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金吾卫
翌日,清早。
水榭边上的栽种着几株小树,枝头的雀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哐!”
厢房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扒住了门沿。
折柳身着翠绿牡丹纹刺绣丝袍,披头散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外走。
清早的庭院空无一人,春风拂过,吹面不寒,折柳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挥手驱散了枝头叽喳叫个不停的麻雀。
“去去去,一大清早扰人美梦,非好鸟也!”
原本夜里应该一直守在门口的韦护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折柳也不奇怪,自顾自地拖着懒散的身子踱步到井边,双手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
井水在石砖上汇聚成一洼小小的水泊,透过水面,照见了房顶上无声无息伫立的一道瘦削的身影,正是燕小乙。
“小郎君,别和你师傅学,动不动就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多危险。”
折柳抹了抹脸,转身看向檐上站着的少年郎。
燕小乙行礼,随后轻轻一跃,从屋顶落下,体态轻盈,好似飞燕。
凝视着面前面若冠玉,貌似潘安的翩翩少年郎,就连折柳也不自觉地回想起当初年少时的自己,当时他整日在青楼读书,莺歌燕舞,他一袭春衫薄如蝉翼,想来也是这般潇洒。
“折先生,您的侍从今日一早就离了府上,曾让我传言,说是未时便归,还请先生不必疑惑……”小乙说到一半语气变得越来越弱,只因从刚刚开始,面前这儒生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追忆往昔的陶醉。
这人儿,怕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小乙浑身一颤,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然而这时折柳却主动开口了:“你叫小乙?”
“是的,先生……”
“别做贺六徒弟了,做我徒弟吧!”
小乙诧异的抬起头来。
折柳浅笑,目光灼灼。
好在此刻六爷不在这儿,否则怕是要气得三尸神暴跳。
收不了周处当徒弟就罢了,这会儿连自己的徒弟都要被人撬走了。
好在小乙的表现没有让六爷失望,他直接委婉的拒绝了折柳。
“不要!”
“欸?”
折柳怔了一下,小乙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礼,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折柳作了个揖说道:“先生莫要开玩笑了,师傅对我有恩,小乙不会相弃的。”
此刻庭院中再次陷入了安静,原本飞走的鸟儿不知何时又飞回了枝头,凑在一块好奇地看着站在院中的两个男人。
折柳轻笑一声,有点意思儿,原本只是他心血来潮的问了一句,这会儿倒是不知为何勾起了他那奇怪的胜负欲。
“来来来!”折柳随意地勾住了小乙的肩膀,却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少年郎身子一僵。
“你师傅没有告诉你,我会很多武功?”
小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呵,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当今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都是我教出来的?”
折柳阴恻恻地笑了笑,小乙却一言不发,大概心里只当是折柳在胡言乱语。
可接下来折柳的一番话却不由得让他脸色大变。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你师傅,当初他靠着一本家传的《燕行功》练出了一身独步江湖的轻功,确实算是天赋异禀,可如果不是先生我后来指点他,他就是练到死,能有个江湖二流的水准顶了天了,对了,我记得后来这套功法的方子还是我帮他配的,如果没记错的话是要孤崖燕翅三两,铁皮石斛半斤,煎以……”
……
就在折柳一门心思忽悠着燕小乙,盘算着怎么拐跑贺六的徒弟时,离着桃花坞不到四十里地的“烂人庄”里又是另外的一幅场景。
那夜周处等人一把大火将曹府几乎烧成了白地,曹家兄弟,包括那些来自辽东的盗匪一个没剩,全部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灰。
几日的沉寂之后,如今再看这烂人庄,竟然难得的恢复了一些生气。
起码,光天化日之下,百姓们不再掩着房门,胆子大的甚至敢走到街上,伸着脑袋张望着变成一片废墟了的曹府。
尽管此刻的曹府,已经被人围了起来。
围住曹府的这些人统一穿着赭黄色的外袍,其上用金线绣有异兽“豸”,在长安待过对官府有所熟悉的大概能看出来,这些人,正是天子的近卫之一,金吾卫。
天子护卫,巡视皇城,着赭黄袍,配寒铁横刀。
缉捕盗匪,力克贼寇,这便是长安的金吾卫。
此刻的曹府废墟,前院。
将近午时,日头高挂,即便现在是初春,直射的阳光照耀在曹府前院的断垣残壁之上,燥热,使人隐约能想象到当时烈火吞没砖墙的画面。
晏冰怜站在前院,身披金吾卫标志的赭黄色衣袍,金线绣着的对豸在随着她的呼吸在胸前一上一下,宽松的衣袍也掩盖不了她姣好的身材,眉清目秀,明眸善睐,实打实的美人。
然而此刻美人额头的汗珠滚落,一张秀脸愁苦不堪,大概是心中烦闷,狠狠地对着被烧裂开来的石砖踩了几脚。
可恨,老娘真是失了智,跑到这儿来浪费时间!
明明这儿有人明目张胆的破坏“案发现场”,然而周围的金吾卫却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惹不起啊,这姑奶奶武功又高背景又深不可测,咱们只是当差而已,何苦触这个霉头。
发泄了一番,晏冰怜大概也是冷静了点,喘着气,牙关却依旧紧咬着。
她今年年方二八,刚进金吾卫两个月,就做到了队正,许多人都对此议论纷纷,她本想借这一次曹府杀人纵火案,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缉捕贼匪,为同僚报仇,顺便让老爹和队伍里的其他人都看看,她晏冰怜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可是没曾想到这帮贼人这么奸,杀人还要放火,这一把大火下来,什么线索都烧没了。
此番她们这一队人马已经在这儿查了十来天了,却一点方向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回到金吾卫衙门,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想到这儿,晏冰怜的一口贝齿都要气的咬碎了。
“队副,队副在哪?”
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
“说说现在查到了些什么?”晏冰怜急切的问道。
“额……”队副的面色有些无奈,缓了一会还是开口回到:“回大人,曹府上下共有三十五具尸首,经过仵作检验,证实为曹参军及其门客,其中有一具无头男尸身披铠甲乃陇右军中校尉之制,推测是曹参军的胞弟,曹勇……”
讲到这儿,中年队副暗中摇了摇头,这曹聪前些年突然来到金吾卫担任参军,平日里也不曾和同僚有所走动,身边又随时跟着一帮举止粗鲁的辽东汉子,故而金吾卫中众人都与其有些隔阂,这一次他全家遭难,也没几个人愿意费心费力帮其报仇的。
想到这儿,中年队副叹了口气,抬头瞄了一眼烦躁不安的晏冰怜。
除了这位初出茅庐啥也不懂,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奶奶……
“怎么查了这些天还是这些,就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晏冰怜还是有些不甘心。
“倒也有……”
“还不快说!”少女激动。
队副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属下查到,曹参军,不,曹聪这些年巧取豪夺,侵占了兰家庄近千亩良田,也曾,曾有过逼死庄内百姓的先例,这几日,时常有百姓想要冲进曹府,想要向官府要回田地。”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沉默了。
其余的金吾卫相互对视着,确认着眼神,皆是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曹聪做事自然滴水不漏,可身边的那帮辽东绿林,匪气太重,或许能瞒得过普通百姓,但是又怎能瞒得住金吾卫这帮整日和贼人打交道的官兵呢。
众人都是早有所料,唯独那晏冰怜,对于这种事却是从未听闻过。
少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愣神,看向围观着曹府的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中透露着戒备和畏惧,见到少女投来目光,顿时散开了。
“怎……怎么会这样?”
晏冰怜右手用力拽住衣角,语气有些颤抖。
周围的金吾卫都是沉默,低头叹气。
如今的长安,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长安了。
如今的新汉,也变得越来越怪异离奇。
“这么说,杀死曹聪那帮人的,是一些侠客?”晏冰怜松开了衣角。
原本犹豫的队副顿时果断地回道:
“夜袭官吏,灭人满门,不管曹参军是否鱼肉百姓,这帮人确是贼匪无疑,大人万万不可再出此言……”
晏冰怜不理他,咬着嘴唇,径直离开。
“大人?”
“回去,姑奶奶我不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