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顾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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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洗尘不洗心(十七)

    “还真热闹。”顾不全心中暗忖。

    此时的琴声已经停止,她能确定除了凌岸之外,另外两个注视着她的,就是黑白无常。

    她轻咳了一下,保持呼吸平稳。

    沈庄主看看王尚书,又看看顾不全,一脸懵懵然地寻思着,“白酒味的绿茶糕……不是,这说的好像……”

    忽地,他恍然大悟,指着容将军道,“是你,原来是你!”

    容将军则是一脸吃惊,连连摆着手:“这怎么可能?大人,不全姑娘,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顾不全微微一笑:“托我师父的福,我的鼻子向来不会出错,王马氏吃剩下的半块绿茶糕的确有酒味,不信可以问问我的孙小空。”

    孙小空点着头吱吱地回应。

    沈庄主着急撇清自己:“虽然……但是,在下可是一直都和大人一起寸步不离的,除此之外,就只有容将军了。”

    “不仅仅是这半块绿茶糕里的白酒味,还有王马氏胸前的茉莉花香味,那是烹茶时用来添在炭火里的茉莉花粉。还记得吗,容将军被不小心泼了一身花粉之后,还说自己不再是臭男人了。”

    容将军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身上,尚有茉莉花的余香。

    “这、这只是巧合罢了。或许,是她自己用了茉莉花香水,或者凶手根本就是用了这种香水的女子。”

    顾不全定定地望着容将军,问道,“不得不说,起初我也以为是香水,也怀疑过凶手是用了香水的女子。但是,以王马氏的情形来看,她有可能用香水吗?用了香水的女子,会有可能与她如此贴心地相拥吗?”

    她环视了一眼众书生,抬高了声问,“不要说用了香水的女子,我就请问诸位,若非亲人,你们哪一位会如此贴胸拥抱一个乞丐?”

    书生们个个捂嘴笑,显然,没有人会愿意。

    “即便如此,我与不全姑娘一直是同进同出,从没单独进出过,在场的每一位都可以为我作证。我虽然是神捕司的将军,但还没练到隔空杀人的本事。”

    容将军十分淡定地说道。

    管事的立即答话,表示他一直坐在门前,并没有见过容将军单独出门。

    书生们也纷纷站出来为容将军作证。

    容将军冷笑道:“不全姑娘,我知道你嘴皮子很麻溜,连杀人如麻的玉先生都能被你说得泪流满面。但我们是讲求证据的,没有证据,诬陷神捕司的将军,轻则拘役重则打板子乃至棒杀。尚书大人再喜欢你,相信他也不会不顾理法纵容于你的。”

    好家伙,三言两语把顾不全与尚书大人都点了,如此一来,尚书大人再开口向着顾不全,那可就有“纵容”之嫌了。

    但顾不全是谁?那可是师父教调了十八年不占便宜也不肯吃亏的人精,只见她淡淡然一笑。

    “你是没有单独进出过茶庄大门,但别忘了,茶庄还有一个小门是供自己人出入的。从那里出门向左必经这个角落,但没有人会向左走,因为向右很快就是大道,向左走还不如走正门来得方便。因此,你从小门拐到这个角落杀死王马氏,可以说是人不知鬼不觉。”

    “先前我在后院的时候,恰好见到沈庄主留下的五位书生打架,砸坏了一个砚台,墨汁洒在小门后面,没过多久书生就清洗了墨汁。想必容将军就在那期间走的小门,并且走得太急,没有留意鞋底踩在墨汁上了。”

    容将军不由地退开了一步,众人的眼神都投在他的鞋上,鞋底不知,但鞋帮处尚有几点墨迹。

    顾不全瞄了一眼容将军的鞋,不急不缓地说道:“沈庄主可以让人去后院查看一下,地上应该还有一行带着墨汁的脚印。我说一行,是因为容将军只有一脚踩到墨汁。容将军,你不会又要说这是巧合吧?”

    尚书大人目光凌厉地盯住了容将军,“不妨验验鞋底,如若不然,也好还你清白。”

    “是啊,容将军,抬抬脚而已。”沈庄主附和道。

    容将军却不肯轻易上套,拒绝抬脚。

    “没来由的指摘,本将军如何受一个小女子摆布?本将军可是神捕司的人,岂能让尔等玩弄于股掌之间?”容将军怒道。

    “什么绿茶糕,什么茉莉香,什么墨汁,都是无稽之谈。我只问不全姑娘,动机何在?我与那王马氏又不相识,我为何要杀他,你又有何凭据说我杀人?”

    “动机,”顾不全这才慢悠悠道出了她的凭据,“动机就是那封消失了的家书。”

    书生们的议论声又起。

    顾不全乘此机会瞥了一眼凌岸的方向。

    “不得不说,你实在是一个很谨慎又很执着的人,一定要等着王马氏吃下你的绿茶糕,方才保证万无一失,可这样你的时间就实在是太紧迫了,随后就是我始终不离你左右,你根本没有机会去处理那封家书,想必到现在还藏在身上吧?”

    话音落下,身后的凌岸已悄然点住容将军的后腰,容将军瞬间被定住无法动弹,虽然他的手一直按在腰刀处,但凌岸根本不给他拔刀的机会。

    凌岸的动作非常巧妙,除了容将军本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看出发生了什么,还只当容将军是被顾不全的指证给镇住了。

    他不敢挣扎,习武之人都知道,此时挣扎的结果,换来的便是腰部的筋脉断裂,那便是生不如死。

    顾不全伸手在容将军的怀里一掏,王马氏的宝贝家书赫然在目。

    “你别告诉我,你拿了王马氏的家书,纯属因为好奇。”

    容将军没有回答,反冲着顾不全恶狠狠说道:“我早该杀了你。”

    “是,你早该在我对‘见字茹面’起了疑心的时候,就该对我下手,只是你太过于自负让我侥幸逃过一劫,属实是我的万幸。”

    也许是想起来心有余悸,顾不全朝着凌岸的方向又靠近了一些,却惊异地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然离开。

    顿时心里空落落的。

    “真是你,为什么?”尚书大人盯着容将军看了半晌,方才痛心疾首地问道。

    “自幼年开蒙,我父就说我是生来面君命,因此我寒窗苦读十载,和天下所有的读书人一样赶科场挤一座独木桥。实际上,谁心里都清楚,就算挤上了,也不一定能进得朝堂见得圣上。”

    容将军的话引起了书生们的共鸣,议论之声停了下来,似乎都若有所思。

    “有一天,我遇上一位蒙面人,他告诉我,天下的桥万万千,通向高处的也不仅一条道,何必非要往那一座独木桥上挤?”

    顾不全心头一惊,又是蒙面人!

    忍不住望了望远处,那熟悉的气息也已经消失,唯有黑白无常的气息还在附近徘徊。

    “是,我曾经是一无所有的王泽生,但我已经是容与,是神捕司的将军,很快我就会是大将军,将来还会成为掌司。我不可以再回到王泽生,我的爱妻……”

    他看了一眼王马氏,悲凉地摇着头,“她忍着痛,一声声让我快走,没有人能明白我内心的绝望。可是,一切所得都必须是有代价的。”

    “可是,代价不该由她来付。”

    顾不全悲愤地望着容将军,却发觉他的双唇在不住颤抖,鲜血缓缓从嘴角渗出。

    “容将军!”她急切问道,“告诉我汀州南赫又是怎么回事?”

    容将军惨笑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浑身筋脉尽断,人如纸片一般委靡于地。

    他伸着手,极力想向王马氏的方向爬去,但只挪动一步便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望着王马氏,直至垂下了手。

    他与她之间,仅仅数步之遥、咫尺之间,终究再无相聚的机会。

    留在洗尘茶庄的墨宝落款是汀州南赫,按理王泽生是冒用书生南赫之名才对,又怎么成为神捕司的容与?

    随着容将军的死,这又成为顾不全心中一个难解的结。

    “这是怎么回事?”

    京兆府衙的人咋咋呼呼赶到,看这情形傻了眼。

    没有一个人回答,也没有人离去,只有洗尘茶庄门前的琴声再度响起。

    这回的琴声,是《忆故人》。

    与此同时,刑场上一声锣声响过,纪修齐的人头落地。

    “诶,洗尘洗尘,终究洗不了人心哪。”尚书大人仰天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