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险恶难知(4)
摆脱了胡耆堂,已无法再去追踪姚金星和杨普。欧阳华敏原想直接赶回甘府,但顾虑到那六名昆仑剑法高手可能会对太子不利,便决定返往太子宫去看个究竟,然后尽快找到王凤秉明事情经过。
其时日头已高,市井劳作成集,闾里街巷人来人往。为免路人见到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衫和伤痕大惊小怪,欧阳华敏用王凤给付的钱两在附近的坊间买了一件质地不错的长袍披在外面,将头脸洗抹干净。作速装扮整齐后,取道向太子宫匆匆而行。
回至太子宫,见到太子安然无恙,一切照旧。欧阳华敏放下心来,将遭人追杀的前前后后密告太子,只省去与《太公兵法》的有关情节不提。太子着实吃惊不小,尤其是听到姚金星、杨普两个恶人还有胆到长安京城来招摇过市,简直是无法无天,欺人太甚,更是气愤不已,立即差人去将王凤请来商量对策。
王凤觉得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打着官府的旗号在京城的街巷中曝凶杀人,实在是猖獗恶劣之极。但贼人手上持有出入皇宫的玉符,又让其三人不得不心生顾忌,疑窦重重。假若玉符是贼人偷盗所获,王凤身为皇宫卫尉之一,却从未听报玉符失窃之事,况且贼人有六符之多,决不是宫人差役偶有遗失能致之数。若果不是凭偷而得,那么贼人必与某些宫中要员串通勾结,案情将会更加错综复杂。至于姚金星、杨普两人,倒是容易对付,奏报朝廷派有司缉拿即可。
依照大汉宫庭制度,掌管出入禁宫玉符的本来只有光禄勋和王皇后,但因皇上偏宠傅昭仪和冯昭仪,遂特许其二位享有核发玉符之权,甚至一些贵人也私得其便。此番若是追查起来,必然牵涉甚众,王皇后自身在所难免。王凤不敢擅自做主,领着太子和欧阳华敏进宫征询王皇后之意。
王皇后平日心眼虽然不多,但此时却甚为谨慎,让王凤三人先陈述己见,再行定夺。王凤、太子均认为玉符失窃事关重大,须得严加追查,唯独欧阳华敏道:“在下觉得追查玉符失窃之举曲折诸多,决不是旦夕所能成就之事。太子殿下大婚在即,若是过度惊扰宫人,皇上必定心有不悦,皇后娘娘也要为此事大加劳神。在下斗胆献策,不如舍难从简,暂不查玉符失窃之事,先将姚金星、杨普捉住。若其二人真是与那六名昆仑剑法高手串通一气,再顺藤摸瓜,想办法将那六名贼人抓捕归案,审问其等手中的玉符从何而来,玉符失窃之疑自必迎刃而解。”
王凤担心道:“假若姚金星、杨普与那六名贼人不是同伙,到头来我等还是得重新追查玉符失窃之原委。而此时按住不查,往后再行追究,恐怕有心之人会咬定是我等作奸犯科,故意隐瞒事实,来个贼喊捉贼,届时我等就愈加难辩清白了。”
太子道:“孩儿觉得欧阳公子所言甚有道理。数日内不太可能适好有同等两伙昆仑剑法高手分头到京城来,而他们相互之间却毫无瓜葛。以前番西域之行的经历来看,孩儿同样认为那六名贼人极有可能与姚金星、杨普两人同为一丘之貉。他们因为曾经见识过欧阳公子的武功,忌惮欧阳公子,估计是想先设法除掉欧阳公子,然后再行加害于我。”
王凤依然存疑道:“如果是这样,姚金星、杨普等人又如何得知欧阳公子潜身护卫太子宫?”太子道:“他们手中有出入皇宫的玉符,说不定宫中确有内鬼,给他们通风报信。”王凤道:“欧阳公子护卫太子宫乃是非常隐秘之事,只我们几人知悉。太子宫内其他人等已被勒令严加约束,况且他们知道得也不甚清楚。”太子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不会有人别加用心,泄露出去。”
王皇后道:“骜儿说得甚是,权且依欧阳公子所言去办。以谋害太子之罪,奏请皇上责令有司捉拿姚金星、杨普两贼,不仅入情入理,更是要申扬大汉天威法度,皇上必不能坐视不管。”
王凤得了王皇后之命,着即去见皇上。考虑到皇上不喜欢太子,欧阳华敏也不宜显露身份,王凤唯恐独自一人难以成事,便邀上对太子忠心耿耿的都尉侍中史丹,与他同到皇上冬日下榻的温室殿冒颜面奏。只说已发觉姚金星、杨普两名曾图谋加害太子的贼人闯到京城来,与匈奴左贤王铢娄渠堂相约前往匈奴拜见呼韩邪单于,请求皇上下旨将两贼缉拿归案,其他事由一概不表。
皇上此前早知姚金星、杨普等人在桃花山庄、金城客栈谋害太子之事,只是迟迟未予追究。如今听说他们两位贼魁大摇大摆到长安京城来,也觉得贼人太过猖獗,论罪当诛,马上召来丞相匡衡、中书令石显、执金吾司马旺商议如何捉拿姚、杨二贼。
那司马旺是皇上初封太子时的宠妃司马良娣的长兄,司马良娣没能等到皇上登基就早早病死,皇上为之几乎肝肠寸断。因司马良娣死前曾说,她本不该芳年早殁,纯系太子宫内的其他妃嫔诅咒所致。皇上遂发誓不再接近其他妃嫔,但逼于父母之命,不得不随便挑选了相貌平平、出身寻常人家的宫女王政君继任太子妃,其实对王政君并没有什么情义。谁知王政君陪宿一夜,便生下皇子刘骜,皇上继位后,刘骜作为皇上当时唯一的儿子,顺理成章被封为太子。母以子贵,王政君得以践祚后宫之主。后来皇上虽然宠爱傅昭仪、冯昭仪,也生下皇子刘康、刘兴,但大统已定,刻木成舟,难以无端更改纲纪伦常之制。近年皇上体弱多病,常思继统宗庙朝制之嗣,屡屡想废嫡传幼,即是出于此因。
尽管司马良娣命薄福浅,皇上对她却始终旧情难忘,因而将其长兄司马旺选入朝中充任郎官,一路擢升。那司马旺并不是什么达儒奇才,不过生性聪颖,处事温和,也习得一些武功,精通搏击骑射。他知道自己无甚凭靠,只系皇上顾念一脉幽魂而降恩眷顾,是以从不与他人谋位争利,给羮喝羮,给饭吃饭,不挑不拣,不贪不嫌,竟然做到了俸禄千石的武职副校尉。
其时大汉的兵制有京师和地方之别,京师又分南北二军。南军由各宫卫尉分别统率,在皇宫外围担负巡防守卫,与光禄卿管辖的期门郎将、羽林营骑、皇宫内卫士、御前侍卫互为表里。执金吾统领北军,下设城门诸校尉、城外中垒、屯骑、步兵、长水、射声、越骑、胡骑、虎贲等校尉,兵力甚众,职司京城内外巡防、缉盗、守城诸事,如遇皇上出巡,则随行护驾。执金吾、各宫卫尉之上本来还设有位比三公的卫将军掌管,但当朝卫将军职缺,悉由总领全汉军政兵马的大司马大将军许嘉兼任统辖。
以常理而论,执金吾乃是威权甚重的肥差要职,应当轮不到司马旺来做。但在出缺之时,由于傅昭仪、冯昭仪两家外戚尾大不掉,再加皇上的舅家许氏诸弟子相互窥伺,明争暗斗,石显、匡衡等朝中重臣害怕各家外戚权势过大,便向皇上推荐老实听话、无甚延柄的司马旺充任。不料此举正合皇上之意,司马旺得以脱颖而出,瞿然跃身二千石的高位。皇上想到缉拿姚金星、杨普须动用京城内外兵力,当然要召司马旺前来集议听命。
司马旺不敢照职言事,恭顺听从皇上、匡衡、石显等人的差遣。匡衡主张先将单于左贤王铢娄渠堂监视控制起来,不许其走漏消息,三日后在渭桥附近的万家客馆中伏兵,只要姚金星、杨普一到,便打个措手不及,将两贼拿下。
石显认为匡衡大人的主意虽好,但控制铢娄渠堂之举不一定能瞒过姚、杨二贼,反会引起匈奴人的不满,动摇呼韩邪单于北面称臣之心。而且拖延三日太久,两贼若被惊动临时背约,必致伏兵只能扑空而回,到那时就不知上哪儿去找两名贼人了。依其计议,最好是趁两贼未及出城,即行将他们缉拿归案。
皇上深以为然,垂询对策之详。石显道:“应当双管齐下,先行派人到万家客馆伏守,同时即刻秘密下令城门守军严格盘查出入京城各式人等,不许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并张榜告示百姓,举全城之力搜捕两贼。”皇上道:“此等大张旗鼓,会不会过度滋扰城中百姓?”王凤顺着皇上之意,也道:“搜捕全城最易让贼人闻讯逃走。”
石显不满地瞥了王凤一眼,道:“城门守军如同天罗地网,贼人何处可逃?”王凤道:“姚金星、杨普都是豪酋出身,武功高强,不要说众多城门难守,就是京城巍峨之墙,也未必能困得住他们。加之铢娄渠堂贵为匈奴左贤王,若无拘束,说不准会以其身份特殊为两贼提供帮助。”匡衡坚持道:“还是得想办法羁縻住铢娄渠堂才好。”
皇上拿不定此计,向司马旺问道:“司马爱卿意下如何?”司马旺各不得罪道:“小臣对匡大人、石大人两位的主张皆表赞同,既要伏击,又要搜捕,同时还得稳住铢娄渠堂。举城搜查虽免不得要惊动众多百姓,但他们若知官府是在捉拿谋害太子的要犯,必会上下一心,戮力擒贼。”
王凤趁机道:“满城搜查莫若先从最有可能包庇贼人之处下手,京城游侠、九市各家行头与江湖中人时常往来,在下斗胆提议着重查之。”石显艴然不悦道:“各家行头、游侠与贼人有何干系?不能因为他们与江湖中人多有结交,就妄加嫌疑。其等乃是守法良民,向来恪守行规,约束各市,引导商贾交易,贷取中行,整饬秩序,多的是替朝廷分忧担责之劳,岂会与贼人为伍!莫说包藏奸宄,哪怕他们知晓姚金星、杨普两贼的行踪,也必定早已报知官府,何须烦劳京城卫士上门搜拿。”
匡衡、司马旺皆不做声。王凤心知石显与其朋党对各家行头、游侠阴私庇护,硬着头皮道:“石大人所言极是。在下只因听说姚金星、杨普两贼皆是独霸一方贪图钱财的强人,指不定与各家行头、游侠有生意上的利益,是以担心两贼隐瞒歹谋借各家行头、游侠处栖身。若是那般,各家行头、游侠顾忌与两贼相熟,碍于江湖道义,未必愿翻脸报官。我等上门盘查,却好让各家行头、游侠有个借口交出两贼,不至酿成大错。”
石显侧目道:“王大人好像已确知贼人藏在何处似的,胡乱猜疑忒是可笑!当今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民皆是王臣,皇上恩威浩荡,泽披四方,各行各业悉尊律令而从其道,焉有轻王法而重道义之说!此等言论,若教百姓知道是出自公卿大夫之口,只怕会惹天下人不齿。”
王凤位微势弱,不敢强词顶撞,以目探询皇上之意。史丹揣测皇上多半要认同石显的说法,不愿搜查各家行头、游侠,赶紧越前奏道:“皇威在上,请恕微臣斗胆直言。古来圣贤治民,悉分三六九等,同等庶民,科以同律。各家游侠、行头与商贾同列,与民同阶,虽有贫富之别,却无高低贵贱之秩。既然百姓之家被查,富商大贾、游侠行头也不能独免,皆应一视同仁,才不失安民之道。倒不是说各家游侠、行头一定会与贼人有狼狈勾结之情。”
皇上仔细想了想,觉得史丹之言甚为在理,遂道:“各家行头、游侠理顺集市,畅通交易,多所贡献,虽然其等并无阴相结交贼人之可能,但为平民怨,慰藉众庶,查查倒也无妨。”
石显见皇上金口已开,不宜再加分辩,便对王凤没好气的道:“王大人信不过各家行头、游侠,自己带几个人去查即可,最好不要动用京城守卫军士,免生误会。”皇上颌首允准。
当下石显、匡衡、王凤、史丹、司马旺诸人商定,预先安排暗探到城外万家客馆中卧底,城内则由王凤、史丹带领掾属访察各家行头、游侠,司马旺负责部署城门盘检,并派遣兵力普查城中百姓人家。若是三日搜捕无果,便抽调大队武勇前去万家客馆伏击。羁縻铢娄渠堂的重任,交给大鸿胪府,由丞相匡衡向大鸿胪卿冯野王转达皇上的旨意。诸事谋划妥当,各位大人立即分头行事。
王凤、史丹离开未央宫前,约好彼此负责各查数家行头、游侠,以尽快弄清楚状况。王凤恨不得借此机会找出楼无恙杀害刘堇的罪证,当然要亲自搜查楼家。史丹不明就里,但敬重王凤是太子的舅舅,悉从王凤安排。
王凤回到太子宫来,见到太子和欧阳华敏正在宫内等候,遽将皇上召集诸位大臣议定之计告知。欧阳华敏甚是兴奋,咬牙切齿道:“只要得以搜查楼家,定能将其罪证挖掘出来,铲除京城一霸。”王凤道:“但愿如此。我等已得到皇上密旨,当可大胆行事。不过仍须赶在楼家获知将被访察之前出其不意登门暗查,方好找出证据来,借刀割虎喉。”看看日已偏西,抓紧命欧阳华敏装扮成官差,杂在十几名武功一流的期门卫士当中,一同赶往楼家。
太子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定要跟随前往。王凤担怕此行对太子不利,坚决不允。欧阳华敏道:“在下以为有太子同去,事情可能会更为顺当。我们正好换个名头,明以太子欲结交楼家,暗则行搜查之实,如此楼家必定疏于戒备,有助于我等便宜行事。即使搜查无果,也不至引起楼家的恶意。”
王凤仍觉得不妥,但经不住太子一再坚持,无暇另做他想,只得暂且采纳欧阳华敏的计策。一行人略作调整,即改由太子率领,王凤、欧阳华敏和十几名期门武功高手跟随扈行,并令多名太子的宫人作为侍从陪张声势。然后一众熙熙攘攘,鞍马雕车,盛容威仪,堂而皇之直扑楼家而去。
到了楼家府第门前,让其下人通报入内。楼无恙听说太子亲自登门探望,虽觉奇怪,但终究是光耀门楣之事,果然趋至门首,隆重持礼恭敬相迎,热情周到,看似全无防备之心。
太子假作降恩赐见楼府家眷,却不见有楼中经在内,便关切问道:“楼大侠好像还有一位公子,怎的不肯不出来相见?”楼无恙叩首答道:“有劳太子殿下垂询。长子中经不才,岂敢不见。只因他不知殿下今日驾临敝府,出外办事至今未归,敢请殿下宽宥则个。”
太子点了点头,顾左右而言他:“这宅院好大,堪比宫中苑园。本殿下从没进来过,楼大侠何不领我等好好观赏瞻览,以尽雅兴?”楼无恙道:“承蒙太子殿下青睐,敝府蓬荜生辉。只是小小家宅岂敢与皇宫相提并论,简陋粗俗,还望太子殿下莫予见笑。”太子道:“无妨。随意看看就好。”
楼无恙捉摸不透太子的心思,只好谨小慎微的陪其一行在宅院内随处走走瞧瞧。太子领着王凤、欧阳华敏等随从穿廊游阁,观渔赏卉,似是不知不觉之间,实际是故意来到后园之中。他之前已听欧阳华敏说知,刘堇的尸首被埋在后园何处,到得园内便四处张望,七拐八弯的暗觅埋藏刘堇尸首的那片茂密竹林。
楼无恙渐觉太子的行踪诡异,忐忑不安的道:“敝府后园冬日荒凉破败,恐怕难助殿下兴致,不如改往他处观览。”太子道:“那些繁华热闹的景致我见得多了,此处有其幽然恬静之雅,倒是值得领略一番。”不顾楼无恙的劝谏,执意率引王凤、欧阳华敏等人在园内转悠,东瞧瞧,西探探,装出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楼无恙强堆欢颜跟随在后,双眼骨碌乱转。
欧阳华敏紧陪太子左右,一边游玩一边为其暗指路径。太子心照不宣而前,不一会儿,到得一处偏僻的假山之下。但见其后密密麻麻长着一丛四季修竹,两名下人正在竹荫处给两篼刚刚栽种的竹苗培土浇肥。欧阳华敏悄悄扯了扯太子的衣角,太子即刻会意,停下脚步,问楼无恙道:“楼大侠喜爱竹子么?”
楼无恙趋前道:“老朽甚是喜爱。”太子道:“楼大侠虽爱竹子,却似不懂培植之道。冬令干旱严寒,竹子性直娇弱,此时栽种,不合季候。若是随便植篼而不得其法,更是不易生长。”楼无恙道:“老朽愚鲁,今日幸蒙太子殿下赐教。新竹若是不活,待得明年春来,老朽定当命下人依照良方重新栽植。”
欧阳华敏插话道:“太子殿下之意,是想替楼大侠重新栽种这两篼竹子。以太子殿下威行天下之尊,必定能够压得住寒冬之凛气。”楼无恙诚惶诚恐的道:“区区小事,岂敢有劳太子殿下娇贵之躯。”太子意趣盎然道:“不碍事,眼下人手甚多,大家把坑挖好了,我再亲自将两篼竹子重新种上,适好锻炼锻炼筋骨。”言毕,不管楼无恙是否乐意,即命近旁两名期门卫士从楼家下人的手中取过锄头、铁臿,要将刚种的两篼竹子挖起来。
那两名期门卫士不晓得太子真正所想,只道他存心捉弄楼家,二话不说即捋袖挥舞锄臿动起手来。挖得尺许,刚刚将两篼竹苗移开,众人便闻到土中散发出一股恶臭,甚似尸首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欧阳华敏怦然心悸,想着刘堇的尸首必被深埋在下面,赶紧强作镇定,嘱咐两名期门卫士道:“你等须将土坑挖得足够大、足够深,尽去土中瘴气,太子殿下才好将神威显现出来。”太子随声附和,王凤表面上虽然不露声色,却也心知此处乃有名堂。
楼无恙脸干干的呆在一旁,不发一言。那两名期门卫士得有机会在太子面前效忠逞能,卖力无比,臿锄翻飞,一柱香不到就挖出了一个差不多七八尺见方的大坑来。欧阳华敏、太子、王凤三人看见松壤尽起,土坑已深及硬土,却始终不见有刘堇的尸骨,暗地里大感失望,但脸面上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欧阳华敏调侃掩饰道:“楼大侠府中的园土真是肥沃,京城之内无人能及,最是适合竹子生长。太子殿下只要略施手段,肯定能令满园皆竹。”他故意将竹字发成猪音,拐弯抹角去骂楼家。太子心有灵犀,也变换声腔道:“本殿下重植竹篼之意,便是要赐楼家多猪多福,子孙世代如猪,身强体壮,兴旺发达。”楼无恙在旁听得耳热,却拿两人无可奈何,只能权当好意领受。
太子和欧阳华敏暗骂归暗骂,籍以借口的事情还是要办得妥妥帖帖才好收场。既然有言在先,太子要替楼家重新栽种竹子,就须做得像模像样。待两名期门卫士将土坑整饬恰当,太子将竹篼重新移入坑内,接过铁臿认认真真的回填沃土。
欧阳华敏殷勤上前帮忙,冷不丁的瞥见土中有一物甚是光洁醒目,当即捡起来细看,却发现是半截断玉。欧阳华敏端详片刻,忽然心念一动,哈哈笑道:“楼府真是好福地,随随便便就能挖出半截美玉来。敢请楼大侠送给太子殿下,以记祥瑞之兆。”
太子拿过那截断玉反复翻瞧,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无心想要,转而递给楼无恙。楼无恙接过,粗略看了一眼,就急欲塞入衣兜之内。欧阳华敏郑重其事的劝阻道:“不明不白之物必沾有邪气。此玉说不定是有人恶意填埋在此,施以巫蛊之术,诅咒楼府中人。不如让太子殿下把它带走,以真龙之威镇住其咒,替楼府上下消祛灾祸。”巫蛊之术在有汉一朝甚是盛行,武帝时太子刘据便是受巫蛊之事牵连,最终被奸人所害。因而欧阳华敏所说并非危言耸听,在场之人听来均觉得甚有道理。
楼无恙却不想将那截断玉交给太子,婉拒道:“若是不祥之物,老朽岂能容其玷污太子之手。”欧阳华敏强辩道:“楼大侠此言差矣。大凡阴施巫蛊害人,必先指定对方,然后将咒念默祷于法物之上再行填埋。此截断玉所巫必是楼府之人,与太子殿下全无干系,楼府之人得之,则咒念及身,而太子殿下得之,就如同寻常美玉,非但无害,反能解脱对楼府之咒,倒是一桩美事。”
太子听出欧阳华敏刻意要自己将那截断玉带走,猛地想到此玉必有蹊跷,立马改变主意,伸手向楼无恙要回那截断玉。楼无恙不欲将断玉交给太子,又不能强行留下,踌躇间狡猾的道:“此玉虽质地低劣,且沾晦气污垢,但若说是不祥之物,未免太过牵强,我等还是暂且把它放回原处为好。”
欧阳华敏挑刺道:“难得楼大楼不怕应咒,莫非能凭此玉找到其主消灾?”楼无恙似觉欧阳华敏话中有话,目中两道凶光一闪而过,不答反问:“阁下见地出奇,敢请赐教尊姓大名。”欧阳华敏心头一懔,回避道:“末职之微,何劳挂齿。”楼无恙叵测笑道:“做人但求光明磊落,你身为太子殿下的近侍,岂能称微!”欧阳华敏不想授之有损太子的话柄,只得实名相告。
楼无恙转而对太子道:“诚不敢隐瞒太子殿下,老朽也好美玉,眼下正收藏有几块绝世奇宝。殿下如不嫌弃,老朽这就差人去取来献上,以尽孝敬殿下之意。”
太子决然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本殿下岂可贪求楼大侠悉心珍藏的宝贝。此截弃玉虽不中眼,却偶动吾怀,敢请楼大侠退回给本殿下带走即可。”其语气之强,已视那半截断玉为已有,笃定要求对方归还。楼无恙难以拒绝,勉强将断玉交回给太子,隐隐约约抑制不住怏怏之情。太子佯装不知,只管收好断玉,继续栽植竹子。完毕,仍与众人在后园内游玩观赏。
待将整个后园览遍,才转到楼府他处瞧看,未见任何藏贼的可疑迹象。看看天色已晚,便与王凤、欧阳华敏等众位随员辞别楼无恙,起驾回宫。一行人从进入楼府到离开,无一向楼无恙提及搜查姚金星、杨普之事,王凤、欧阳华敏、太子心存顾虑不提,其余一众卫士自然不敢擅做主张。
然而王凤已确信楼无恙必与谋害太子有牵连,否则不至将刘堇、范晔横加杀害。以此推断,楼无恙极可能与姚金星、杨普正是同伙,即使他知道两名贼人的去向,也必定不肯如实交待,一众公然查之只会惊动贼人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