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顾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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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来面君命(一)

    顾不全坐在洗尘茶庄的茶座里,默默地啜饮杯中茶。

    是尚书大人力劝顾不全留下饮茶压压惊的,而她留下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继续寻找陈楚之。

    毕竟混入洗尘茶庄实在太不容易了。

    尚书大人亲自烹茶,给炭火添上茉莉花粉,花香与茶香洇蓊交织,将门外那一幕惨剧隔绝开来。

    容将军的尸体被京兆府衙的人送回到神捕司去,而王马氏的尸体则被送到乱葬岗去,这对夫妻即便到了阴曹地府,恐怕也难再团圆。

    书生们都已散去,琴声不再响起,门前变得冷冷清清,透着一股叫人心中不安的凄凉和风雨欲来的沉闷。

    这是洗尘茶庄自开张以来,第一次没到时间就闭门谢客,偌大的茶庄里,只有顾不全与尚书大人相对无言。

    顾不全又想起无法为自己作主的巧儿姑娘,想起一生都活得憋屈的巧儿娘,心头一阵紧似一阵。

    为什么平日里可以父慈女孝夫妻恩爱,而一旦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女子就是首当其冲要被牺牲掉的那一个?

    她一直以来追求公平二字,却感觉公平离自己越来越远,从前还只是可望而不可及,今日更是觉得,望也望不见矣。

    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全姑娘觉得冷吗?”尚书大人抬起头来问道,同时站起身将自己的披氅披在顾不全身上。

    披氅很暖和,她笑了笑。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

    尚书大人又道,“容将军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不值得为他难过。”

    “诶,年轻人不走正道,不寻思着如何上进,却想着冒名顶替走歪门斜道,着实叫人心痛。殊不知,生来就是面君命的,试问天下几人?本官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即便上朝面君,君与臣还是相隔千万里地,哪里有平民百姓想的那般风光?容与虽然混到了神捕司的将军一职,但入朝面君,也还是轮不上他的。熬到掌司一职能上朝去了,不还得担心能不能带着脑袋回来?”

    尚书大人感慨万千,不住地摇头叹息。

    “前有玉先生,后有容将军,都是与本官走得近的,谁想竟都是这般不争气的,可惜了本官请他们喝的那么茶,算是喂了狗了。诶,不提也罢。”

    尚书大人转了话题,说道:“不全姑娘巧破奇案,是大功一件,本官明日入朝,必当向圣上奏明,不能请到功,也给姑娘请些赏回来。”

    “是啊是啊,多亏了不全姑娘。”

    沈庄主附和道,“想来还是心有余悸,都只道读书人皆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又有谁会把孔武的容将军与王泽生想到一块儿去?得亏姑娘聪慧过人,一眼识破了容将军的真面目。如若不然,还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人会深受其害。”

    “可是,”顾不全犹自不能释怀,“为什么一个往南一个往西?容将军罪大恶极,为何他不送乱葬岗,却单单把王马氏送去那里?”

    尚书大人苦笑:“原来不全姑娘愤愤不平是因为这个。”

    “不管王泽生是何人,容与正儿八经是京兆神捕司的将军,而神捕司是圣上直辖管制,须得圣上亲自发落才行。不论京兆府衙是为了恶心神捕司还是其他,府衙都没有做错。至于王马氏,除了乱葬岗,又能送到哪里去呢?”

    顾不全低头想了半晌,还是觉得意难平。

    忽地,她抬起头来道:“不对,王泽生成了正而八经的容将军,那汀州南赫又去了哪里?”

    “呃……”

    尚书大人与沈庄主面面相觑。

    良久,沈庄主一拍脑袋,说道,“瞧我这记性。当年南赫考得三甲第七名,外放汀州县令。汀州正是南赫的故乡,王泽生冒名顶替南赫,定然是怕被人识破,因此又换成容与的身份混进了神捕司。”

    “这……”尚书大人看着沈庄主,将信将疑,“有点匪夷所思,又好像有几分道理。”

    “好吧,沈庄主说的有道理。”顾不全随口应道。

    她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沈庄主的说词,因为她很清楚地记得,沈庄主之前说南赫外放某县为官,如果是汀州人回汀州做官,按常人的思维,一定会记住汀州,而不会说“某县”。

    但是顾不全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留着心思静观沈庄主。

    那幅翠鸟图与落款,暴露了王泽生,但也只能说沈庄主受人蒙蔽而已,要使他露出马脚,还远远不够,茶庄必然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庄主又干咳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话引到了顾不全身上来。

    “在下十分好奇,不全姑娘观察细致,见微知著,从验尸到判断都精准无误,足见姑娘断案的功底深厚。这些是天生就会,还是受何人指点?”

    “当然是师父的教导。”顾不全脱口而出。

    沈庄主频频点头道:“着实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师父,不仅打棺材,刻墓碑,还教姑娘习字,验尸、断案,可谓全才呀。

    “唔……这令本官想起从前一位故人。”尚书大人抚着胡须若有所思。

    顾不全的精神一下子抖棱起来,问道:“大人的故人和我师父一样,也是打棺材刻墓碑的一把好手吗?”

    尚书大人哈哈笑道:“你以为和你师父一样的都得是卖棺材的吗?本官那位故人聪明绝顶,学什么象什么,不仅能文能武,还会唱戏学口技,扮起相来能赛过潘安,说起方言来能骗过当地人。嗯,这么说吧,若是让他打棺材嘛,也不会输给你师父的。”

    顾不全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唱戏学口技说方言,我师父也会。他在哪里,我能见到他吗?”

    尚书大人却忽地收了笑容,摇了摇头:“他不在了。”

    顾不全顿感失望,喃喃地道:“我师父也不在了。”

    气氛又陷入了伤感,且有一丝尴尬,若不是尚书大人和霭可亲,顾不全或许就已经坐不住了。

    茶换过了三茬,天也渐渐已近黄昏,顾不全的眼睛时不时地悄然往那扇通往后院的小门张望,寻思着用什么借口去后院查探。

    “不全姑娘啊。”尚书大人突然唤了一声,吓了她一跳。

    “你这姑娘怎么还是心事重重呢?师父不在了,但有本官呀。”尚书大人笑意晏晏,望着顾不全的眼中写满了慈祥。

    “本官与不全姑娘算是一见如故吧?如不嫌弃,就当本官是和你师父一样的亲人好了。”

    顾不全张着嘴半晌合不拢来。

    自从师父走了之后,身边再无亲人,唯一最亲近的傻蛋也变成了陌生的凌岸,尚书大人可谓是雪中送炭。

    瞬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眼中不争气地闪起了泪花。

    尚书大人接着说道:“本官与姑娘相谈甚欢,意犹未尽,无奈天色已晚。朝廷有规矩,命官不得外宿,本官不得不打道回府矣。”

    “本官知你无处可去,若你愿意,可留宿于茶庄之中,待明日本官上朝面君之后,再前来一起烹茶,如何?”

    “好啊好啊。”

    顾不全又惊又喜,正愁不知如何留下查探呢,尚书大人一句话,她是连借口都不用找了。

    沈庄主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张笑脸,立即吩咐下人去给顾不全收拾屋子,并且表示,今晚他也不回南城的家中了,就留在后院,给顾不全添些热闹。

    沈庄主说到做到,好吃好喝的招待顾不全自不必说,又陪着她闲聊了好一会儿才去歇息。

    已是亥定之时,书生都已睡着,顾不全耐着性子等到沈庄主屋中的灯熄灭了,这才蹑足从屋出溜了出来。

    虫鸣声此起彼伏,在夜晚尤显得刺耳,顾不全打了个寒颤。

    这世上能打败她的,唯有各位虫兄虫弟了。

    好在还有孙小空给她壮胆,忍着对虫子的恐惧,朝着葡萄架走去。

    忽地,一只手朝着她伸过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呃!”她惊得差一点叫出声来,但很快被来人捂住嘴拖进了一旁的空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