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顾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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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落雁坡血案(五)

    玉先生轻手轻脚地替福宁儿盖好被子。

    那小心冀冀又很贴心的样子,让顾不全想起了当初为紫衣掩面纱盖被子的凌岸,那时她还以为他是个难得的知心人。

    哼,可惜他不是。

    “落雁坡一家真的太惨了,姓福,却落得如此一个不福的下场。”玉先生叹道。

    顾不全道:“我相信福宁儿一定能挺过来的,毕竟她有一个那么坚强的爷爷,受那么重的伤还能爬到篱笆门前,只可惜……”

    顾不全想起福大爷那只努力伸出的手,尽力抬起的头,此时内心依然十分震撼。

    “姑娘进过福家?”玉先生诧异地问道。

    “是,下了落雁坡正想去讨碗水喝,却不想……本想救醒傻蛋就去报官的,但见神捕司已经在查,就省一道麻烦了。”

    “哦?”玉先生笑了笑,“姑娘没有被吓坏,还算万幸。”

    顾不全暗自嘀咕,小瞧人了不是?本姑娘棺材铺长大的,什么没见过?

    出得门来,正听到凌岸的屋子里传来花摇铃哼着小曲。

    顾不全有些尴尬地不知道往何处走。

    玉先生似乎看出了点端倪,说道:“大夫只能医病,傻蛋的情形是头部重创加上胸口内伤,这死马是替你医回来了,但其他的,还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了。”

    “先生救人一命,已是七级浮屠之功,小女子正是万般感谢之情不知如何言表。”

    “哪里哪里,在下举手之劳而已。只是他的伤势过重,还须进一步疗治不能离开,两位姑娘也暂且住下吧,”

    玉先生果然是个慈善又心细之人,除了免费医病,还提供食宿,这可解了顾不全的燃眉之急,毕竟当下是身无分文。

    “那就叨扰先生了。”

    顾不全深深一拜,玉先生大方地回了一礼,这情形令她想起那位迂腐又神秘的陈楚之,不禁哑然失笑。

    “在下也这是为自己着想,否则病人不能好好地从大门走出去,在下的医馆可担当不起。当年就因为那大户人家的小妾是同乡,与她多聊了几句,偏偏没人看到她走出大门,这才惹来一身官司。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玉先生虽然不是鹤发童颜的老神医,但也完全当得起百姓口中所说的德高望重,不仅医术高超,言谈举止亦是彬彬有礼,更兼十分风趣,叫人不禁心生敬意。

    玉先生忽又收了笑容,稍一犹豫,问道:“敢问姑娘,那位傻蛋可是位江湖高手?”

    顾不全愣了一下,“不知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玉先生道:“在下为他疗伤之时,发现他身上的血脉似是自己封上的。所以在下并非起死回生,实在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敢居功。”

    “我曾听容将军说过,京兆神捕司有一项秘技,在自知伤势过重之时,会自封血脉,等待同伴解封救治,或待自己缓过气来自我解封。但这个风险实在太大,等不来同伴或自己缓不过来,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所以,他们轻易不敢用此秘技。在下初时觉得他是神捕司的人,但容将军并未识得他,因此……”

    顾不全的心头狂跳。

    “他就是我棺材铺一个伙计,至于什么秘技,或许是误打误撞吧?”

    因又笑道,“如此秘技,先生竟然得知,可见先生与神捕司交情匪浅,怪不得容将军放心将福宁儿交与先生照看。”

    玉先生摇头:“倒也不是与神捕司有甚交情,只因在洗尘茶庄与容将军有过几面之缘罢了。在京城这片土地上,多个朋友多条道,姑娘想必懂的。至于福宁儿,在下也只当她是个病人,无关落雁坡。”

    “洗尘茶庄?想不到那位容将军看似粗鲁,却也喜好个风雅。”顾不全笑了,“不象我师父,就爱喝酒。”

    玉先生亦笑道:“尚书大人也常笑他粗鲁,洗尘茶庄的茶再好也洗不了他一身泥尘。若不是跟着尚书大人,他连茶庄都进不得。”

    “哦?尚书大人也去洗尘茶庄么?我以为达官贵人都在自己府中,由下人侍候着烹煮茶饮。”顾不全有些诧异地问道。

    “洗尘茶庄多有士子聚集谈书论画,尚书大人很喜欢那里的墨香之气,因而常去。亦有人说,因为尚书大人常去,引得天下士子争相前往献技。这大概便是相辅相成吧?尚书高兴,士子开心,茶庄得益,皆大欢喜。”

    “尚书大人常说一句话,茶,洗尘,亦洗心。其实,洗尘茶庄最好的茶,并非那些动辄几百两上千两的名茶,而是最便宜的茶青,不炒不制,翠绿清香。大体人的心境皆是如此,久居京城,便觉得乡里的土物才是最好的。只不过毕竟不是乡里,离了故土,茶青不是茶青矣。”

    玉先生言辞之中,透露着对尚书大人的无限崇敬,就象此刻顾不全看待玉先生之心一样,无怪乎百姓对他们赞誉有加。

    “茶青不是茶青。”顾不全念叨着,若有所思。

    此时屋中传来花摇铃的笑声,顾不全回头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又怕玉先生看出她的心事,忙顾左右而言他。

    “先生的药圃好美。”

    “花草香能让你心旷神怡,忘却烦恼。”玉先生善解人意地一笑,顺便请顾不全观赏药圃。

    后园简直就是个百草圃,种着各种草药,有些绿草茵茵,有些则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散发着葱郁的花香与草香。

    药圃深处另有一个花房,一丛血色红花勾起了顾不全极大兴致。

    因为那些花开得十分特别,花瓣似一个撑开的口袋,侧萼又合拢来,整个花朵竟然象一只搁在绿叶上的红色绣花鞋。

    玉先生道:“这花名叫绣鞋花,但我更愿意叫它红雀珊瑚,乃家父早年游历西洋带回。”

    “红雀珊瑚?好听,象一个穿红衣的美丽女子。”顾不全道。

    “唔。此花全株皆是宝,对治疗疮疡肿毒、疥癣、外伤出血等症有奇效,但此花极难培育,我费尽心思十年来也仅得此数株。”

    看得出来玉先生对此花极是喜爱,小心翼翼地侍弄着,轻抚花瓣象是抚摸一只女子的绣花鞋,还将碰过花瓣的手放在鼻尖闻闻,满面沉醉。

    然而一转瞬,他便摘下了一朵开得正是艳丽的红雀珊瑚来,递到了顾不全的手里。

    “姑娘的膝盖还疼吧?睡前将花汁滴在伤处可止痛,一觉醒来就可结痂。”

    顾不全愣着。

    玉先生又笑道:“我见姑娘的裤子磨破了,走路也不十分利索,想来跪地膝行拉车的是你而不是另一位姑娘。”

    “其实,这很显而易见,屋中那位傻蛋不是瞎也不是真傻,而他选择相信那位姑娘,不外乎是他心中愿意相信她罢了。姑娘你很聪明,应该懂得其中的道理。”

    玉先生已经说得十分委婉了,但顾不全仍觉得仿佛被一记重锤敲得脑袋嗡嗡作响。

    是啊,就算他忘记了一切,但眼不瞎人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他的心不在她这里罢了。

    那些心有灵犀,那些曾经充满心间的柔情,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而已,卖棺材的怎敌风情万种花魁女?

    她稳了稳心绪,假意满不在乎的样子笑了笑,将花瓣凑近了闻了闻,一股奇妙的淡香沁脾。

    “好香。先生钟爱此花,却为小女子折花医伤,叫人感念万分。”

    玉先生道:“药圃平日由大头陈几位徒弟料理,但这红雀珊瑚却是在下亲自侍弄,绝不允许他人靠近,因为实在太难存活了。但是,它毕竟是药材,不能物尽其用,养它又有何用?”

    他看了顾不全一眼,又笑:“说真话,能进此花房的,唯姑娘一人。”

    “多谢先生抬爱。”

    闻花香果然能令人赏心悦目,顾不全在药圃中徜徉,与玉先生谈笑风生。

    孙小空也很开心,上蹿下跳地蹦达,引得玉先生哈哈大笑。

    然而,顾不全忽然想起了什么,笑脸瞬间定住了。

    “不全姑娘,有何不妥?”玉先生诧道。

    她奔回到花房中,俯身对着红雀珊瑚花瓣猛吸鼻子深嗅,而孙小空却跳开去,远远地蹲着吱吱叫。

    “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这种花香。”

    玉先生笑道:“这不可能,这花太难培育了,整个京城仅有这几株,还是在下千般小心侍弄才得以存活的。不知不全姑娘何处闻得此花香,在下倒是要前去好好讨教一番。”

    “也许是我记差了。”

    顾不全尴尬地笑笑,同时在脑海中拼命搜寻,确定自己一定在某处闻到过这种香味,但想不起来。

    记忆中那种香好象还混杂着另一种难闻的气味,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为什么会与这红雀珊瑚的花香这般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