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国事强谋(1)
杜青山反应神速,在后一把拽住欧阳华敏,低声叫道:“乖孙儿莫急,待爷爷我先得宝物,你再下手不迟。”话犹未已,即腾身一个起落,挡在了欧阳华敏的前头。欧阳华敏情知一时难奈他何,只好权且顺从其意。
杜青山转过身去,对胡耆堂从头到脚仔细搜寻了一番,却找不见想要的《太公兵法》,不由得大失所望。欧阳华敏咬牙切齿强忍住复仇冲动,紧紧握着青龙宝剑守在杜青山身后,只等杜青山收手,立马就将胡耆堂了结。
杜青山却道:“胡老儿没把那物事带在身上,看来还得将他弄醒盘问。”欧阳华敏仇恨盈胸,双目如火,哪肯任由杜青山折腾错过弑仇良机!越前挥剑便向胡耆堂当胸刺落。杜青山疾捷反臂抓住欧阳华敏的剑柄,架住其下落之势,不让欧阳华敏得手。
欧阳华敏怒斥道:“前辈快点让开,休要再阻拦我!”杜青山道:“乖孙儿若是马上杀了胡老儿,爷爷我就永难找到自己的物事了。情况有变,咱们爷孙俩须得商量商量。”欧阳华敏闷声断喝:“没得商量。”猛力挣扎,强欲摆脱杜青山的阻挠。杜青山劲大如牛,硬将欧阳华敏连人带剑死死抱住往后推搡,不给他靠近胡耆堂。
欧阳华敏的力气也是不小,但急切间难得脱身。两人正拒扭成一团,忽听得毡帐外脚步响动,旋即传来叩门之声。欧阳华敏心知时限紧迫,须得尽快手刃强仇,更是竭力挣脱羁绊。杜青山速将身躯挡在胡耆堂之前,仍是坚决阻住欧阳华敏的锋锐。
欧阳华敏愤怒气极,改将剑锐刺向杜青山,欲逼迫他躲剑闪开。殊知杜青山全然不顾,拼命护住胡耆堂,只听得“卟”的一声响,剑尖已从他腰眼下直刺进去,入肉数寸。可他即便身受利刃,竟似浑然不觉,照样抵力堵在欧阳华敏的剑前。
欧阳华敏见此情景,刹那间不知如何应对。就在这当儿,却见大门倏然张开,两名匈奴军士掀起门帘押着欧阳少熙走了进来。原来门外的军士在前已得胡耆堂吩咐,专等祖渠黎走后,便押解欧阳少熙来见,因叩门不见回应,于是冒昧推门而入。
欧阳华敏立知不妙,急忙飞跃而上,如猛虎下山扑向两名匈奴军士。两名匈奴军士惶惧惊愕莫名,不待看清帐内情状,立向门外张口呼叫:“有刺客!快快来人。”喊声未落,欧阳华敏已起掌劲向两名军士的颈项用力一劈,迅将其二人击晕在地。
帐外守卫的数名军士闻声即向大门口扑来,欧阳华敏当机立断,抢先合上大门,落下门闩,将扑来的守卫军士尽皆挡隔在门外。那些守卫军士虽知帐内发生变故,但不敢马上破门而入,在外大声叫喊问话欲知详实。
欧阳华敏为防被打倒的两名军士醒来误事,作速封了其二人的昏睡穴,转身又要去杀胡耆堂。杜青山拦住点醒他道:“眼下势头危急,赶快救走欧阳少熙要紧,报仇之事日后再说。”欧阳华敏哪甘心放过胡耆堂!但知道帐前帐后的守军必定很快就会设法进来,其等大批援手顷刻将至,到时把大帐重重围困,自己和欧阳少熙成了瓮中之鳖,再难逃命。而且只要杜青山刻意阻挠,自己一时半会断难取得了胡耆堂的性命。自己死不足惜,但决不能拖累欧阳少熙,令他也葬身匈奴人之手。
处境千钧一发,片瞬耽搁不得。欧阳华敏念头急转,无奈咬牙忍恨,对杜青山痛骂了一句:“前辈你好颟顸糊涂!”即挑剑割断捆绑欧阳少熙的绳索,领着他径向后门逃去。
杜青山却站在原地寸步不动。欧阳少熙尚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回头对杜青山道:“前辈还不快点离开这里,想要等死么?”杜青山道:“爷爷我死不了,就留在这里做个掩护,你们紧快逃去!”
欧阳华敏料定杜青山必是留下来继续找寻那本《太公兵法》,见他凭着与胡耆堂的交情有恃无恐,对他更加气恼怨恨,遂撇下他不管,只顾和欧阳少熙尽快脱离险境。后门外已有两名匈奴军士赶来把守,欧阳华敏一招半式便将他们打晕放倒,携同欧阳少熙飞也似的消失在黑夜之中。
杜青山耳听欧阳华敏叔侄二人已经逃远,便若无其事扣上后门。果然不出欧阳华敏所断,他连腰伤亦不处理,就在帐中四处摸索翻找起来。帐外呼叫之声越来越急,越喊越众,砸门连响,他尽皆置若罔闻,一心只在搜寻《太公兵法》,对被困之危根本不当回事。
俄顷,后门被人撬开,一名匈奴青年将官手持利剑跃进帐中,大批匈奴军士紧随其后蜂拥而入。杜青山依然我行我素,对进来的匈奴兵将不理不睬。那名青年将官惊诧不已,见到胡耆堂躺倒在卧榻上,着即喝令手下军士将杜青山团团围住,自行快步过去探看胡耆堂的死活。待察知胡耆堂虽然瘫软如泥,不省人事,但气息正常,且身无伤痕,方得松了一口气,对杜青山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闯入军营行刺!”他见杜青山是汉人,说的乃是汉话。
杜青山因找不到《太公兵法》,没好气答道:“老子可不是什么刺客,而是你们王爷的朋友,来找他有事要办。你小子不要带那么多人进来捣乱,识趣的都到外面去。”那青年将官岂肯相信,厉声质问:“你若是王爷的朋友,为何要对他的守卫狠下毒手?”杜青山打马虎道:“他们不听话,合当该杀。老子能饶过他们的性命,就已经很不错了。”那青年将官又道:“你是不是对呼揭耆堂王爷做了什么手脚,害得他昏迷不醒。”杜青山装糊涂道:“他明明是自己睡着了,跟我何干?”那青年将官勃然大怒,喝令众军士道:“这个瞎眼老儿居心叵测,速将他拿下!”
围住杜青山的军士一拥而前,就要动手。杜青山伸掌一拦,喝斥道:“且慢!你们真是狗眼不识好人心,若不是有老子在旁,你们王爷早就没命了。你们不知恩图报,反倒要来责怪老子,是何道理?”那青年将官恶声骂道:“大胆狂徒!你擅闯王爷庭帐,企图谋害王爷,还敢耍赖狡辩!”杜青山毫不示弱道:“小子你最好先不要像疯狗一般胡乱咬人,等你们王爷醒来再说这话不迟。”
此时有人已将毡帐大门打开,从帐前又进来许多军士。一伙人七手八脚想将那两名被欧阳华敏封了穴道的军士救醒,却不得其法。在后门被打晕的两名军士倒是先行醒转,已被搀扶到帐内。那青年将官顺口拿汉话向其二人问道:“你们是被这瞎眼老儿打晕的么?”那两名军士不熟悉汉话,当中一人便用胡语答道:“不是此人所为。小的两人刚到后门立脚未稳,就看见一名汉人少年带着那欧阳少熙冲出后门想逃。小的两人欲将其等拿下,但那汉人少年的武功太强,小的两人抵敌不住,被他打晕。估计他已把那欧阳少熙救走,不知这个瞎眼老儿与他有无瓜葛。”
那青年将官听说还有别的刺客,马上下令举整座军营之力搜捕追拿。杜青山却突然操胡腔骂道:“汝等畜生真是有眼无珠!老子死命将刺客打跑,救下你们王爷的性命来,你们却怀疑老子与刺客有牵连。若是那般,老子早就劈碎你们王爷的脑袋了。”原来他虽然对匈奴人成见颇深,但长年在西域沉沦,后来又结交胡耆堂为友,潜移默化,早已懂得胡语。
那青年将官听了杜青山的腔调,见其腰间伤口俨然,血迹未干,心下将信将疑。“按理眼前此人若对呼揭耆堂王爷有歹意,为何他不趁王爷昏迷之时下手,也不逃命,还打算等王爷醒来?若说其无歹意,真是王爷的朋友,为何又对王爷的生死置之不理,尽在帐中莫名其妙地四处乱翻,旁若无人?”照此推断,势必越想越对杜青山的所作所为迷惑不解。遂命众军士控制住杜青山,自先设法急欲救醒胡耆堂,以弄清楚真相。但不管他如何施为,胡耆堂就是醒不过来。
转而查看那两名穴道被封的军士,情形与胡耆堂一般,仍然昏迷不醒。那青年将官无可问证实情,急得手足无措。他当然无法想到,欧阳华敏所封穴位,用的乃是般若菩提高强内力,决非一般习武之人所能破解。
杜青山听察一众匈奴将卒对被封穴道束手无策,止不住幸灾乐祸,连讥带讽骂道:“汝等真是拙劣无用之极!一点雕虫小技,就把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难倒,弄得团团转,可见你们光有能耐平日里欺负平民百姓,烧杀抢掠手无寸铁之人。”
账内闻者皆怒。那青年将官稍稍克制,反唇相激道:“你这瞎眼老儿休要口出狂言!若真有本事,莫如且将我的两位弟兄救醒,好让我祖穆支称称你的斤两,开开眼界。”
杜青山早对军营打探仔细,知道祖渠黎的总兵大营正是由其长子祖穆支大都尉统辖。听得祖穆支就在面前,即放话道:“老子何止能救你那两位昏厥的弟兄,甚至你们的呼揭耆堂王爷,老子一样能令他起死回生。”祖穆支道:“你若有胆将他们三人救起,我等便相信你来此并无恶意。”杜青山嗤之以鼻道:“解救三条人命,才换得一句清白之言,此等吃亏生意,老子实在是毫无兴趣。”
祖穆支认定杜青山心里有鬼,威胁道:“你若救活王爷三人,尚还有保命之机。若是做贼心虚,不敢施救,只有死路一条。”杜青山哈哈笑道:“你小子虽为兵马大都尉,但想拿由头恐吓我这老瞎子,忒也嫩了点儿。不过为洗脱嫌疑,老子将就一下无妨,且与你先做一半生意罢。”祖穆支奇道:“原来你竟然知道本人的官衔!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个先做一半生意?”杜青山道:“你莫管老子是谁,老子先把那两位死到临头的军士救了。之后如果你的举动能令老子满意,老子再想办法解救你们王爷。这叫做先吃点小亏,让点小利,看看你说话办事到底有无诚心。”
祖穆支摸不透杜青山的底细,急着要弄明实情,遂点头答应。杜青山向他讨要了一条纱巾,先慢条斯理的敷药包扎好自己身上的剑伤,故意惹得祖穆支焦急烦躁,然后才不慌不忙动手替那两位军士推宫过血解穴。他本就内力高强,加上习练过般若菩提内力心法,所用功夫不多,便教那两位军士醒转过来。
祖穆支见状,立马指着杜青山向那两位军士问道:“这个瞎眼老儿是敌是友?”那两位军士想起押着欧阳少熙进来之时,恰好看见杜青山正在劝阻一名汉人少年男子,不让他杀害呼揭耆堂王爷,随后打晕自己两人的便是那位少年。虽然那时杜青山看起来既像是敌,又像是友,急切之际两名军士皆未能弄清其真正意图,但如今见到杜青山出手相救,当然对他信多疑少,不约而同答道:“应该是友。”
祖穆支问明详情,勉强相信杜青山与刺客并非一路,略表歉意道:“原来前辈确实救了王爷。晚辈担危急躁,误会错怪了前辈,敢望前辈多多包涵。”杜青山听完此言,知道已经化险为夷,暗地里转念盘算如何对付胡耆堂,表面上却装作不计前嫌,大方应道:“军营里闯入刺客非同小可,怪不得你多心多疑。年轻人只要懂得轻重进退,有错即改,便是好事。”
祖穆支显得恭敬起来,恳切道:“眼下须得再麻烦前辈施展手段,尽快将呼揭耆堂王爷救醒,以免错过搭救时机。”杜青山不想当着众之面给胡耆堂服用解药,欲支开祖穆支及众多军士,佯露为难之色,找借口道:“老子进来之时,你们王爷已经着了那少年刺客的道儿,老子须得先弄明白那少年使何手段,才好着手救治。你们统统先到帐外去,留老子在帐内静心琢磨琢磨。”
祖穆支即命众多军士撤出帐门,仅领四名军士陪守在帐内。杜青山道:“你们也要出去。”祖穆支放心不过,要求道:“我们几个留下来,好供前辈吩咐差遣。”杜青山道:“你们不懂那些奇门方术,呆在账内只会碍手碍脚,毫无益处。”祖穆支坚持道:“我们就在一旁候着,决不去打扰前辈。”
杜青山甚是不悦,道:“你们王爷是老子的朋友,老子必定会千方百计救他。你们在外面守着也是一样,难道还怕老子跑了不成?”祖穆支道:“王爷正当危难之际,晚辈无论如何不敢离开半步,敢请前辈快些想办法出手相救要紧。”杜青山故作生气道:“你们信不过老子,就另请高明。”
祖穆支揣度杜青山所言,存疑复增,担怕他只是夸口敷衍,并非真有搭救王爷的本事,说不定还有非分之念。当下向身旁的一位军士暗暗使了个眼色,口里却遮掩道:“晚辈决无轻薄前辈之意。如果前辈是有他求,尽管吩咐,只要晚辈能够办到,必定万死不辞。”
那名军士已领会祖穆支之意,抽身快步趋出大帐而去。杜青山听见脚步声响,以为必是有人去通知军营医士前来诊救胡耆堂,不仅不着忙抢风头,反倒乐呵呵笑道:“你们这里有多少医术高明之士,不妨全都叫来,省得我老瞎子眼蒙技劣,下手重了,弄坏你们王爷的筋骨,不好交待。”
祖穆支被他直言道破心机,面涌愠色,不再客气,话中有话道:“传令军中医士前来救起王爷,前辈正可好好在一旁歇着,且待结果如何再说。”杜青山不难听得出来,对方是在警告自己别想逃走,等到救醒胡耆堂,自己是善是恶便知分晓。当即嘿然冷笑:“只怕众多庸医真的要弄丢你们王爷的性命,到时可怪不得老子有言在先。”他坚信自己所配制的麻药世上无人能解,潜下心来要看热闹。
有人早向祖渠黎通报,他闻讯急急赶来。此时适至账中,见状惊慌不已,待问明事情经过,更是狐疑难解。顷刻三名军中医士也到,轮番给胡耆堂把脉听诊。却见胡耆堂气息脉象正常,全无疾病症征,虽然推测其可能是服用了某种药物所致,但又无剧毒致命之危候,不敢乱开处方下药。
祖穆支看到三名医士忙乎了许久,均救不醒胡耆堂,心急如焚,只好垂颜重向杜青山求助。杜青山仍是要众人先出到大帐之外,独独留他自个儿在帐内对胡耆堂施展诡救之术。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祖渠黎想到自己刚刚离开,胡耆堂便遭人行刺,而杜青山却偏偏在其时来找胡耆堂,并将刺客赶跑,事情实在是太过凑巧。听明杜青山所提坚执,虽不知其用意,已暗暗猜到杜青山必与行刺之事不无关系,说不定胡耆堂正是被他做了手脚。眼下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顺从其计,待胡耆堂脱离凶险之后,再拿下杜青山治罪。遂不动声色,领着祖穆支、三名医士及帐内军士尽皆出了大帐,仅留杜青山和胡耆堂在里面。然后调派大批兵将把大帐重重围困起来,即使杜青山能够飞天遁地,也决计无法再行逃脱。
杜青山把大帐的前后门户闩上扣好,立刻又在帐内肆无忌惮地疯狂翻找,不要说格架箱笼,几底榻下,就连毡幕上的某道缝隙、衣衫短褶上的一个小口袋都不放过。可饶是这般折腾了大半夜,仍是寻不着他想要的物事。无可奈何,只得给胡耆堂服药解麻,将他弄醒。
胡耆堂睁眼见到帐内烛火通明,狼籍邋遢,杜青山却笑嘻嘻的站在身前,立明其意,责备道:“杜兄,原来是你为着那本《太公兵法》,使了此等手段对付我。可你只管找你的物事,却何必将我的居所弄成恁般糟糕模样?”杜青山毫不隐瞒回避,坦陈整晚事情经过,然后道:“胡老儿,你回到匈奴就成了万人之上、强兵护卫的王爷,老子不使些厉害招数,如何能接近你讨要自己的物事?老子不让欧阳华敏借机杀你,乃是相信你为人光明磊落,你得老实说来,那本《太公兵法》现在何处?”
胡耆堂默然听毕,既不恼怒生气,也不回答杜青山的问话,只是挠醒一下头脑,从榻上起来,责命杜青山整理好被其翻乱的诸物,穿好衣衫,披上裘皮大氅,独自一人开门走出到帐前去。祖渠黎父子见到胡耆堂安然无恙,大出意料之外,既感惊奇,更是喜悦,忙率领众兵将向胡耆堂纷纷拜倒在地,备言有人闯入王帐行刺并救走欧阳少熙之事。因派众兵将追拿未果,口称护驾不周,恳望王爷恕罪。
胡耆堂已知刺客是欧阳华敏,安抚祖渠黎父子及众兵将道:“那刺客是欧阳少熙的亲族子弟,对本王有些误会,是以前来营救欧阳少熙。他们两人武功高强,轻身逃脱,实是怪不得你们。”祖穆支觉得自己数万兵马的军营困守不住区区两名年少之辈,深感耻辱,衔恨道:“敢请王爷宽心,侄儿明日即命大批人马四出搜捕追辑刺客和那欧阳少熙,定当捉拿他们回来。”胡耆堂自忖必难擒回欧阳华敏二人,道:“如此虽好,但不必太过兴师动众,且先派一些军中好手到附近查探。若是发现他们藏身不去,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交由本王亲自对付。如果他们已经逃走,就不必再去追寻了。”言毕,即令祖渠黎父子及前来救护的众兵将各各散去。
祖渠黎父子对胡耆堂昏迷之事甚是担忧,留下来不走,私底里探问,欲知其因。胡耆堂对杜青山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却说是自己尝试修炼奇门方术,误中邪道,已得杜青山相救,化险为夷。祖渠黎关心过问杜青山的情况,胡耆堂道:“他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多年至交,对本王决无相害之意。”祖渠黎父子至此才真的相信杜青山之前所言,不再多问,立刻要派人张罗款待杜青山。
胡耆堂道:“那位杜兄今晚就留在本王帐内歇宿即可,本王尚有事情向他交待,兄台和贤侄两位无须费心操持,只管回帐安歇。众多弟兄今晚辛苦了一整夜,明日多宰几头牛羊,好好犒劳其等。”祖渠黎父子欣然领命,又征询胡耆堂之意,欲给他换上一批武艺高强的守卫军士。
胡耆堂婉言谢绝,道:“那刺客不是等闲之辈,决非帐前几名卫士所能应付得了。今晚众位兄弟已经舍身尽力,往后本王多加小心提防就好。”数名守卫军士在旁正担心会因不敌刺客受到责罚,听了胡耆堂之言,感激涕零,跪地向胡耆堂叩头如捣蒜,尽表誓死效力。祖渠黎父子嘱咐他们多加留神,又跟随胡耆堂到大帐内向杜青山赔了礼,方肯退去。
杜青山等到旁无他人,按捺不住,向胡耆堂再三追问《太公兵法》的下落。胡耆堂寻思良久,语意深长的道:“杜兄一心只想拿回自己的物事,为何不问问为弟把它取来有何用处?”杜青山道:“你总是强词夺理狡辩,老子问了也是白问。”胡耆堂道:“那部兵书中确实没有什么医治眼疾的良方,我若不给你参研指点,恐怕你必定要被它耽搁,误入歧途。”杜青山道:“你明明是做贼心虚,非要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假若真的有心助我治愈眼疾,早点把《太公兵法》还给我才是正经。”
胡耆堂道:“眼下为弟正需要它急用,迟些定会归还给你。”杜青山道:“你想拿它来做什么?操练兵马么?”胡耆堂道:“正是。”杜青山奇道:“你已经卸下战甲戎装十多年,怎的今日却想重操旧业?是不是贼心不死,欲在两国边境行那盗寇掳掠之事,与大汉作对?”胡耆堂道:“杜兄太过小瞧你胡老弟了。既然恢复堂堂一国王爷的身份,岂能钻营那下三滥的鸡鸣狗盗之举!为弟此次重返大胡行国,是要追随先人,成就一番旷世伟业!”
杜青山心头一震,惊问:“你想争夺大单于之位,重新统一大漠胡族?”胡耆堂笑道:“杜兄真不愧是为弟的至交,能知为弟素有团结统一强胡之志。但为弟并无觊觎大单于之心,只是想助兄长稽侯珊完成如此壮举而已。”杜青山虽已意料及此,仍然感到有些奇怪,道:“你答应呼韩邪大单于直接参与英雄大会,替他把驹于利受收服,岂不干脆!何必费尽心力干预兵马之事。”
胡耆堂叹道:“事情如果像杜兄所说的那么简单,当然是再好不过。可是驹于利受一心一意要报父仇,其在英雄大会上若能获胜,自必如愿率领众胡大军南下,向大汉挑起战事祸端;若是不能获胜,其决计不肯善罢某休,必定要与呼韩邪单于兵戎相见,争夺执号众胡各部的牛耳,令无数大漠胡族子弟抛家弃子奔赴疆场,枉送性命。以目前之势度之,英雄大会难有赢家,估计战事在所难免,为阻止驹于利受衔仇分裂众胡,预防战事波及大汉,继续维持两国邦交之好,为弟岂能不替呼韩邪单于强兵以备!是以为弟才敢暂时据留《太公兵法》,一来替杜兄参研其中有无医治眼疾之法,二来用其所长,整备兵马,操练战法,以应不测之急务。”
杜青山听他大言炎炎而辩,几不能以私相争,但转念一想:“眼下胡耆堂虽然多有维护大汉之意,熟知他到时会不会利用《太公兵法》对付大汉,南下争雄?此部神奇兵书乃是大汉开国之本,智谋方略天下无敌,决不能让它流落胡人之手。”心下仍欲坚持要回《太公兵法》,因而道:“兵书用于战事,当然是其根本,但也无需时时将它据为己有。老子对照书中之法医治眼疾,遇到了一些疑问,须得取回它对照参详。”
胡耆堂道:“你眼睛看不见,把《太公兵法》拿去也无多大用处。”杜青山为让胡耆堂当面拿出《太公兵法》来,使出缓兵之计,假装退而求其次,道:“为兄已将书中医治眼疾之法刻在石壁上熟记于胸,只是有些义理尚未能解。要不然你现下将《太公兵法》取出来,就在这儿读给为兄听听,一来你可即时替为兄分解疑难,二来为兄也不必将《太公兵法》带走,彼此两不耽误,岂不是好?”
胡耆堂搪塞道:“近日军机烦劳,累得小弟疲惫不堪,此举留待日后再说如何?”杜青山知其使诈,问道:“日后却是何时?”胡耆堂道:“过了英雄大会之后。”杜青山显得心急如焚,道:“英雄大会之期距今尚有两个多月,为兄医治眼疾已到关键所在,哪可能等得许久?拖延一日就要多耽误一日,敢请你不辞辛苦,此刻便取该书给为兄指明正误,为兄感激不尽。”
胡耆堂推辞不过,忽然道:“杜兄刻在鸟鼠山下石洞内的二十八字口诀,并非医治眼疾之法,应当是修炼某门武功的奇门秘诀,对杜兄医治眼疾全无益处。假如杜兄要执意遵从其法,为弟无需对照《太公兵法》,即可替杜兄参研分解。”杜青山脸色微变,颤声道:“为兄刻在那洞内石壁上的全是数目,你怎知是二十八字口诀?”胡耆堂含笑道:“知兄莫若弟,你我既是多年至交,见了你所刻的数目,便不难猜到是你日常习练的内力招法中对应次序的穴位。”
杜青山登时哑然,随即叹道:“贤弟果然知我。不过你对为兄的武学只明其一,不明其二。那二十八字口诀,确实与修炼武学内力根基有关,但正是通过修炼内功之法,疏瘀通脉,恢复肌腱之能,却好能够达到医治眼疾之效。”
胡耆堂道:“为弟尽管学识浅陋,却也略知修炼内力之要。那二十八字口诀若是用来梳理调节人体筋脉,聚气下行丹田,必多梗阻不通之处;但若是外施于脉理要穴,却是恰到好处。以此推测,其应当是外门功夫的精华,杜兄依内力之道施为,是以义理难解,障碍难除。如若不信,当下即可运行二十八字口诀,并以手轻按脐腹之间,便觉得隐隐约约有微痛之感,此乃气阻之象。”
杜青山依法而行,果不其然,恰如胡耆堂所说的一般,不由得吃惊问道:“你如何知之?”胡耆堂道:“杜兄的二十八字口诀,为弟熟记在心,曾经数次尝试其效,皆不通顺,参照《太公兵法》深究其因,也不能解。是以断定其对医治杜兄的眼疾决计有百害而无一利。”
杜青山蓦地惶恐不安,茫惑自语:“莫非师父他老人家另有深意?”胡耆堂听他语气不对,关切问道:“杜兄何出此言?难不成那二十八字口诀乃是尊师所授?”杜青山讷讷答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胡耆堂莫之能解,温言道:“敢请杜兄直白明告,好让为弟知道分晓。”
杜青山道:“此事还得从头说来。之前我已经和你谈及许多有关积石山彤霄宫的陈年旧事,你知道为兄的师父是灵虚真人,却不知道章成子也是彤霄宫的弟子,而且正是我这一辈的大师兄。”胡耆堂着实意外非常,诧异问道:“章成子不是以荆楚剑法自成一家么?怎么会是昆仑剑法的后人?”
杜青山道:“他确是昆仑剑法的后人,另立门户乃是后来之事。依理而论,师父他老人家仙逝之后,是该由师叔玉虚真人执掌彤霄宫,玉虚师叔之后,却应由我这一辈的大师兄章成子接继其位才对。但玉虚师叔偏爱其嫡传弟子,想让其大徒弟弦成子接管彤霄宫。那时章师兄和弦师兄都在京城谋任,剑儒通达,颇有声名。玉虚师叔不好明摆着废长立幼,便常常寻找事端诋毁章师兄,污蔑他阴交奸邪,滥收门徒,浸淫他技,不专于昆仑剑法。不久发生霍氏谋逆之事,玉虚师叔便把彤霄宫与霍家的牵连全部推在章师兄身上,使其险遭朝庭屠戮。好在章师兄武艺高强,逃出监牢,躲入南山之中。过后冤情得以昭雪,但彤霄宫已借机将他清出门户。章师兄饮恨难消,才与玉虚师叔恩断义绝,自创荆楚剑门,收徒传授,与彤霄宫一争雄长。
“为兄较章成子师兄年小许多,拜入师门之时,章师兄已经学成下山,入世谋仕有年,故此为兄对他的为人了解不多,平素也鲜有往来。加之为兄后来身受厄难,积疾在身,四处奔波,无暇关心师门之事,遂不清楚彤霄宫主位之争的实情,只道章成子师兄真的背叛师门,有辱同道,不屑与他交往,因而也从未向你提及与他有同门之谊。直至前年腊月汉军远袭康居斩杀郅支单于,为兄钦佩甘延寿这样的大英雄,溯其师源,才知道他是荆楚剑门的高徒。为兄心想,章师兄门下有如此肝胆昭烈、英勇忠义的弟子,其师岂能是大逆不道、阴邪猥琐之流!遂赶往南山向章成子师兄道喜。章师兄甚是高兴,挽留我呆了两日,闲谈之余,言及往事,章师兄百般惆怅,便说出了许多旧日师门恩怨和另立山门的原委。
“可能因为彼此都蒙受过巨大冤屈,章师兄对我倒是颇多了解。他告诉我,师父曾经派弟子追查过我的情况,得知我尚在人世,但双目已被贼人刺瞎,流落异域他乡不知所踪,因而对我甚是忧心牵挂。之后师父毕尽余生之力穷究医书内经,深研眼目经络之学,想找到能使我伤目复明之法,可惜未有结果就已辞世。在他老人家临终弥留之际,章师兄赶回彤霄宫探望,听到师父交待遗言时说及,他已经有望找到能使我双目复明之术,但遗憾生前不能再见我一面,希望死后我能到他墓室前一拜。
“为兄感激师父之恩,立即赶回彤霄宫,让晚辈同门领到师父墓室之前,补行守灵之孝。晚间墓地沉寂,山林呼啸,朔风严寒,为兄独自一人守在墓前,觉得师父荣耀一生,死后却孑然孤单,最好是有个人在旁相伴。想到自己从小孤苦无依,幸得师父收留,如今生不如死,万念俱灰,不如进到墓室之内,陪他老人家长眠地下。绝念已生,便走至墓门前,打算用剑撬开石门躲入里面等死。
“熟料石门甚是松动,好像有人在封墓后又打开过,然后重再虚掩合上。为兄不由得大感惊奇,因为依照彤霄宫的世传禁规,宫主的墓室乃由其本人生前监修,工事完毕封存。待到临终之时,宫主交待后事已了,就自行进入室中,由门人在外将墓门封上,宫主独自在里面辟古仙逝,任何人都不得再行入内打扰宫主的清灵。当时为兄发觉墓门有异,估忖极有可能是恶贼前来盗墓,要不然就是奸邪门人大胆犯禁,擅闯墓室欲窥窃宫主之私,遂紧即推开墓门入内探究。
“墓室甚是宽敞,师父的尸骨完好无损地躺在石柩内,其随身携带的龙头铜杖也在尸骨之旁。为兄在室中四处查察,想知道墓室是否有遭到破坏的地方,但除了一面光滑石墙上刻有一些字迹外,全无其他可疑情状。为兄对那些字迹仔细摸索辨认,发觉其格式似是师父用硬物所刻,整墙文字却好组成一篇诗文,曰:‘灵虚百年本无憾,爱徒冤屈目难明。更有千古奇术在,蒙尘太公兵法间。’诗文后面是二十八个略显杂乱的数字。
“《太公兵法》乃是大汉开国重宝,世人皆知,那蒙冤失明的爱徒当然是指为兄我了。为兄感激师父至死仍不忘为爱徒医治双目指明奇术所在,顿时重燃生念,将墙上诗文和那二十八个数字依序牢牢记住,然后取了师父的龙头铜杖以作永志,出了墓室,封好石门,连夜即自行下山。到长安京城打听清楚《太公兵法》被珍藏在未央宫天禄阁中,正找机会下手,却好遇到四名楼兰武士也在设法盗取该书。为兄尾随其等,结果在太子宫内将《太公兵法》截获到手,并将仇人闵大宽的乖孙女儿一并抓到鸟鼠山下的石洞内,逼迫她将《太公兵法》从头到尾读来听。其中与师父所留二十八个数字相对应的章节却好是分别阐述二十八个穴位的医理,结合本门武功仔细琢磨,俨然便是医治眼伤的二十八字口诀内功心法。所以说,那二十八字口诀既可认为是师父他老人家遗诗所授,也可认为是为兄从书中撷取得来。”
胡耆堂听明那二十八字口诀的来历,默然良久,仍道:“依愚弟之见,那二十八字口诀对内功修炼确实不可行,恐怕你师父尚还有其他遗憾未了之事,遗文中真可能另有深意。”杜青山道:“师父生性开朗,高情远致,明达见世,若有未竟之愿,必定会向彤霄宫后人交待,我等弟子不可能一无所闻。”
胡耆堂道:“既是这样,敢请杜兄在为弟身边多盘桓几日,留待为弟对照《太公兵法》将那二十八字口诀再详细参研透彻,以便替杜兄释解其疑难之处。”杜青山不高兴道:“你将那部兵书拿来读给我听,岂不是更好?”胡耆堂推搪道:“那么厚的一部兵书读起来颇费口舌,如今已是深更半夜,神疲体倦,等到明日再说罢。”杜青山执意强求道:“你让为兄摸一下那书卷也好。”
胡耆堂忽将话锋一转,道:“那部兵书眼下却好不在我这儿。”杜青山道:“老子可不会相信你这鬼话。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东西,你岂肯轻易把它交给别人!”胡耆堂道:“我可没说把它交给别人,只是暂时存放在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杜青山钉住问:“什么地方?”胡耆堂连打哈欠道:“你先宽宽心心睡上一觉,明日我定会带你去取。”杜青山听他这般说来,无可奈何,只得暂从其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