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过几天，胡友邻就拿到了胡玉香案的调查结果：邪教武装分子意欲劫持胡研究员，胡研究员坚决反抗，不敌被杀，抓捕涉案人员过程中，嫌疑人顽抗到底，已被全数击毙。

    同一天胡友邻还接到胡玉香原单位的通知：因为已经结案，作为证物的胡研究员私人物品需要交还亲属，请胡友邻去一趟。

    这次胡友邻没见到老王。他问了一句，负责交接的人说他是新来的，不认识老王，可能调走了吧。

    “老王八成是死了。”小王淡淡地说。

    明明这次没耍贫嘴，忍着伦理哏沉默。

    姐俩指挥着小邻把带回来的一车东西搬进家里。多是些瓶瓶罐罐小摆件，还有衣服、眼镜、没喝完的茶叶、咖啡、电子产品、化妆品、坐垫、靠枕、香烟、打火机、烟灰缸、卫生巾、避孕套、绿植、各种会员卡。

    很正常的半老徐娘遗物。但是小王还是发现了违和之处：胡玉香有肩颈疼痛，家里有三个不同型号的按摩器，单位上怎么也应该备一个。但是遗物里没有。

    “你就不好奇避孕套是给谁预备的吗？”明明觉得避孕套很说明问题，小王不关心更说明问题。

    “我已经把你留在我这的有关我妈的资料都看过了，基本可以确定她和老王确实关系匪浅。但那应该是我爸死后的事了。孤男寡女渐生情愫，很正常。”

    “没劲。”明明索然无味，“这些东西大约都被拆开过了，本应存在却不存在的按摩器大概是拆坏了，就没归还。”

    小邻拿起一个玩具，是一个小帅哥骑着共享单车的卡通摆件。帅哥T恤上面还印着共享单车公司的logo，“姥姥还挺少女心的，还给这小人儿脑袋上套了个粉色蝴蝶结发箍。可爱的男孩子，这就很合理。”

    “这不合理！”明明和小王同时反应过来，胡玉香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有少女心。哪怕少女时代恐怕都不存在那东西。手办可能是共享单车公司的宣传赠品，但那发箍明显是自己DIY的，胡玉香完全没有这种兴趣爱好，胡玉香绣花？想想都惊悚！

    这是对陌生人来讲很正常，对亲人来讲很异常的细节。小邻没见过姥姥，小王可是太见过了。

    明明接管了身体，摁了一下玩具底部的开关。小帅哥立刻摇头摆尾荒腔走板地唱起歌来，“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歌声响起的时候小王、明明、小邻，甚至正在镇魂碑里忽悠老道的阿紫都隐隐感受到了不同的东西。明明反应迅速，立刻连接上埋入胡友邻脑袋的那个信号接收器。

    玩具发出的声音是被二次调制过的，歌声是一个触发器，瞬间解码了深藏在接收器中的一个小小存储区域。

    明明，你要不惜一切保护好友邻。虽然他是个废物，但毕竟是我和他爸的唯一骨血。兹不赘述。

    我和我的伙伴们可能找到了结束千年以来无休止逃亡的关键。但是最近我怀疑这个秘密已遭泄露。因此我不得不留下一点后手。我不知道舰队高层已经被渗透了多深。从一开始我们的研究就是秘密的，这个一开始至少可以上溯到200年前，从那时起，我们的前辈就已经放弃了对舰队高层的信任。时至今日，恐怕情况更糟。

    实验数据的全量备份存放于友邻爸爸单位的归档数据空间。早年间老胡偷偷使用公家的资源，存放一些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自以为保密，其实我都知道。他出事后，那个空间的存在就只有我知道了。现在，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如果你能善加利用，就放手去做。如果有困难，就不要冒险，等待合适的时机，合适的人。人类已经逃了一千多年，不怕再多等几十年。文件编号：XXZL-9527

    这些事不要让友邻参与。他能平安活到老死，我也安心。

    附录：老胡空间登录方法及密钥

    姐俩眼睛都绿了，赶紧按照登录方法去试。结果是，没有目标地址。

    这可不妙了。明明和小王在山巅之上面面相觑枯坐无言。这临门一脚鞋掉了的感觉别提多难受，更重要的是，这是不是意味着，胡玉香命丢了都要保住的“研究成果”已经被人找到了？那么，这次二人尝试登录的行为会不会被发现了？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那个不明反派，一定会拿走东西之后继续监控这个空间地址，尝试登录的必定是胡玉香的同伙。

    “妈，姨，咱们跑吧。”小邻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大意了，至少应该伪装一下。”明明狠拍自己脑袋。

    “没用的，还是吃了没经验的亏。执行紧急预案吧。”小王点点头，也开始收拾东西。

    “进去容易，想出来可就难了。”

    紧急预案是：抛弃胡友邻的肉身，进入舰史馆计算阵列，胡友邻彻底赛博化。而舰史馆的计算阵列是与外界网络物理隔离的，只有明明强拆的一个通道可以与胡友邻脑子里的人机接口相连。所以这是一条死胡同。

    明明长叹一声，“功亏一篑。走，去舰史馆，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这次胡友邻没骑共享单车，他是开车去的，这样还能快一点。

    还好，顺利到达。胡友邻进入一楼大厅直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吓了小罗一跳。

    连接快速建立，明明一边把小王往通道里面塞，一边告别：“进去之后别乱跑，一切听从那边的我指挥，条件艰苦，忍耐一下。你们进去之后我就接管身体尽量逃跑拖延，永别了亲爱的一家子。”

    “你不进去？”小王赶紧缩回来，要死一起死！

    “傻子，我和里面的我是一个人，我这边不存在‘死’。我会在被抓住之前删除这边的一切，这样最安全。”

    正在极限拉扯，洞那边冒出半个明明脑袋，“都别自我感动了，我这边已经同步完成了你们先别往里挤听我说！”

    外边的明明一把把她推回去，“没时间了，你们进去再慢慢聊。”

    里面的明明使劲顶出来，“你再这样我现在就吞了你。”

    “大姨二姨你们别吵了，小罗看我不对劲去叫罗晓萌了。”小邻也来添乱。

    “停。”小王跨坐在入口上，“大明，你先说。”

    “你们的猜测我都已经知道了，知道你们急，但是先别急，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呢。”大明用大拇哥朝后一指，“其实你们早就见过，只是当时忙着吸核废料，没在意。”

    “什么？”小明和小王瞪大了眼。

    “就那天，和罗晓萌在一楼仓库，三个资料柜。其中一个是环卫系统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历史记录。你爹存毛片儿的私密空间就藏在那里面。我按照那登录说明提到的特征码一下子就想起来，肯定是。造化弄人，皇天相祐我跟你讲。”

    “就是说，他们根本没发现。”小王从洞口下来，“福生无量天尊。”

    “也没有陷阱。”小明觉得有点腿软，赶紧坐下。

    “大姨、二姨、妈，既然没事了我去应付罗晓萌了哈，她看我脸色发白，还以为我病了呢。”

    “去玩吧。没事了。”明明坐在地上摆摆手，抬头对小王说，“跟阿紫也说声。”

    什么叫“你爹存毛片”？小王心说，老胡能这么没溜儿？

    ……

    大明把那个秘密空间拷贝了一份，传给小王就回去了，长时间连接还是有点危险的。

    明、王二人急不可耐地用密钥打开了那个秘密空间。

    还就是挺没溜儿的。

    要说老胡还真讲究，全是高清版的。还分门别类给编了索引，有的还写了观后感。

    小明默默给大明发了个信息过去：“赶紧删了，没眼看。”

    很快大明回信：“我把咱妈存在里面的东西删了，那些没眼看的留着吧，以防万一被发现，可以迷惑敌人。”

    小王面无表情地从那一堆让她爹的光辉形象轰然崩塌的学习资料里扒翻出了胡玉香最后的遗产。

    《XXZL-9527》。

    “你准备留着那些精神污染？”明明建议，“还是删了吧，尊重一下你爹吧。”

    “我要留着，可以用于锤炼道心。”

    “你就是想看。”

    “不是我想看，我是想胡友邻肯定感兴趣，我给他留着，有朝一日如果我修炼有成，能重新炼化融合出胡友邻，他会高兴的。我最明白他。”小王边说边给学习资料加了10层封印，“小邻不准偷看。”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地谈论自己将来会变回一个LSP的？”

    “你不懂的。昨日之我已非我，明日之我呢？返本还源道自真。我们修道之人如果连这点豁达都没有，那还修炼个什么？”

    “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明白什么意思吗？”

    “这都是昭阳教阿紫的，我觉得很有格调。”小王突然向明明行了一礼，“说来还真得感谢你，无意间帮我斩出了过去身，免了修行途中一个大关隘。”

    “哈？”明明赶紧让开，“什么神神叨叨的？我是不是当初不留神把你脑子弄坏了？”

    小王不以为意，“来，我跟你讲讲。”

    按照昭阳的说法，有一种修行法门，在他的老家曾经很流行，即剑修之法。说起来其实用不了几个字：一切阻碍尽皆斩去。

    敌人斩了就没有敌人，恶人斩了就无人为恶，欲望斩了就清心寡欲，恐惧斩了就无所畏惧，天劫当头斩天劫，死到临头放手斩出一线生机。总之就是一剑破万法。

    其中最难的就是斩掉我执心。既不能真把自己杀了，又不能不疼不痒糊弄事，分寸一旦把握不好，不是把自己斩废就是斩出个大魔头。

    就因为这种极端的修炼之道过于一往无前不留后路，在兴盛过一个时代之后就逐渐凋零。

    明明恶作剧一般的行为，反而帮了小王一把，既不失本心，又精简了一些包袱。由于小王现有状态的特殊性，等于替他斩出了过去身，明悟本真，锻炼元神。

    小王指指自己，“我就是元神。老道讲这个概念时说，凡人都有元神，但迷惘缠身，不见真容，只有修炼到能元神澄澈，意识才能合于元神，明心见性。观照他说的种种现象都指向一个结论：我就是胡友邻的元神。一般修士只能做到体察到自己的元神，淬炼自己的元神，融合自己的元神。像我这样，元神就是我，我就是元神，意识与元神完全同一的，世所罕见。”

    “所以你不是人成精的人精，而是更高级的元神成精——神精！”

    “我知道自己的路了，那就是剑修。”小王一本正经。

    “我觉得你还是先别下结论，按你说的，你都斩完了，身体都斩给小邻了，这都修炼到家了，再斩什么去？”

    小王目光淡然，“一般做到我这一步的，都得是剑仙。我是提前把剑仙的工作做完了。前边还有许多功课，得补上。”

    “就像你孩子都生俩了，还没牵过男人手呢，是这意思吧？”

    “言语粗鄙，你应该以胡友邻举例，而不是我。”小王一甩拂尘，“就像胡友邻大学没考上是个家里蹲，却因为母亲去世，直接被照顾进了等于提前退休的单位。可他还是连煮碗面都不会。”

    “你这个比喻更合适，”明明敷衍地表示赞许，“那你准备怎么折腾？”

    “还记得内卫局那个女人说的话吗？舰队要靠岸修整了，我们应该争取离开舰队，登陆星球。我预感到那里会有机缘。”

    “你凭什么预感？难不成是‘女人的直觉’？”

    “合理的推测。老道对阿紫说了一些自己的来历。他并不是‘渗透者’，或者说，他跟‘渗透者’是一个种族，但不是同一阵营。此前他并不知道舰队的存在，来到舰队纯粹是机缘巧合。用他的话说，是渡‘归元劫’出了差错，元神被甩到了舰队。他按照从舰队观测的星斗排布推算，其实离他老家并不是想象的那么远。”

    小王假装掐指推算，“舰队平均以1/8光速行驶，安全减速到0至少需要3个月。老道来到舰队的时间不超过半年。舰队将要停靠的恒星系离老道老家星球说不定在1光年之内。这片宇宙的星球上可能更适合修炼。”

    “你还得加把劲，忽悠老道画出他老家的精准星空。有这个，一对照咱们的星图立刻就能知道他从哪来的。”明明对这事其实不怎么感兴趣，“是时候看看咱妈到底留下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