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鸣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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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九市行侠(3)

    那施明、吴光却不上钩,也不挥剑动手,彼此瞪着两只离奇古怪的贼眼瞅着欧阳华敏,既像是要吃掉对方,又像是心有顾忌,直教人捉摸不透。楼公子板着脸道:“施明、吴光,方才你们私底下不是跟我说,这小子曾经坏过我们的好事,须得好生对付,不能放过他么?如今贾老二已经携妻先走,剩下这小子独力难支,我们三人正好合力擒他。”

    那名长着三解眼的青年男子道:“楼公子不要心急,我自有应付之法。”另一名青年男子以为他要与欧阳华敏单挑,不放心道:“施明兄,你我先前都见识过这小子的武功,想要一个人将他拿下,未免太过耗时费力。”旁听之人均知这是指那施明一人难敌欧阳华敏的委婉说词。欧阳华敏却听得如雷贯耳,心头一震。不是因为两名青年男子的诡秘身份,而是听出其二人竟然与自己打过交道,自己却惘然不知。照此看来,两名青年男子必定认得自己,晓得自己的底细,指不定还能如数家珍。

    那施明胸有成竹的道:“吴老弟不必多言,到时便知分晓。”那吴光听了,似即心领神会,不再支声。欧阳华敏心想,敌暗我明,须得审慎行事,当务之急,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弄清楚这施明、吴光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当下挺胸跨上一步,质问其二人道:“两位与我素昧平生,何以得知我的武功厉害,诬陷我破坏你们的好事?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那施明桀桀冷笑道:“错不了。你与匈奴人相互勾结,侵吞藏匿郅支单于的金银珠宝,背地里就是匈奴人安插在我们汉人当中的奸细。”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欧阳华敏心里微微一惊,急即分辩道:“我从未与匈奴人有过交往,哪里得来郅支单于的财物。你分明是恶意捏造,无故栽赃,血口喷人!”

    那施明问道:“你是不是跟随甘延寿大人到过西域都护府?”欧阳华敏捉摸不准他的意图,沉着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施明道:“你伴同甘延寿狼狈为奸,擅自截留从匈奴郅支单于那里夺得的资财,隐瞒不予上缴朝廷,不是想私吞却为哪般?”甘延寿蒙冤之事当时已经传遍长安京城,几乎家喻户晓,普通百姓对内中隐情不得而知,自是信者疑者皆有。此时堂上众客听见施明说得煞有其事,都竖起了耳朵来。

    欧阳华敏道:“这事纯属冤枉了甘延寿大人。如今甘大人不是已雪清冤情,重返西域都护府赴任了么?”那施明混淆黑白道:“贼喊冤枉,满世上皆是,你们休想糊弄我等。甘延寿阴谋结交西域各族胡人,本意是想要造反,皇上念他剿灭匈奴致支单于有功,故意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此次让甘延寿复任西域都护,其实是考验他,朝廷已安排人手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西域都护府也已收到朝廷的密令,只要他稍露端倪,便将他绳之以法,治他谋叛之罪。”

    欧阳华敏道:“你恁般胡言乱语简直荒诞不经,且全与行市无关,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些事情如果属实,应是朝廷机密,你如何得知?依我看,你只不过是信口雌黄,满嘴胡诌,造谣中伤朝廷大臣,当心官府拿你是问。”

    楼公子接话道:“你以为楼家就只干点儿市面上的营生么?忒也小瞧我们楼家的本事了。楼家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愿为朝廷效尽死力,深得皇上和朝中大臣的信任,常为当朝奔走机密要事,大到邦交攻战,小到监督百官业绩,包罗万象,无所不能。小小一个甘延寿的死活,算得了什么!”

    欧阳华敏心想,楼公子必定是有意夸大其词,虚张声势,但其所言像是不无凭据。忆及在匈奴内地的所见所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叹道:“原来朝廷重利轻义,折辱功臣,乃是有你们楼家从中作祟。难怪你会前往匈奴内地,结交匈奴权贵。”欲将楼家与匈奴人密谋捉拿太子的事情说出来,但牵连太过复杂,担心影响到太子的名望,只好暂且作罢。

    楼公子颇含深意地瞟了欧阳华敏一眼,别有用心地威吓道:“你知道就好,往后不要再插手我们楼家的事情,更不要想与楼家作对。否则,誓必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欧阳华敏隐忍再三,冷冷回敬道:“你们楼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人造孽,天必谴,我看楼家日后更不会有好下场。”

    那施明道:“你小子先不要嘴硬,等我把话说完,你就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了。你们这些甘延寿私底下豢养的爪牙为支持主子造反,想将匈奴郅支单于留下的大部分宝藏奉送给他的死对头呼韩邪单于,作为通敌卖国的筹码,以图暗中借助呼韩邪单于的兵力与大汉朝廷相抗衡。幸得呼韩邪单于诚服归顺,对大汉忠心不二,及时将你们的阴谋诡计密报给大汉朝廷和皇上。甘延寿得知后,畏罪怕诛,才匆忙潜往西域弄了三箱金银珠宝回来,说是已缴获的郅支单于财物,上交朝廷,滥竽充数,藉此继续包藏奸宄,隐瞒真相,蒙蔽皇上和朝中大臣,粉饰洗脱罪名。他以为献出一丁点儿蝇头小利就能遮盖天大阴谋,骗过皇上和满朝文武,简直如同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真是天大的笑话!堂堂郅支单于雄霸西域十数年,抢夺掳掠钱财无数,岂止区区三箱金银珠宝!天下人都是这么好愚弄的么?皇上和朝廷只不过暂时还不想戳穿他姓甘的阴谋,治你们大逆之罪而已。眼下甘延寿已经再次受命到西域找寻郅支单于的其他宝藏去了,你却留在京城,不随同他去,居心叵测跑到这里来捣乱,定然是另有图谋指使。我们早已从他处打探到消息,得知匈奴人正派细作潜入大汉,混进长安京城九市,要扰乱市面营生,扼制通货物价,垄断京城生计资财,既处心积虑潜伏作为甘延寿反叛的后援,又可明争商贾之利,输送给匈奴人挥霍。听说那当头为首的奸细正是一名年轻后生,以今日之事和你同甘延寿的干系看来,其人必定是你无疑!”

    欧阳华敏听得胆战心惊,想不到眼前此人竟将一番谎话编造得如此构思缜密,工于心计,在毫不知情的外人听来,诚可说滴水不漏。自己若不是局中之人,想不相信都难。以捏造之情而论,这位施明显然对甘延寿蒙冤之事甚是关切,颇知诸多内幕传闻,不仅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而且对甘延寿诬告陷害极深,尤似与甘延寿有不共戴天之仇,对之恨入骨髓。大堂众客完全被蒙在鼓里,个个听得张口结舌,目定神飞,自然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了。

    好在欧阳华敏经历过一番生死,心里已有分寸,临危不乱,从容镇定,诘问施明道:“你这一通谎话捏造得确实高明,不过全是子虚乌有,阴谋怪论,无稽之谈。我且问你,想要诬陷我染指长安九市,有何凭据?”那施明道:“今日之事,便是铁证。”欧阳华敏道:“我不过偶然来到此间,撞见你们三人坐市收钱,盘剥商贾,看不过眼,出来打抱不平而已。并非如你说的那般,有什么险恶图谋,在场众人皆可明鉴。”

    那施明道:“那可难说。指不定你已买通贾家,两方阴私结谋,先后出场,合唱双簧。所以你才故意唆使贾家夫妇先行离开,自己一人在这里装疯卖傻,来个死无对证,好蒙混过去。”欧阳华敏信誓旦旦道:“我到现下都还从未与贾家相识,何来合谋之事!”

    那施明道:“那就更加奇怪了。今日我们在这里召集九市行会,无关闲杂人等皆不得进来。你既然不在宴请之列,自必是偷偷摸摸蒙混潜入此间,若不是别有用心和贾家勾结,为何要力护贾家,多管闲事?甚且赖在这里直到如今?”欧阳华敏实难分说,只得道:“我进来时,并不知道这儿集会之事。”

    那施明回头向大堂里间喊道:“店家伙计,这小子是如何进来的?可有楼大侠的请贴么?你老实交待清楚。”那店家见到事情牵连及己,战战兢兢从里间出来,诚惶诚恐答道:“禀报楼公子、两位大爷,这小子来时确实没有楼大侠的请帖,在下和伙计曾心中生疑,一力阻拦,并向他言明情况。可这小子谎称是楼大侠的朋友,说是不小心丢失了请贴,并要强行进到大堂来。在下听他说是楼大侠的朋友,自然不敢再加得罪,万望楼公子和两位大爷能够体恤小的当时难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凶巴巴的姑娘,就是之前救扶甄二奶的那位。”众人听罢,目光齐向闵儿搜寻过去。

    那施明对欧阳华敏恶狠狠的道:“臭小子,你还有何话说?店家,快去把随同这小子前来的姑娘揪出来。”欧阳华敏怕闵儿遭到对方挟持,不等店家动手,赶急对闵儿叫道:“闵儿,你自个儿快到这边来。”闵儿依言疾步走出场中,径至欧阳华敏的身边。

    那施明在与贾老二恶斗之时,无暇分心留意闵儿救人,现下一见她的长相,看得真切,如获至宝。当即得意的道:“大伙儿睁眼仔细瞧瞧,这位姑娘可像是汉人么?分明十足是个胡人!这小子说他从未与胡人交往,真是撒谎不要脸,说假话不要本钱。眼下人证就在他的跟前,看他还敢不敢抵赖!”

    闵儿形容隽秀,粗看大体上与汉人女子没有多大差异。可认真细看,毕竟还是有几分胡人的体貌长相。胡匈原本就是一家,堂上众客见了,毋庸置辨,立马认定闵儿便是匈奴人。个个对她指指点点,啧啧连声,对那施明所言更是深信不疑。

    欧阳华敏一下子跳进大河也洗不清,不得已对那施明道:“我怀疑你们才是匈奴人的内奸。方才与贾老二打斗时,你和那姓吴的均在使匈奴人的大漠明月刀法,若不是与匈奴人有瓜葛,你们俩何以精通这种匈奴人独有的高强武功,而且还能娴熟地运用到长剑上?我和闵儿两人在这堂上呆着不走,就是想要看个明白,将你们两个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那施明用恶毒的目光盯住欧阳华敏,哈哈大笑道:“天日昭昭,你却净说胡话。我明明使的是剑法,你却认为我使的是匈奴人什么大漠明月刀法!我自己的武功还不懂么!不知你怎会把它看成了匈奴人的刀法?真是心里有鬼,不打自招。各位市上朋友,你们看见我使刀法了么?”堂上众客异口同声应道:“当然是剑法。”他们没有欧阳华敏的眼界功力,看不出施明、吴光两人剑法中的猫腻,理所当然认为是欧阳华敏刻意抵赖,胡搅蛮缠。

    那施明又含沙射影的道:“傻小子,想不到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愚蠢至此。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大家连刀法和剑法都分不清么?这种话你也敢拿来糊弄我们汉人。各位市上朋友,你们说这小子到底是不是匈奴人的内奸走狗?”堂上众客齐即放声叫骂:“这小子是匈奴人的内奸走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欧阳华敏心里清楚再多辩解也是无用,只好寻求脱身之策。那施明已猜到欧阳华敏的心思,不肯放过他和闵儿,继续怂恿鼓动堂上众客,高声道:“大伙儿拿个主意,这对内奸狗男女该当如何处置?”

    堂上众客纷纷唾骂,口诛舌咒,群情鼎沸。有人呐喊帮衬助威:“抓住他们两个,莫要让匈奴人的走狗奸细逃走了。”更有人大声申张仇恨痛诉冤债:“匈奴人杀我老***淫我妻儿,抢走我家财,你们却为他卖命,天地难容!”“快将这两个狗男女拿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千刀万剐。”“之前我被胡贼抢去财物,还没找他们算账,今日却好,你们替其送上门来。”“斩千刀的匈奴狗,以前夺去了我在边郡关市的全部家当,今日又想来占我市上埠头,不杀了你,难解心头之恨。”“匈奴人给的都是假银两,还诬告官府来害我,真是丧尽天良。”群怼汹汹,势同水火。

    欧阳华敏听着众客愤怒声讨,无法再呆下去,拉起闵儿的手道:“今日无端被人算计,我们赶紧走罢。”那施明立向楼公子和那吴光使个眼色,三人将去路一拦,横剑当胸,杀气上脸,咄咄逼人。欧阳华敏早已料到对方此举,喝斥道:“你们三人岂是对手!快些让路!”那施明蹙眉嗔目,凶相毕露,恶声道:“想要开溜,可没那么容易!楼公子,赶快招呼大伙齐上,群力将这两厮拿下。”楼公子依言向堂上众客叫喊招手,二百多人马上呼号响应,顷刻间如惊涛骇浪直冲欧阳华敏和闵儿扑将过来。

    欧阳华敏无暇思索,急即丹田运气,双掌齐出,猛向阻住去路的施明、吴光和楼公子轮番隔空击去。对方三人冷不防刹那被巨大的掌力震飞数丈,东倒西歪,立不住脚。欧阳华敏趁着堂上众客未及合围之机,以掌风开路,将闵儿紧紧护在自己身后,一同径朝大堂出口直闯。堂上众客抓破脑门也想不到欧阳华敏竟然有这等能耐,遽然惊惧,分出道来。

    楼公子三人勉强挥剑截杀,欧阳华敏不去拔剑,双掌连番凌空迎击。掌风摧心震肺,楼公子三人如临狂飙,招数未竟,已被逼得步步为防,踉踉跄跄,几不能仗剑招架,哪里还能截堵得了去路。众客中有不怕死螳臂当车的,未及近前即被掌风震倒,跟在后面的见到欧阳华敏如此神威,无不瞠目结舌,被吓得不自主地停步,或彳亍不前,或愕然慢下步伐来。

    欧阳华敏和闵儿借着掌风震慑之势快步而前,夺路冲出大堂,到得楼梯口,飞奔下酒楼,迅速钻入到酒家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楼公子三人收定心神,跟着追下楼来,哪里还找得见欧阳华敏和闵儿的踪影。无可奈何望着比肩接踵的街客,繁华如织的灯火夜市,对欧阳华敏武功掌力之奇、两人去得如浮光掠影一般惊诧莫名。

    欧阳华敏和闵儿逃离客来香酒家,傍着人流疾走,到得华阳街头,方才舒了一口气,缓步而行。回想起适才在酒楼上的凶险场面,尚自有心余悸,始料不到在长安城内的普通市井之民,对匈奴人也有恁般强烈、一触即发的刻骨仇恨。不过这倒不难理解,毕竟汉匈之间的冲突由来已久,双方的争战已让不少国人遭殃。令人奇怪的是,对斩杀为害最甚者匈奴郅支单于的功臣甘延寿,朝廷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好像没有专门给他平冤昭雪,以致在那施明蓄意诽谤中伤甘延寿之时,堂上二百多名豪杰商贾始终无一人出面质疑辩驳,包括那些算不得惧怕楼家势力的柳市众客,也没有为甘延寿说一句公道话,叫人不得不唏嘘慨叹。

    两人回到甘府,刚过酉时,入冬天黑得早,四下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甘夫人尚未用膳,得报欧阳华敏和闵儿已归,即派下人来请两位到书房去一同进餐。

    书房在正堂东侧的一个小院之内。欧阳华敏和闵儿跟随下人穿过几处回廊,绕过绮窗巧径,梧桐松柏,竹影花坛,曲曲折折的来到书房之中。屋内灯火明亮,满室生香,甘夫人衣着简朴,正端坐在方木枰凳上。身前几案光洁,上面摆放着数道清淡菜肴,无酒无肉,如同闾里人家的粗茶淡饭。

    彼此叙完宾主之礼,分头坐定。下人退去,只留三人围案而食。饭入饥肠,欧阳华敏总觉得食不甘味,数次停箸欲语。甘夫人以为他是嫌弃饭菜糟糠,不合胃口,歉然施礼道:“拙夫很是挂念侄儿,一直担心你已被匈奴人所害。今日幸得平安回来,却又逢巧他出职在外,我乃妇道人家,不识礼数,只整得一些羮茶素飧,接待恐有不周,望侄儿宽宥则个。”

    欧阳华敏赶忙离席还礼,坦陈道:“师叔夫人视侄儿如同至亲,侄儿感激涕零,岂敢有饭食之嫌。屡屡难以下咽,只因有一事阻隔于心,未得明朗,不知当问不当问。”甘夫人道:“侄儿不必见外,有话直言无妨。”

    欧阳华敏道:“甘师叔前因匈奴郅支的资财宝藏下落不明,蒙受冤屈,大功不得表录。此次夺得郅支单于的财宝回来,不知冤情是否已雪,皇上和朝廷是何处置。”

    甘夫人投箸于案,默然良久,叹道:“身为人臣,为国为君尽忠效命乃份内之事,偶受冤屈本不当提它。但侄儿既然悯恤拙夫,刻刻记挂萦怀,至诚至义,妾身又实确不得不说。此次你师叔夺得郅支单于的宝藏回来,悉数上缴朝廷,过后却如同石沉大海,无声无息。既不见朝廷公议,也不见录告表功,皇上和朝廷对你师叔及不幸牺牲的五十名羽林将士更无半句嘉奖慰劳之词,仅是私下里给死难将士的家眷派发了一些抚恤补偿。至于你师叔之前蒙受侵吞郅支单于财物的冤案,皇上和朝廷虽然不再追究,可也不为他诏告雪清,外人不知,依然当我家贪图战利,恃功吞财。”

    欧阳华敏甚感不平,刚直不讳道:“这就是当今皇上和朝廷的不对了。有功不表,有冤不雪,似此轻谩有功将士,实是前朝从未有过之举。虽说甘师叔和五十名羽林勇士当时受命前去找寻郅支单于的宝藏,是朝廷机密之事,夺取郅支单于的宝藏也不甚光彩,不宜公之于众,但为甘师叔平冤却有何妨!冤屈不清,甘师叔斩杀郅支单于之功又如何能彰显于天下!”

    甘夫人道:“侄儿有所不知,斩杀郅支单于之事,皇上原本是要封赏的,只是碍于几个大臣的谏阻,迟迟不得定论。一说是你师叔矫造皇命发兵,有损天威;一说是郅支单于乃是强弩之末,不必劳师远袭,其必自灭;还有人说呼韩邪才是匈奴单于,郅支那人不能算是真单于,即使剿灭他,也不能当大功论赏。其实这些都是个别大臣发泻怨恨、公报私仇的借口而已,事实如何,作俑之人自必会心知肚明。向来公道自在人心,他们谏阻得一时,难谏阻得长久,我相信你师叔的功劳终究要光耀于世。年初你师父阳在天来家里安慰我时,我也是这般与他说的,他还是不甘心,非要去向朝廷申辩是非曲直不可。谁知后来又冒出一个侵吞郅支单于财物的罪名来,钱财过手即销,无凭无据,哪个将官出战不要消耗财物?他们说你贪匿就贪匿,说你不贪匿就不贪匿,众口铄金,欲加之罪就难以说得清白了。”

    欧阳华敏问道:“可知是哪个要公报私仇、阴害甘师叔么?”甘夫人垂眉寻思顷刻,微微叹息道:“阉人非常类,又何必与他计较?况且我仅凭猜测而已,也捉不得准,有些事由实难拿出凭据来。若是冤枉了他人,徒然多结仇怨,心下何安!”欧阳华敏察觉甘夫人说得含含糊糊,心事重重,必有隐衷,不好再加追问。

    甘夫人又道:“侄儿跟随拙夫出生入死,拙夫甚是赏识见爱。奏报朝廷之时,本来已将你与尊师剑牍先生列入军功名册。奈何不知你生死情状,且你们又不是行伍中人,结果被匡大人以不合规制为借口,将你们两人的名字删去。我晚夕等你回来,便是想将此事与你说知。侄儿明日可去王凤大人府上,托他替你和尊师上表申明曲直,追入功劳薄册。”

    欧阳华敏道:“有劳师叔夫人费心。侄儿书生意气,游侠四方,不希罕什么功劳奖赏。恩师归隐山林,修坛讲学,悉心执教,淡泊名利,更是视仕途官宦如敝履浮云,无须替他周张此等尘俗之事。况且侄儿与王凤大人素不相识,不晓得他是何等样人,冒昧烦劳于他,恐怕有失大体。”

    甘夫人道:“王凤大人是你师叔的朝中好友,也是皇后娘娘的长兄,太子殿下的大舅爷。虽然并不如何得皇上的喜爱和朝廷的重用,只担任个离宫卫尉的官长,但好歹也是个二千石的吏员,又有皇亲这层关系,应该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况且此次你们竭心尽力护卫保全太子殿下,王家必定会感念恩情,想方设法帮忙。”

    欧阳华敏听说王凤大人是太子的舅舅,想到此前与闵儿商定暗助太子顺利继位之事,不便推辞,委婉的道:“此事不急在旦夕,且待日后方便之时,侄儿再去拜谒王大人不迟。”

    甘夫人交待事毕,让欧阳华敏回席继续用膳。饭后欧阳华敏与闵儿陪甘夫人拉些家常,谈些闲情逸事,彼此熟悉起来,不再似先前那般拘谨约束。欧阳华敏和闵儿将西域漠北的一些风土人情说与甘夫人知晓,尤其是在三危山天禅院的所见所闻,颇令甘夫人啧啧称奇。座间谈笑风生,欧阳华敏言语举止始终持礼执中,识闻达见,不避豪侠,闵儿爽直随和,善解人意,落落大方,皆甚得甘夫人喜爱。

    言谈之中,欧阳华敏和闵儿得知甘延寿此次前去西域复任,甘夫人原是要随同前往。但因日夜为甘延寿蒙冤之事操心伤神,玉体欠安,不胜远途跋涉辛劳,只好让两位儿子代已随父远行,以图有个照应。欧阳华敏问及甘延寿此行是否仍与找寻郅支单于的宝藏有关,甘夫人摇头只说不知,也没有听到甘延寿提起过。

    闵儿心想此等出生入死担冒风险的艰难重任,甘延寿事前多半不会告知甘夫人,免得她担惊受怕。于是暗示欧阳华敏不要再深问下去,巧言将话题转到了别处。甘夫人得知闵儿的离奇身世,甚是怜惜,关照道:“眼下偌大的甘府只剩下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主,闵姑娘若不回去西域楼兰,你们两人就在甘府多住些时日,只当作是自己的家里一般就好。我好生也能够多些说话之人。”

    闵儿乐得爽快答应,欧阳华敏只好点头承谢。两人陪甘夫人聊得投机,直至鼓鸣三更,方才各自回房歇息。自始至终欧阳华敏和闵儿都只字不提日间在客来香酒家遭遇之事,以免甘夫人闻知那施明诬陷甘延寿之情,更是要替甘延寿操心,增添烦恼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