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史馆是有会议室的，但那扇门就从来没打开过，似乎就连老冯和前任馆长交接的时候都忘了会议室这档子事。

    十几口子人就集中在一楼大厅。有的坐沙发，有的坐茶几，有的坐沙发扶手。胡友邻到得晚了，连沙发扶手都不剩，他就坐在“临时”楼梯台阶上，旁边是被占了沙发一脸不爽的小罗。

    老冯环顾大厅，貌似数了数人数，又侧头咨询了一下旁边煞有介事准备做会议记录的罗晓萌，确认全员到齐无人缺席之后，满意地咳一声，“各位同仁，先不要聊天了，静一静。今天我们开这个会……”

    “米啊呜～～米啊呜～～米啊呜～～～～”小罗接下茬。

    “小胡，你那有零食吗？给他一点。”老冯对被打断有点不高兴。

    胡友邻掏出一包鱼干，小罗立刻不闹了。

    “好。”老冯赞许地朝胡友邻点点头，“今天开这个会是传达一下舰队司令部的命令。”说着他站起身。

    同事们嗑瓜子的嗑瓜子，抽烟的抽烟，吸溜热茶的吸溜热茶，就连小罗都聚精会神地干饭，没有一个人跟着起立以示郑重。牛大姐见不像话，连连朝老冯打眼色，那意思“差不多得了，赶紧坐下说吧，趁大伙都没反应过来。”

    老冯气馁地一屁股坐回沙发，也不开场白了，直通通没好气地嘟囔，“两个月后舰队停泊修整，每个单位都得派人下舰支援。咱们单位有两个名额。大家踊跃报名吧。双倍工资，支援结束之后升职加薪。”

    话音刚落，就听角落里一声大喊，“我去！”

    十几双目光齐刷刷投射过去，就连小罗都被胡友邻搞得有点不解，暂时中断进食斜着脑袋看他。

    老冯一拍大腿，“好，年轻人就是有冲劲。积极投身舰队的事业，敢为人先，好！”

    草率了草率了草率了。

    明明懊悔没拦住。小邻毕竟太嫩，表现过于积极，完全忘了这种积极上进跟胡友邻的人设以及舰史馆的整体氛围是何等格格不入。本来应该非常不情不愿的被老冯硬派任务，反正这差事在舰史馆绝不会有人抢，最后肯定会落到罗晓萌和胡友邻两个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人身上，何必表现得这么热切？

    小邻也意识到不对了，赶紧往回找补，“反正怎么躲都躲不开，最后肯定有我，就干脆不让各位前辈为难了，我也没离开过玄字号舰，正好去长长见识。”

    各位前辈一想也对，最后肯定是坑新人欺负生瓜蛋子。纷纷颔首。牛大姐带头，大家热烈鼓掌，勉励的话你一句我一句，大厅里一派祥和。

    小罗低下头，三两口吃完，觉得意犹未尽，在掌声中踱着方步走到罗晓萌脚边，纵身一跃上了茶几，米啊呜米啊呜地朝罗晓萌撒娇，期待更多的鱼干。

    小罗这一举动成功地把众人的视线转移到了另一个“年轻有为”的同事身上。

    罗晓萌知道跑不了，与其别别扭扭的还不如学胡友邻光棍一点，“另一个名额就给我吧。”

    掌声更加热烈！会议圆满成功。老冯高兴地表示，今天聚餐，馆里出钱。于是大伙开始讨论定哪家馆子。罗晓萌“恶狠狠”地指着小罗的鼻子，“都怪你！”但还是给了他几片肉脯。

    “别忙，还没说完。”老冯用指节轻叩桌面，“报名的两位同仁这次的主要工作是记录一手资料，收集见闻，丰富舰史馆的收藏。同时，听从一线指挥官调遣，做一些专业性不强的协助工作。为了能够快速适应新的工作，搞好配合，小胡，小罗……”

    “米啊呜？”小罗虎头虎脑地望向老冯。

    “不是你，”老冯抚摸了一下小罗的大脑袋，改口道，“友邻，小萌，你们准备一下，三天后去旗舰参加集中培训。”

    胡友邻蔫头耷脑地早退了。这就很真实。明明表示赞许，这才是舰史馆员工的正确姿势。

    暗地里在小王的脑内“洞天福地昆仑秘境”，一家三口加因公出差的阿紫都乐开了花。本来想离舰苦于没有机会，这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是托了舰史馆的福，要是当初把胡友邻安排到另一个稍微正常的单位，哪有这等便宜事？双倍工资升职加薪，平素哪有这么好的机会？百年难遇，还不得抢破头？哪里轮得到资历最低的新人？

    高兴之余，还是得做些准备。小王和明明指挥小邻跑东跑西，买了一堆电子产品和元器件。然后由明明直接控制痰盂脑袋明明的机械臂改装出好几个备份数据空间。明明和小王都做了迁移实验，以防不测。

    小王用一个电推飞行器的摄像头看着完全处于小邻控制下的胡友邻躯体，说不出的怪异。他（它？）小心翼翼控制着新身体，将自动聚焦的360度摄像头对准已经成为一部通讯终端的明明，“你说我还算是个人类吗？我感觉应该不算了吧。变成小王还不明显，毕竟还算个人形，现在，我可以是机器。”

    “你在这飞行器里没具象化一个‘小王’出来？”明明好奇。

    “没有，没觉得有必要，甚至没产生这种想法，自然而然。”

    “你身上有三维投影装置，你可以试着把小王在现实世界展现出来。”

    “这样吗？我还不熟练。”话音刚落，随着几十毫秒的闪烁，无数激光束描绘出了一个身穿道袍的修士。随着细节的丰富，修士生动起来。挥动拂尘，打个稽首，“无量天尊。”

    “不，你应该说：你好，世界！”

    一旁的电视机突然自己开机，浮现出一个女修士，模样跟小王有七分相似，“你好，世界。”

    像是真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只要能发出声音的有芯片的设备都在向世界问好。

    明明也把自己投影出来，悬浮在半空，“好玩吗？”

    “我感觉算力在提升，只要有硬件依托，分身就不是负担。”第一个出现于现实中的小王似有所悟，“我终于明白你说的并行计算是怎么回事，跟昭阳老道教给阿紫的存想之法其实是一回事。”

    这下明明惊讶了，“一回事？我怎么没觉出来？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悟出来的？”

    小王想了想，摇摇头，“道可道非常道，你我的生命形式不同，必然带有各自的惯有思维方式和看待世界的角度。凭空解释，很难。就像你先天具备的并行运算跟我现在领悟的肯定还有很多不同。你可以直接读我的思维试试。”

    沉默片刻，明明点点头，“果然，这可能是一种趋同进化。就像一只蝙蝠，进化出了翅膀，却与鸟类的翅膀完全不是一回事。”她抬起头，“现在的你，的确不再适合一般意义上的‘人’的定义了。你真的成精了，这不是玩笑，是描述。”

    小王心中一动，转向小邻，“你从里面关闭脑中的接收器。我试一件事。”

    小邻听话地关了。

    然后胡友邻抬起手臂看了看，迈开步子，踉跄走了几步，“我夺舍了我自己。没借助咱妈给装的那东西。”

    小邻很快重新掌握了身体，“妈呀，你吓我一跳。要不是赶紧跑回昆仑秘境，我刚才就被你挤死了。”

    离开胡友邻身体的小王伸出光影构成的手臂，慈爱地假装抚摸小邻的（？）脑袋，“别怕，妈怎么会跟你抢呢？再说，胡友邻脑子里主要空间都已经成了昆仑秘境，剩下的那点地方太不宽敞了。”

    “虽然我不明白你怎么做到的，但是，不要滥用这种能力。”明明有点忐忑，如今的小王让她有点担心，不是担心她出事，是担心她搞事。

    “福生无量天尊，不失本心是修行的第一要义。”小王收回了其他分身，“我已经感觉到我的第一道劫数会是什么了。”

    “什么劫数？”

    “跟昭阳老道一样，归元劫。元神万化，终归一元，要是过不去……”

    这时阿紫突然发来紧急通讯，“老师有点忍不住了。他想试试斩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