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的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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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新案件

    第二天上午,处长来了电话。

    明媚的阳光从没拉拢的窗帘缝里透过来,安德鲁扶着腰把窗户打开,几只麻雀正煞有介事地在他家防盗窗上慢慢地踱步,就是他挥手去赶也只是原地蹦跶两下,唧唧咕咕地不知道在叫什么。

    九点多钟的时候,空气的温度刚刚好。楼下的灌丛树木染上了些许秋日的微黄,而窗台上的绿植虽说仍是生意盎然的样子,但是也沾上不少灰尘。

    微风拂面,仿佛还带有不远处铁轨冰冷甘甜的气味。安德鲁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等到睡意逐渐驱散,人从久睡的懵懂里脱身的时候,厨房里的电话已经响了有几分钟了。

    “您好,这里是安德鲁……”他懒洋洋地拿起话筒说道。

    “安德鲁!”

    话筒那边先是传来处长饱含愤怒的咆哮声。

    “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

    “抱歉,长官。九点了吧,我猜。”处长的咆哮像铁锤,把他脑子一下敲懵。他有点吓着了,稍微移开了点话筒,探头去看起居室里的时钟。

    “九点二十三,”处长先是怒气冲冲纠正他,然后说,“上周三我到底有没有和你说过今天你要和我一起去总局开会?”

    “……有的,长官。”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

    “额……我家,我猜。”他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底气一点。

    这不说不得了,一说就把火药桶给点着了。

    “我告诉你今天八点你就要到警局,我专门叮嘱你了!你特么知不知道老子这次可是特地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但是你居然特么迟到了?!我和副警监在这里像傻缺一样等你等了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你知道他会怎么看我吗?我真是瞎了眼了!安德鲁,你特么到底想不想晋升?我真是……”

    处长这会也是气得够呛。

    安德鲁所在的警队的队长前几个月因车祸辞世了,现在他们警队里还是由他这个警监来做主。处长也是看他虽然年轻,但是办事利落、平时又会来事,所以有意提携他,打算帮他把位置坐实。这次开会也是想让他在局里漏漏脸,等再熬一段时间,就把他的警衔提一提。

    上次他们两个出去喝酒,处长点了一下他,他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的。

    只是这次却没料到,平时都很稳重老练的安德鲁却会在这种要紧时候放了他鸽子,连着他都出了洋相。

    “我真的很抱歉,长官,”安德鲁试图给自己找补,尽心尽力地扯起谎,“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汽车抛锚了,我给他们打电话也打不通,只能自己拖着油箱去去给车加油。一来一回,就两点多了。昨晚实在是睡太死了。”

    “我可特么不管你这些屁事。安德鲁,我告诉你,既然不想来上班,那么你今天就别来警局了!如果我今天回来看到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拿鞭子抽死你!”处长压低声线,愤怒地说,“还有!你现在手头忙的那件狗屁案子,给我立刻丢掉!你特么是一定要逼人发疯吗?”

    “等等……长官,你刚刚说让我丢掉那个案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去死吧,给老子把它放掉,你听不懂吗?特么的,这个案子死的是你爷爷还是你奶奶?”

    “但是,为什么……”安德鲁还想着争辩。

    电话挂断了。

    他的脑子短时间内反应不过来。

    半晌,他揉了揉自己的老脸,走到盥洗室里往脸上浇了几把水,看着镜面里自己的黑眼圈,发了好一会楞,然后才骂了一句。

    “操。”

    完了,这下未来估计是要遭罪了。

    案子且不论(这个案子确实花了太多时间,而没有一点进展,这件事苏珊·布朗也和他提过的),为什么他会忘了有去总局开会这么一件事?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会惹这么大的祸。

    有那么一瞬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快,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安德鲁发现他居然开始对这件事很难提起“兴趣”了。

    他颇有点茫然而不知所措地回忆着,前几个月自己对处长的百般讨好,竭力想让自己重视自己这次职业生涯的危机。但是他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他意识不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了。

    不然他怎么会忘了呢?

    安德鲁想着,他现在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是因为昨晚的原因么?

    昨日一夜都在沙发上睡的,现在真是腰酸背痛。更别说,当时衣服都没换,现在安德鲁的衬衫和警服都是皱的。

    他先是把前几天忘洗衣机里的衣服捞出来,然后把身上的衣服脱到一条不剩,全部丢到篓子里准备洗,再把另一套警服从那堆潮湿的衣物里挑出来,熨斗烫好,并和衣柜里的新内衣一起换上。

    然后就是刷牙、漱口、剃胡子,和赤脚蹲在盥洗室的湿地板上看着洗衣机转动发呆。

    安德鲁看着衣物在里面橡皮泥一样被随意摆弄着。它们时而因为高速旋转如烂泥般吸在桶壁上,时而速度降下来了就啪地摔到洗衣机的最底部,了无生机地失去黏力的便利贴似地任人折磨着,就连泡沫都没有几个。

    就好像他浑浑噩噩的大脑。

    想着想着,洗衣机猛然一阵抖动,“嗡嗡”地停了。

    他去够洗衣机的盖子,不料蹲得脚麻,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冰冷潮湿的瓷地板上。

    操了。他想。

    而等到一起都准备妥当,时间已经到十点三十多了。

    现在这么一看,去警局一定是晚了,不如下午再去。安德鲁也不怎么吃早饭,揉了揉脸,到楼下买了一个三明治,开车往市图书馆去了。

    市图书馆是几十年的老建筑。

    图书馆外围是黑色的砖墙,常年爬满了茂密的常春藤,远处望去就像一席柔软的浓绿色毛毯。就连大门也是城堡里的老式门栓,在门框上还有一个面目已经模糊不清的圣母像,下面有三行阳文,分别是:

    “雅典与耶路撒冷有何相干?基督与柏拉图有何相通?教会与学府有何相同?”

    从侧门进去,迎面就是一个中空的大厅。大厅里铺着红色镶金边的地毯,圆形的柜台围住了正中央的石柱,男士、老人和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女孩坐在里面,似乎都在低头看书。

    目光上移,环绕在上方的是一层一层的书架,期间或有人影走动,都很安静地在各干各的。

    坐在柜台里的老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安德鲁,在安德鲁走到他身前后,主动问道:“警官,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嗯……我想,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人类和……其他文明接触相关的、比较权威的书籍?”安德鲁说。

    “其他文明?抱歉,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这个其他文明……是那种所谓的亚特兰蒂斯文明、玛雅文明还是尼安德特人?”

    “尼安德特人?”安德鲁好奇地问。

    “这个不是最近很流行吗?被智人毁灭的人种。”

    “黑人、白人那种吗?”

    老人似乎受到冒犯了似的,说着:“什么?不,当然不是。是其他的人类啊?就像大猩猩和黑猩猩一样。”

    安德鲁完全没办法理解。

    “总之,我要找的倒也不是这些,更多是像那种比较神奇的……额,怎么和你说呢?其他的物种吧,就是那些地球上不怎么能见到的,特殊的。”他难免有些左支右绌地说着。

    这时候一旁的小女孩说话了。

    “外星人!”她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要找外星人。”

    那个小女孩估计是老人的晚辈,老人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地叫住了她,说着:“图书馆里不要大声说话,大人们在说话呢。”

    “可他说的就是外星人啊。”女孩子不依不饶地说。

    “不要乱说。”老人教训道。

    “什么嘛!他明明就是要找外星人。”

    小女孩委屈地嘟哝了几声,跳下座位,推着椅子走开,不愿意和老人一起坐了。

    老人则对安德鲁道歉说:“抱歉啊,警官,小孩子还不怎么懂事。今天也是头一次带她来图书馆看书。”

    “啊,没事的,小孩子嘛。”安德鲁迎合说。

    之后两人对视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

    警司莫名尴尬,半晌才说:“我要找的是外星人之类不错。”

    看到老人奇怪的神色,他又连忙找补道:“当然了,尼安德特人我也很感兴趣。对了,玛雅文明和特殊眼科疾病的也来几本吧。”

    老人神情更古怪了。

    ………………

    “所以很多人都相信外星人?”

    午后,安德鲁在市图书馆附近吃过午饭后,就开车来到了警局,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的同时顺手翻看了一下他新借的书。

    图书馆的老人给他推荐了好几本书,其中包括一本阴谋论式作品、一打放很久的科幻杂志以及一本过去国防部的退休专家回忆录。

    书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唯独有一点相同——据说联邦国防部在二十世纪中期曾经发现过外太空访客,也就是人们尝说的不明飞行物。其中那本回忆录上说,当时的总统是搞情报上台的,将之设置成了机密文件,不允许外泄。而杂志上面则大胆猜测当年的大萧条背后未必就没有外星人的影响。

    杂志的封面上是一个斯蒂文·斯皮尔伯格式的大头侏儒,在它身后上是老式的迷幻般的光晕,一个不明飞行物缓缓地降下。

    这么说来,人们好像是都认为当年确实是有外星人到访了。

    他身边不就有几个对这种事情很着迷的人吗?

    安德鲁为自己来了一块巧克力曲奇,翻页。

    这时候一个警员闯进了他的办公室。

    按理说,他今天应该和处长一起去总局开会,所以上午下午是都没事的。当然了,因为某种原因他没有去成,但是……

    警员对他说:“长官,三叟餐厅附近发生凶杀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