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的回流
繁体版

15.断头案(9)

    “您的浓缩咖啡好了。”

    安德鲁打完电话回来,布莱恩身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四个空杯子了。

    “一杯哥伦比亚。”他拦住员工说。

    布莱恩捏着杯把一口饮尽手里的咖啡,把五个小巧的咖啡杯摞在一起,斜着眼睛觑坐在他对面的安德鲁。他皱了皱眉,随口问道:“你打完电话了?推迟到哪天了?”

    “下个月吧,”安德鲁摸了下打火机,想了想还是塞回去了,“这几天我们都有事。”

    “你代我传达问候了吗?”

    “传达了,我还把这次的责任都推给你了。”

    “哪有这样的?”布莱恩低声咕哝。

    他们现在坐在大桥旁的咖啡馆露天看台,阳伞倾斜着撒下一片凉荫,天地开阔,微风拂面。通往室内的玻璃门半开未开着,冷气和香薰从地面上流出来。

    “布莱恩,”安德鲁想了想说,“你认识茱莉亚吗?”

    “说是我认识,倒不如说是我家太太认识。我刚来分局的那段时间,她可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布莱恩虽说是“麻烦”,但是谈起来还是笑着的,“局里不是经常有家属们参加的活动吗?我太太那段时间可是次次都参加,因而认识了不少同事的亲属。”

    “真是幸运啊,你这家伙。”安德鲁用力拍击布莱恩的肩膀。

    布莱恩投降道:“侥幸侥幸。”

    “不过啊,”他抓住机会话锋一转,“你和苏珊娜怎么样了?”

    这会功夫,安德鲁的哥伦比亚咖啡总算上来了。安德鲁双手缓慢地揉搓着咖啡杯的杯壁,顿了顿说:“什么怎么样了?”

    “还装傻吗?”布莱恩扯了扯嘴角,“不想说,就算了。”

    安德鲁笑了笑,然后问出了他刚刚就想问的话题。

    “你知道茱莉亚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什么什么情况?”

    “没什么,近几年的现状罢了。”

    布莱恩沉默了一下,“你最近这几年没怎么和她联络吗?”

    安德鲁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是吗?是这样啊,”布莱恩叹了口气,“我不清楚之前是怎么样的。但是……就现在来看,情况不是很好啊。茱莉亚没有工作,据说这几年一直没有,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有时候会和别的男人一起约会,但是很快就没了下文。有的约会对象明明是拜托朋友们找的,最后却还是搞得很难看。”

    布莱恩看向对岸的高楼,叹息道:“总之,现在太太们不太喜欢她。”

    “她的收入是从哪里来的?”

    “补助金吧,还有就是之前的遗产了……抱歉。”

    安德鲁端起咖啡饮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清楚了。”

    布莱恩看了会表,转移话题道:“我们来谈谈你带回来的艾伦·约翰尼先生吧。苏珊娜之前把她的笔记给我看了……现在看来,作为桑松·安东尼奥的挚友,作为最近与他发生冲突的人,约翰尼先生有很大嫌疑啊。在他身上恐怕还有很多信息未被发觉吧?是你们将他带回来审讯,到时候你要参加吗?”

    “是今天审讯吗?”安德鲁沉默了一会。

    “对,我们估计是八点钟开始。会议结束就可以立刻开始了。”

    “我加入了。但是审讯完之后,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是怎么打算的?”安德鲁随口问。

    布莱恩挑了挑眉,“什么怎么打算?”

    “你清楚的吧?是先把他留着,还是直接送他回去?实现声明,我是不会主动开车送人的,尤其是像这样的疤脸男人。”安德鲁若有深意地说,低头注视着杯壁上的咖啡渍下落,汇聚成浅浅的池底。

    有那么一瞬布莱恩的眼神变了,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又恢复到了往日的轻松诙谐。布莱恩微笑摇头说:“现在还没开始审讯呢?急着干什么?”

    说完他又看了看表,将表盘转过来给安德鲁看,“现在三点半了,我们两个偷懒也差不多够了吧?我可不想被人给裱起来批评。”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再等一小会吧,我得给苦力带点东西。”

    安德鲁笑着起身。他按了一下桌上的电子铃,服务员很快推门走了过来。

    “一杯卡布奇诺带走,谢谢。”

    布莱恩这时也竖起一根手指,“给我再来杯双份浓缩咖啡,再来六杯哥伦比亚打包带走。”

    “你不怕猝死?”

    “今夜还漫长的很。”男人笑了笑。

    ………………

    “安德鲁,你刚刚去哪了?我找你半天没找到……”

    “你的卡布奇诺,”安德鲁立刻微笑着把纸杯塞到迎面走来的苏珊娜手里,反手指了指身后的家伙,“布莱恩老大刚刚拉我出去喝咖啡了。”

    “喂,是这么说的吗?”布莱恩在后面歪着头抱怨。

    “不过啊,现在是什么情况?”

    “啊,我们新申请了办公室。”

    他们现在在二楼的转角处,安德鲁探头看了看隔壁的办公室,专案组的同事正搬着大箱小箱的文件往里放,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里面灯光通明,展台上还投影着案子整理好的文件。布莱恩从他身后绕过去,一手提一袋咖啡进去,去给同事送咖啡去了。

    “现在才申请到办公室?”

    “腾出来总要时间的嘛,”苏珊娜随口说,她晃了晃咖啡纸杯,“布莱恩那里还有我的一份吗?”

    “不,你的这份我负责。”

    她心领神会地笑了,接着她对安德鲁的肩膀伸手一拍,推着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搬过来吧,我的位置离门最近。”

    “你不能来搭把手吗?”他叹息道。

    “你想得美。”

    安德鲁老老实实去收拾了。

    他刚回来一周,东西倒也不多。他想了想,从旁人那里借了个纸箱子,将桌子里的资料、杂物一抽屉一抽屉地清空,撕掉上面贴着的各式各样的便签,只拿手一提就收拾干净了。

    不重。

    他捧着箱子就往转角处的办公室走,门口几个同事在那里搬进搬出,苏珊娜早收拾好了还在一旁喝着咖啡看戏。

    她说:“你的东西好少啊。”

    “还没来得及多起来呢。”

    安德鲁进了办公室,发现苏珊娜的位置靠右手的座位上,被人用纸条贴了个“A·M”,估计是布莱恩的手笔了。他也就不客气,把一摞东西丢在上面,开始分门别类地放好一箱的物件。

    收拾完了之后,苏珊娜坐在他旁边开始梳理手头的一堆资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

    “这次会议讲什么的?”

    “巴塞尔·阿达莫斯那边阶段性收工,估计接下来大家就要往咱们这边使力了,所以开个大会总结一下,我们肯定得写个报告,”苏珊娜侧目,“话说,你今天打算留在这边参加对艾伦·约翰尼的审讯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

    她叹了口气,“好吧,那报告就由我来做,你记得将审讯结果明天早上交给我。”

    “没问题。”

    办公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同事们也多半落座了,两人也就停止了对话。

    时间到了四点半左右,布莱恩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了一路拍着手,大阔步走到台前,示意众人朝他看过来。

    会议就这么开始了。

    这次确实是阶段性的总结会议。布莱恩先是顺着案发的时间依次梳理了八起命案得到的线索,已经现在能得出的结论和假设。与会的同事在讲到他们负责的领域都进行了一定补充与阐释。总的来讲,时间很长,篇幅也很大,但是有用的东西却意外的不多。

    杀人犯似乎过于狂妄,又过于谨慎了。他不像什么好莱坞大片里一样会给警方什么奇奇怪怪的暗示。相反,他像是激情犯案,像是一连串的激情犯案,没有任何的前兆、也分析不出动机。

    “我们目前能得到的就只有他定时对希腊移民下手,并且会将他们的脑袋留在原地,”布莱恩中途有这么说过,“现在连时间规律都被打破了,毕竟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对尸体腐烂状况的误判。”

    布莱恩还暗示上面目前是很不满意。现在的进度是必须要加快了,至少得拿出成果来。成员们都没有吭声,但是心里都知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现在已经是第八个受害者,却还是一无所获。

    接下来就到巴塞尔·阿达莫斯。

    安德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脑袋似乎在嗡嗡作响。他不确定自己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巴塞尔·阿达莫斯,目前阶段性收工。

    采访人群面比较狭窄,目前在北美十三州居住的就只有他的父亲、祖母和祖父。而他们前几年早就搬到新泽西州去生活了。

    “等等,我很抱歉,他在本州没有什么亲属吗?姐妹之类的?”

    “没有?有什么问题吗?安德鲁。”布莱恩停下来看着他,其他同事也都盯着他瞧。

    “没有表亲、妻子或者在交往的女友之类的?”

    “巴塞尔·阿达莫斯的社交面太窄了,我们的调查很困难,根据现有的所有线索,我们是找不到的,我们也查过近些时候改姓的,但是也没有……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没问题了。”

    安德鲁倒在椅背上,感觉自己的血都冷了,只有手腕烫得惊人。

    没有吗?

    世界开始安静下来,但是他分明听见时钟拨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如邻人走进般一步步地放大,又仿佛敲击鼓面一般加重他颅内的嗡鸣。他手抵在桌子上,能感觉到右手边心理学家在底下抖腿。震动沿着桌面传达到水杯中,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总结结束后,布莱恩开始引入下一阶段的工作内容,中途苏珊娜起来对桑松·安东尼奥相关的内容进行补充说明。安德鲁将颤抖的视线投给她,她拖动椅子时、发声、卷起稿纸,都传来无声的波纹般的振动。

    振动从桌椅上蛇似的爬上来,与他的骨骼共鸣,与他的“汩汩”跳动的心脏共鸣。他的肌肉、声带和心肝犹如久弹后的琵琶般一阵酥麻发不上力。男人的牙齿开始发涩,松动,也许明日又要失掉一颗。布莱恩充满磁性的嗓音从讲台处透过扩音器的电喇叭传来。

    专案组的带头人布莱恩左右看了看,似乎在考虑带哪些人一起去。

    “今天晚上要审讯艾伦·约翰尼,有谁要去?苏珊娜,你就先回去吧,明天下午记得把报告写给我。嗯……安德鲁,你今晚得留久一点,今晚你得做笔录。”

    “清楚了。”苏珊娜说。

    “悉听尊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