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箱里一个悬浮半空，面无表情，头上插着电缆，由于满负荷运行浑身上下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的黑丝OL，用平淡的语气说出阴毒如斯的话语。越看越不像正面形象。“你怎么跟个魔教圣姑一样？”

    “我并没刻意模仿，如果给你不好的观感，我可以改。”

    “别别别，就这样吧，别一不留神弄出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风。”

    胡友邻跟小王逗闷子的当口，罗晓萌已经处理好了自己手头的一个资料柜，里面装的是100年前到200年前的玄字号舰环卫系统人员档案、出勤记录、工具物料领用记录、非军事用途次要设施损管报告、模拟大气监测记录等等。近100年来环卫系统已经完全实现了无人化，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出勤记录了，这些东西是最近一次环卫局升级系统时发现的，早就无人问津的东西，按照规定算是“宝贵资料”，于是就按照程序送到舰史馆了。

    “送到咱们这里来的东西就像进了黑洞，基本不会再有人来查阅。”罗晓萌看了下胡友邻的进度，开始着手最后一个资料柜。

    “我早就想问了，咱这里为什么用这么笨的办法处理数据？”

    “历史遗留问题，反正也没人在意。咱们这些人无非混吃等死，操那心也没用。”

    “咱们这些人？你也是父母双亡？”

    “舰史馆的工作纪律，不打听同事私事。”罗晓萌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微微一笑，“咱们这多少也算是保密单位。咱们这里的人事档案我都能看到，但是内容嘛，基本全是涂黑的，最离谱的老冯，连名字都是涂黑的。”

    果然是有问题啊。本以为就是个养老部门，看来同事们是废料不假，但都是些核废料。就连风风火火虎了吧唧的罗晓萌恐怕都得重新审视：这么年轻就投闲置散到这种地方，谁知道她是个什么妖怪？

    “冯馆长怎么经常住馆里？又好几天没回家了吧，我上班头一天就遇见他刷牙……”

    “这个可以说，他老婆是头母老虎，老冯怕她，在单位躲清净。”

    ……这都是些什么神仙。相比之下他和小王这点事的奇葩度显得都没那么高了。

    聊着天，胡友邻负责的这一柜子资料算是归档完成。他看了一眼罗晓萌那里，第三个柜子也快完事了。那是生命科学院中途下马的一些失败研究项目资料。

    小王和老道都已经吸完收工。一老一少一里一外都眼珠子发直，一副吃撑了的样子。

    罗晓萌看看时间，“那什么，你把这些箱子搬地下室吧。我有点事得先走一会儿。”

    胡友邻找了个托盘车，把三个资料柜挪上去，通过升降机转移到地下一层，找了个地方胡乱一塞拉倒。小王试着去连接资料柜，协议太旧没能成功。胡友邻也没敢当着老道的面把转换器插在资料柜上。小王的意思，那些生命科学院的废弃研究说不定还挺有用。

    “这老道太烦人了，有他在，严重拖延了我的发育速度。本来整个舰史馆就是一座宝库……”小王颇有怨念。

    “别把垃圾站说的这么清丽脱俗了。咱们算力有限，脑容量有限，敞开看也塞不了多少东西。”胡友邻开解她，“等找到机会，我再转移一次，换个超级计算机当载体，想学多少就学多少。”

    “嗯，我要至少30%算力。”

    “你是不是忘了出来这件事了？”

    “我越来越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真的有出去的必要吗？重新变回胡友邻，那我现有的学习能力就无法保留，心理状态估计也会崩溃吧。胡友邻，那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要不然咱们实验一下？”胡友邻钻进沙箱，这次她的形象是明明。

    “你要做什么？小王眉头轻皱，我不要。”说着偷偷变换手印就要反抗。

    啪，一个响指，小王变回了胡友邻，但还穿着OL套装。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胡友邻跪地哀号。

    “能撑住吗？”

    “脑子要特么爆炸了～”

    “副作用这么强烈？那还是换回去？”

    “快快快快～～”

    啪，小王又回来了。

    小王目光呆滞，受到精神污染的样子，半天没缓过来。

    “我原有的思维结构和精神状态已经没法承载现在的我了。时光流走了，而‘我’依然在这里。”小王顿了顿，“其实没必要实验，我早就知道了。”

    “那句话是这么用的？用‘沉舟侧畔千帆过’是不是更合适一点？”明明小心翼翼的重新切换回胡友邻的形象，“要不然只把脸换回去？”

    “我自己也能变，但那是自欺欺人，没有意义。刚才任何情绪都没来得及爆发我就已经要崩溃了。那感受很混沌，就像鸡蛋被磕进了开水，或者说一个戒烟10年的人突然被扔进了一群烟鬼中间，也不准确，老道掉进了尼姑庵？小罗突然被1000只老鼠包围？”小王很难找到合适的类比，“就是，我比环境高级，但是环境在溶解我。”

    “看来你是受了大刺激，语无伦次了。文艺一点，你这是白莲花综合征。”

    “什么叫白莲花综合征？我占有的数据里没有这个词。”

    “你从污泥里出来，回不去了，出淤泥而不染。夸你呢。”

    “谢谢，但是我听出嘲讽的意味了。但是你怎么回事？按理说，你还是明明的时候应该也很‘白莲花’，怎么到了胡友邻身体里好像没什么排异反应，很容易就适应了？”

    “因为我比较高级？咱妈设计我的时候考虑到了兼容性问题？”

    “大概是吧，你天然是高内聚低耦合的，舍弃一部分数据并不影响你还能在较低水平下运行，新的知识、情感、经历只是可以热插拔的模块。我就不可以，是一整块，没法裁剪。裁剪不得法，又没做什么特殊处理，新的人格就在断口处增生，再想把属于胡友邻的那一部分情感缝合回来，只会制造一个怪胎。只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小王缺乏感情的声音冷静超然，“胡友邻早就死了，你的任务失败了。”

    “我觉得不完全对，你看哈，你现在很厉害，有朝一日可能更厉害。到了一定阶段，你可能就有本事把原来的人格部分消化掉，自己吃自己，嗯，或者说，嫁接？没事哈，你现在装不回去的那部分我替你存着呢，丢不了。”

    这天回家的路上，“姐俩”都没再说话。从共享单车上跳下来，回望酉舱段的天空，夕阳正红。

    “又是一天。”胡友邻嘟囔着打开房门，悟空迎上前来，递过一张红色的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