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檀香缭绕，琴声悠悠，济王身着一袭白裳，静静地端坐于案前。

    案上很随意地放置着一些书卷，案边的架子上则横搁一柄青锋。

    人、琴、书、剑，竟是融为一体般地和谐。

    这也是顾不全第一次见书生装扮以外的济王，虽然也还是一身常服，却又让她觉得高不可攀。

    尤其他的眉宇间暗含着的几分霸气，教她不由地心生敬畏。

    “王爷。”她傻呆呆地唤了一声，竟忘了行礼。

    “嗯哼。”小高公公的嗓子眼又开始冒烟。

    济王只是稍稍抬下颌瞧了小高公公一眼，他便知趣地躬身退下。

    “他走了？”济王问道。

    “是。”顾不全低声答道。

    “唔，好。”他点了点头。

    顾不全暗自嘀咕，“什么叫好？看我笑话？”

    想着，便不免挑了挑眉，一颦一动皆落在济王的眼中。

    “有些事，该来总会来，有些人，该走就得走。你能做的就是，事来时坦然面对，人走时便随他去罢了。要知道冬不去春不来，夏花不尽秋实不结。”

    “如果一个人的路上没有来来往往的过客，未免寂寞了些。但过客终究是过客，唯有同道之人才能相伴走下去。”

    他笑着望她：“本王所言，你或许一时听不懂，但没有关系，你就安心在此住下，静静思之便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不全便坐在济王行馆的院子里，支棱个脑袋“静静思之”，而满脑子仍然是那个欠她一辈子棺材的骗子。

    “什么过客？他才不是过客，他是骗子，要给我打一辈子棺材的骗子。”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越是“思之”越火冒三丈。

    孙小空也象她一样支棱着脑袋坐在她身旁发呆，自从它的好朋友狗子死了之后，它就是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现在它怀里不仅仅揣着龟小宝，还紧紧揣着那片黑布嗅了又嗅，咬了又咬，象是发誓要找到凶手时刻将他撕碎为狗子报仇。

    小高公公端来糕点果子，孙小空也恹恹地提不起劲来吃。

    “咱家给不全姑娘道喜了。”

    顾不全莫名其妙：“喜从何来？”

    “王爷说了，只要不全姑娘愿意，济王妃的位置非你莫属。”

    小高公公笑眯眯地，“自从在青州府见到不全姑娘，咱家一眼就看出，姑娘前途无量。”

    “济王妃？”顾不全诧异地看着小高公公。

    当济王妃的好处，花摇铃早和她说过一万八千遍了，但小高公公猛然间这一贺喜，还是让她始料未及。

    她又看了看站在小高公公身后的济王，有此纳闷，如果真心想让她当济王妃的话，他为什么不自己说？

    “虽然如此，但有一项，咱家必须先和姑娘交个底……”

    小高公公紧接着又说道，“姑娘必须听从咱家的安排，选择一位朝中大员做为义父，从此之后世间不再有卖棺材的顾不全，也不允许再提枫叶镇。姑娘就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懂？”

    顾不全想了想，回道：“懂了。小高公公的意思，济王妃必须出身名门，才得以与济王相配，是吗？”

    “正是。”小高公公回答得明明白白，“因为王爷喜欢不全姑娘，咱家也不得不绞尽脑汁，这已是咱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济王望着她微微笑着点头。

    “所以，”她迎着济王的目光，“王爷也认为顾不全配不上您是吗？”

    “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当济王妃，只论配不配的事。”顾不全说道，“王爷喜欢顾不全，只是因为顾不全是顾不全，而不是适合当济王妃，是吗？”

    “王爷因为喜欢顾不全而想要娶她为妻，这无可厚非，但倘若她不再是顾不全，王爷还会喜欢她吗？若王爷娶的不是顾不全而只是济王妃，那朝中不乏名门之女大家闺秀与济王相配，济王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小高公公结舌，只得说道：“不全姑娘再好好想想，莫辜负了王爷一片心意。”

    济王从始至终一言未发，此刻笑容渐收，转身回到了屋内，留下顾不全与孙小空继续坐在院子里静思。

    “若说过客，谁又不是谁的过客呢？谁又和谁是同道之人？谁又能保证同道之人能够相伴一直走到头？”顾不全“思之”来“思之”去，最终还是落在那个骗子身上，恨意难消。

    当一抹天光从巷子外头斜照到院子里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孙小空的脑袋。

    “我是个记仇的人，你是只记仇的猴，我们不能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当缩头乌龟，必须把他找出来。走，我找骗子，你找仇人去。”

    入冬以来一直在沉睡的龟小宝似乎听到有人骂它，将脑袋伸出半截瞧了瞧，又缩了回去。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屋内的动静，济王与小高公公似乎还在睡梦中，便领着孙小空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一出巷子便撒丫子狂奔而去。

    “王爷，要追吗？”小高公公对站在门边的济王问道。

    济王面色沉了沉，只道，“随她去吧。”转身走了进去。

    他不是不知道，相比于济王，顾不全更喜欢的是陈楚之，如果他是陈楚之，或许还有一个与凌岸公平竞争的机会。

    然而这世间可以有无数陈楚之，却只有一个济王。

    眼下正值朝廷多事之秋，父皇龙体欠安，他必须全力以赴助父皇力挽狂澜，更不允许他儿女情长。

    “王爷让你静思，你思了一夜，就这？就这？哼。”

    小高公公兀自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摇了摇头，扭身进去了，片刻之后，又扭了出来。

    “不行，咱家还是跟着去瞧瞧。”

    提步疾行，朝着落雁坡的方向而去。

    殊不知，顾不全的方向却是桃庄。

    因为她知道这是凌岸的方向。

    她有点懊恼自己在济王那里静思了太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凌岸一个人是孤立无援的，如果他的头疼病又犯了怎么办？

    他的处境危险重重，黑衣人无时无刻不在追杀他，还有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如果他遇到师父怎么办？

    没有她，他与师父之间必将是你死我活。

    想到此，她就止不住自己内心的颤栗。

    就算他所说的是真话，他喜欢的是花摇铃，她也必须看到他与花摇铃平平安安共结连理，然后伸手向他们讨要棺材钱。

    对于她来说，他们每一个，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桃庄地处山坳之中，是个极少与外界往来的世外洮源，道路十分崎岖，那日与凌岸同行倒也没觉得多难走，所以她预计天黑之前能够到达桃庄。

    然而没料到的是，雪越下越大，山路愈走愈难行，更有一段小道被大雪阻断，是孙小空使出浑身解数倒挂金钟才将她挂过去的。

    一路艰难跋涉，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桃庄。

    所幸，山道旁有个土地庙。

    说是庙，也只不过是个半人高的龛而已，她不得不将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请出来，才勉强与孙小空蜷缩在龛里过夜。

    夜半的寒冷愈加刺骨难捱，此时的顾不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饥寒交迫了，不禁想念起济王行馆中为她准备的温暖小榻，还有那精美的小食，那酽酽的香茶……

    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在土地龛外肆虐，还有山枭的哀鸣声，让人毛骨悚然。

    但她并不后悔，既然选择直奔凌岸而来，那就做好了和他一起走一条艰险之路的准备。

    她舔了舔嘴唇，抱紧了瑟瑟发抖的孙小空，不停地说：“快了，天快亮了。”

    她喃喃地自语，“天亮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孙小空没象往常那般回应她吱吱的叫声，揣着龟小宝的手也渐渐变得僵直，龟小宝落在地上。

    “不能睡。”她努力地抵御着不断袭来的困意，按了按包袱，才想起自幼护身的玉佩已经不在，那日在牢中她原本想让周大人交给凌岸的，却不想破了裴氏夫妇的案子之后，忘记拿回来。

    大雪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她的手脚也渐渐地不听使唤，渐渐地变得僵硬。

    “师父、傻蛋。”

    她喃喃唤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梦中无数粉红的花瓣纷飞，一朵桃花落在她的额上，师父象从前那样笑得和霭，傻蛋象往日那般笑得呆憨。

    仿佛牢房里的灾民们簇拥着他们，大声喊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

    来猜猜是谁英雄救美？