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险恶难知(1)
太子原以为欧阳华敏已经血战身死,近日才得知他还活着,且与闵儿一同来到长安京城,在甘府落脚。太子本想好好酬劳欧阳华敏一番,但碍于自己对闵儿的私情,迟迟未能着手去办。如今不知欧阳华敏因何来到自己宫内,久不谋面,乍然相见,自是难免感到突兀。
孙常、周悦看到太子在旁,忙向他恭敬叩拜。欧阳华敏只是对太子深深一揖,施礼问安,却不多言。王凤见过他们三人,让孙常、周悦先行离开,独自领着欧阳华敏和太子来到一间枢机密室,遣去左右侍奉的宫人,然后将太子与雪儿昨晚的遭遇向欧阳华敏详细说明。太子至时才知王凤一早就给欧阳华敏送去密函,专程邀他赶来商量如何应对太子宫遇贼之事,心想:“怪不得舅舅适才对自己的安危装作漠不关心,原来他心里早有应计。”
欧阳华敏向太子仔细询问昨晚两名贼人的情状,推测道:“会不会是施明、吴光二人?”王凤道:“我的确有此猜疑,但不得明证,所以想听听贤侄有何高见。”欧阳华敏道:“若是他们,必定与楼家脱不了干系。晚辈斗胆献策,马上追查楼家,把刘堇大人的尸骨翻查出来,再与范晔大人的尸首共同为证,当可铲除楼家这个幕后贼窝。贼人没了主使依靠,自然不敢再来行刺,如此方能保得太子往后平安无事。”太子闻言,惊问道:“范晔、刘堇被人杀了?”欧阳华敏简略将两位大人被害的经过向太子说知,吓得太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凤道:“楼家这个罪魁祸首必定不能放过,但眼下还不是对其动手斩草除根的时候。一来太子大婚在即,暂时不宜大动干戈。二来我等只是暗中得知刘堇、范晔被楼家所杀,没有其他可靠的证据证人,不知情之人容易以为是我等无端猜疑。若想从楼家后院挖出刘堇的尸首作证,楼家的势力那么大,恐怕不易办到。”欧阳华敏不甘对楼家一忍再忍,重提之前所议道:“以阴谋勾结匈奴人为由对楼家进行翻查,在下和甘师叔、闵儿端的足可为证。”王凤仍是摇头道:“延寿兄目前正被朝庭权势之人陷害排挤,自身冤情难雪,实确不宜出面作证。况且他远在千里,短时之内也无法赶得回来。闵儿身为一名西域藩国的女子,为何愿替我等作证?她又如何知道楼家犯逆作恶之事?到时实难解释得清楚。至于万兜沙等楼兰武士,更不可能指望他们肯为我等挺身而出了。而贤侄已有重任在肩,不到情非得已,最好不要与楼家当庭对质。”
太子义愤填膺,挺胸接话道:“舅舅,甥儿亲眼目睹贼人行刺,决能揭穿楼家的罪行。”王凤听了,眉头一皱,立马反对道:“这些事你不要插手,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太子甚感委屈,争辩道:“为着我死了这么多人,我岂能昧着良心佯装不知。”王凤提醒他道:“你是一众恶人谋害之的,他们处心积虑算计,尚没能得逞,正做梦都巴不得你落入圈套。你不小心提防,反倒自己跳将出来作证,无疑是引火烧身。”
太子凛然道:“朝廷之上对簿公堂,就是要教一众恶人现出原形来,我怕他们做甚!”王凤训诫道:“骜儿,此事决不是你想的这般容易。至今我们仅掌握楼家的一些罪状,尚无指证其与欲置你于死地的那位傅大人同为一伙的确凿事实。那位傅大人仍在暗处,且未必就是暗害你的幕后主使,假使更有罪魁祸首,我们草草拿楼家问罪,是不是太早打草惊蛇,操之过急?”
太子没想过害己之谋有这么复杂,哑口无言。暗地记起在范夫人城曾从藏身处望见的那位楼大侠,从欧阳华敏禀议的情形中已猜到其人十有八九与楼家有关,但碍于不愿给舅父王凤知晓自己是为闵儿胡乱闯入匈奴,话到嘴边仍旧咽了回去。欧阳华敏替太子把话支开,问道:“以王大人之意,该当如何应对?”
王凤沉吟顷刻,筹划道:“我已交待太子宫上下不得走漏宫内的消息,以目前的境况看,昨晚那两名贼人应该还不知道我等已经掌握他们行刺之事,近日内估计会故伎重演,我们且来个将计就计。骜儿,你行动起居一切照常,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几日晚间,烦劳欧阳贤侄隐秘藏在太子的寝殿内伏守,专候贼人到来。我在寝殿周遭也多布置人手,到时务必合力将贼人捉拿。等到人证确凿,我们再与楼家清算。”
欧阳华敏和太子觉得贼人若是再来,此计不失为良策,均表赞同。三人商量定当,欧阳华敏即公然先回甘府,晚夕悄悄重至太子宫,守候在太子的寝殿之内。给太子侍寝的宫人已被换成王凤的心腹,他们晓得欧阳华敏的来意,既不惊讶,也不向外声张。
太子深夜辗转难眠,心里始终放不下闵儿,见殿内的宫人尽已歇息,便披衣起床,私下向欧阳华敏打听闵儿的情况,聊慰痴心眷怀。待言及闵儿嫁人之事,欧阳华敏明白闵儿的心意,但不想瞒骗太子,又不想让太子知道雪儿撒谎,遂道:“我没有听说闵儿已嫁什么人,确凿之情如何,你得去问雪儿和闵儿。”
太子甚感失落,叹道:“我哪里还能见得到闵姊姊?本以为她会嫁给你,没想到她连你也舍弃了。”欧阳华敏道:“殿下不要误会,我与闵姑娘决无儿女私情,彼此只当兄妹相待。”太子道:“你们一路从西域来,她连婚姻大事都没告知你么?”欧阳华敏道:“没有。”太子一阵心酸,更加难以释怀,悲伤不已。
欧阳华敏安慰他道:“殿下不必一门心思扑在闵儿身上。雪儿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她对你有情有义,与你交往至深,此次她大老远赶来看你,足见其诚意。你留她在宫中住了几日,且让她在寝殿内过夜,难道不是为她所动么?”太子道:“雪儿的确顽皮可爱,可是我对她的喜欢不同于对闵姊姊那样的喜欢,就像你对闵姊姊那般,我当雪儿也只是好妹妹而已。”
两人说到共同的心境,欧阳华敏颇能理解,感慨道:“其实各人皆有各人的烦恼,我也有自己深爱的女子。殿下日后登上皇位,假若我与那女子遇到难以结合的障碍和困厄,须得殿下出面相助,殿下到时可否愿意帮这个忙?”太子想都不想就斩钉截铁道:“当然愿意。莫说你有恩于我,哪怕是寻常普通百姓,我也应当尽可能成全他们两情相悦之美。”
欧阳华敏顿觉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下地来,胸臆舒畅,坦言直谏道:“敢请殿下务须谨记今日所言,以造福天下百姓苍生。”太子豪气道:“我若为人君帝王,本就该为天下万民谋求福祉。今日之言,他日必践,断不会视同儿戏!”
欧阳华敏深受感动,默默走到太子面前数步开外,理袖整衣,双膝齐跪,手额触地,恭敬虔诚向太子稽首叩拜。太子惑然不解,惊问:“欧阳公子何故行此大礼?”欧阳华敏肃然道:“殿下能以天下黎庶苍生为念,乃是我大汉子民将来之福。草民欧阳华敏在此斗胆代万众百姓朝拜殿下,祈祝殿下日后顺利登基为帝。”
太子心中大悦,喜形于色,但口上仍是谦逊的道:“本殿下方今还是俎上之肉,实有赖欧阳公子护卫周全。”说着,走过去将欧阳华敏扶起。欧阳华敏难抑情怀,伏身再拜,忠心耿耿立誓道:“小民甘为殿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太子正当少年,甚有抱负,知道欧阳华敏武功高强,且甘愿为自己的安危出生入死,大见信用,与他不分尊卑促膝相谈。两人都饱览经书,广识博见,言古喻今,纵论理政安邦之道,非常相得。渐渐的太子忧肠稍解,复归榻室睡去。
寝殿里外一夜安然无事。次日平旦将至,欧阳华敏依王凤之计欲离开太子宫,待深夜再来。太子知他通宵未得合眼,过意不去,强留他一同饔膳之后再走。欧阳华敏心想恭敬不如从命,多呆一会儿应无妨碍,遂顺从太子之请。
两人用膳已毕,欧阳华敏起身告辞。宫人忽报皇后娘娘驾到,太子心念一动,想让欧阳华敏在母后面前露露脸以彰表其劳,定要拉上他走出斋殿相迎。欧阳华敏不好对王皇后避而不见,只得跟在太子身后,陪他出到斋殿门外。
但见宫内阔道上众多官员随从和宫人簇拥着王皇后正朝斋殿行来。王皇后威仪棣棣,凤颜爽朗,边迈莲步边翘首而望,看上去心情很好。她的左边跟着王凤,右边跟着一名欧阳华敏从未见过其面的大臣,年纪与王凤相当,容貌清瘦,身材修长。后面还跟随着十几名官员,除了太子的老师张大人、王皇后的近侍王章、太子宫的属官孙常、周悦等几人外,其他官员欧阳华敏一概不识。
王皇后见到欧阳华敏一早便在太子宫中,也不觉得惊奇,欣然受其拜礼,命他平身退下。王凤偷偷向欧阳华敏使个眼色,欧阳华敏立马会意,不声不响离开众人,遽向宫门行去。走得几步,听得王皇后吩咐左右道:“史大人,你和众位爱卿先到正殿商议婚仪诸事,我与王凤大人过问一下太子的饮食起居。”
欧阳华敏欲知那史大人是谁,作速回头寻望,正见王皇后右边那名清瘦官员叩首领命,然后在宫人的陪侍下,带着众多同来官员径往太子宫正殿行去。王皇后则领着王凤、太子走向寝殿。欧阳华敏心想王皇后及众位官员既是为太子的婚事而来,自己不宜多待,便快步出宫,取道返回甘府。
王皇后三人到了太子的寝殿之内,王凤摒退宫人,王皇后即向太子详询雪儿的近况,对太子留雪儿在寝殿陪夜顾虑良多。太子见她只关心雪儿,对有贼人夜闯太子宫行刺之事只字未提,不免纳闷起来,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王凤在一旁帮着圆场,原来他怕王皇后放不下太子的安危,没有将所有实情告知她,只是以增加太子宫的防卫为由,奏请王皇后准许召令欧阳华敏夜间进入太子宫相助守卫,王皇后当然不会反对。
太子听出王凤的用意,更加不敢如实禀报,强作欢笑,谎称近日宫内诸事皆好,且雪儿颇识大体,已返甘府回避他与许娥的婚期,请王皇后宽心。王皇后察觉太子的言谈举止少了许多愁闷之状,以为他有雪儿相伴之后,已解开郁结,不再忤逆赌气,甚是快慰。为稳妥起见,她好言开劝太子等到办完与许娥的婚事后,再去与雪儿交往。太子有苦难言,没心思为将来着想,索性一概疾口答应。
王皇后心情舒畅,对太子道:“连日来尽是张罗你的婚事,至今总算有了大概眉目,我把众位咨议大臣叫到你的宫里来,是想让大家也听听你的意见。你有何想法,一会儿尽管向大家交待。”太子道:“孩儿没什么想法,一切但听母后安排。”
王皇后道:“适才看见欧阳公子行色匆匆,不知他对相助护卫太子宫这份差事是否乐意?”太子道:“欧阳公子秉忠尽责,毫无推托厌烦之言。”王皇后记挂着半年多来已发生不少谋害太子的恶逆怪事,不无担忧,转而对王凤道:“骜儿身为一国太子,决不能出任何差池。若将骜儿的安危尽行押在一个少年侠客身上,实确太过轻率。你是骜儿的长舅,务须多加费心,哪怕动用再多卫士,也要担负好骜儿宫里的护卫值守诸事。往后几日,预备婚仪等烦务就多让史大人替你分派督促罢。”王凤唯唯应诺。
王皇后又道:“欧阳公子年纪轻轻却一身武功,品性也似温良,倒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你们两人都得好好想想,日后该给他赏赐个什么官职,以飨他为太子竭心尽力之劳。”
太子道:“欧阳公子是个性情中人,心直气傲,以孩儿的猜测,他好像并不在乎名位利禄。”王皇后道:“人无利而不往。以他这般小的年纪,即使有所欲求,估计不敢也不愿主动说出来。”太子道:“那倒不一定。他胆略过人,有什么愿想必定会坦率言明,否则便是无心谋取功名而已。”
王皇后不放心道:“不耽功名、不为利禄羁縻之人大多不愿受约束。他要是那样的话,只怕靠不住,难以信任见用。”太子道:“母后不必多虑。欧阳公子虽不为利欲左右,为人处事却是恪尽职守,忠勇有加,重情重义。他在护送孩儿前往西域的路上屡屡舍生忘死,力战群恶,甘冒艰险护全孩儿,如今回到长安京城,却丝毫不贪求记挂功劳。孩儿也一直没听见他计较朝廷未予封赏之事,但有所遣,仍是在所不辞。可见他心地纯良,愤奸疾恶,确是一名实至名归的热血侠士。有他在旁,孩儿当无大患。”
王皇后细心听完,方才释然道:“如此敢情难得。不过往后还是要给他多打发一些盘缠,好让他方便支使。”王凤在一旁满口应承,进而道:“皇后娘娘在上,恕愚兄直言。如今皇上软弱,权臣当道,有功不赏,有罪难罚。护卫太子并夺取匈奴宝藏之行,不只是欧阳公子未得封赏,西域都护甘延寿,朝中范晔、刘堇两位有功之臣均未得到封赏。五十名羽林勇士以身殉职,朝廷只是偷偷给其家人施舍一点儿抚恤,到头来众勇士连个名份都没有。而长安市井恶霸楼无恙、万子夏等人盘剥商贾,贿赂权臣,媚奸朝廷,却无人敢予惩处,任其等恶人横行霸道。此等黑白颠倒,实属大汉朝廷之不幸。”
王皇后道:“这些事情你们好好记着就是,等到你们成为一国之尊,执掌朝廷权柄,再大举作为惩恶扬善不迟。”王凤征询道:“是不是可以寻些手段,将楼无恙等极恶之流先行铲除?”王皇后不解问道:“为何要作此冒失之举?”王凤道:“为兄担心谋害太子之人与这些市井恶霸阴相勾结,藏祸民间,销赃匿迹,令朝廷无法查处幕后主使。而骜儿却暴露于虎狼之目,旦夕难安。”
王皇后沉吟一瞬,严厉的道:“我曾依你之计,暗使范晔、刘堇两人隐秘追查谋害太子的真凶,岂料不仅毫无结果,甚至连范、刘二人也已逃之夭夭,眼下踪影全无。幸好朝廷以为范、刘二人多半是因护卫太子得不到封赏,负气撂职,隐姓埋名,未予追查。要不然真相败露,你我断难解释得清楚。往后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但要你切切记住,任何施为须得分清轻重主次,小心谨慎,酌情应付,万万不可将骜儿牵连进去。”
太子见母后对舅舅王凤前次所献之策甚有悔责之意,急欲将刘堇、范晔二人已被恶徒所害之实说出来。王凤立时以目制止,抢话堵住其口。太子见状,只好默不做声。王凤接续与王皇后絮叨太子的婚事,定下大略,三人便往正殿会合众臣商议。
晚夕欧阳华敏如期而至,仍旧躲在太子的寝殿内伏守。但接连熬了三个通宵,始终不见有贼人前来的动静。到得第四日清晨,欧阳华敏早早即离开太子宫返回甘府,然而才出宫门不远,便察觉有人尾随在后。回头望去,见隐隐约约共有六人之多,且个个腰佩长剑,显然意图不善。欧阳华敏念头一闪,暂先不回甘府,改向北行。
时候刚过卯时,又是冬日,天气寒冷,街上除了他和远远跟随在后的六人,几无其他行人走动。日头尚未出来,四处迷蒙,丈许之外已看不清,饶是如此,后面的六人仍以绒巾掩面,头戴护耳皮弁,将整颗脑袋遮盖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双诡异狡诈的贼眼来。欧阳华敏一边前行,一边暗暗留意,发觉那六人跟得越来越近。
到得一条僻静无人的街巷,三名跟踪之人突然加快脚步,飞身越过欧阳华敏,在前拦住去路,另外三人则紧紧堵截在欧阳华敏的后头。欧阳华敏断然站定,立听前头居中的那人恶声喝问:“小子,你要去何处?”欧阳华敏不客气道:“我去哪里与你等相干么!”那人道:“你一大早鬼鬼祟祟从皇宫内出来,我等怀疑你有偷盗贼行,须得将你拿下,带回官府查问。”欧阳华敏镇定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那人道:“我等是皇宫钦差卫士。”
欧阳华敏以目瞟视身后三人,提防其等从背面袭击,然后诘问道:“你们既是皇宫卫士,可有出入皇宫的符节?”六人迅即从腰间亮出各自佩带的一件物事来。欧阳华敏扫视一眼,但见那些物事与自己所持的皇宫符节一模一样,不由得大感惊奇,谨慎续问:“你们当中谁是头儿?”先前说话的那人道:“鄙人就是。”
欧阳华敏向他打量了一眼,稍稍放缓口气问道:“敢问长官尊姓大名,在哪座皇宫值守?”那名头儿盛气凌人的道:“你管得着么!赶紧乖乖束手就擒,跟我们走。”言毕,向左右一招手,身旁两名同伙便各从衣衫之内取出一根结有套头的绳索,作势过来捆绑拿人。
欧阳华敏大声喝阻道:“且慢!我也担负皇宫守卫之职,也有皇宫符节在身。”说着,取出王皇后授予的玉符为证。岂料那头儿连瞧都不瞧一眼,就极不耐烦道:“你的符节八成是假的,要么就是从皇宫内偷盗来的。否则谁会给你?”欧阳华敏不知对方是何底细,不便贸然说出玉符来处,按住话头不答。
那名头儿嘿嘿奸笑两声,恶斥道:“小子,休想耍滑头开溜。”旁边两名同伙闻言,抖开手中绳索的套头,尺寸大逾轮毂,仿如牧人套马一般,照着欧阳华敏的脑袋疾罩过来。欧阳华敏见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动手,也不躲闪,从腰间拨出青龙宝剑顺手一挥,立将两节套头齐齐削落地上。
那名头儿暴跳如雷,吼叫道:“大胆窃贼,竟敢反了!”六人立刻亮剑在手,拉开架势,一下子将欧阳华敏围困起来。欧阳华敏初见六人衣着眼神古怪,凶狠霸道,似对自己早有图谋,本已疑心其等不是真的皇宫卫士。此时更见其等蛮不讲理,硬要动武,也即仗剑在手,毫不示弱道:“想要逞强仗势拿我,恐怕没那么容易。你们哪位胆敢在剑上与我拼个输赢,我必定舍命奉陪。”他不知对方各人武功深浅,心下暗自盘算对策,脸上却全无惧意。
那名头儿恶狠狠的道:“谁会犯傻与你比试高下?你想耍诡计逃出我等的手掌心么?眼下我们一共有六人,而你只有一个,知趣的话,就趁快弃剑服辜,省得弄脏我等六柄青锋利刃。”言下之意,分明要六人合力对付欧阳华敏一人。
欧阳华敏鄙夷的道:“即使你们六人齐上,也未必能拿得了我。若定要动手,我权当今日遇着六条恶狗,打个群架,有何不可!”那名头儿受辱,气得说不出话来,长剑一挥,即直取欧阳华敏的面门。其余五人似是不甘自取恶狗骂名,暂且收势握剑,驻足旁观。
欧阳华敏心下稍安,稳稳接过那名头儿的剑招,不急于反击,与他一招一式的仔细拆解开来。却见那名头儿的剑招沉着浑厚,基底扎实,勇武有力,劈刺刚强,开阖之际蕴攻于守,进击之间藏守于攻,精妙处剑走偏锋,疾劲奇袭,威猛时泰山压顶,更兼有雷霆震慑之威。欧阳华敏沉着应对,接招防守的多,抢攻还手的少,且战且避,与对方交手二十几个回合,方始看出其剑招中的一些端倪来,觉得颇像是昆仑剑法。
两人一攻一守,顷刻间又折解了数十招。欧阳华敏详加探究,确信对方使的必是昆仑剑法无疑,即改变守势,反手进击,彼此登时绞合缠斗到一处,犹如两架极速舞动的风车瞬间拼成一团。但见剑光交织,火花四溅,锋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斗得惊险万状,难分难解,几乎不能辨别出细致的身影来。似此拼杀了数十个回合,欧阳华敏渐已占到上风,但还未能迅即将对方击退,对方仍斗得酣畅淋漓,教旁人瞧不出丝毫胜负之兆。
欧阳华敏本以为看清楚对方的武功家数之后,知已知彼,再施展杀着狠招,击败对方应当较有把握。不料对方是个江湖老手,遇强则强,碰硬则虚,既不贪诱冒进,也不投机取巧,招招互拆,针锋相对,稳扎稳打,不仅出剑精准,力道强劲,防守更是严密,几乎不露一丁点儿破绽。欧阳华敏虽然越来越熟悉对方的路数,但暂时尚无御敌制胜之机,难以速战速决。
那名头儿似知欧阳华敏已识破其剑法,尽施强手,一味使蛮,欲借气力挽回不利局面。欧阳华敏见久久未能取胜,不免心生隐忧,暗想:“原来昆仑剑法竟有此等消磨时辰、耗费体力的打法。以对方的剑道功底,决非一名寻常皇宫卫士所能有,此人若不是专门挑选出来对付自己的宫内高手,就必定是某些江湖中人假冒皇宫卫士,事先早已谋划算计在此动手,意在加害自己。若是后者,其等所为又出于何因?如果眼前余下五人皆有他们头儿这般高强的武功,今日自己或将恶劫难逃了。”
两人正在鏖战之时,街巷闾里听闻打斗之声,早有人出来探头张望。胆小的瞧上一眼便急急躲了回去,胆大的忍不住茫然而顾,莫知为何大清早就有人在街巷中持械斗狠,搏命拼杀。对方观战之人对出来探望的街民厉声喝斥道:“官府在此辑拿要犯,无关人等作速回家去,否则定将汝等视同要犯抓起来。”唬得连那些胆大的街民也只得远远躲开。
那名头儿见到惊动了邻里街坊,终于耐不住性子,手脚忙乱起来,招数频频遇险。急切之下,已顾不得面子,向五名同伙大声催促道:“你们还在观望什么!难道想等那些愣头愣脑的公差来搅事么?这小子的武功厉害,我吃不住他,大伙儿抓紧一齐上,速速将他拿下。”五名同伙听见,方如梦初醒,齐即挥剑向欧阳华敏围攻过来。
欧阳华敏骤然以一敌六,相持不久便处于劣势。而且与那名头儿相比,其余五人的武功果然差不了多少,皆非庸手。好在他们使的也都是昆仑剑法,欧阳华敏对其等的套路招式基本了然于胸,才勉强抵挡得住六人的凌厉攻势。但毕竟众寡悬殊,欧阳华敏前后左右招架大感吃力,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不得已被逼退至一堵高墙之下,负墙而战,以免腹背受敌。
对方六人穷凶极恶,招招紧逼,不让欧阳华敏稍有转寰的余地。欧阳华敏处处捉襟见肘,险象环生,身上的衣衫被划破多处,剑锋及肉,鲜血淋漓。
双方恶斗有顷,欧阳华敏料定难敌对方人多,心想若不弃械服输,再斗下去,只怕稍有闪失就会命丧乱剑之下。情急之际,苦思脱身之策,暗暗忖度:“对方口口声声说是官府中人,似乎只是想要捉拿自己,并无取自己性命之意,不妨先顺从他们,过后再作打算。”顾念及此,即大声叫道:“我不与你们斗了,随同你们去见官府便是。”
对方一人却阴恻恻的道:“此时想要服罪求饶,恐怕已经迟了。”另一人道:“我们把你杀了,提头回去交差更好。”欧阳华敏争辩道:“你们既是皇宫卫士,岂能滥杀无辜!”那头儿得意笑道:“小子,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不如留根舌头到黄泉之下打听打听,我等为何定要取你性命。”
对方一边搭话,一边猛下杀着。欧阳华敏疑窦重重,暗暗叫苦。但穷汉拼命,尚有三尺之威,何况他一身精湛武功!当下奋起精神,使出浑身解数,抵力相搏。忽然想到手中青龙宝剑削铁如泥的长处,便不再避让对方的锋芒,挥剑直斩对方手上的家什。
但听得乒乓声响,有两名对手的长剑立被青龙宝剑砍劈成两截。其中一人尖声惊叫,却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其余强敌急忙护住断剑二人纷纷闪后退让,瞬时不敢再强行进逼。欧阳华敏心下大奇,更是生疑:“难道皇宫卫士还有女流么?自己倒是从未听说过,看来眼前六人的身份的确大有文章。”当下握剑守住门户,严厉喝问对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与我有何冤仇?为何要执意取我性命!”
对方六人无一应答,只管在欧阳华敏身周丈许之外合成一围,紧盯死守,既不让欧阳华敏脱身,又畏惧他手中的利剑,都不敢贸然靠近前来出手攻击。那名女子定下神来,提醒同伙道:“这小子手中的家什古怪,大家须得小心提防,不能与它碰硬,免得再着他的道儿。”那名头儿冷笑道:“一把绝世好剑,正是我等梦寐以求之物。今日定要协力将它拿到手,休得让这小子逃走了。”
另一名同伙对握着断剑的两人道:“四弟、五妹,你们吃了这小子的大亏,暂且靠后,容我等慢慢来了结他的狗命。”那手持断剑的男子恼怒非常,凶恶的道:“他奶奶的,怕他做甚!我半截断剑照样能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还要把的心肝挖出来,叫他死不安生。”那女的倒显得有些胆怯,颤声道:“定要教他以命赔剑!”
欧阳华敏察觉对方不仅贪婪,且心狠手辣,暗想:“这伙恶人的的品性听来像是平日里为非作歹之徒,决不像是什么皇宫卫士。凭他们的声音判断,我与他们无一熟悉,也不可能有什么过节,而他们却对我尽下毒手,背后势必有不可告人的图谋。眼下须得想办法弄清楚他们的真实面目,来日才不至稀里糊涂再遭他们暗算。”拿定主意,计上心头,趁着对方六人尚在惶惑迟疑,未对自己重新出手之机,暗暗默念般若菩提功法,气下丹田,复运行于周身筋脉。俄而即觉有一股阳刚内力从五脏六腑喷薄而发,源源不断积聚于膻中气海之间,跃跃然欲往掌心激射而出。
对方六人交头接耳比划商量了好一会儿,才紧握兵刃,审慎戒备的举步向前,一齐朝着欧阳华敏慢慢收拢合围而上,一边步步前挪,一边凝神提防着那把青龙宝剑。欧阳华敏不待其等近身,即以剑拄地,弓腰架步,双臂提起,气运于掌,猛然向那名头儿的脸面颅项隔空轮番击去。但听得呼呼声响,即见其人遭受无形掌力重创,如遇狂飚逆袭,头部激烈后昂,躯体歪斜,几欲倒地,所戴的皮弁绒巾尽被击飞离身,飙出其后数丈开外。
那名头儿显得痛苦万状,趄趔倒退几步,急速趋旁避开欧阳华敏的掌风,方得站稳,然已张目困难,莫敢直视。欧阳华敏不待另外五人回过神来,顷刻间连连发掌,如法炮制,将其一众蒙头盖脸之物悉数击落在地,令个个显露出真容来,惨状比他们的头儿更甚。对方六人莫知欧阳华敏有何神力能隔空伤人,一时间如遇妖魔鬼怪,无不瞠目结舌,惶惑惊惧不安,懵懵然莫知所措。
欧阳华敏歇掌细瞧,但见对方适是五男一女,老少不等,尽皆苍头披发,没一个有皇宫卫士的半点模样!那名头儿最是年长,约莫有四十开外,皮白无须,面相如同阉宦寺人。那女的三十出头,眉目还算清秀。另外四名男子都在三四十岁之间,一个肥头大耳,一个尖嘴猴腮,一个容貌稍显端正,年纪看起来也最小;再有一个便是被欧阳华敏削断长剑的两人之一,长得贼眉鼠眼,留着两撇短髭,无须无髯,一脸奸滑之相。依其同伙对他的称呼推断,他在六人中应该是排行老四。
欧阳华敏因那老四对自己恼恨在心,口出恶言,故而对他多看了两眼,结果把他吓得更是魂飞魄散,全身上下颤抖个不停。只听见他慌慌张张、语无伦次的道:“这小子会使妖法,不是神仙便是鬼魅,我们得赶快走人,留条活命要紧。”那尖嘴猴腮之人急忙向他使眼色,稳住他道:“我等事情还没办完,就此收手交不了差。”那老四道:“我才不管。即便是给我金山银山,统统也不敢……不想要了。”口中说着,两条腿却控不住发抖,迈不开步来。
那名头儿强自摄定心神,瞪住欧阳华敏喝问:“小子,你使的是哪门子武功?”欧阳华敏有意气他,也想糊弄他、套他的话头,揶揄道:“我这叫做天罗地网捉狗功,专门对付汝等心术不正、冒充皇宫卫士的恶狗。你们若是怕了,就老实交待为何要一路跟踪对我下手,我可暂且饶过你们。”
那名头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满以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欧阳华敏,心里盘算犹豫有顷,估计已无拿下欧阳华敏的把握,不得已对另外五人挥手道:“今日便宜了这小子,我们走罢。”言毕,跨步先行。另外五名同伙匆忙跟上。那老四动作僵硬,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出两步便落在了后面。那女的扭头看见,急从斜刺里回身扯上他快步往前赶,生怕迟了会被怪物吃掉似的。
欧阳华敏看着六名恶人离去,心想:“这伙陌生歹徒的武功不弱,自己若不是凭恃般若菩提神功出其不意把他们吓跑,他们决计不肯放过自己。若即追上前去截住他们盘问害己之因,必定重遭围攻,叵测难料。莫如让他们先去,自己假意不追,却趁他们一时势同惊弓之鸟未及提防,悄悄尾随在后,设法查出他们的归处。然后再见机行事,方有可能弄清楚其等为何要加害自己。”遂朝相反方向而行。
待那六名恶人转过街角,已无法察觉自己的行踪,才飞身跃上街边的房屋,踏着屋脊偷偷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