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顾不全
繁体版

第九十六章 落雁坡血案(十)

    玉先生很快重新点燃火烛,却见端坐于炕上的竟是容将军。

    “容将军……何时来的?”

    “不早不迟,火烛熄灭时来的。”

    容将军大咧咧地答道,“刚刚好将先生的自承都听在耳中。”

    一声呼哨过后,神捕司的人分立两旁,一位中年男子跨进门来,虽然他穿着便服,但气度不凡。

    “尚书大人。”容将军立即站起身来。

    “尚书大人。”玉先生嗫嚅着叫了一声,低垂了头。

    原来这位便是传说中刚正清廉的礼部尚书王云郾王大人,没想到他会来,这让顾不全暗暗吃了一惊。

    不会又是一位和青州府尹一样喜欢亲临现场乱断案的主吧?

    “玉知慎,你太令本官失望了。”尚书大人目光威严扫了玉先生一眼。

    “是,在下有负大人厚望。”

    玉先生低低地应了一声,深知已无路可逃,倒也不慌不忙,依旧优雅地将火烛在桌上放好,恭恭敬敬请尚书大人坐下了,而后整了整衣裳,侍立于一旁。

    那份淡定倒真让顾不全有些琢磨不透,难道他料定尚书大人一定会替他脱罪?

    三年前就是在尚书大人的斡旋之下,不仅显贵小妾之事不了了之,反而因为济世堂改名“尚书堂”而名声大噪,双方的关系已是非同一般。

    那容将军这些神捕司的人……

    顾不全心头凛凛,没有暴露傻蛋看来是对的。

    “你叫顾不全?”

    尚书大人问话,这才发觉顾不全还躺在炕上不得动弹,他皱了皱眉,玉先生立即乖乖上去为顾不全解了穴道。

    顾不全很想舒一舒浑身筋骨,但是当着尚书大人的面,还是忍住了。

    “是,福宁州枫叶镇卖棺材的顾不全。”

    “哦?”尚书大人很显然被她逗乐了,“好一个卖棺材的,竟有如此大智慧。”

    转而向玉先生一声厉喝,“玉知慎,枉你行医多年治病救人,究竟为何行凶作恶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厉喝声吓了顾不全一跳,这咋还话说一半就转场了呢?

    “呃大人,那是因为玉知慎不是玉知慎。”

    “玉知慎不是玉知慎?姑娘打什么糊涂哑谜。”容将军道。

    众人皆迷惑不已。

    尚书大人笑道:“你这姑娘究竟是卖棺材的还是卖关子的?你倒是说来听听,玉知慎不是玉知慎是怎么一个说法?”

    顾不全尚书大人施一礼,说道:“他不是玉知慎,又必须是玉知慎。这便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福大爷临终时拼尽最后一口气说‘公子、不是、公子’,我一直以为他想对某一位公子说什么重要的遗言,但后来因为玉先生的一句话……”

    顾不全看了一眼玉先生,接着说道,“玉先生说,洗尘茶庄最好的的茶是纤尘不染不炒不制的茶青,但离了乡间,茶青不是茶青矣。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福大爷说的其实就是本意,‘公子不是公子’,说的便是此公子不是彼公子。他定然是发现了某个人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人,也正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我说的对吗,玉先生?嗯,我不知现在该不该继续称您为玉先生了。”

    玉先生点了点头。

    “没想到,一句洗尘与洗心,洗却我戴了十年的假面。是的,我不是玉知慎,我只是福宁州一名普通花匠的儿子,名唤纪修齐。如果我不成为玉知慎的话,现在应该被唤做纪花匠吧。”

    有一年,老神医游历西洋带回数株红雀珊瑚,请纪花匠代为培育,见到了年仅十岁聪明伶俐的纪修齐。

    纪修齐虽然出身于普通的花匠之家,但自幼聪颖过人,对老神医的针灸术亦十分好奇。

    老神医对他甚是喜爱,教了他一些医理学识,还教他摸骨探穴,从此便为自己和全家埋下了一个祸根。

    纪修齐对针灸术如痴如醉,但凡见过老神医行针,他都过目不忘,人身上的各个穴道更是了如指掌,老神医也总夸赞他是个可造之材。

    长大之后,纪修齐愈发痴迷于医术,一心想开一家自己的医堂。

    相反,玉家公子玉知慎则庸庸碌碌,毫无半点医术天分,但老神医仅此一子,不可以让玉氏后继无人,因此对他愈发严苛。

    老夫人不承认自己儿子缺乏天分,只说因为老神医的严厉才使得儿子战战兢兢,瞒着老神医偷偷拿出万两银子让儿子到京城开设分号,意欲让其闯出名堂来倒逼老神医承认儿子的天分。

    玉知慎到了京城如同蝶入花丛,哪里还有心思开医堂?白花花的银子只往青楼楚馆流去。

    同一年老花匠过世,纪修齐只身来到京城,苦于一文不名,本该拿针灸的手,却在酒肆中端茶送水,偏偏就送到了玉知慎的酒桌前。

    玉知慎醉言醉语,拉着纪修齐说,他不想当玉知慎,不想继承玉氏衣钵。他知道自己资质平庸,而玉氏衣钵对于他来说,太过于沉重。

    “他不要的,正是我想要的,这事儿,就是这么凑巧。就在那天夜里我遇见一个人,他受了重伤,自封经脉,我用针灸救了他一命。”

    “那一夜,他告诉我,一个人只要能狠下心来,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想要的东西,人家不会白给,只有夺、只有抢,才能到自己手上。”

    “他说的,我都做到了。只要心够狠,一切真的很简单。只是我没有想到,事情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下。我杀了玉知慎,但这远远不够,只有杀了他全家,才能永绝后患。”

    “可、老神医教你医术,也算是你的师父了,他和他的家人何错之有,你要如此赶尽杀绝?”顾不全觉得后脊背阵阵发麻。

    “他没错,他的家人也没错,错的是我,但又如何?我成了玉知慎,我替他们行医济世,有何不可?当那人告诉我佛杀恶徒而救五百商人的故事,我便有如醍醐灌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所做的,不过是效仿佛主背下了杀孽造福苍生罢了。我有错,但错得不悔。”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顾不全觉得有些无力,更多是恐惧袭上心头。

    三言两语便能让一个原本想治病救人的人拿起了屠刀,完全丧失做人的本性,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想一想便让了胆颤。

    纪修齐看了顾不全一眼。

    “一个黑衣蒙面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自从那一夜之后,十年了,我没有再见过他。但我知道,他始终都在。还有,他也有一只和不全姑娘一样了不得的鼻子,我去过任何一个地方,他一闻便知。”

    顾不全心中砰砰狂跳,黑衣蒙面人,是师父吗?

    师父有时会离开枫叶镇去买木料,最长的一次去了三个月,那一次回来的时候身子骨明显不太利索。

    难道他出门买的不仅仅是木料,还有那些堕落的人心?他究竟让多少象纪修齐这样的人“醍醐灌顶”?

    等一等,自封经脉?傻蛋?

    不,十年前的傻蛋,还是个孩子。

    但他或许与黑衣蒙面人有某种渊源也不一定。

    顾不全的心七上八下的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