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国事强谋(2)
次日一早,杜青山便催促胡耆堂去取《太公兵法》,胡耆堂欣然应允。两人离开胡耆堂的大帐,走不多时,来到军营另一处毡帐之内。杜青山两脚方才站定,胡耆堂便装模作样去取《太公兵法》,却乘杜青山不备,悄悄移步靠近毡帐门口,突然纵身跃出帐外。杜青山发觉情形不对,反应奇捷,迅速飞身跟上,急欲抢门而出。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重重的一声闷响,胡耆堂在外已反手把帐门关上,落下铁栓巨锁。
杜青山心头大惊,知道陷入了胡耆堂的圈套,使劲猛推帐门不开,挥起铜杖便朝帐门砸去。但听得着力处呯然雷动,震得虎口发麻,如遇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原来此处毡帐乃是军中秘密监牢,通体皆由精制铁条钢梁结网合铸而成,里外裹上毡布毛皮等装饰,表面看起来虽与其他毡帐无异,实则像铁笼子一般,是专门用来囚禁要犯之所。帐门由坚韧的牛皮和铁框所制,里面再夹一层乌金精甲,纵使杜青山武功高强,气力再大,也断难劈门破壁而出。
杜青山被困在监牢里面,气得暴跳如雷,恶声叫骂:“胡老儿你这个乌龟孙子王八蛋,丧尽天良,忘恩负义,竟然阴毒算计最信任你的人,把老子诱骗到这铁牢里当犯人对待。亏得老子还在那欧阳小子面前一劲儿替你分说,力辩你无辜,想不到还真是有眼无珠,把你错看成好人!快把老子放出去!”胡耆堂道:“杜兄莫要慌张,大可安心在里面多呆些日子,等到英雄大会结束之后,为弟一定放你出来。”杜青山质问道:“你关押老子在此是何用心?”胡耆堂道:“为弟决无歹意,止是想给杜兄找个安乐窝,免得杜兄不听话四处乱跑,耽误正事。为弟这就去交待军厨每日送来好酒好肉,任由杜兄享用。”杜青山怒吼道:“你奶奶的想把老子囚困在这破地方,简直是白日做梦!”挥舞铜杖连连向毡墙帐幕恶狠狠地狂砸乱劈,可毡帐坚固无比,哪里还能打得开出路来。
胡耆堂听任杜青山在帐内骂骂咧咧,只管甩手离开。
却说欧阳华敏领着欧阳少熙从胡耆堂的大帐脱身之后,趁着黑夜专拣无人处潜遁狂逃,出了偌大的匈奴军营,方才定下心来。虽然身后尚无追兵,两人仍不敢稍加停留。欧阳华敏想到杜青山既然始终护着胡耆堂,便不再指望他约胡耆堂独个到军营外与自己叔侄俩相斗,决定先把欧阳少熙送回大汉再说。于是匆匆回到山林之中牵上坐骑,与欧阳少熙同乘一驹夤夜向南面的大汉边界飞奔。
从夫羊句山南下一百多里,到了一片望无边际、寸草不生、鹰鹫盘旋的浩瀚黄沙戈壁之前。两人改向西南有水草之处而行,走得两日,却是到了巴丹大草原上。因从大汉武威向北交通匈奴的商道途经巴丹大草原,欧阳华敏前番随甘延寿到范夫人城寻找太子之时,已走过此道,识得路径,遂携引欧阳少熙照着商道赶往大汉国境。
两人确信已经脱险,便放慢马步,攀谈起来。言及胡耆堂将欧阳少熙押到匈奴去的手段,欧阳华敏得知自己和杜青山在胡耆堂的大帐内藏身的那个大储箱,竟是胡耆堂将欧阳少熙藏入其间带到匈奴军营去的具物。那时欧阳少熙周身被绑,口中被塞,身上堆压着胡耆堂的生计物用,动弹叫喊不得,只能任由胡耆堂摆布。经受一番折磨屈辱,加之累日长途奔波,确是令欧阳少熙这位富家公子吃尽了不少苦头,对世间险恶方始深有体会,对胡耆堂更是痛恨得直入骨髓。
诉及胡耆堂之罪,欧阳少熙咬牙切齿道:“胡耆堂那厮往后若敢再踏入汉地半步,为叔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替贤侄一家报仇。”欧阳华敏细细思量胡耆堂的所作所为,断言道:“那胡凶举家北迁,连太子殿下也敢劫掳,十成已无重返汉地的打算。”欧阳少熙道:“若是那般,贤侄的大仇如何能报?”欧阳华敏道:“侄儿一路在想,要报大仇,须得重回祖渠黎的军营去寻那胡凶。因而到了汉境之后,只好委屈叔叔自行回去长安京城,恕侄儿不能继续相陪。”
欧阳少熙仗义关切道:“在匈奴国内,贤侄一个人对付胡耆堂那厮太过凶险。要不然为叔先不回大汉去,且与你寻机将那胡凶了结,再图归计。”欧阳华敏道:“叔叔有此心意,侄儿已经知足。只是胡俗与汉地迥然不同,叔叔不通胡语,在匈奴难藏行踪,举事多有不便,还是先回长安去的好。待侄儿报得大仇,定会到长安京城向叔叔和太公禀告。”
欧阳少熙明白欧阳华敏所言确是实情,但念他此番舍命闯入匈奴军营,好不容易才将自己解救出来,如果再去孤身冒险寻仇,必定吉凶难料,对他既感激又忧心,叮嘱道:“贤侄报仇之计,不能急在一时,不能意气用事,务须潜藏行踪,等到看准时机再行下手,那样才有把握,且成与不成皆好脱身逃走。”欧阳华敏悲愤道:“若能报得大仇,即便身死,又何足惜!”
欧阳少熙敬勉道:“贤侄壮烈而行,必撼万类之诚,得蒙上苍眷顾。昔日伍子胥为报家仇,历尽艰辛终得如愿,侄儿只管放宽心思,谋定而后动,必能成事。”欧阳华敏暗恨自己武功不敌胡耆堂,黯然道:“若是能如叔叔所言,当是有赖父母家人在天之灵庇佑。”
欧阳少熙闻言,忽生不祥之感,恻然问道:“贤侄有无未了之事交由叔叔去办?”欧阳华敏犹豫有顷,惆怅道:“侄儿的家人仅侥幸存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名叫欧阳歙,眼下寄养在西域都护甘延寿师叔的府上。但望叔叔不弃,等他年事稍长,将他培育成才,归入族门之列。”欧阳少熙道:“亲族血脉,必当视同已出。此事就包在叔叔身上,请贤侄放心。”欧阳华敏心中大受宽慰。
两人到了休屠湖北岸的小镇,欧阳少熙另兑坐骑赶往长安,与欧阳华敏不舍而别。欧阳华敏目送欧阳少熙远去,忽然想起太子乔装打扮潜入匈奴内地之事,心下盘算:“自己一副汉人的长相闯入匈奴军营去找胡耆堂,确实不可行。不如乔装成匈奴人的模样,蒙混过关,才好设法靠近胡耆堂,寻机会杀他报仇。”遂到集市上买了许多乔装打扮的物事,找个无人处把自己弄成一个隆鼻厚脸、满腮胡络、浑身长毛的十足匈奴汉子,然后把剩下的乔装物事存放在包裹之内备用,再返程北行。
起初因易容总觉得不甚自在,但见凡遇路人,对方果真把自己当作胡人,方得安定。一日到了一片水草丰茂之地,正策马急行,忽见前面一名男子手持两三根拐杖,背负数只大大小小的破烂包裹皮囊,衣衫褴褛,跣足蹒跚,左一脚,右一脚,不知欲往何处。他听见马蹄声响,木然回头张望,欧阳华敏刹那认出其人正是在思归崖下守护匈奴单于宝藏、曾经抓捕过自己的当于慕斯,不禁被着实吓了一跳,想要勒马绕行回避。
当于慕斯却笑嘻嘻地走过来,拦在马首,扯住辔头。欧阳华敏不知他有何企图,双手不由自主地握向腰间的青龙宝剑。但只听见当于慕斯道:“这位老兄,有吃的没有?赶紧给我一些。”
欧阳华敏见他竟然认不出自己来,蓦地想起自己的伪装,止不住心头一喜,按剑不答。当于慕斯又道:“麻烦你行行好,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欧阳华敏仍是审视不语,欲知对方究竟。
当于慕斯痴头痴脑地从一只破皮囊中掏出一条斑斓大蛇来,递到欧阳华敏面前,道:“你给我吃的,我拿这个宝贝和你交换。”欧阳华敏还是不出声,却放眼打量那条大蛇。但见它长有数尺,头部棱角分明,显然是剧毒之物,只不过冬蛰未苏,凶性未露,软搭搭的如同一条饰纹花哨的皮鞭,偶尔微弱伸缩蠕动。
当于慕斯见欧阳华敏一直不予回应,忽然以手拨弄毒蛇,向欧阳华敏解说道:“这宝贝尚且活着呢,我是从土堆下面把它刨出来的,你可不要嫌弃它。拿去和黄芪、花椒、料酒煨汤,奇补无比。”欧阳华敏见那毒蛇似有醒起之象,忍不住出言警劝道:“此物毒性奇恶,你快些把它扔开,否则被它咬中,无药可救,必死无疑。”
当于慕斯闻言惊惧,慌忙把那毒蛇抛掷在地上,愕然问道:“真有那么回事?”欧阳华敏点头答道:“千真万确。”当于慕斯猛然挥起手中一根只剩半截的拐杖,将那毒蛇从头到尾打得稀巴烂,边打边嚷:“我打死你这老毒物!我打死你这老毒物!”
欧阳华敏见他听凭话声依然认不出自己来,凝神细察,觉得他的神情举动已近呆傻,试探问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了么?”当于慕斯反问道:“你是谁?”欧阳华敏道:“我叫欧阳华敏,曾被你关押在思归崖下。”当于慕斯似茫然不知所云,呐呐的道:“欧阳华敏是谁?思归崖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从来没听说过。”欧阳华敏再加测问:“你叫什么名字?”当于慕斯敲着脑门答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没有名字,爹妈叫我做活死人,别人叫我做窝囊废,我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名字。”
欧阳华敏断定当于慕斯的脑子肯定已经不正常,估计是那日在地宫宝藏前撞门自杀之后,虽被痴诺头陀救活过来,但脑部失血过多,已经无法复元,成了智障之人。想起他昔日精明强悍的模样,如今竟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瞬间悲悯之情油然而生。遂放下戒备之心,好意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里去?却要跑出来到处流浪行乞?”
当于慕斯道:“爹爹妈妈不要我了,把我赶出家门,不许我再回家去。”欧阳华敏哀婉道:“世上哪会有如此狠心的爹妈!”当于慕斯恍如大受委屈,忽地像孩童一般哭闹起来:“他们何止不要我!还说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只不过是受一名西域僧人之托,帮忙照料我的伤情而已,在我伤好之后,便没有必要再理会我了。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家,爹爹妈妈却定要拿棍子轰赶我,但一家人都打我不过,反被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没想到第二日醒来睁眼一看,家人已连夜撇下我,全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间空空的毡帐,我不知到哪里才能再找得到他们。”
欧阳华敏听得当于慕斯误将收留他养伤的牧民当成了父母家人,知其对自身的过去已失却记忆,直至流离失所,沦为乞丐,止不住更添同情之心,即从包裹中取出一些干粮给他充饥。当于慕斯连水都不要便狼吞虎咽吃完,喉头咕噜一声还想再要。欧阳华敏看着他稚气无知、楚楚可怜的模样,想到他一个曾经血气方刚的大汉落到如此地步,与自己等人盗取单于宝藏实是不无干系,有心要帮助他,道:“你若想日日填饱肚子,须得找户人家依靠,你想不想有个新家?”
当于慕斯道:“有家就有吃有穿,当然是好。但不知什么是新家?跟以前的家不同么?”欧阳华敏道:“当然不同了。他们可能不会把你当儿子看待,但你只要乖乖听他们的话,勤勤恳恳替他们干活,他们一样会喜欢你。”当于慕斯心有余悸,道:“他们不会再赶我走么?”欧阳华敏道:“我会向他们说清楚情况,假若他们肯收留你,就应该不会随随便便赶你出门,除非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惹恼了人家。”当于慕斯道:“他们对我好,给我饭吃,我肯定听他们的话。”
欧阳华敏道:“你还得把身上这些破烂物事全都扔掉,再找个地方洗干净身子,否则恁般蓬头垢面、肮脏邋遢,也没有哪家敢留你吃饭。”当于慕斯舍不得丢掉肩背上的那些包裹皮囊,道:“我有力气,将这些家当带在身上不碍事,里面还有许多宝贝儿。”欧阳华敏奇道:“都是些什么宝贝?不妨给我瞧瞧看。”
当于慕斯依言将包裹皮囊中的诸物倒出,既有废弃瓦罐,破衣烂衫,也有整个晒干成皮状的野兔、狐貂,更有可当酒具的骷髅盖骨,直令欧阳华敏恶心不已。想来当于慕斯虽已失忆痴傻,但他的昔日喜好始终还潜在脑海中干扰其所作所为,此前遭到收留人家驱逐便即动手相斗,当是同样道理。
欧阳华敏告诫他道:“这些东西在你看来是宝贝,在别人眼里却是一钱不值。你若不扔掉它们,只会让你找不到饭吃。”当于慕斯听了,勉强犹犹豫豫解弃那些包裹皮囊。欧阳华敏想了想,又叮嘱道:“还有最紧要的一条,你须得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不喜欢的事情,都不能与给你饭吃的人争吵打斗。”当于慕斯不情愿的道:“如果受到他们的欺负,我也不能还手么?”
欧阳华敏道:“你的武功太过利害,若是还手,谁都打不过你,也就没有人敢再收留你了。”当于慕斯戚然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爹爹妈妈不要我了。”欧阳华敏道:“你不用伤心,天下的爹爹妈妈多得是,总归会有爹爹妈妈真心对你好。”
当于慕斯突然没大没小的道:“你肯给我东西吃,肯帮我找新家,你若是我的爹爹妈妈,最好不过。”欧阳华敏见他已呆傻到这等地步,一时哭笑不得,真是无言以对,应付着道:“那你可要做个乖孩子,好好照我的话去办。”当于慕斯全然不明人伦事理,高兴答应。
欧阳华敏记起曾经路过一处湖泊,就在不远,便带当于慕斯前去濯洗干净,然后在巴丹大草原上寻找牧民,希望有人愿意收留他。但遇到的牧民眼见当于慕斯呆痴傻冒,尽皆断然拒绝,有的听说他曾是郅支单于的武士,躲之唯恐不及。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对年迈的牧民夫妇愿意收留,细问之后,得知却好是以前闵儿在其帐中借宿过的兀哈和兀姆。欧阳华敏在与闵儿相处之日,曾听她提到过两老的凄惨家事。两老因三儿尽殁,无依无靠,此时见当于慕斯虽然脑子有障碍,体格却甚是强壮,留在身边多少能帮干些力气活。而且当于慕斯是行伍出身,两老念及自己两位身死战场的儿子,对他更添怜惜之情。
欧阳华敏了却一桩心事,着意在兀哈和兀姆的家中多呆了几日,一来可向两老学些匈奴俚语,多加熟悉匈奴人的习俗,二来也好令两老放心收留当于慕斯。间有甚者,竟然莫名其妙生出一股隐隐约约的奢望来,期许在这里能侥幸再见到闵儿一面,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仿如只要多看一眼两老,闵儿就会出现一般。
当于慕斯已经痴傻成十足的弱智之人,若说他已无可救药,有时做起事情来却条理章法井然,也甚是勤快;若指望他能像个正常人,又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人情事理更是颠三倒四。好在他吃饱饭便非常听话,欧阳华敏让他认两老做爹爹妈妈,他就老老实实地叫爹叫妈,教两老听了甚是动容,越相处对他越是怜爱。但他偶尔也会叫欧阳华敏一声爹爹,弄得场面既尴尬又心酸。
这日欧阳华敏正准备向两老辞行,却听见牧民奔走相告:祖渠黎骨都侯所派人手正在前来征抓壮丁入伍。为防牧民隐瞒丁口,此次办事的将官专门手持户册,领着差役挨家挨户盘查清点。那兀哈和兀姆原本无事,可如今家中多了个年富力强的当于慕斯,生怕到时解释不清,难免忧上心来。
欧阳华敏走出毡房探望,发现领头征壮的将官竟然是北海双鹰,当即有了计较,心想:“胡耆堂与祖渠黎的交情非同一般,莫如先混入祖渠黎的军营里去,然后再看有无机会前往其总兵大营对胡耆堂下手。”打定主意,回入帐中,从包裹内取出那些乔装打扮的物事,对着贴皮粘须又再仔细修饰一番,确保不露丝毫破绽。那兀哈和兀姆对欧阳华敏的举动甚是吃惊,一时搞不清楚他有何企图。
欧阳华敏解释道:“等那几名官差来到,我替你家顶上丁额便是。”那兀哈道:“如此岂不是害苦了您?”欧阳华敏道:“无妨,到了军营我自有应对之法。麻烦两老依族辈给我取个名字,免得官差生疑。”那兀姆道:“我小儿子病故之时无人过问,想那些官差更加不会知情,你姑且就用他的名字,叫兀扞巴里。”
欧阳华敏听得是个死人的名字,心里有些不祥之感,但临急匆促应付,来不及多想,权且将就定计。过不了一会儿,北海双鹰领着四名差役来到帐前,连招呼都不打就直闯入内,看见欧阳华敏和当于慕斯身强力壮,欲将两人一并征招入列。
兀哈不敢阻拦,依理辩道:“历来征壮,一家出一人即可,此次为何全数壮丁都要招去?”北海金鹰道:“时下情况有变,呼揭耆堂王爷刚从大汉回国,正在用人之际,责令辖属举族青壮,无论尊卑,都得为国家尽力。”兀哈指着当于慕斯道:“这孩儿乃是心智不全之人,招去入伍恐怕不妥。”北海金鹰道:“何以见得?”
兀哈待要详述因由,当于慕斯已接过话去,对北海金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有饭给我吃么?”北海金鹰道:“王爷增扩兵马,粮饷充足,你到了军营,酒肉饭菜,任你享用。”当于慕斯道:“军营是什么地方?王爷是什么人?他肯给我饭吃,就是我的爹爹,你们都给我饭吃,便都是我的爹爹妈妈。”
北海金鹰见他眉目精神却言语呆傻,以为他为逃徭役故意装假做作,扬起大手狠狠向他脸上掴去。当于慕斯似不知躲闪,脸上立被搧起五道指痕红印,但他笑颜依旧,全无愠怒不悦之色。北海金鹰挥掌又掴,当于慕斯仍是乐意受之。北海金鹰觉得奇怪,问道:“你高兴什么?”
当于慕斯道:“你答应到了军营便给我饭吃,我当然高兴了。”北海金鹰骂道:“你为了一口饭,便打不还手?”当于慕斯道:“我的一位爹爹说了,不能和给自己饭吃的人打架。”北海金鹰气不过他,责问道:“你这个杂种到底有几个爹爹?哪个爹爹教你这等不争气?”当于慕斯当即手指欧阳华敏,道:“是这个爹爹教我的。”欧阳华敏担心北海双鹰认出自己来,不敢回应。
北海金鹰看着当于慕斯连长幼都分不清楚,哑口无言,才肯相信其神智不全,只将欧阳华敏登记入册,责令他马上收拾包裹到毡帐外集结。见欧阳华敏恭敬从命,便与北海银鹰率差役出门,接续往下一家毡帐盘查强征丁壮。
欧阳华敏将青龙宝剑藏在包裹之内,负在后背,走出毡帐,见到已有三十多名匈奴壮汉被征招前来集结。各人境况不同,有的摩拳擦掌,意气风发;有的轻言调笑,如同玩耍;但更多的却是父母妻子离别相送,衣襟戴泪,依依不舍。有差役在旁将欧阳华敏编入行伍,听候长官指令。
欧阳华敏私下里向一名差役探问,得知此次征招的士卒全部编入祖渠黎在夫羊句山的总兵大营,正合心意,不由得暗自惊喜,一应听从匈奴差役的分派指使。整个牧寨共征招了近百名壮丁,被编成两个队列,徒步跟随北海双鹰和众官差来到离牧寨不远的一个大马圈前,但见圈中预备良马众多,少说也有数百匹。
一名匈奴贵人率数名随从守候在马圈旁的毡帐外。北海金鹰向其说明所征丁壮数额,那名贵人即吩咐随从打开圈门,让众丁壮依次入内每人挑选一匹良马,然后领取鞍鞯套上,作为各人的坐骑。原来匈奴制为行国,胡人自小习练骑射,入伍即充骑兵,军马悉由各牧场自行供给。那名匈奴贵人已得祖渠黎骨都侯之命,早将所管辖牧场的良马精选在此,以备征招丁壮之用。
欧阳华敏随意挑选一匹不起眼的黑驹,上鞍回归原队。北海双鹰待众丁壮均备好坐骑,始率队向北进发。到了夫羊句山南面,转向东行,不日来到祖渠黎的总兵大营。祖穆支将从各个牧场征招来的壮丁混合编配列入阵营,委派官长,有千夫长、百夫长、十夫长不等,大多由原营中立有战功的将士提拔担任,人数甚众。
经过连日征招壮丁,祖渠黎的总兵大营已增扩新兵约有两万人之多。欧阳华敏见到如此情状,心知胡耆堂和祖渠黎等人必有非常之举,私下里留意窃听,得到的却尽是猜测之词。有人认为祖渠黎本就不服右贤王呼延丕显管辖,想借呼揭耆堂王爷胡耆堂回归之名增扩兵马,与右贤王分庭抗礼。有人认为呼揭耆堂久不带兵,纯粹是重操旧业,想过把瘾。也有人认为可能是要起兵生事,南下大汉掳掠边民。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欧阳华敏暂不管胡耆堂和祖渠黎在搞什么名堂,得知胡耆堂尚在军营之中,便觉复仇有望。当即决定仍依原定计策行事,潜下心来,熟悉军营诸般内情,暗暗寻找报仇之机。
整座总兵大营人数已逾五万,共分前后左中右五军。前军营地驻扎的是新征招入伍的士卒,后军营帐主要安置一些将官家眷、亲信及其护卫,与军中监牢比邻相近。祖穆支身任兵马大都尉,率领万骑坐镇中军营帐。胡耆堂来到军营之后,临时在中军增设王庭大帐,以祖穆支佐之。祖渠黎日常所部驻地远在范夫人城外,此次因胡耆堂归国,有事召他到夫羊句山的总兵大营来相商,他才专程赶来陪侍,眼下暂居左军营中,并不亲自领兵,左右两军另有两名裨将分别统率。
军营纪律甚严,新兵到营次日,就开始分队操练。马上马下,刀枪骑射,摔跤扑斗,轮番较技。欧阳华敏为免暴露身份,不管是马术箭法,还是格斗技艺,都故意显得笨手笨脚,样样皆不如人,而且拙嘴拙舌,百问难得一答。负责操练的将官小觑欧阳华敏,恼他不中用,干脆分派他专门去干那打扫军营、清除污物的下贱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