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传之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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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鲸塘往事

    文纪元。

    荣世纪五百一十一年。

    太华山东侧五十里外。

    何从一如既往地去“杜阿哥”面馆吃早饭。

    这是一座名字叫“鲸塘”的小镇,离太华城只远不近,在晴川的下端流域。

    鲸塘镇人口不知道,反正不多就是了,镇子里也没有多九曲十八弯的街巷,主要就那么三四条胡同巷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巷口这边望到巷口那边,能够一眼望到头,但要是从这头往那头走,却也要走一段时间。

    “鲸塘”,是谁给这么一个普通的小镇起了这么一个文绉绉又矫情的名字?

    那可就冤枉鲸塘了。

    其实啊,这座小镇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原来叫什么?这倒是没人知道,本地人也忘了,更没有人去斤斤计较地考据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知道,镇子附近有一池小水坝,溯源向上,是太华山上消融的冰雪水,冰雪水一点一点慢慢汇聚,汇聚成的晴川,然后晴川分支的支流,支流流经小镇,小镇人修建小水坝,把小溪拦截蓄水,以供灌溉和养鱼。

    养鱼户大多养一种名叫“禽鱼”的小鱼。禽鱼有一指长大小,刺少肉肥,鲜嫩美味,佐酒或者煮汤提鲜,均有奇效,风味独特。所以禽鱼名声很大,就连太华城也有一大群禽鱼的忠实拥趸。

    后来,不知怎么着,那些贪嘴的饕餮们传着传着,禽鱼就变成了鲸鱼,也许是喝了酒口齿咕噜不清的缘故,再到后来,人群里的小聪明说是真正的鲸鱼‘辣么辣么’大,怎么能叫那个名字呢,鲸鱼就又变成了“小鲸鱼”。

    那个水坝的名字,也就理所应当的变成“鲸塘”。

    那座小镇的名字,则是变成了盛产地方特产小鲸鱼的“鲸塘”。

    何从一如既往地去“杜阿哥”面馆吃早饭。

    杜阿哥独家密制的小鲸鱼酱,剜两勺冲汤,提溜一尾鱼扔进汤煮烂,一撮山盐提味,一把细麦面条,五六片能掐出水的油麦菜叶子,沸水里滚两滚捞出来进鱼汤,在浇一勺红油,这碗杜阿哥辣鱼面就做好了。

    吸溜……

    吃饱喝足就开始谋划长久问题。

    何从数数袋里的铜板子,刚好是二十六枚。

    一碗一枚,二十六枚刚好是二十六碗。

    鲸塘的物价其实很低的,但再低的物价对于无产者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也对高产者可有可无。所以,物价只会去为难中间的那部分人。

    一天早中晚三顿,能吃……额,八天零两顿。

    不行不行,他摇摇头,是八天,要把今天中午和晚上的去除。啊啊啊啊啊。他崩溃了!

    如此艰巨的生计问题难倒了这个十四岁的小子。“臭酒虫子”已经走了三个月了,所谓的“臭酒虫子”说的何从的师父伏笑侬——伏笑侬喝醉酒一直是闷着头冲进门抱个枕头蜷着睡了,嘴还唔噜着,如同一只虫虫。

    “师父”这两个字是万万不能叫的,一叫就是一个大爆栗。

    众所周知,没爹没妈的孩子最后都成了牛人。无论何从以后怎样,何从的先天条件绝对够够的,他是个孤儿,据说——据臭酒虫子说——你爸妈啊……嗯……嗯,在十几年前那场战争,对,龙首山战役,那场战争中牺牲了。

    他在四岁的时候被伏笑侬带在身边,既然没了爹妈,伏笑侬又给他授道教剑,那就是师父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师徒如父子。

    多温馨啊,何从很羡慕。

    可是,伏笑侬不乐意。

    ——什么?我可没说收徒啊。

    ——什么?要看我的大宝剑?你要能接住我一招或者……给我五百个铜板,我就把这把酒剑送给你。

    ——什么……

    嘣!就是一个爆栗。

    长而久之,看伏笑侬时而在家时而消失不见,来了不是睡大觉就是喝酒好睡大觉,他气愤不过,看那抱着枕头丑态百出的样子,就凶凶的起了个“臭酒虫子”的名字……

    何从住在通义巷最里面的一家。

    杜阿哥面馆在通化巷。通义巷通化巷两条巷子相隔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出了面馆,沿着通化巷走,穿过通化巷,经过荣智的锅盔店里的酥香、经过连在一起的顺昌卤肉店和巩昌熟食店的纯香,再穿过文庙巷,经过供奉文昌帝君的文昌阁、经过文昌阁周围诸如挂“懿和圖文”之类牌匾的装裱字画的店铺们,然后向右拐个弯,走到尽头就到他家了。

    他家院子很大,这几天,院子里面铺天盖地晾满了邻居吴三婶用以腌制冬天腌菜的萝卜和白菜,还有一些零零散散少见的蔬菜。

    吴三婶东奔西跑腾腾挪挪,所以,他濡目染之下也算是大概了解了泡冬菜的步骤技巧:菜们要洗得一尘不染,要入缸长期食用,如果有杂质,整个缸里就会坏掉,这一缸就会失败;萝卜类要晾蔫,不晾的不入味儿,晾干的没风味儿……

    今年晾的更是多,大有扩大战场之势——如果伏笑侬在,就会怒吼:拿走!一股子青气味儿(或者对骂到高潮处就是屁味儿)!

    何从倒是不在乎,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看吴三婶在她们家门口一箩筐一箩筐的摆着菜叶子,直摆到自己家门口,挡着路,跟个路霸似的,他才善意的提醒可以摆到自家院子里。

    好奇的是,伏笑侬一年四季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可一到八九月,就会回来,用伏笑侬的话说——秋高气爽好骂架啊!

    今年,看来吴三婶是难逢对手了。高手总是寂寞的,就在几天前,吴三婶还问何从,这个酒鬼跑哪儿去当该(街)遛子去了,他只得无奈的说街溜子去忙正事了(不远万里的街溜子是这么交代的),吴三婶一副原来如此,一切明白的样子,闭嘴不言,摸摸何从的头,扭着肥腰走了,隔着院墙还不忘喊一句:帮我防着苍蝇围菜!

    做一些小活,做一些课业和修炼,打扫卫生、和同龄人一样的打耍嘻闹,没有多么的与众不同,不是富家纨绔,亦不是哪位英豪的后裔,虽然有时腼腆有时淘气,却也和鲸塘小镇小户人家囝囝一样,也许会和父辈们一样,平凡又让人羡慕的过完一生。

    这些交代可有可无,算是十多年何从在这个可爱小镇上生活过的痕迹,有他的足音也有别人的开门七件事的温度。

    过几天,他就要去太华城了,据说是去投靠师门,参加什么四灵节,还有别人艳羡不已的试炼。小小的孩子,他才不管什么四灵节,他才不管什么拯救苍生呢,小孩子嘛,不知道做什么,只知道好玩,以及把自己寄托给一个亲近的人。

    ——就像他缠着师父一样。

    哎,无心修炼,抬头一看蔚蓝天空,他盘算着,如果臭酒虫子还不回来,就把屋子里墙壁上挂着的那柄水盈盈的剑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