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桃花坞，一间草堂中。

    李府南边有一处小丘，小丘种满了桃树，每到夏天，桃花盛开，随风飘零，便会落入坡下的小溪中，顺着溪流，一直流入长安。

    少年郎们喜爱这风光，便在溪边盖起了一座草堂，白日里聚众驱驰田猎，游览风光，累了便到此歇脚，到了夜里，时常三五成群，架起篝火，饮酒欢闹。

    久而久之，这儿便成了长安少侠们的集会的地方，每到“探丸郎”要聚在一块商量大事的时候，往往都会选择在此聚集。

    今夜，也不例外。

    李嬉和六爷出现在草堂的时候，全长安的少年游侠中声名赫赫的几位都已经到了，三三两两的围坐在篝火前，谈笑着嬉闹着。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青衣皂靴，正拉着王笑放声高歌的某人，李嬉看着放浪形骸的周处叹了口气，看来这厮是又饮酒了，正在撒酒疯呢。

    还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周处这般没有眼力见儿，见到李嬉和六爷联袂而来，顿时就有三人站起来恭敬地抱拳问候：

    “庄主。”

    “六爷……”

    最先开口的少年叫做冯风，相貌普通，身长六尺，一身黑色劲装，腰间别着双刀。另一人却是一魁梧大汉，一头乱发好似狮鬃，浓眉大眼，身着黄色短褐，蒲扇般的大手指节分明。

    这汉子名叫陈实，有别于其余少年游侠，陈实已经年过而立，是长安城中的一挑夫，上又老下有小的，不知为何也要来做这杀头的勾当。

    最后起身抱拳的自然是燕小乙，抱拳的同时他还不忘暗中踢两脚正在引吭高歌的周处，提醒他收敛一些。

    周处不满的哼唧了两声，却也松开了勒住王笑脖子的手，不再放肆。

    众人与李嬉两人见礼，两人也一一回礼，随后入座。

    原本喧闹的草堂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柴薪在火堆中燃烧开裂的声响。

    李嬉端坐在堂前，扫视众人，随后接过六爷递来的一柄汉剑。

    “二三子，可有胆杀贼！”

    堂下众人皆抱拳：

    “浑身是胆！”

    汉剑出鞘，月光下，明晃晃的剑身倒映出长安少侠们虎视眈眈的面孔。

    李嬉神色肃穆，双手托剑，置于堂前，随后施令：

    “探丸！”

    李嬉话音刚落，周处便神色兴奋地快步上前，可有一人却也不比他慢。

    “探赤丸者，周处！”

    “探赤丸者，冯风！”

    两汉时，长安少年刺杀官吏，相约以探丸分工，得赤丸者刺杀武官，黑丸者刺杀文官，白丸者替死去的同伴治理后事。而现如今，李嬉重组“探丸郎”，自然古时那套散兵游勇的规矩便不管用了，于是便定下了一套新的规矩。

    行事之前，如若无敢争先者，便按老规矩“暗投”，大家老老实实的探丸，以此分工。如有敢为人先者，便可“明投”，自告奋勇者可便宜行事，优先选择。

    这也衍生出了一套潜规则，明投中，以赤丸者为首，黑丸者从之，白丸者负责后勤琐事。

    元初十四年，“探丸郎”刚刚组建，当时自持勇力打遍长安的周处便加入其中，两年来，每次行事之前，周处都是探赤丸者，一直也没什么人和他争。

    主要也确实是打不过，争不了。

    谁知今日这冯风便冒了出来。

    此时，草堂之前的气氛略微有些凝重，周处看着冯风那张古井不波的面孔，皱了皱眉头。

    偌大一个长安，数百游侠，说实话，被周处放在眼中的却不多，小乙，李嬉和六爷自不必说，剩下的也就一个“活狮子”陈实以及面前这一个“缠风刀”冯风，王笑和福大两人加起来勉强也算是一个。

    陈实的功夫有些门道，一杆子哨棒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好似猛兽下山，狮虎出林，但周处却不怕他，真打起来他自然可以先将陈实的哨棒折成两截，然后再将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锤成小饼饼。

    而冯风的那一手双刀，说实话，周处心里有点打怵，“缠风刀”的外号不是白给的，他见过冯风出手，两柄快刀轻盈灵动，挥舞起来犹如平地旋风，起落之前就能将一个完整的人给削成人棍。

    周处有信心，真要和冯风放对三招之内他便能一巴掌将冯风的脑袋拍到胸腔子里，但在这之前他身上会不会少几块零件，那便不能保证了。

    不过好在这冯风平日里也是独来独往的，从不与周处等人厮混，为人很是低调。

    今日怎么倒像是吃错药了，难道是周处哪里得罪了他？

    周处也不犹豫，直接就问：“冯风？小爷没得罪过你吧？”

    冯风依旧木着脸，有些僵硬地摇摇头：

    “大郎，不曾得罪过我。”

    “那你今日为何突然要与我争这赤丸？”周处依旧心直口快。

    冯风张了张嘴，却始终不曾说出话来，看得周处都替他着急。

    这时一直坐在李嬉身后的六爷发话了：“小子们，不用争喽。”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颗赤色的陶丸向堂下抛去。

    众人皆望去，只见赤丸却落到了小乙的手中，一时间，众人愣住了，唯独小乙依旧面色如常，收起赤丸后起身向着堂上两人拱手行了个礼。

    “探赤丸者，燕小乙！”

    这是小乙第一次得赤丸，往常他都是作为周处的帮手，执黑丸，替他制定计划，查漏补缺。虽说这样看，小乙好像是周处的跟班一样，但这帮子长安少侠们却没有一个敢小觑他。

    毕竟燕小乙在长安也有一个诨号，叫做“小无常”。

    话说众人见燕小乙得了赤丸，虽说惊讶，但也无人反对，甚至王笑等几个整日与周处小乙厮混的少年还在对着小乙打趣，乐得看周处难得吃瘪的样子。

    唯独冯风站在原地，和小乙对视几眼，随后又好像想通了什么，重新退入了人群中。而另一边的周处虽未能得偿所愿，但却显得一点也不失落，反而笑着向六爷拱手：“六爷，行，这就对了，小乙可是您的关门弟子。”

    听闻这话，六爷有些挂不住脸：

    “什么话，我这可不是照顾自己徒弟，小子，别废话，把小乙叫上，跟我来，还有事情要吩咐你们……”

    说完，六爷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草堂里，周处挠了挠头，好奇地对着小乙问道：

    “这老头子今日怎么就开了窍，肯让你挑大梁了？”

    “别胡思乱想了，走吧。”

    待到小乙和周处走进草堂，只见六爷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身旁点着一支蜡烛，如豆的烛光充斥堂屋，隐约照亮了一边墙上的贴着的“钟馗捉鬼图”。

    黑面恶神目光如炬，只看得人心底阴森森的。

    六爷阴着脸，半边面孔隐在黑暗中，他先是看向周处，开口说道：“昨儿得到消息，曹府的二老爷曹勇从陇右军中归来，明日这一趟，恐怕会出些变故。”

    周处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了解，那丘八便交给我来对付。”

    六爷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小乙：“曹聪虽然是金吾卫参军，但从辽东归来日久，手上功夫估计生疏了不少，你明日只要小心些便可，你小子心眼多，我不担心你，但是记住，曹聪和他背后主子的那些破事，你得给我挖出来……”

    小乙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处在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金吾卫右参军啊，啧啧，大官啊，背后还有人，咱们这回怕是要捅破天了。”

    “臭小子！”六爷笑骂：“只要你这活干得漂亮，庄主总能想法子保住你们。”

    “嘿嘿！”

    周处的那点小心思被看破，他也不恼，只是摸着鼻子傻笑。

    “记住……”

    六爷最后深深看了眼小乙。

    “只要你们活着回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