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的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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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醒时风暴

    天色已晚,新约克市的天空漂浮着大片薄云,被染上青黑色与橘红色两种色彩,燃烧的日轮俯身埋入城西的高楼间,随时都会熄灭。

    远处的圆顶大厦像明镜般反射着地平线与暗淡的红日,却又同时在宽广的步行街上投下显眼的阴影,把路上逐渐聚集的人群罩住。车辆则从它旁边绕过,顺着一旁的大桥开出去了。

    警司安德鲁夹着书在聚集的人群附近下车,迎面走来的就是卡尔·琼斯。

    年轻的警员有一头旺盛的麦金色短发,明亮的蓝色眼睛,皮肤在海滩晒成了漂亮的古铜色,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和人说话时也不住愉快地笑着笑着,好像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闯不过的难关。

    很少有人会讨厌他,就是安德鲁也一样。

    据年轻的警探说,今天他和其他人去巡逻,结果一群人在去面包店的路上碰上了目击者的报案。

    “给我介绍一下具体情况。”

    犯罪现场已经被人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起来了,不少记者正高举着相机和话筒大声叫嚣着。后续到来的警察拉好了隔离带,站在那里挡住骚动的围观群众。

    新人带着他拨开一层层的路人,随着里面的同事驱赶人群。

    “长官,案发时间是13:36,我们已经联系了法医,他们说现在被堵在南门大桥上了,还要几十分钟才能到。目击者被我们留下来了……”

    “目击者?”

    “是一对夫妇,妻子要去参加司法考试,两个人在那里闹个不停。”

    “司法考试的时间不是在二月吗?”

    “这不是因为几个月前爆出了那个案子吗?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司法考试时间就推迟到了今天。”

    这件事安德鲁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只是暂时错开了话题,转而问道:“摄像头有没有?巷子、餐厅还有街头,有没有监控?”

    “这里是没有的。”

    “人在哪里?”

    “因为堵车,实在不好过去,我们自作主张借用了二楼的包厢,现在在做一个简单的问询。”新人说。

    “还闹吗?”

    “没停呢。”

    “心可真够大的。”他说。

    现在是下午六点,犯罪现场在本市相当出名的三叟餐厅的后巷,隔离带外人声鼎沸。而中午的时候,平克曼夫妇在这里用餐过后,为了方便取车从厨房的后门悄悄离开餐厅,却没料到碰上了案发现场。

    “他们是来预先庆祝的,碰上了这件事……”后巷门口勘探工作还在进行,新人带着安德鲁从空荡荡的餐厅走入后巷,同时止不住地笑了,“这下不知道是庆祝,还是……”

    “等等,他们怎么能走后厨的?”安德鲁打断了他。

    “哦哦……”新人琼斯赶忙回复说,“那位丈夫说他和主厨关系很好。”

    “主厨?”

    “对的。”

    听到这,他往后厨的垃圾箱里啐了口痰,叹气说:“真是够了,老子当年就被他们赶出来了。”

    天气还是很闷热,后巷散发着一股怪味,其中有培根、牛腩等食品正在腐烂的臭味,还有尸体处传来的腥味。

    街口的垃圾桶正在被一位警探翻开查看,无数的苍蝇在巷子里嗡嗡地乱飞。

    安德鲁伸手赶跑几只凑在他鼻子前面的苍蝇,随后对身边的新人卡尔·琼斯问道:“尸体在哪?”

    “您跟我来。”

    尸体在后巷的拐角处,不是那种常人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这几天真特么是操了。

    安德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一天天的怎么什么破事都跑到他身边。

    “帮我拿一下。”他把腋下夹的一摞书交给新人。

    这就是受害人的尸体吗?

    安德鲁沉默地绕开了地上四溅的血迹、碎骨骼、排泄物和冷掉的脏器。

    什么鬼?

    巷子深处仿佛有人泼上了大桶血红色的油漆,满墙满地都是死人的零部件。血液、眼珠、肺叶碎片与被碾碎的内脏,像泥水一样在地上冷却凝固掉了,形成了一张沾满杂物的暗红色的地毯。

    肝脏、胰脏炸裂般地摔在了墙上,黏在上面呈糊状,抠都抠不下来。大肠也烂成了几节,里面的内容物骨碌碌臭气哄哄地流得满地都是。

    安德鲁揉了揉眼角,细细打量这一地狼藉。这玩意儿他都有点犯恶心了,胃部连着舌根一阵抽搐,酸水隐隐都要从嗓子眼里涌上来了。

    “操,这是炸了吗?”

    “啊,我猜是吧,”卡尔·琼斯又伸头看了看,很快捂住鼻子挪开了目光,“这不是炸了一地都是吗?”

    “爆炸,看起来像啊……喂!小子,你在干嘛?”

    突然,警司转头看到不认识的警员带手套拿钳子在那里一个个地收集骨骼碎片,火气一下上来了,几步过去就是一脚。

    “你特么是法医吗?动你妈呢。”

    他把那小子手里钳子、塑料袋之类玩意儿踹了一地,骂道:“给老子滚外边去。”

    “一天天的,真是操了,”安德鲁烦躁地挠挠头,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琼斯,“人呢?那两个目击者是在餐厅里吧?”

    琼斯侧面看了一眼那个被吓了一跳的年轻人,走快几步走到安德鲁前面,说:“嗯,您跟我来。”

    所谓的“三叟餐厅”这个名字,最开始其实是对高卢著名咖啡厅双叟(LesDeuxMagots)的致敬。餐厅里的装饰,以安德鲁那浅显的眼光都能看出,有刻意地在贴合高卢的艺术风格。

    且不说柔软的长沙发、晶莹剔透的吊灯和花样繁复的桌布,在他看来最有趣的是每个桌子上的三个小瓷人。老妪、老翁和一个傻愣愣的小孩被一个玻璃罩框住,笑容可掬地拥抱在一起。加在一起也不过巴掌大小,怎么看怎么可爱。

    餐厅里几个穿着警服的大老粗坐在一个桌子边一面扯闲淡一面擦满头的汗,一个络腮胡、一个身形瘦削、一个光头,其中的瘦子正用指甲在抠罩子的缝隙。

    “哟,这不是我们的幸运小子吗?”光头警员一眼瞅见他,招呼他过来,“安德鲁,你来了。”

    “早变成幸运‘叔叔’了。”安德鲁摸了把下巴,摆了摆手。

    “哪有的事,咱们可还正年轻呢。”瘦子不认可道。

    “目击者怎么样了?”

    安德鲁走过去摸了个苹果啃,随口问了一句。

    “还在上面呢,现在倒是安静了不少。”同事回他说。

    “哦,怎么说?”安德鲁挑了挑眉。

    “还能怎么样?人家前面是因为法考在闹,现在考试时间过了呗。”

    “他们没被吓着?”

    “不清楚。”

    “啥意思?”

    “不好说……你待会就知道了。”

    几个同事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搭话,讲了有一会,其中一个冷不丁地问:“怎么?安德鲁,现在这事归你管了?”

    “苏珊给我打电话了,我来先帮她看看,”安德鲁咔吧咔吧几口把苹果给啃干净了,他怕这群老东西说东说西的,抢先问道,“怎么?你们看了外面的那个样子吧?有什么看法?”

    “这个场面倒是少见,刚见的时候不少小子吐了一地,差点把现场都给破坏了。不过照我看,又是一个杀人狂呗,杰克开膛手,”络腮胡的同事在那里剥橘子,补充说,“对了,琼斯的表现不错啊,比我们这边的小兔崽子好多了。”

    新人腼腆地笑了笑。

    “我看有蹊跷,上面那两个也是,怎么看怎么怪”。光头的同事则说。

    “我嘛,等等法医来吧,”坐在中间的瘦子同事翘着腿,“不过那个场景啊,不会是炸了吧?”他用手做出一个扣挠的动作,说:“比如说把炸药往他肠道里、胃里塞。”

    “除此之外,到也没别的可能吧?”光头说,“不过我到没发现炸药的痕迹。那么大的威力,可不是一两个烟花抵得上的。”

    安德鲁不知道说什么,转而问:“也是咱先等法医到吧,对了,目击者在哪里?我去看看。”

    “琼斯知道,你让他带你上去吧。”络腮胡子的同事指了指他身后的新人,又指了指二楼。

    “行,给我挪挪脚,”安德鲁拍拍一个同事的腿,把苹果投进去了,“给我挡着垃圾桶了。”接着他又招呼了琼斯一声:“带路吧。”

    从刚刚开始这小子就一直在那里傻笑,像条金毛大狗一样地在那里嘴都合不拢,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安德鲁斜着眼睛撇他一眼,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骂。

    “笑,继续笑,也不嫌丢人。”

    “嘿,长官,这边。”

    琼斯挠了挠头,还是在那里傻笑个不停。

    二楼都是一个个包间,廊道两侧亮着煤气灯样式的电灯。拐角处上挂一副针织的梵高的画作仿制品,好像是《罗纳河上的星空》。

    包厢名是205。

    门旁有一个同事在那里躲远了抽烟,看到安德鲁来远远地招手。

    “安德鲁?怎么是你?苏珊她人呢?”

    “她今天实在是有事抽不开身,我来替她一下,怎么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人前面还在闹,现在是安静下来了,但是具体有什么还没有问清楚,”同事把烟头按灭,“刚刚问话的先进去了,你来的正好。”

    安德鲁于是带着琼斯悄悄地钻进了房间里。

    正对着包间的门,便是一墙透明也似的落地窗。窗旁两侧是暖黄色的窗帘,窗外挂着稀稀疏疏的常春藤,透过茎叶,餐厅外的行人、路灯、镜面般的高楼与红彤彤的晚霞都清晰可见。

    负责问话的警员拉了张椅子坐在门边,而一对矮胖的夫妇则坐在长桌的另一头(那想必就是pinkman夫妇了,说实话安德鲁怀疑怎么会有女人想改姓嫁给叫这个名字的男人,但是……嗯,算了,怎么都行吧)。

    包间里弥漫着暧昧的暖光。安德鲁从一旁搬过两张椅子,和琼斯一起坐在问话的警员身后。

    问话还没怎么开始。警员明显看到两人进来了,但也只是简单的点头,很快就重新投入到了问话之中。

    “平克曼先生,您能不能再复述一下您当时从后厨出来见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