府长住下来,日日盼望闵老爷子重回府上寻我,讨得母亲回心转意,好让一家重新团圆。

    “然而世事难料。光阴荏苒,一晃三年过去,到了匈奴虚闾权渠继任单于,那厮久慕老身当年的美色,竟然提出要娶我为妃。其时山中王府正一力向匈奴寻求庇护,若将我嫁给匈奴单于,于国于家干系重大,母亲和安比罗迦皆有应允之意。但我已心有所属,自认是闵家之妇,怎么还能再另嫁他人?不管母亲如何逼迫,安比罗迦如何苦劝,就是坚决不从。

    “两位亲人执拗不过,无可奈何只得由我自行做主,不过碍于虚闾权渠单于的威势和死死纠缠,须得找到妥善的理由才好回绝这门亲事,否则触怒对方,后果不堪设想。虑及仅有我的回绝断不足以让匈奴单于收手,为免酿成祸患,也怕走漏风声经不起匈奴人的深究,安比罗迦思来想去数日,皆无善策,不得已和母亲商量再三,托言他与我早已成婚,并育有儿女,贱内之辜,实难从命,以此方才了却那匈奴单于的痴心妄想。可事情到了该等地步,我也只能和安比罗迦假意做起了夫妻来。从那以后,外人不知,都当我真正成了安比罗迦的王妃,其实我与安比罗迦仍纯属表兄妹而已,从未有过一点儿夫妻情份。安比罗迦另有妻室,儿女也有一大群,他们私底下全叫我做翁主娘娘,从不敢称我是王妃。”

    她越说越激动,打不住话头:“我们已这般委曲求全,岂料老天爷还是放不过我。十几年的含辛茹苦,把玉儿抚养得如花似玉,一表人才,慕求相偶者甚众。我这个为娘的,一心只盼她嫁个好人家,谁知玉儿偏偏陷进了李晚那厮的冤孽情障,遭他玩弄。我难咽屈辱,去到匈奴军营找李晚算账,想不到那厮居然胆敢使诈把我抓起来,带至这里思归崖下的地宫恶魔般关押不放,困我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内生不如死、备受煎熬折磨,整整虚度了十三年。外人不知,还真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直到半个月前,闵老爷子的乖孙女闵儿假冒李晚的爱女,闯入地宫里面,歪打正着才将我从地牢放出来。想来合当是冥冥之中天命早有安排,让自己人来救自己人,有了闵儿姑娘的相助,我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更为凑巧的是,我刚刚逃出李晚的魔掌,第一个就碰上了闵老爷子和万兜沙师兄弟三人,更想不到的是,安比罗迦的侍卫木本清竟然已成了我的女婿,你们说,这一切是不是上苍故意弄人的缘分?

    “甘将军大人,我与闵老爷子、万兜沙师兄弟当时在此地重逢,原是想把闵儿姑娘、还有你和欧阳公子一道救出地宫的。后来适好见到闵儿姑娘的留言,知道你们已经脱险,我和闵老爷子四人便回到山中王府,先与安比罗迦及一众家人见面,阐明事情原委。

    “家严早已不在人世,安比罗迦也不再阻挠我与闵老爷子的结合,但对蓝玉公主下嫁木本清一事显得颇难启齿。我追根究底,得知玉儿与木本清的婚事并非由安比罗迦做主,而是玉儿一意孤行,自愿贱嫁。木本清当然求之不得,安比罗迦碍于他乃御前侍卫,不好当众强行阻止,改在暗中教他找理由拒绝玉儿。木本清痴心妄想,笨嘴笨舌,竟在玉儿面前将安比罗迦之意直白相告。玉儿大为气恼,与安比罗迦闹得不欢而散,带着年幼的雪儿和木本清离开山中王府,隐居到大汉边境的坠月沙洲,十几年不肯再见安比罗迦。

    “那日你们护送玉儿回到山中王府,我们一家人阔别团聚,真是难得的机缘,实盼能尽享天伦之乐,好不开心。老身对你们相救玉儿的大恩大德,尤为感激莫名,愧无以报。谁知数十年过去,安比罗迦对你们汉人的刻骨仇恨仍旧没有丝毫改变,非要无礼驱客,大是不该。更没想到在你们离开之后,他还要恶意为难,竟至瞒着老身和玉儿,夤夜带兵追拿你们,真个是恩将仇报了。老身在此且代王府上下一家老小,向众位恩人陪个不是,望能稍稍弥补安比罗迦之过。”言毕,欠身下骑,向甘延寿一行跪拜在地。

    甘延寿忙即下马将她扶起,温言宽慰道:“翁主的一番心意,卑职能够理解明白,事情已然过去,请翁主莫再挂怀。至于相救蓝玉公主,我们一路寻太子而来,也是顺手人情,不足言谢。”楼兰翁主坚执客套几句,忽向闵儿招呼道:“乖孙女儿,你且过来。”闵儿已听明楼兰翁主的身份,应声趋前恭恭敬敬拜见,尊称她为祖母。

    楼兰翁主慈爱地从头到臂抚摸着闵儿,颤声道:“乖孙女儿,那日你谎称是李晚的女儿,说你娘叫做蓝玉公主,我见你长得与玉儿年少时恁般相像,就信以为真了。心想李晚那厮若能教出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来,也算良心没被狗吃尽。孰料阴差阳错,你虽与李晚那厮和玉儿毫无干系,到头来终究还一样是我的乖孙女儿,真是让我高兴极了。有赖上苍眷顾,奶奶晚年能有此福份,心愿已足。乖孙女儿,你自己决定,是想跟甘将军一行去长安京城,还是想和奶奶回到伊循城去?奶奶都依你。”

    闵儿见到闵大宽已有楼兰翁主相陪,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用再去找什么《太公兵法》,有心要和欧阳华敏在一起,答道:“奶奶,我且先送甘将军、欧阳哥哥他们回去长安京城,日后再到伊循城侍奉您和爷爷。”闵大宽不悦地望了欧阳华敏一眼,还想劝阻闵儿,碍于楼兰翁主有言在前,犹豫不决问道:“你为何定要远送无关之人?”闵儿已经想好如何回应,理直气壮道:“爷爷,甘将军、欧阳哥哥他们曾把孙儿从杜青山手里救出来,孙儿岂能不知恩图报!”

    闵大宽一时语塞。太子从旁愣头愣脑插嘴道:“闵姊姊能一同回去长安京城,乃是最好不过。”闵大宽沉声问道:“有什么好?”太子兴奋答道:“到了长安京城,姊姊护送本殿下有功,一切悉当由皇宫接待。皇宫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吃穿玩耍,脂粉花红,绫罗绸缎,样样随便姊姊用度。不久就是仲元佳节,本殿下巴不得携陪闵姊姊一道游赏花灯闹市哩。”

    闵大宽闻言,若有所思,不再坚持己意。闵儿虽得爷爷允准,但很是讨厌太子自作多情瞎张罗,对他不客气的道:“你这呆子瞎嚷嚷什么?我到长安京城,是跟着甘将军和欧阳哥哥去,又不是跟着你去。我才不稀罕你的什么皇宫宝贝哩,留着侍候你的嫔妃丫头罢。”太子的苦心被直言不讳抢白了一顿,尴尬不已。

    甘延寿替太子解围道:“闵姑娘,太子殿下热切邀你,诚系一份好意,实在怪不得他。皇宫当然不是随便乱住的,你去不去长安京城,自己要思虑周全。往后多的是时日,不见得一定争在此次跟随我们前去。”他看到闵儿对太子神情冷漠,屡屡言语相激,担怕途中闹得不快再生事端,言下之意,已是改变初衷,不希望闵儿同行了。

    闵儿立显懊恼,对太子更生厌恶,但因舍不得和欧阳华敏分开,壮着胆子对甘延寿道:“那我跟着欧阳哥哥好了。欧阳哥哥还有要事在身,不必直送你们到长安京城。他上哪儿,我便到哪儿,不会妨碍你们。欧阳哥哥,你乐意么?”

    欧阳华敏生怕扯到《太公兵法》节外生枝,不好当众拂拒闵儿,然则暗知甘延寿的顾虑,心窍和他想到了一处,便婉劝闵儿道:“此次我们势必要护送太子殿下回京,路途遥远,鞍马劳顿,多有不便。你且陪送爷爷、奶奶回伊循城去,其他啥事日后再说罢。”

    闵儿心底一凉,郁郁问道:“你也嫌我和你们在一起成为累赘,是么?”欧阳华敏迟疑分辩道:“决无此意。一路而来,你倒是帮着不少忙,只是诚怕太子殿下一不留神,又要因你招惹出麻烦来。”闵儿晓得此次太子闯入匈奴内地,确是为寻自己,心里早已老大不高兴,故即赌气道:“他惹他的事,我走我的路,我与他有何相干?”欧阳华敏不想更令闵儿不悦,转而开导道:“太子想做什么事,即便因你而起,自然也不能怪责到你的头上。我实是切望回程途中,不会再给甘师叔增添乱子。”

    闵儿听见欧阳华敏这么说来,心中仍是不舍,痴痴的看着欧阳华敏,拳拳问道:“那你真心想不想要我和你们一块儿回去大汉?”欧阳华敏委实狠不下口气断绝和闵儿的情义,换个说法道:“你若定要跟我们在一起,也非全然不可。不过你和爷爷、奶奶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团圆圆相聚,多共处一些时日,多分享天伦之乐,岂不更好?爷爷、奶奶他们虽然口里不说,心底里还是巴望着你能和他们一同到伊循城去的。”

    闵儿看了看闵大宽和楼兰翁主殷殷期待的眼神,心知欧阳华敏所言端的是实情,不该光想着自己的事儿任性固执,垂眉寻思片刻,问欧阳华敏道:“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欧阳华敏不是轻薄敷衍之人,情难自主,不易作答,犹豫少顷,想起师父剑牍先生的告诫,才道:“闵儿,我们往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闵儿登时神色大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追问道:“欧阳哥哥,你说什么?”欧阳华敏咬了咬牙,将所言重复了一遍。

    闵儿一刹那间呆若木鸡,目光激射如箭,直愣愣盯着欧阳华敏不放,身躯如同遭受雷霆重击,撕心裂肺几难自持。双颊原本红云笼罩,瞬间由绯变紫,瞳孔澹澹,已是泪涌如泉。欧阳华敏情知自己的话伤透了闵儿,怕她承受不了,关切问道:“闵儿,你不会有事吧?”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真是绞断痴情人的肝肠。闵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痛楚,哽咽失声,挥泪如雨。突然趋步上马,扬鞭不择方向,竟往荒山野林直奔,一晃眼消失在树丛之中。

    此番情状大出众人意料,但闻其悲泣如怨哀诉,一同随风而去。

    闵大宽第一个反应过来,火速纵骑向闵儿疾追,口中着急大叫安抚闵儿。楼兰翁主也赶忙向甘延寿歉意辞行,跃上坐骑随闵大宽一同追去。蓝玉公主和木本清领着雪儿与甘延寿一众匆匆别过,快马跟在二老之后。道上顷刻只剩下甘延寿等十五骑汉人,除欧阳华敏隐然不安,太子有些怅惘若失之外,余皆嗟呃慨叹不已。

    欧阳华敏自知不能接纳闵儿的情意,但眼看着她伤心至极飞骑而别,心坎上仍似有乱鞭挞笞,止不住一阵阵抽搐难受。既因辜负了闵儿之望而满怀愧疚,也有丝丝不忍相弃之哀,担心闵儿会因此生出什么不测之事来。

    甘延寿看见蓝玉公主等人已经去远,安慰了欧阳华敏几句,便即翻身上马,领着众人纵缰南行。刚刚驰出百步左右,忽然发觉木本清不知何时掉转辔头,竟独骑急促追来。一众不明白木本清有何用意,悉皆勒马驻步稍待。

    木本清到得甘延寿面前,拱手当众一揖,即开门见山道:“木某思虑再三,觉得有一事须得告知各位才好。安比罗迦王爷早已经派快骑前去通报驹于利受王子,要他领兵前来漠南搜拿汉国太子,估计不日就到。此事因属机密,楼兰翁主、蓝玉公主及闵老爷子皆不知晓,木某看在各位乃是恩人的份上,有情有义,专程掉头私下提醒。望甘将军与各位抓紧筹谋对策,最好火速赶回大汉国境,免生意外。”言毕,不待甘延寿等人答话,便又掉骑匆匆扬鞭而去。

    甘延寿一众闻讯大惊,不敢再加耽搁,立刻快马加鞭向南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