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顾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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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落雁坡血案(十一)

    夜色中的落雁坡传来几声凄厉的鸣叫声,尚书大人说那东西叫做“枭”,是鸟不是鸟,从鸟为良,从枭为恶。

    与纪修齐是何等的相似。

    纪修齐苦笑:“若生而为恶,便不会有三千烦恼,一心向着恶去便心安理得。只可惜,是鸟不是鸟,最是煎熬。”

    “我潜心医术,凭借一手针灸绝活风生水起,渐渐地我亦觉得自己就是玉知慎。直到那一天,福喜找上了我,开口便唤纪修齐。”

    “福喜便是那富家小妾?”顾不全问道。

    “是,她便是福大爷家小女儿,嫁与京中大户为妾。福婶是玉知慎的奶娘,很早就离开玉家回了乡下,我便将她一家给忘了,没想到竟留下了祸根。那日福喜来尚书堂,她一眼就认出了我,还威胁我要报官,我便没有让她走出我的尚书堂。”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会有更多的麻烦接踵而来。果不其然,不久之前福大爷上洗尘茶庄送茶青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我。他认得我,那,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本来,我也不想搞得如此血腥,一包毒药足矣,可没想到福大爷的脾气实在太倔了,一进门他便拿刀指我。杀他,杀他们,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死的便是我。”

    纪修齐说得很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那张线条柔和的面庞上,看不出有任何悔意。

    “纪修齐,你罪该万死,这一回本官也不会再救你。你,你让本官无地自容啊。”

    顾不全悄然看了一眼尚书大人,他的脸上明显写着万分懊恼又气愤不已,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出面作保,纪修齐又如何能够继续作恶,福家四口又怎么会惨遭毒手?

    重要的是,他的脸往哪里搁?

    “福家已灭,原本世间已无纪修齐,要不是不全姑娘……”

    时至此刻,纪修齐依然没有醒悟,抬眼看着顾不全。

    顾不全摇着头,“你本可以不必成为玉知慎。你的医术已是炉火纯青,本可以凭自己的本事,让这世间多一个纪先生。”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成为纪花匠又有什么不好?先生的药圃那么好,满天下唯有先生能培育出红雀珊瑚。成为纪先生、纪花匠,或者仅仅是纪修齐,都比不该属于你的玉知慎好啊。”

    纪修齐陷入沉思。

    “我只是想让自己所学能够有所用处,医治更多的人而已。十年来,我医好的病人无数,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人命,又何止成百上千,足够抵死去的那几条人命不?”

    良久,纪修问道。

    “你说呢?”

    顾不全望着他的眼睛,直到那双长长的眼睫下,两颗泪珠滚落。

    “押走吧。”尚书大人对纪修齐已无话可说。

    “卖棺材的姑娘,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断定红雀珊瑚下有女尸,又凭什么断定一个跳大神的能够请得动本官?”

    “大人此言稍有些许谬误,小女子请的是当初那位走失小妾的大户人家,并非大人您呐。”

    尚书大人冷哼了一声。

    “你是料定了那家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初他是看在本官的面子上才勉强作罢,这回有了个蛛丝马迹,当然是要来找本官讨要一个说法。而本官与玉先生的交情世人皆看在眼里,无论如何也要当场移花掘土,给世人一个交代。”

    “是,大人英明。至于为什么认定红雀珊瑚花下有女子尸骨,那可能是因为……花开得太过妖艳了吧。”

    说到此处,顾不全有点心虚。

    那几株红雀珊瑚开得极是妖艳,而花汁里自带一股腥味,因而她判断花下有异,但这也仅仅是她的猜测而已,毕竟不挖开谁也不知道结果。

    出城之前她以免除傻蛋一百五十口棺材的条件,让花摇铃去显贵家中报信,果然没有令她失望,显贵立即奔向尚书府讨说法去了,尚书大人也正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前往尚书堂也挖出了女子尸骨。

    这便是她的一点点小心机,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位尚书大人竟然还亲自带人到落雁坡来,救了她一条命。

    忽地她一拍脑袋:“咦,那跳大神的呢?”

    以花摇铃的心性,哪里热闹哪里钻,竟然这许久没见到她的人影?

    “哼。”尚书大人冷哼了一声,“跳大神的两条腿有四条腿快吗?不过这会儿应该快跑到了吧。”

    想到花摇铃追着尚书大人的马后面跑的样子,顾不全不禁暗自发笑。

    雨中落雁坡山路崎岖,又是夜晚难行,够花摇铃受的。

    也幸好她迟迟未到,没有看到她被纪修齐锁了筋络无法动弹的狼狈相,那得多丢面子啊。

    “本官算是想明白了,卖棺材的和跳大神的,都一样油嘴滑舌,适才黑暗中听你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一顿唠叨,几乎也要被你感动得泪流满面。”

    顾不全莞尔,朝尚书大人与容将军深深施了一礼。

    “容将军及早赶到,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感激不尽。”

    尚书大人一愣,冲着容将军道:“本官是被这女子诳来的,你又是怎么来的?”

    容将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尚书大人您让人前来神捕司,令末将领着手下立即赶来落雁坡的吗?”

    尚书大人亦是一脸疑惑:“本官何曾有过此令?再说,下令的也该是你们陆掌司,本官礼部尚书,何德何能差遣京兆神捕司的人?”

    两人目光齐齐投向顾不全:“不是你又使了什么诡计诳来的?”

    “没有没有,真不是我。”顾不全连连摆手,“我知道以花摇铃的能耐,最多只能见到那位大户,又岂敢打神捕司的主意?”

    “这……忒是怪了。”容将军摸着后脑勺,咳嗽了几声自解尴尬,“管他是谁,抓到元凶又救了姑娘,这一趟没白跑。”

    容将军白捡一个破获大案的美名,不亏。

    顾不全悄然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是他?

    差使神捕司的人将玉先生捉个现行,既破了落雁坡大案,又不暴露自己的行踪,这一招无疑是上上之策。

    但他没有亲自救她于危难,从始自终都没有露过面,对顾不全来说,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不禁于心中喟叹一声,傻蛋已不是她的傻蛋矣。

    从前的傻蛋,从来是先护她再去对付别的,何曾假手于他人?

    “谁?”

    正自伤自怜之际,容将军忽地一声叱咤,随即提刀冲了出去。

    后窗外,凌岸与黑衣人打得正是热火朝天,听得容将军的声音,双双立即跃上了屋顶,但并未停止交手。

    “傻蛋,小心哪,你胸口的伤还没好呐。”花摇铃的哭腔让凌岸有点心烦。

    殊不知,大战之际让对手知道自己有伤,那是大忌。

    果然黑衣人立即改变了战术,专攻他的胸口,一掌凛凛带风,凌岸应声从屋顶上滚落下来。

    “傻蛋。”花摇铃惊呼着扑了上去。

    凌岸沉重的身体“咚”地一声,砸在花摇铃身上,顿时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翻了翻白眼,再无声息。

    “砸死人了?”

    容将军还没返过神来,那黑衣人又欺身掠下,掌心直指凌岸,凌岸避过了,奋力跃起,两人一路又从地上打到了屋顶,渐渐地消失在落雁坡顶。

    “这身影,怎么有点熟悉?”容将军向赶来的顾不全问道,“他是谁?”

    “傻蛋。”她喃喃地答道。

    她知道,傻蛋真的离她越来越远了。

    但此刻,她似乎嗅到了另一种熟悉的气息。

    “师父,是你么?”

    “禀报将军。”

    这时容将军的一位手下跑了过来,顾不全认得是差点踹翻板车的那位,天天吞吞吐吐地道,“嗯那个,多了一具死尸。”

    “什么?”容将军头都大了。

    福大爷一家四口搁在茶树边上,此时此刻,确确实实多一具,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