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生死相依(5)
大单于寻回娇妻,心里头高兴,病状很快好转,三日后便康复得无甚大碍。雕陶莫皋已将搜寻嫱儿之众遣归各部,依旧只领乌夷昆次等六十名随行将士护卫大单于北归龙庭。嫱儿自从回到受降城后,无时无刻不被大单于和雕陶莫皋派手下紧紧看护,一时不易脱身再逃,遂暂且跟随大单于一行北去。
其实以她的武功身手而论,若定要强行逃走,并非没有可能。但她终究想说服欧阳华敏,彼此先一起找到胡耆堂,为父母家人报得大仇之后,才返回汉地。而从那日呼延镇南之众在山谷中遭遇伏击之情来看,她已知胡耆堂麾下的武功好手甚多,且兵强马壮,估计仅凭她和欧阳华敏两人断难奈何得了胡耆堂,是以尤望能借助大单于之力,共同对付胡耆堂这位疑敌。顾虑及此,自也不是很想马上逃离大单于,欲待见到欧阳华敏再行定计。
可是每日都不见欧阳华敏暗中来寻,派王姑姑在受降城内找他,也全无踪影,不知他后来情况怎样。直到无可奈何与大单于一行出发,仍是没有欧阳华敏的消息,为相思而苦,不由得心怀惴惴,暗暗度日如年。好在经历此次恶人劫掳新婚阏氏的假象后,大单于对她愈加尊重,她藉此才稍微安下心来。
医士给大单于诊断此次大病的灶根,乃因淫思过度精损阴亏,感染风寒后诸症并发,嘱咐他少近房事,收心养身修本为要,否则其年事已高,一旦引致旧病复发,保不准便有暴卒之虞。大单于顾全性命要紧,只得眼巴巴看着美貌阏氏而不得畅快其欲壑。归途中索性给嫱儿另辟毡帐,指派武功好手在她的帐外日夜轮值守护,自个儿则身不近、心不痒为安。
众皆万难想到,大单于的病根实则还有一致命之由,只是医士不知隐情,无法诊断出来,即使有所察觉,也不敢妄加猜臆。试想嫱儿只要与大单于同帐,晚晚均点封大单于的昏睡穴,令其一夜气血受阻,次日才解开被封穴道让其醒来。这般折腾连月,就算是年富力强之人也要元气受损,何况大单于已过花甲之年,怎能够受得了,体魄自是越来越虚弱,偶尔染病必就更难治愈。嫱儿该当能意料到此种情状,然而为保自身清白,不受其辱,迫不得已持续为之。所幸大单于病愈后尚有自知之明,愿意与嫱儿分帐而眠,得逃隐劫。
从受降城回去龙庭,足有千里之遥,途中经过草原荒漠、黄沙戈壁无数。嫱儿担心欧阳华敏在后头迷了路,跟随不上,便教大单于的手下设法找来一把琵琶,日日起行不远便换乘良驹,坐在雕鞍上抱着琵琶弹奏。弦音悠扬悦耳,飘然至远,声闻数里之外。
琵琶原本是胡人所创的乐器,推手为批,引手为把,后来传入汉地,取其基本两技的谐音曰琵琶,始相沿成名于世。胡地中无论名王、贵人,还是凡夫走卒,尽皆喜闻乐见,习以为常。大单于手下为讨嫱儿欢心,所觅琵琶尤其精良,加之嫱儿谙通音律,技艺娴熟,所奏曲调高山仰止,依违成韵,媚媚然有如天籁传音。众将士长途跋涉本就疲乏,听其鸣奏甚是快慰,全不以为怪,全不以为烦,全无人猜疑其举动之深意。想来远别乡土,借弦舒怀,无论忧喜,皆属自然。
一日到了茫茫大漠之上,黄沙如浪,汹涌无垠,不熟悉漠情之人身处其间,决难辨认方向。嫱儿眼望漠原远近全无一草一木,旷浩辽阔,举目所见,几及方圆数百里,回眺后路,却杳无来人,止不住为欧阳华敏担忧。只怕他跟到了此等人迹罕至的恶劣之地,因无遮无挡,难以跟近,一旦听不见弦音,便要迷失在漫漫黄沙之间,不仅孤苦无助,甚至生计难寻。
芳心正自忐忑不安,忽然听见后头上空群雁北飞,欢叫尔尔,立马萌发一个主意。当下悄悄命王姑姑捡了几粒小石头,取来暗揣怀中。待得群雁飞近,便一手轻弹琵琶,一手探怀取石,趁着一行车骑埋头赶路,无人留意,倏然挥石直上,射向雁群。
一雁中石折颈,直坠而下,落在了嫱儿的马首之前。众将士听得“卟”的一声,才蓦然惊觉,欢声呼叫,一时间个个仰望雁群,诧异非常,莫知坠地的飞雁何故离群落下来。上空其他雁只散开鸣叫数声,重又成行继续北飞。
两名侍卫争先下骑,把坠雁捡起,送到嫱儿面前。一人奉承道:“这只飞雁必是羡慕阏氏娘娘的美貌,竟然舍群而下,想要亲近阏氏娘娘。只可惜它飞得太过急切,不小心折断了颈项。”另一人却道:“它并非不小心,乃是被阏氏娘娘的绝世弦音迷住了,把持不好力度。”其余将士闻言,无不借机恭维,吁嘘赞叹不已,即有精明之人,赶紧飞报大单于。
此时大单于正在前行的舆车内小憩,听闻有飞雁为美貌阏氏而坠之事,甚觉离奇。当即止行下舆,与雕陶莫皋、乌夷昆次等人快步过来察看究竟。但见那坠雁新羽亮丽,通体酥软,甚是可爱。虽然脖骨折断,耷拉着脑袋,但全身他处没有一丝伤痕,宛如乖乖酣睡之状。此等情形,实在是令大单于及众手下大感惑然,觉得匪夷所思。
乌夷昆次想不明白其中古怪,干脆道:“看来上天已知大单于身体欠恙,远途劳碌,特地赏赐此雁,教我等将它烹煮为美食,给大单于滋补精神力气。”嫱儿决然制止,劝阻道:“上天以落雁赐福大胡,当是兆示着强胡兴旺之象,我等岂可置之鼎镬,亏待吉雁。”
大单于弄不清楚坠雁的来由,哪敢贪馋,吩咐道:“此雁乃灵异之物,既是冲着宁胡阏氏而来,理应交由她处置为好。”嫱儿惬意莞尔,欣然道:“大单于圣明。贱妾之意,欲将此神雁就地安葬祭祀,敬告天地神灵,祈求庇佑大胡子民。”时人敬畏神祗,此举正合常情,大单于甚是欢喜,矢口恩准。
嫱儿即速向众将士交派安葬坠雁的仪式诸事,众将士各各惟命是从。有人赶忙取来器具,垒沙成冢;有人给坠雁层层裹上白绢,小心翼翼把它安放入冢坑之内;有人按照嫱儿的吩咐取来三个盛满饮水的皮壶和三小袋干粮,一同埋入雁冢;另有人裁剪各色幡条,待冢成之后以沙石压在其顶。
嫱儿又命人取来一根长逾三尺的木条,以之代碑,在上刻铭:“天恩浩荡,神物呈祥,有缘见之,立冢誌藏。”末下刻明标记之人为宁胡阏氏王嫱。等到铭文刻就,教左右将木条北向插在雁冢之侧,并亲手在其上端牢牢系了一块自己随身携带绣有诗作的白绢。
待一切处置停当,嫱儿要大单于与其一道,依乾坤之序,轮流给雁冢祭酒,恭恭敬敬地跪行三拜九叩之礼,像模像样颂念祈祷。之后,众将士悉依规矩整排成三列,在雕陶莫皋的率领下,也齐齐向雁冢虔诚叩拜。祭仪庄重肃穆,神威赫赫,小小坠雁受之,虽死何哀。事毕,一行车骑方才继向北进。
嫱儿为一只坠雁劳兵累将,立冢设祭,大做文章,岂是真信其有神灵!无非尽是表面功夫而已。暗地里实是因看见雁群,临时想出了这么个枝节,以安葬祭祀坠雁为幌子,借机留下一些饮水干粮,刻铭暗示其所在,又加木条系绢招引,指出自己随大单于一行的路向。隐然抱着侥幸,企望却好能被欧阳华敏遇上,助其解脱困厄。
此番苦心能否如愿以偿,十之八九要凭天意,不过倒是迅即生出另外一通意想不到的结果来。此后一路上众将士不停地对嫱儿私相议论,都道她可能是上天仙女化身,连飞雁都愿为她而坠落,无不对她敬若神明。甚至大单于对她也变得有些缩手缩脚,时时处处多让着她,再不见对她显露出淫念欲想。
嫱儿因此省却了不少麻烦,除了对欧阳华敏的担忧记挂与日俱增,不知他能否沿路顺利跟来,别的无甚着恼。遂更加坚定暂时留在大单于身边的念头,决意随他到龙庭走一趟,看看有无办法尽快与胡耆堂算清仇帐。
却说欧阳华敏那日伏骑上到山林高处,眺望到嫱儿已被雕陶莫皋恭恭敬敬领出树林,受万军将士忠心护卫,尊严高尚,才略略放下心来。待到她被匈奴大军簇拥去后,许久仍不见那六名匈奴牧民出到林外,以为雕陶莫皋必留有手下在林内搜查或埋伏,故仍警觉躲着,按兵不动,迟迟未择向出林逃去。
然则过了大半个时辰,既无人往高处来,也不见下方树林有任何动静。竖耳细听,好像压根全无一点儿搜查声响,不由心生疑窦,大胆返骑往入林原路慢慢窥探敌情。不曾想在靠近林边的隐秘处,居然发现给雕陶莫皋一众引路的六名牧民男子躺倒在血泊之中,个个惨被枭首身亡。那些对主人极具忠性的猎犬围守在旁,凄然齐向欧阳华敏充满敌意眈望嗥吠。
欧阳华敏莫知六名牧民因何被杀,察觉林内应再无他人,即速离开是非之地。出到林外,急欲往东朝匈奴大军的去向而追,却忽地听到南面荒野中有蹄声匆促传来,警惕之下,自然而然的驻骑循声眺望,分辨是何状况。
不一会儿,便见两骑出现在南面茫茫的草丘间,向着自己这边疾驰而近。等得大致能看清骑上之人的面目,发觉两骑竟分别是施明、吴光,刹那间不由得血脉贲张,激动非常,心头窃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日在这荒无人烟之地,独独遇见他们二人,岂不是上苍有眼,教父母家人冤魂显灵,故意将这两个对家仇知情甚或可能是元凶的恶徒送到自己手上!”当即决定趁时拿下施明、吴光盘问,遂手按青龙剑柄,勒马拦住其二人的去路。
施明、吴光看见是一个头戴披笠、脸罩黑纱的男子挡道,尽管未认出是欧阳华敏,也知其意不善。不过他们二人自恃武功不弱,面对突遇之敌,倒丝毫不惧,稳稳勒停坐骑,与欧阳华敏汹汹相向。吴光性急,抢先厉声喝问:“什么人胆敢在此撒野!”
欧阳华敏不想立即表明身份,沉声道:“本公子有件要事须向两位问个明白,敢请两位如实交待。”施明听见他的话音熟悉,方显惊疑不定,机谨问道:“何事?”欧阳华敏道:“去年在巴山越墅发生的惨案,是不是汝等所为?”
他故意问得含糊,以探对方二人的底细。结果施明、吴光一听,脸色立变。吴光颤声道:“不是我们俩干的。”施明则马上猜到了问话之人是谁,应道:“原来是你欧阳小子,居然还敢留在胡地像疯狗似的乱咬人。”
欧阳华敏至时已深信不疑:眼前两人必定与自己的家门血仇有莫大干系,即便不是其二人所为,他们也必定清楚谁是自己的大仇人。遽问:“若不是你们二位,那么究竟是谁?”
吴光耍赖道:“我们怎会知道?”欧阳华敏紧接询问:“是不是胡耆堂?”施明冷笑道:“我义父乃堂堂匈奴王爷,有何必要杀害似你这等小民全家!哪怕是沾上你们的一丁点儿血腥,都要玷污他老人家的尊贵身份。”
欧阳华敏揪住不放道:“不是他,还能有谁?”施明张口欲言,却又把话吞了回去。忽然卖起关子来,怀恨欺辱道:“你要是诚心诚意跪下来哀求,我等告诉你实情倒也无妨。但你小子狗咬耗子多管事非,三番五次断我等财路,我等为何要便宜你,乖乖告诉你真相?你有本事,就自个儿继续查究下去。”吴光跟着硬起腰板来,责骂道:“你小子忒不识好歹,教人恼恨。照这般糊里糊涂得罪人,至今没不明不白的丢掉你这条狗命,已算是你捡了狗屎运气。”
欧阳华敏怒上心头,指斥道:“你们二人只要不肯说出那大恶人是谁,必是帮凶无疑。”施明显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骄横模样,倨傲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小子愚昧无知,不自量力,净是胡乱搅缠。我实话警告你,不管是在大汉还是在胡地,你都休想动得了我等一根毫毛。”
欧阳华敏大怒,一点都不示弱道:“你们二人切莫以为有胡耆堂那厮撑腰,我欧阳公子就怕了你们!”施明阴恻恻回应:“权且如你所言,你又能拿我们怎样?难道你有能耐向我义父要人?单凭你一个黄口小儿的本事,斗得过他手下的精兵强将和众多武功高手?”吴光接话放肆道:“今日我们二人若不是心情好,愿意放过你一马,只怕你连我们二人的手掌心都逃不出。还发痴狂妄要去找胡耆堂王爷的麻烦,真是吃了豹子胆!”
欧阳华敏暗忖:“此前胡耆堂劳师动众遣人遍搜胡地,一心想要捉到自己,施明、吴光更是他派出的主力干将。可如今这两人显得无此打算,却是为何?——想必是因其等曾与自己交过手,畏惧自己的武功,知道无力强行拿下自己,故而尽以恶言夸口相激,企图迷惑自己,好择机动手。”遂放声大笑,道:“汝等不是掘地三尺一直非要找到我么?!现下我就在你们二人的眼前,距不足丈,你们怎不放马过来抓我?以为先说些大言不惭、狗屁不通的废话就能斗得过我么?真是可笑之极!”
吴光道:“我们已经没必要捉拿你了。”欧阳华敏揶揄道:“无能捉拿便是无能捉拿,何必自欺欺人找借口。”施明放重语气道:“以前若真把你抓到手,乃是功高盖世,当然志在必得,但现今拿下你反倒成了累赘。你若是识趣,就抓紧逃命。”
欧阳华敏愈加坚信其二人心里有鬼,直揭其短道:“你们两个一向厚颜无耻,阴毒狡诈,此时必定正在盘算奸邪诡计,想要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诱骗我上当!我欧阳公子对汝等满肚子的馊主意可是心知肚明,汝等休想得逞。”
施明、吴光听后好像全然无关痛痒,既不生气,也不驳斥。而且吴光还煞有介事道:“往后我们都不想捉拿你了,给你留条活路,你且快快走人。”
欧阳华敏眼见对方异乎寻常的镇定,不禁暗感蹊跷,便问:“此话当真?你们什么时候变了卦?不想冲我索要单于藏宝图了么?”施明与吴光交换了一抹诡谲眼神,向欧阳华敏哂笑道:“我们已知单于藏宝图没有被你偷去,自是无必要为难你了。”
欧阳华敏骤然心生不祥之兆,追问:“你们何以知之?”施明懒得回答,吴光却瞪视道:“此乃机密,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你已得脱嫌疑,恢复清白,日后安安分分过你的太平日子,千万莫再自找麻烦招惹我等就是。”
欧阳华敏仔细寻思,深知施明、吴光生性凶狡,此际虚虚实实,莫知其言孰真孰假,心想若不趁这当儿将他们二人擒住,强硬盘审,断难弄清仇人真相,也无法解开正涌上心头的诸多悬疑。遂郑重其辞道:“今日之势非同往日,汝等二人孤立无援,须得尽听本公子做主,就算你们不想与本公子动手,本公子也照样非拿下汝等不可!”
施明鄙夷道:“乳臭小子,谅你没这个斤量!”随即向吴光使了一个眼色,提示接着赶路。吴光会意,拽然向欧阳华敏抛了一句:“懒得理会你这个寻仇疯子!”便与施明勒骑扬鞭,分从左右两侧欲绕过欧阳华敏而前。
欧阳华敏岂肯放过他们二人,立时唰的一声抽出青龙宝剑,闪电般劲向左路吴光的左胁腰眼刺去,抢先攻其因挂鞘于左,拔剑难防之软肋。但吴光早有防备,倒身后仰避开来剑,右手迅速往胯外左边一探,与施明不约而同双剑齐出,一剑挡住欧阳华敏的来招,施明则挺剑偷空猛刺欧阳华敏的后背要害。两人皆非庸手,一攻一防,配合默契,瞬间化解欧阳华敏的奇袭。
欧阳华敏一招妙着占不到便宜,迅捷回剑反拨施明的锋刃,身手奇快,立御敌招于无形。吴光缓过势头来,抖剑还招与施明夹击欧阳华敏,联剑合璧,威力无穷。欧阳华敏以一敌二,左右开弓,沉着应战。但见剑光如芒,剑气如虹,三尺青锋如银蛇飞舞,顷刻双方恶斗成了一团。
欧阳华敏自从炼成开山菩提剑,运发于剑的内力大增,招招有如千钧压顶,饶是对付施明、吴光这等武功剑法不弱之徒,仍是直逼得对手喘不过气来。双方交手数十招后,施明、吴光大是骇然,想不到数月之内,欧阳华敏的剑招力道便精进若此,雄浑刚遒,煌煌然远在他们二人之上。幸而欧阳华敏意在擒拿活口,出招之时功力有所保留,杀着全未使尽,剑上火候至多不过七八成,否则早已教两名恶徒命丧黄泉。
施明眼见不敌,急忙向吴光打了一声唿哨,两人立刻撤剑纵骑狂逃。欧阳华敏催驹奋蹄勇猛直追,紧紧咬住二骑不放。施明、吴光必知落单更加抵敌不住欧阳华敏,不敢分向散开,只顾一路并骑狂飙。霎那间只见广漠荒野之上,三骑两前一后,极速西去,蹄踵相接,彼此距不足尺。
施明、吴光两人的骑术甚好,一边掠马疾飞,一边仗剑回防,免被欧阳华敏剑刺其驹,脚力受制,不得脱身。欧阳华敏志要必擒对手,不肯放松半步。
三骑竭力熬奔相持了二三十里,施明、吴光始终未能甩掉欧阳华敏,忽然双双剑缰合握,腾出右手,探怀取物,倏地侧身向欧阳华敏激劲射出。欧阳华敏察料到对方二人要施发暗器,眼明手快,瞧准来物挥剑挡拨。只听得“当当”两响,两枚黑绸银镖赫然被击落地上。但一急一缓的刹那,施明、吴光之骑已得领先了数丈。
欧阳华敏大喝一声:“汝等休想暗算得手!”罔顾凶险直冲敌骑后追。施明、吴光复取暗器恶射而来,欧阳华敏马不停蹄,仅只一挑一挒,又将暗器化解。但此次却发现两物细小,触剑即闪速转向,凌厉射入了沙草之中,莫知其形状。施明、吴光凭借暗器的阻挠,强将欧阳华敏更落下几十步开外。
欧阳华敏丝毫不懈,急骑加鞭猛赶逼近,纵声笑道:“且看你们怀兜里还有多少阴毒货色。”施明、吴光惶惶然果真连掏暗器,频频向欧阳华敏人驹并射,只要追骑稍稍跟上,便发暗器遏阻其速,如是者十数次。怎奈欧阳华敏的身手实在厉害,一柄利剑护住周身和坐骑,教诸多暗器无一中的。对方二人全副心力亡命疾遁,顾不得怀中暗器毕竟有限,随取随发,硬是与欧阳华敏拉开越来越远。
欧阳华敏沉住气耗到施明、吴光不再以暗器射来,估量其二人所携暗器必已所剩无多,悍然抛开顾忌,风驰电掣直追。对方二人回望欧阳华敏,见他势头迅猛,越追越近,生怕前功尽弃,只得穷尽骑速仓皇逃窜。欧阳华敏急欲赶上拿下二人,岂容对方稍有喘息之机,愈加狠抽坐骑,步步恨不得胯下之驹生出神力,一纵千里。
然则追逃双方这般纯粹比拼坐骑之能,一时难分伯仲。施明、吴光不敢掉以轻心再谋他计,孤注一掷御骑剧奔,快如流星;欧阳华敏坐下雪蹄翻飞,一样不肯输给对方半步。彼此一追二逃,顷刻间又竭速疾驰了上百里远。欧阳华敏眼见与对方二人之骑距久久缩小甚微,擒敌迫切,更是心急如焚,顾不得坐骑能否承受超乎常限之累,硬是一意加鞭催驱。
胯下素色良驹领会主人之意,拼尽全力加速,挟风似箭,急喘粗气而前。电光石火间,看着就要追上施明、吴光二骑,首尾相距已不到两步,却在紧要关头,素色良驹突然口喷白沫,一头载倒地上,冲力猛地将欧阳华敏抛向前去。欧阳华敏无暇顾及坐骑之跄,半空借势挺剑,立削近者吴光之骑后腿。争奈只差那分毫,没能得手。
吴光飞骑续逃,到达安全之距,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勒马停步。施明也止住坐骑,回看欧阳华敏及其倒地之驹,嘲讽道:“此等劣马,也敢与我们二人的军中良驹较量,真是狂妄之极!”实情的确如其所言,欧阳华敏所乘的素色良驹虽然不差,但毕竟豢养于民间,未经非常历练,无法与施明、吴光两人久经沙场的战骑相比,遽剧拼耗之下,最终力竭不敌倒地。
欧阳华敏正为无骑追敌着恼,听见施明说得嚣张,止不住怒火中烧,立马施展轻功,仗剑飞身奔扑其二人。施明、吴光见状,悚然脸上变色,不敢续加挑衅,赶紧催骑急速逃命。欧阳华敏不肯甘休,硬借轻功强行追赶,无奈双腿终究难敌快马,只能眼盯盯看着施明、吴光飙驰而去,悲愤失望无以言表。
直到二骑绝尘逃远,欧阳华敏不得不止步弃追,强忍沮丧,回到那素色良驹之旁,俯身探其情状。但见它已七窍流血,翻出白眼,奄奄一息,显然无法再活。想到它曾经陪伴自己和嫱儿度过一辈子最幸福、最刻骨铭心的时光,而今却被自己着急寻报大仇活活累死,一时间既心生歉疚,又感悲苦。遂解下坐骑后背所挂的行囊,除去鞍鞯、辔头诸物,以剑掘坑为穴,葬之地下,免得它暴尸荒野,成为虎狼禽兽之餐。
安葬坐骑已毕,徒步携带行囊、鞍辔沿来路而返。考虑到徒步而行,决计无法追上嫱儿和雕陶莫皋之众,但茫茫广漠荒无人烟,上哪能弄得着坐骑?只得耐住心急往回走。经过施明、吴光两人施发暗器之处,一一查看,发现除了黑绸银镖之外,那钻入沙草中的细小之物,乃是棱锥利器,与那日在楼家窥见刘堇持以要挟楼无恙的夺命锥一般模样。
想起刘堇曾说,夺命锥乃是楼家的独门暗器,当下不由得纳闷猜疑起来:“施明、吴光并非楼家之人,为何也会使此门暗器?当日在金城县郊究竟是楼中经还是其二人向甘师叔、范晔、刘堇施发夺命锥?若是后者,楼无恙为何要杀害刘堇灭口?施明、吴光是不是偷学了楼家的棱锥绝技?其二人与楼家之间到底还有什么隐秘勾当?为何会随身携带如此之多的夺命锥?此举异乎常例,内中情由决非一般,会不会与胡耆堂和楼无恙翻脸有关?那日在余吾谷城胡耆堂为何要责备楼无恙指使施明、吴光净干坏事?难道两位满肚子阴谋诡计的老朽与自己的家门大仇都有牵连?施明、吴光真的不想捉拿自己了么?若所言非虚,又是何因?”种种零乱庞杂、头绪不清之迷纷至沓来,莫之能解。
靠着两脚赶了几日路,才碰巧遇上牧群,倾囊折兑了一匹羸弱的老马,又匆匆急奔两日,方至受降城。一经打听,结果得知嫱儿已随大单于一行北去数日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