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叫你小心一些么？”

    王笑走到周处身侧，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他眯着眼有些不忍地看了看马三血肉模糊的左拳，埋怨的对周处说道：“当心点，万一弄死了就麻烦了。”

    周处不屑的撇了撇嘴。

    马三这时终于回想起了之前的情况，他那势大力沉的一拳，被眼前这个少年直接握在了掌心。

    少年轻轻地握了握拳头，他的左拳像是枯瘦的树枝做成的一般，被轻松地揉成了一团。

    按道理，他练了二十年武，一身横练功夫不说刀枪不入也是皮如老树，骨若顽石，又明悟了《虎形拳》的“饿虎之势”，就算是面对江湖上那些高门大派的天才弟子也有一战之力。

    可唯独遇见面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他就像是个陶人玩偶般脆弱。

    马三瘫坐在地上，良久，悠悠的问了一句：

    “你练得什么武功？”

    “武功？我没练过。”

    “你还说你没练过武功？”马三有些无力地举起了血肉模糊的左拳。

    周围的少年郎们仿佛猜到了什么，一个个不忍心地撇过头去。

    “哈哈哈！”周处叉着腰大笑：“我天生神力啊！”

    周处没有说谎，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肋骨是一根根横着长在胸前，而他的肋骨却像是一块板子，浑然一块。后来稍大一些，他发现自己长得比同龄的孩童都要高壮魁梧，力气也大的惊人，十岁便能倒拽牛尾步行百步，仅凭气力就能压服疯马。

    后来来到了桃花坞，做了“探丸郎”，见到了六爷，六爷说他是天生板肋虬筋，待到成年，便有九牛二虎之力。

    六爷让周处跟着自己学功夫，他不肯，因为练不练功夫，整个长安，所有的游侠加在一块都没有人能打过他，所以练不练功自然也就无所谓了，唉，无敌是那么寂寞。

    他不肯拜师，但是让小乙拜了，多学点本事，万一以后有他护不住小乙的地方，学了功夫，说不定小乙能救自己一命。

    言归正传，李府后院。

    此时已是黄昏。

    伴随着斜阳最后的余晖，清风吹拂，荷叶摇晃。

    和马三一同绑来的曹府门客也悠悠转醒，只是其刚一睁眼，便瞧见几柄明晃晃的钢刀对准了自己，顿时神色惊恐地挣扎了起来。

    “别慌！”马三大喝一声，曹府另一位门客顿时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转过头来看向马三，停止了挣扎。

    “教头！”

    曹府门客急切的呼唤着，接着他抬头就见到了马三那张越来越近的脸。

    ‘教头这是怎么了？’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想法，但他永远想不通了。

    马三一瞬间的暴起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等周处愤怒地按住马三的脑袋时，马三已经咬断了那个可怜虫的喉管。

    尚且冒着热气的鲜血，淌了一地，顺着池塘边的沟壑缓缓地流入了池水，氤氲，消散，或许等到夏日到来，这人血滋养的荷花开放，会绽放出一抹别样的风情。

    马三趴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半边的脸庞，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和温热的碎肉挂在嘴角，使他看着像个食人的恶虎。

    “该死的！”

    周处无比恼怒地踩断了马三的两条腿，马三却依旧不顾疼痛，吃吃的笑着，像是在嘲笑这帮手足无措的游侠们。

    周处举起拳头，正准备砸碎马三的脑壳时，从身后传来一声高喊。

    “小子，住手吧。”

    李嬉三人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荷塘边上，刚才出声阻止周处的正是六爷。

    “小爷我一时大意了，没想到这厮残废了也这么狠毒。”周处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嘴硬的说道：

    “没事，死了一个而已，这个知道的更多。”

    六爷摇了摇头，对着小乙使了个眼色。

    小乙微微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马三身边，将马三翻了个身，仰面朝天。

    入夜了，天边的最后一点光也暗了，亦如马三眼底最后的光。

    小乙卸下了马三的下颌骨，往他的嘴里看了看，叹了口气，回头对着六爷和李嬉摇了摇头。

    “没用了……”

    周处还在不解，王笑却已走上前来，查看完情况也皱了皱眉头。

    “舌头都烂了……”王笑看了眼周处，摇了摇头说道：“更何况手脚都废了，别说救不回来，救回来也没用了。”

    此时李嬉发话了：“小乙，给个痛快吧，他这样，得疼死。”

    小乙点了点头，一道寒光在黑夜中转瞬即逝，小乙再起身时，一根三寸的寒铁钉已经钉入了马三的眉心，马三也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知为何，此时的周处感觉心烦难耐，或许是可惜那三百两银子，又或许是遗憾什么都没问出来，但当他看向马三那张如释重负的面孔时，总有一阵不知名的怒火撩动得他心头躁动。

    “死得这么轻松，便宜他了。”他虽然这么说，但看着几个少年将马三的尸首用草席随手一卷就往外抬时，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拦住了人。

    “大郎，怎么了？”这会儿才出现的福大看着拦在眼前周处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没什么……”周处烦躁地放下了手，却又感觉总有股子无名的邪火，这时小乙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几人身边，看了看周处的脸色，回头对着福大说道：

    “马三这厮虽然一生也是恶事做尽，如今遭了报应，却到死没出卖他主子，也算是条汉子。”说完小乙从兜里掏出了二两碎银子。

    “你们去买口子薄棺，再把他葬了吧。”

    听闻这话，周处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些，福大拍了拍胸脯，没有接银子，表示这件事就包在他身上了，随后几人合力抬着尸首离开了。

    月色空撒在庭院里，池面被风吹皱，倒映出粼粼的波光。

    此时后院只有周处和燕小乙二人，周处一下放松了，眉头舒展，吊儿郎当地勾住了小乙的肩膀：“好兄弟，还是你懂我。”

    “少来，我是看在这马三也算是忠心耿耿，有些侠气的份上，不忍心他就这么被你打死了还无人收敛，这才让福大他们好好安葬他罢了。”小乙推开嬉皮笑脸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完了，燕小乙又小声地喃喃自语道：“咱们这些人，要是有天被朝廷抓了，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人来替我们收敛尸骨……”

    月光下，两个俊俏的少年郎君勾肩搭背，嬉笑着，逐渐离去。

    ……

    另一边，李府的书房中。

    满头华发的李嬉和六爷相对而坐。

    李嬉的书房十分素雅，一方木桌，几座楠木书架，几本老书，唯一引人注目的大概就是那一幅挂在墙上的字帖。

    “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

    “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李嬉坐在榻上，凝视着墙上的字帖，唏嘘的感叹道，白发披肩，形容销骨，一时竟显得有些落寞。

    六爷坐在一边，把弄着手里一把破旧却依旧泛着寒光的匕首，那一柄小小的匕首在老头的指间上下翻飞，好似穿花蝴蝶一般，让人不禁担心一个失误会切掉这老头几根手指。

    “既然什么都没问出来，那就……”

    李嬉笑了笑：“那就只好去问正主了。”

    闻言，六爷也笑了。

    “今日抓来了这两人，怕是已经打草惊蛇喽。”

    李嬉起身，重新梳好发髻，目光阴冷。

    “那就直接把蛇打死！”

    啪！那把老旧的匕首死死地钉在了书桌上，六爷咧着嘴笑了。

    李嬉一步步走向书房门口，每走一步，眼神便冰冷一分，直至推开房门，径直走向前院。

    书斋中依旧回荡着他最后的吩咐：

    “今日探丸，明日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