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江湖巨浪(5)
万子夏昔被楼无恙父子诱至匈奴伙同昆仑六剑与呼延镇南合谋算计,早生清理积石山彤霄宫昆仑剑门之心。王凤要他挑头集举众家行头之力远赴西羌对付昆仑同门捉拿楼无恙,可说正中其怀。这日正与张家、赵家、樊家、李家、马家、贾家六位行头及甄二娘一起遴选人手,甚至已密商等得收拾楼家后如何瓜分其地盘,各各借义趋利,摩拳擦掌,亢奋激昂。忽然得报欧阳华敏奉王凤之命来见,均有些意外,不过皆与欧阳华敏相熟,又都曾蒙其解救脱险之恩,不好怠慢,即齐出恭迎。
彼此算得是阔别重逢,寒暄甚欢。万子夏问明欧阳华敏的来意,得知多了个武功高强、智勇双全的帮手,自是非常高兴,笑逐颜开,遂邀欧阳华敏入内落座,一同参定各家人选、数目及对敌方略。因各家行头既不愿也提防欧阳华敏染指长安九市之利,故刻意避而不再谈议该事项,装作专心致志唯秉公而谋,为国家尽力。
哪料甄二娘对欧阳华敏感激至深,忍不住替其将来着想,冷不丁露话道:“楼家的市面营生几占长安京城的一半,资财富可敌国,此番收拾楼无恙之后,多少应分其一些份额给欧阳公子。”各家行头闻言,包括贾无财在内,神色立变,侧目相视,默不做声。万子夏毕竟沉稳老辣,圆滑道:“欧阳公子数度受命于朝廷,的确劳苦功高,想必过后公家定有不菲封赏。邋里邋遢的市面营生,只怕欧阳公子不齿。”贾无财反应过来,立马接话给夫人圆场:“就是就是,只要欧阳少侠看得起,此事大可从长计议。”
欧阳华敏聪颖异常,即明就里,止不住暗生感慨。若不为王事家仇,岂堪与蝇营狗苟、唯利是图的市井豪强为伍!可是一己之躯势单力孤,敌不过楼无恙、杨普、姚金星等恶匪之众,为境况所迫,不得已直抒胸噫道:“华敏所为但求恪守道义,安身立命,无愧于心。至而有无朝廷封赏,有无市肆营生,皆不在度内。深谢诸位大侠见爱所虑,诚不劳牵赘挂怀。”
一席话不仅言简意赅,坦荡磊落,刚直不阿,也顾全了各位行头的面子。万子夏暗感惭愧,言不由衷道:“欧阳公子年岁虽少,却能高风峻节,实在是同侪之翘楚。有道是江河后浪推前浪,莫若此次引众之首,就由欧阳公子担当,如何?”欧阳华敏深知其言不过是客气话,赶忙施礼谢绝。
万子夏假意再三推举,没想到其余各家行头至后当真,也齐声赞同,且不谋而合一力举荐。万子夏弄巧成拙,只能假戏真做,硬要欧阳华敏答应不可了。欧阳华敏坚拒不过,心想:“本来众家行头之首,非万子夏莫属。他特意佯把重任推给自己,显然是要教自己知难谦让,谨遵号令。而其余各家行头不可能不知其旨,却结成一气定要自己接下引众之任,抑或是为防功成之后万子夏声威大震,独得朝廷信任,在瓜分楼家的市场面营生时占尽便宜。要真是这样,自己接则至令万子夏暗生嫌隙,拒则公然得罪其余各家行头,两相矛盾,左右为难,无法兼顾。好在万子夏正受王凤器重,若不得王凤准允,无论何人都不敢轻易取代万子夏为引众之首,纵使万子夏真心实意相让,估计也难改局面。”遂以王凤未必准允为由加以推脱。
其余各家行头既有心借万子夏表面之言要欧阳华敏担当引众之任,便一不做,二不休,即速由贾无财和马大侠赶去叩询王凤。出乎欧阳华敏所料的是,王凤听明各家行头此议,竟万分称意,绝口赞可。欧阳华敏迫不得已,勉为其难应承各家行头。
随后诸般议决事项,大多由欧阳华敏会同各家行头定夺。万子夏由主决转为附议,果然神情郁郁。其余各家行头瞧在眼里,却佯装不知,毕竟万子夏是自己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心有不满也不宜申之于众。最后各家均选派出二十位武功好手,当中包括了各家行头和甄二娘,连同欧阳华敏在内,总计一百四十一人,差强人意组起了一支江胡赴义之旅。
欧阳华敏力挑引众之任,经向王凤禀奏听命,速领义旅与羽林中朗将田宏精拣细选的五百名羽林勇士会合。众羽林勇士对欧阳华敏昔日护卫太子出生入死的英雄壮举早已耳熟能详,甚是钦佩向慕,今得亲见其人,群情踊跃,尤添敬意。两拔人马短暂集训磨合,即照预定行程雄赳赳向西进发。
欧阳华敏之众在前开路,田宏亲自督率众羽林勇士殿后,兼运少量日用物资。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因大部分战备辎重已传令沿途诸郡县供给,无需累车满载从京城节节输送照应,以利轻装快骑疾速而前。
一日,先头义旅驰过了陈仓县域,前面不远就是天水、陇西、武都三郡交界,距离嶓冢山寨已不足百里。欧阳华敏看看天色将晚,而田宏所部落后较远,便下令己众在天水东南面吴山脚下的大道旁安营扎寨,打算好好歇息一宿,养足精神,并等齐后部,一同奔袭姚金星的老巢。
日入时分,霞彩满天,远近荒野被映照得金晖灿烂,绚丽夺目。光影晃动之下,附近忽地斜刺里钻出一队人骑,约莫有数十条大汉,各个衣饰装束杂乱不一,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阵容参差不齐,乍看像是乌合之众,细瞧却分明尽是习武之士。有的赤手空拳,有的佩剑持械,脸上的神情都是一般的冷峻,警谨异常。
这伙人策马逡徜至营前,挡在道上。当中一位彪形大汉向着欧阳华敏一众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地何干?”甄二娘心直口快,听其语气不善,抢话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缘何在此?”那彪形大汉看见是个女的搭腔,放低架势道:“我等是几路来自各地的朋友,巧好在此碰上,不知你们是哪路朋友?”甄二娘打趣道:“你想知道老娘的底细是么?且先报上名头来。”
那彪形大汉略显迟疑,其左旁一位模样斯文的汉子替他应道:“这位娘子,大名鼎鼎的南山龙角寨倗大侠和你招呼,你莫要有眼不识俊杰。”甄二娘轻蔑笑道:“哦呵,原来是专靠打家劫舍过日子的倗寨主,是不是缺个压寨夫人,看上老娘了?”南山龙角寨是横跨京畿弘农和益州北面一带恶名昭著的匪窝,远近皆知。寨主姓倗名崇,字继祖,甄二娘虽不识得其人,却对其名头早有耳闻。
那倗寨主被她揶揄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道:“好……好……厉害的一张嘴儿,花容月貌……却浑身带刺,你莫不是……莫不是——长安九市贾家的甄女侠?”甄二娘止不住有些吃惊,想不到倗寨主也听说过自己,乐道:“是啊,你既识得老娘,为何还要问来问去?”倗寨主尴尬道:“倗某只是久仰女侠大名,却从未得机缘见上一面,今个看着你们像是从长安京城来的同道中人,不期然一猜就中。”甄二娘不爱听他这般套近乎,泾渭分明道:“哪里哪里,你们占山为王鱼肉百姓,我等在京城做的却都是正儿八经的营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焉可称为同道。”
倗寨主吃了个闭门羹,改问:“贾大侠也在这里么?”贾无财正站在甄二娘身后,即越前答道:“鄙夫便是,有何指教!”倗寨主拱手向贾无财一揖,客气道:“晚辈岂敢无礼。”贾无财有意奚落他,调侃道:“那你是不是想趁鄙夫不在,占贱内的便宜?”倗寨主难为情的咧了咧嘴,分辩道:“两位大侠切莫误会,晚辈素闻长安九市行侠之名,却全不认识。今日有幸遇上两位,故加探问。”贾无财哈哈大笑,毫无戒备道:“何止我贾家夫妻二位,除了楼家之外,其余各家之主都在这儿。”
倗寨主一听,大是兴奋,恳请贾家夫妇逐一引见万家、张家、赵家、樊家、李家、马家六位行头。各家行头皆熟知倗寨主之名却不识其人,万子夏不大愿意搭理他,张大侠张回、李大侠李有庆、樊大侠樊子奇对他也不冷不热,只有马大侠马廷光、赵大侠赵君都慎重还之以礼,神色暧昧。
倗寨主敬见问候过各位行头,猝然慷慨道:“京城闾里真是藏龙卧虎,各位与楼家劳心劳力协助官家治理九市营生,维护行规,不求功名。哪曾想新君外戚王氏久已觊觎九市之利,一等朝权在握即大起贪念,急先栽给楼家大罪以除之,其后必轮到诸位遭殃。诸位同为长安九市豪侠,唇亡齿寒,确应未雨绸缪,与楼家患难以共,戮力争持道义。我等后辈同仁,自也不会坐视不管。”
各位行头发觉他这番话完全不对路,诧异莫名。樊大侠勃然作色,张口就要向倗寨主阐明实情。万子夏急忙止住樊大侠及同伙,将就误会向倗寨主探问:“兄台等人是为楼家之祸而来?”倗寨主挺直腰杆道:“正是。且不止晚辈,尚有弘农熊耳山石坚石大侠、南阳大复山郭操郭大侠、汉中大巴山肖业远肖大侠等三位,也已相会在此。自王氏挟私构陷、蛮横抄拿楼家的凶讯传播开来,天下英雄豪杰但凡闻之,无不愤愤不平,拽指唾骂。待得知楼大恙已被迫流亡西羌,王氏仍毒恶不放,强令朝廷鹰犬抵死追拿,估计还将会有更多英雄豪杰接踵而至,攘助楼家鸣屈申冤,匡扶正义。”言毕,不瞧各家行头是何反应,即从其骑众中请出石坚、郭操、肖业远三人,冠冕堂皇给各家行头一一引介。
这三位所谓英雄豪杰其实和倗寨主一样是落草为寇之徒,所干的行当彼此大同小异,且都名声在外,但各家行头对其等所为甚是不齿,是以也从未与这三位打过交道,互不认识。那石坚便是适才那位替倗寨主摆明来头、生得斯文白净的汉子;那郭操则是个矮冬瓜,只怕已剽掠了不少百姓膏脂,吃出一副胖墩墩的身材,头脸肥腻,肚大如十月孕妇;那肖业远却长相憨厚老实,不知其根底,决难将他和横行乡里的大盗恶匪等同起来。
各位行头绝没想到缉拿楼无恙会引来这么多江湖黑道上的大魔头,这些人不仅胆大妄为、作恶多端,而且全靠一身拳脚功夫打出名堂,连地方官府都无力捉拿,只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若此类头面人物坚信楼无恙无辜,为虎作伥,实确是个大麻烦。欧阳华敏也没预料到这等状况,心想:“须得如实向倗寨主、石坚等众揭穿楼家的恶行,才好区处。但自己在江湖上是个无名小辈,不管怎么说,对方多半不会相信,而各家行头在黑白两道都颇有声望,且明显正被对方当作奔援楼无恙的同路,由其等向对方言明事实善加规劝,当较为稳妥。”遂暗暗给万子夏频使眼色。
万子夏察觉后会意,才告知对方己众非但不是楼无恙的帮手,且特奉朝廷之命会同官军缉拿楼无恙而来。倗寨主、石坚等众闻言大是惊愕,难以置信,质问各家行头缘何背弃同道之谊而听命官府对付楼家。万子夏详将楼家所犯之罪列举清楚,是非分明道:“我等并未有负楼家,今日楼家之难实系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诸位切不可轻信谣传,意气用事,酿下弥天大错,致乱危害江湖。”
对方一众听得目瞪口呆,但仍心存疑虑。倗寨主锐意问道:“你们既和官军为伍,怎的不见官军的丝毫踪影?”万子夏道:“我等遵照部署先行一步,官军随后就到。”倗寨主又问:“你们当中谁人为首,可敢以头颅担保所言非虚?”他必定以为各家行头之首最有可能是万子夏,故而要拿生死立言为难其人。照江湖规矩,敢押上性命者,方才靠得住,若然立而无信,便人人得而诛之。
孰料万子夏意甚犹豫,望向欧阳华敏。倗寨主见状,哈哈大笑道:“不敢是吧,我倗某早就看穿你万大侠谎话连篇,休想轻易糊弄我等!”万子夏有苦难辩,一瞬莫知如何回应。欧阳华敏即刻挺身而前,亮开嗓门道:“谁说不敢!我偏偏就答应你了。”
倗寨主先是一怔,继而更是放声狂笑,全然不将欧阳华敏放在眼里,恶吼道:“何方小子!乳臭未干,也敢在本寨主面前放肆,信不信一马鞭抽死你!”欧阳华敏心里来气,凛然无畏站着冲他瞋目而视,一板一眼道:“我就是引领各家行侠之人。万大侠所言句句属实,你若不信,可在此待到官军前来为证。”
倗寨主被他不屈而威的架势镇住,龇牙咧嘴转向万子夏挖苦道:“万大侠啊万子夏,你有脸撒谎无胆作保也就罢了,犯不着唆使一个黄毛小儿来羞辱我等!”万子夏正色道:“这位少侠的确是我们各家的引众之首,肯愿为万某作证,断非戏言!”
倗寨主环视其他行头,眼见悉无异词,不得不对欧阳华敏刮目相看,探问:“小子,你姓甚名谁?有何能耐充当各位九市名侠的头儿?”欧阳华敏恼他语多不敬,傲然道:“你莫管我有何能耐,只要汝等执迷不悟,非替楼无恙那恶人卖命不可,就愚蠢至极,不配知晓我堂堂正正的名头。”
一直旁观的郭操此时忽然插话道:“倗寨主,我看这小子不像有什么天赋异禀,也不似什么特奇之才,却目中无人,口出狂言,分明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家伙。假若在这里的各家行头见利忘义与王氏相互勾结,指望除掉楼家后也能从中捞到一些好处,自必甘当官军的马前卒。而此时官军未至,其等为应付我们,既不能坦陈事实泄露机谋,又怕违背江湖规矩不敢对言而不实担责,遂由这么个傻小子滥竽充数顶替引众之首,以骗取我们的信任孤立楼家。他们心眼里把算筹拨弄得哔叭响,我等可不能糊里糊涂上了他们的当,且试试这小子的本事,便知分晓。”
这番话正中倗寨主下怀,他如恍然大悟道:“郭兄之见鞭辟入里,一语道破天机。这几位行头忘其根本,同道相残,肯定和王氏歹毒图谋相一致,也是为争夺长安九市之利。这小子涉世未深,懵懂无知,听人摆布,确该给他一些教训尝尝,好让他长点儿记性,晓得往后凡事多留一分心眼。”
两位寇匪一唱一和,甚是来劲,跟即争抢由谁先向欧阳华敏动手。那姓肖的则警告各家行头自守本分,不许帮护欧阳华敏。那石坚不愿袖手旁观,一面调解两位同伙,一面抽刀拔剑,勒骑向欧阳华敏跃跃欲直扑而上。
欧阳华敏对其等滑稽的争先恐后看不过眼,也不想由着对方小觑。虽然尚不清楚倗、郭、石、肖四人各个的功底,但曾力敌过众多武学泰斗,浑然一身胆气,况且之前独战千军万马照样面不改色,何惧眼前区区数十贼众!当即大步跨进,迎着四位寇首道:“汝等不要装腔作势假意逞强丢人现眼,只管一齐放马过来,本少侠倒要看看将你们四位绑在一起究竟有几斤几两。”
此话在诸位尽干刀头喋血营生的寇首听来简直大受污辱,可说还从来无人胆敢在他们面前恁般张狂。那石坚气急败坏夹驹舞刀直取欧阳华敏的面门,那姓肖的横眉怒目抖开剑花纵骑斜刺,倗寨主和那郭胖汉更是火冒三丈,嘎然撇开争执,疾如狂飙急绕左右两路抄上,一戟双斧分从两侧劈向欧阳华敏的腰身。攻势陡发,雷霆万钧,各位行头应变不及,心头剧提到嗓子眼。
却见欧阳华敏连剑都不拔,仅只弓身下步,双掌齐出,快如闪电连连击向对方。四位寇首的利刃全在眼看得手的一刹那,统统被欧阳华敏无形的凌厉掌力或阻住,或挡开,或挒压,或反弹回去,甚至连人骑都给震得直打踉跄,被迫退后站稳。在此等刻不容缓极度惊险之际,不避不让针锋相对化解四向利刃近身同时夹击,恐怕当世也只有欧阳华敏凭恃般若菩提神功所能为。他在挑衅对方之前,已暗运般若菩提心法,积聚排山倒海之内力于两掌,招招刚猛奏效。
四位寇首怛然失色,面面相觑。各家行头即便早知欧阳华敏身怀绝技,武功奇高,也断不敢想象其已臻达这等出神入化的境界,眨眼间见其化险为夷,皆愣愣的松了一口气。至于双方余众,就敢情真个大开眼界,瞠目结舌,做声不得。
欧阳华敏英姿飒爽,威风抖擞,慢慢拔出青龙宝剑,朝四位寇首的眼前一亮,气宇轩昂道:“来而不往有失礼敬,你们要不要也接我几式剑招?”那倗寨主抵死不信邪,凶悍喝道:“哪个怕你!”话音未落,即挥戟横扫斫向欧阳华敏的头颈。
欧阳华敏侧仰闪过,反削一剑,硬生生将来戟的单向月牙刀连根铰落地上。对方的长戟活突突变成了枪矛,握在手里甚是狼狈。倗寨主羞怒满面,换招挺枪向欧阳华敏当胸劲刺。欧阳华敏矫捷往旁一让,挽剑照准其枪头斩落,如剁豆腐一般立断其端锐。倗寨主接连失利,惶惶收手,魂不守舍道:“小子,今日撞鬼,便宜了你。”
欧阳华敏有意要教他心服口服,泰然自若道:“你若以为我手中的家伙有名堂,不妨相互赤手空拳切磋一下。”倗寨主先已领教欧阳华敏所向披靡的怪异掌力,哪还敢抱存侥幸和他徒手较量一决雌雄,何况众目睽睽之下早就胜负已分,死皮赖脸胡搅蛮缠必定更自取其辱。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稍稍回过神来,悻悻丢下一句:“小子,您等着瞧罢。”即速呼引其众仓皇撤走,往西南没入荒野而去。
欧阳华敏一行旨在缉拿楼无恙,既向四位寇首澄清谣传,便觉得无必要追赶其等。不久,田宏率众羽林勇士跟到,欧阳华敏着即向他禀明适遇寇匪诸情。田宏深感四位寇首所听谣传甚是怪谲,其等举动非同寻常,不敢掉以轻心,作速派快骑返驰回京向王凤密报,同时令五名斥候连夜赶前探路,余下之众则改择隐秘处安顿、歇宿。
次日一早,其中两名斥候匆匆回报,此去直至嶓冢山下悉无异情,另外三名斥候仍在嶓冢山中侦察状况。田宏照旧命欧阳华敏领七家行头之众为前锋,直奔嶓冢山寨打头阵,自领大队人马押后,并遣军丞姜罍征调嶓冢山附近上邽、望垣诸县所备辎重以应急需。
欧阳华敏与所部神速驰至嶓冢山寨外围,但见四面山势高耸陡立,奇峰险壑环绕,直插云霄的峭壁间,仅有一条弯曲狭长的栈道通抵寨门。面对此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要塞,莫说无法大举挥师攻伐,就仅数百武勇骈骑列队而进,都难觅立锥之地。且栈道上方尽是千仞悬崖,两边的峦嶂机关密布,箭垛成排,尤其隔着深壑对面,处处因地制宜建有塔台和投石机架,全将来犯之敌置于眼皮底下,或以箭射之,或以石投砸,对方皆无处可躲。
寨门易守难攻,而据斥候所探,又别无入寨、破寨路径。欧阳华敏和各家行头相商,皆认为不可贸然进击,遂守在栈道这端,等着田宏前来酌情定夺。田宏到后,看见这般敌况,也是大为苦恼。慎重起计,先由各家挑出身手尤为敏捷的武功好手,再加上三十名羽林勇士,随同欧阳华敏以盾护身尝试攻打寨门。结果未至栈道的一半,便已抵挡不住对方密集如蝗的箭雨射压和投石阻击,或死或重伤者十数人,余皆寸步难进,欧阳华敏思忖:“即便己方有几位冒死能抵达寨门,也情如瓮中之鳖,被动挨打,毫无破寨指望。”只好引众救护死伤撤出栈道。
田宏眼睁睁看着连栈道都过不去,更莫提强攻寨门了,不得已另谋他策。因山寨位处绝域险峰之巅,按常理判断,寨中的粮草必不可能自给自足,定然需从山下输运补给。若的确仅此一条栈道与外界交通,那么只要把守住这端出口,堵死寨中之敌的活路,假以时日,山寨该当不攻而破。于是下令在栈道这边步步扎营,坐等寨上之敌粮尽困窘,被迫出寨来犯或投降。同时为防万一并争取时机,指派更多人手与斥候分头彻查山寨外围,甚还找来附近乡县的官吏、三老、里正,详加核实究竟有无破寨或其他出入山寨的隐秘途径。
然则一众不辞辛劳查觅逾月,皆无人得知山寨之秘。刻刻留意寨上动静,也始终不见有任何异样情状。栈道那头的寨门偶尔会出来几个喽啰探察,但无丝毫夺路下山的迹象,好像寨内仓廪丰实,粮草物用足可维持长年累月闭寨不出。而寨外四下里尽是千丈悬崖俯瞰崇山峻岭,绝无可供破寨的捷径,且周遭方圆数十里远,均未发觉有何可疑之处能够暗通山寨。若长期被困在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寨里面而全不慌乱,除非不食人间烟火。
田宏掐指数着时日,一筹莫展的过了一旬又一旬。欧阳华敏和各家行头眼望寨上之敌依旧安之若素,好像没一个把困死在寨内当回事,止不住疑窦重重。经禀明田宏,留下万子夏和甄二娘约束各家人手,与其余各位行头亲自出马,一同深入探访山里人家,期许能碰上好运气,恰巧找到对山寨有所了解之人。
一行七骑在嶓冢山下远远近近辗转数日,所觅见的人家对问及有关山寨的巨细要么避而不答,噤若寒蝉,要么好心告知山上是个穷凶极恶的贼窝,劝诫欧阳华敏等人切勿多管闲事。尽管欧阳华敏一行坦诚表明正奉朝廷之旨清剿寨匪,一众寻常百姓还是畏畏缩缩,忌惮恐惧,皆坚称不晓得贼寨之详。欧阳华敏和各位行头想到这些民众必已饱受寨上寇贼之苦,深知其等生怕惨遭报复,且对无辜之民也不好以强相逼,只能苦口婆心解说切询,故虽觅得一处又一处人家,却都是一样的情形,查究不出一丁点儿有用的结果来。
这日经过一个格外热闹的乡集,距离嶓冢山已有数十里之遥。欧阳华敏和各位行头正寻打尖去处,不期然撞见一伙村野壮汉在往两辆牛车上装载货物,当中几个熟悉的身影令欧阳华敏眼前一亮。仔细辨认,竟是之前在桃花山庄充当下人算计自己和甘延寿、太子一行的歹徒,当即暗向各位行头言明对方身份,一齐闪躲在旁。
那伙壮汉装满两车米面及日用,跨骑押送离开乡集,取道望嶓冢山而行。欧阳华敏领各位行头悄悄跟后,直至嶓冢山南麓的一户人家,那伙壮汉停车卸货,熟头熟路的搬入户门里去。欧阳华敏和各位行头断定其等必是给山寨筹备提供所需,立时现身出手,合力将对方拿下。那伙壮汉加上户内的同伙总共有十七人,个个勇猛有力,但武功身手一般,无一能抵敌、逃出欧阳华敏和各位行头的指掌。
经一通盘审,这伙歹徒果然悉是山寨上的贼匪,奉命下山剽取豪夺民脂民膏。该户人家并非寻常百姓的居所,实为一座掩人耳目的摆设,其主屋地下暗藏一间地窖,里面挖建有一条长长的洞道直通到山寨之上。因而不管山寨被围困多长时日,寨内的贼众都无须为活计担忧着急。
欧阳华敏和各位行头弄明此处玄机,即由赵君都和樊子奇火速返回寨前告知田宏,调来百名羽林勇士,协同从洞道而上偷袭山寨。为防洞内布有机关,欧阳华敏和各位行头押命所擒歹徒在前开路,一众攀爬了十多里洞道,最终与田宏、万子夏所部里外呼应,一举击溃寨上的逾千名寇匪。
可是姚金星、楼无恙却不在寨内,只有那位替姚金星卖命的老翁姚管家掌寨主事。让田宏和众羽林勇士大感惊讶的是,之前被羽林营驱逐除名的卢亮、方卫、丁益、牛满山四位劣徒,居然也在山寨落草,各各成了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头目。欧阳华敏已和其等打过交道,便向田宏述明四位劣徒的恶行。田宏怒不可遏,严责四位劣徒之罪,逼迫其等招供姚金星、楼无恙的下落。
四位劣徒在田宏面前羞愧难当,无脸抵赖,只得老实交待。原来楼无恙逃到嶓冢山寨之后,不久就有人专程从京城给他捎来口信,及时将大司马王凤张罗人手追拿他的要情告知,嘱咐他务必联结姚金星和羌王杨普坚抗到底,并随时关注天下英雄的动向。如有江湖豪杰赶往前来插手过问,便趁机大肆揭发王凤欺压少主,摄政篡权,挟私背义,早视江湖群豪为乱党,心怀忌恨,急欲铲除而后快。故先图谋夺占长安九市之利,编织大罪强加给楼家,置之于死地。继后必对余下各家行侠狠下毒手,再而只须以安定万民为借口,大可堂而皇之号令举朝之力剿灭四方豪杰。如此连环算计,阴毒至极,天下豪杰共存亡,牵一发而动全身,闻之者岂能但求自保,弃楼家而不顾!楼无恙听明对策,赶紧与姚金星密商,请来羌王杨普,打听得知果然已有各路英雄豪杰驰奔西羌而来,且无不主张积石山彤霄宫出面主持公道,论清是非。三人遂带上亲随匆促下山,适在欧阳华敏和田宏等众围困山寨之前,往积石山彤霄宫去了。
欧阳华敏仔细琢磨谗谤王凤之词,后背直冒冷汗。当初从倗崇口中获知有关谣传,只道其等误听误信,尚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分明有奸人处心积虑讹言惑众,要挑拨江湖豪杰敌对王凤和己等,唯恐天下不乱,岂可等闲视之。田宏也是骇然惊疑,立问是谁给楼无恙送来口信,何人在京城替楼无恙出谋划策,兴风作浪。卢亮等四位劣徒茫然相顾,只告知那前来送信之人是个中年汉子,余皆答不上来。田宏转而向那代管山寨的姚老翁查究,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但终未能教其吐露多一丁点儿信息。各家行头不肯善罢甘休,拿出平素欺行霸市的狠辣手段,对几位山寨头目刑讯逼供,照样无果。对方一众不管是假装糊涂,还是真不晓得隐情,全都声称根本不敢过问那个给楼无恙捎信之人何名何姓,更不清楚其受何人指使。
面对上千寇匪,田宏无暇一一盘诘,只得将其等悉数押下山去,分成几大拨关入附近几个县狱,交由县尉、令长代审。同时调令天水、陇西、金城三郡的数千兵马奔赴积石山一带,把守各处隘口,一者稳住羌人各部,以防诸羌受羌王杨普煽动作乱;二来堵截楼无恙、姚金星、杨普等人的退路,也备临急增援;三者,所部署的兵马若遇各方英豪率众而至,可即时告知实情劝返,化解舆情之危。然后和欧阳华敏领己众稍事休整,便向积石山彤霄宫进发。
从嶓冢山至积石山尚有千里之遥,且穿过陇西、金城沿大河折往南行,要不是高原广漠,便是崎岖大川,越往前越苦寒贫瘠,荒无人烟。好在数百骑都精强矫健,不畏辛劳。途中非止一日,众骑到得积石山彤霄宫下,但见山门内外驻扎着许多帐营,各路江湖豪杰已先闻风而至,熙熙攘攘,少说也有逾千之数,把向来避嚣习静的清修之地拥挤得异常热闹,如同集市。
田宏和欧阳华敏引众尚未停骑下鞍,早有人认出各家行头,迎上前来招呼。尤其是素以彤霄宫高徒知名的万子夏,立成众目之瞩。有的英豪与其相识,客气叩见,探问来意。有的估计只听说过其人,远远的注目而视。更多则是与其素昧平生,或谨慎旁观,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当万子夏和其余各位行头向对方言明此行乃为捉拿楼无恙而来,各路英豪马上神情各异,将信将疑有之,惑然不解有之,睽目相向有之,替楼无恙力辩有之。不等万子夏和其余各位行头向他们引见田宏和欧阳华敏,已有人亮声指责,甚至愤然敌视。
田宏沉着应对,拱手向各路英豪致意,自报家门,并一一问知各路英豪的来头,郑重向其等阐明楼无恙及另外两位恶逆之徒姚金星和羌王杨普的罪行。但无论是远离京畿的河西马帮魁首薛太岁薛常,江汉船帮的寇首水上漂窦健,并州以打抱不平著称的豪强乐啸天乐大侠,横行豫章、九江、丹阳三郡、立汉大将英布的后裔、自封为鄱阳王的英先仇,益州武林泰斗犯霸成,以及淮楚、南越一带的名侠,还是近在京兆之侧以神拳无敌名噪江湖的河东解家解无双,左冯翊避居梁山的大盗韩盛——等等,都心存戒备,疑而不信。
欧阳华敏看见曾在途中相遇的倗崇、石坚、郭操、肖业远等人也到了彤霄宫,正夹杂在各路英豪当中,心想:“这四位江湖寇匪执迷不悟,定要来赶这趟混水,多半已向各路英豪诋毁己众,歪曲朝廷的旨意,是以不管田宏怎样苦口婆心解说,都是徒费唇舌。”正欲暗暗提醒田宏,果然便见那倗寨主跳出来嚷道:“大伙儿切莫轻信官家之言。本寨主已经查证,堂堂朝廷竟与诸多明火执仗、蝇营狗苟的京城市肆行侠相勾结,假罪捉拿楼无恙大侠是虚,企图重新瓜分长安九市之利是实。”
田宏冷静发问:“此等无稽之谈,证从何来?”那倗寨主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解大侠,韩大侠,你们说是也不是?”那河东解无双和梁山韩当不约而同点头回应。田宏转问其二人:“解大侠和韩大侠有何凭据?”那解无双道:“我辈有人在朝廷中照应,对汝等的奸谋自不难知晓。”韩当也随即道:“证据就在当今大司马王凤手中,汝等回去向他一问便知。”
田宏威严道:“两位得谁在朝中关照?!若凭道听途说,决不可谣传中伤朝廷栋梁!”韩当如闻耳边风,粗蛮无礼道:“什么狗屁栋梁,无非与你们沆瀣一气,谋财害命罢了。”解无双却老于世故,狡黠道:“是哪个关照我辈,定然不能告知你们,也何须告知你们。总之你们是朝廷中人,食享朝廷俸禄,他们也是朝廷中人,食享朝廷俸禄;你们若言之可信,其等也必言之可信。”田宏有些来气,凛然正色道:“谣传事关重大,岂由得包瞒罪魁祸首!何人唆使汝等以讹传讹,务须当众明白交待,好教天下分清是非。”
韩当狂傲道:“江湖中人,义字当先。我辈决计不会出卖朋友,你能怎的?”田宏忍住怒火,厉声质责道:“知奸而不揭,何义之有!”解无双不甘示弱道:“你们对染指江湖的当朝独夫惟命是从,助纣为虐,反诬公直体恤、维护下民之士为奸,何其谬哉!”田宏揪住关节喝问:“阁下所言体恤维护下民之士究竟是谁?!”解无双仍旧守口如瓶,倨僈道:“无可奉告。”田宏愤然作色,警斥道:“汝等执意听信奸人与朝廷作对,必成共犯。”
各路英豪闻言,神色微变,忽地窃窃议论开来。解无双哈哈大笑,对田宏不怀好意道:“我辈本就已在你们的算计当中,汝等什么时候对我辈动手,不过早晚而已。吾等成不成共犯,有何差别。”田宏察觉此话存心找茬,被气得脸色发紫,盛怒辩责道:“纯系诬悖胡言!我等全为捉拿楼无恙、姚金星、杨普等罪逆之徒而来,与诸位何无干系,是谁捏造恶谣蒙骗蛊惑诸位?”
欧阳华敏耳尖,隐隐听见群豪都在猜疑王凤必有清剿江湖豪杰之心,把解无双所言完全当真。如果田宏继续查究何人挑拨各路英雄至此,局面势必变得越来越复杂。为防双方冲突起来,便勒骑越前,调解道:“既然解大侠、韩大侠两位前辈不愿说明所散谣言出自谁人之口,也无妨碍。只要各路英雄暂肯在旁看着,不加干预,由得我们将楼无恙等朝廷钦犯拿下,事实如何立现分晓。”
各路英豪霎时齐齐望向欧阳华敏,不无惊讶意外。韩当粗人快语,赞许道:“这小子年纪轻轻,说话倒是通情达理。各位意下如何?”先向田宏发难的倗寨主接话道:“这小子仗恃手中一把利剑,懂得一些妖法,初生牛犊不怕虎,就让号称天下无敌的昆仑剑门及楼无恙大侠给他一点儿苦头尝尝,有何不可。”言辞之间,甚是衔仇记恨,巴不得欧阳华敏遭殃而幸灾乐祸。
群豪有的随声附和,有的亢奋撺掇,有的默然观望,也有秉持公正之士,要为弄清楚实情立下规矩。否则欧阳华敏之众一哄而上,与袒助楼无恙的昆仑剑门大打出手,把肃穆的彤霄宫搅得鸡飞狗跳,甚或毁之一炬,各路英豪可不能不管;若仅由楼无恙率其寥寥几位同伙力战数百听命朝廷的武勇,自必寡不敌众,有背各路英豪此来匡扶正义的初衷。场面一时嘈杂扰攘,众口纷纭。
欧阳华敏看着群豪既似乌合之众,又似谋定而后动,有商有量,不禁心下生疑:“尽管江湖之士惯常目无朝廷,为非作歹所在多有,单单以楼无恙等贼人犯逆之罪,无法说服各路英豪袖手旁观。但要说群豪深惧楼无恙等贼人伏法之后罪祸延及其等,担心根株牵连而前来阻挠,则其等所为无异于引火自焚,和所虑相矛盾,太过不合情理,内中必定另有古怪。莫如向群豪揭发楼无恙违背江湖道义,勾结匈奴谋害万子夏等九市同行,且看是否激起公愤,以察探群豪的真正来由。”遂以洪亮嗓门止住群豪乱哄哄之势,将楼家阴毒算计京城其余各家行侠的经过从头至尾详实宣之于众。
群豪起先听得漫不在乎,认为欧阳华敏无非是要构陷楼无恙而刻意编造楼家的恶行,数度甚欲打断话头。争奈欧阳华敏既身历其事,亲眼目睹,又有诸位行头在旁作证,毋庸置疑。群豪越听越震惊错愕,不由得不信,渐渐鸦雀无声。至后,欧阳华敏恳切道:“诸位豪侠为道义不辞辛劳,甘愿赴汤蹈火,着实令人钦佩。然则楼家大罪确凿,楼无恙最是恶不可赦,今日我等奉朝廷之命拿之,可说也是为江湖除害。诸位非但不该听信讹谣,受奸人左右,论理更应当反过来相助我等,协力惩处同道败类。”
一番话据实而发,鞭辟入里,掷地有声。群豪如醍醐灌顶,个个无言以对,犹豫有顷,纷纷退向两旁让出道来。倗寨主、解无双、韩当之流即便心有不服,理屈词穷,也莫之能辩。不过欧阳华敏愈加茫惑不解,逾千豪杰竟全无一人动怒指责楼家谋害同行之罪,宛如一丘之貉,各对同类相吞的恶劣行径习以为常。
田宏大大松了一口气,却没有趁机谴令群豪撤去,只顾率引己方之众直奔距离山门不远的彤霄宫。群豪好像对楼无恙等贼人的安危极度关切,又似争看热闹,比肩接踵、熙熙攘攘的紧随在后。到得彤霄宫前,但见围垣之内屋宇重重,劈山而建,占地开阔。居中一座主殿楼阁峥嵘,叠檐琉璃,赭柱金壁,飞梁画栋,仿如皇家的离宫别馆,富丽奢华。
想必早已有人将适才山门那边的局势报入彤霄宫内,此时宫院外宽广的石坪上正聚集着二三百武士,把守住宫院大门。万子夏熟知彤霄宫的服饰打扮,辨认出当中约有半数应是同门弟子,其余则杂乱无章,不晓得是些什么人。靠近招呼,方知是楼无恙、姚金星和羌王杨普带来的随从护卫。
田宏得知所要缉拿的要犯就在宫院里面,立马喝命守门之众让路,急欲领人手夺门直入。众守门武士显然早有防备,一面严阵坚拒,一面怒目相告:宫主早在殿堂等候多时,但仅准许来众之首入见,加上所携者不得超过十人,否则格杀勿论。欧阳华敏暗暗掂量:“自己和田宏及各家行头,再算上甄二娘,刚好是十人,看来宫主对己方心里有数,只不知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见田宏口气强硬,要与对方顶撞起来,赶忙施以缓兵之计劝道:“宫主既已有令在先,我等暂不妨从之。”
田宏固执道:“我方若区区十人入内,焉知不会中了对方圈套。”欧阳华敏道:“在下与八位行侠陪同将军进见,就算宫院内设有伏埋,以我等十人的武功身手,也当不惧。”万子夏熟悉彤霄宫里里外外的布局,对欧阳华敏的主意深表赞同,其余各家行头和甄二娘也自告奋勇,悉无异词。
田宏拗不过众心如一,勉强点头。遂将所率羽林勇士及各家行头的随从交由军候段彧在外统一号令,预先定好应变之策:假如己方十人到了宫内遭到袭击,段彧即兵分两路,一路竭力抵住宫外的强敌,无论群豪是否插手相助对方,都要确保另一路杀入宫去增援。俗话说擒贱先擒王,只要把宫内的逆徒之首拿下,宫外的敌势自必不难化解。这般部署停当,才请万子夏策骑引路,自与欧阳华敏及另外七位行侠勒驹跟后望宫院大门而前。
对方守门之众不再阻拦,全看着万子夏等骑投院门而入。十骑进了院内,便有宫中弟子迎上,侍候下鞍歇马。欧阳华敏绕过正对大门的影壁,环顾院内情状,却见除了在外远远可瞻的那座主殿,以及殿前偌大的一个习武场院,余处与寻常大户人家差不多。估计绝大部分弟子都到院外集结去了,只剩下三三两两在内打理照应。
一名弟子特地问明谁是万子夏,尊其为师叔祖恭敬施礼叩见,之后无需任何吩咐,即引来客十人径往主殿大堂。万子夏略显惊疑,边举步边探问该弟子姓名,对方却避而不答。顷刻到了殿堂门口,欧阳华敏放眼往里瞧去,刹那吃惊得张大嘴巴发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